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舒羽温阳】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总有少侠想推倒我/月冷天山》作者:韩倚风   文案:   这年头,当个魔教教主太不容易,总有些正派少侠处心积虑地接近我,变着法子想推倒我。   西域月恒教教主君莫问,是数百年来正道江湖最想推倒的魔教教主,然而最后在泰山之巅被吊打的却是各派英雄。   就在所有人都对他束手无策的时候,一个惊才绝艳的少年高手横空出世了…… 第一卷 莫问江南拜月盟 第1章 英雄帖   “八月初五,泰山之巅,中原武林,共歼邪魔。”   这封信笺极薄,信中也只有这寥寥数语,拿在手中却仿佛极重似的,令得中原武林的名门月氏的家长月潋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的目光重新落到了信尾的署名处,竟比正文还要长,以不同风格的字体,整齐地列出了七行,分别是江湖中最负盛名的七大门派掌门人的名字。   少林,武当,天山,峨嵋,昆仑,崆峒,青城。   每一个名字所代表的门派,在江湖中都可以一呼百应、风光无限。   每一个名字的背后,都有一长串可歌可泣的传奇,足以威慑无数的邪魔外道。   但现在,这七派掌门人的亲手签名,却竟然会同时出现在这一张信笺之上,让人不能不感觉到其中的沉重。   “潋,信里面……”   月潋发怔的时候,站在一旁的夫人白倾妤已经忍不住带着几分谨慎地开了口,因为自己这个相伴多年的夫君,此刻脸上的神色竟是如此悲欢难测。   一言不发地把信递了给她,月潋向窗边缓缓踱了几步,凝视着正在院中玩耍的两个男孩子。   大的约十二、三岁,小的不过刚满十岁,他们是月潋和白倾妤最小的两个孩子,在相貌上也颇有几分神似之处,让人一眼就能瞧出,他们俩是亲生的兄弟。   月氏是中原武林的名门世家,上至主人,下至奴仆,几乎人人都习有一身武功。   如今的家主月潋,不仅自己在江湖中薄有声名,他的夫人白倾妤未嫁之前,也是成名的女侠,至今还有不少锄强扶弱的传说,在街头巷尾流传。   他们夫妻成婚近二十载,一直十分恩爱,在武林中是出了名的形影不离、伉俪情深。   这些年来,两人共育有三男两女,大的三个都已成年,在江湖中也开始闯出些名气,只有这最小的两个——月孤鸿和月飞鸿,因为年纪太少,仍然被留在家中,尚未曾涉足江湖。   月潋瞧着自己的两名幼子的同时,夫人白倾妤已经看完了那封短短的信笺,于是也走了过来,与他在窗前并肩而立。   她秀丽的面上有些担忧的神色,半晌,才轻轻开口:“七大门派掌门同发英雄贴,数百年来,这还是第一次。”   因为他们所要对付的,是那个人啊。   那个人是如此强大,又是如此神秘,以至于很少有人敢于直接提及他的名姓,而只能用“那个人”来代替。   月潋在心中微叹了一口气,又向妻子手中的那封短笺看了一眼,眉头微微一蹙,忽然产生了一丝疑问:“那个人,他远在北天山山脉、已近西域之地,为什么会忽然来到中原?”   而且七大派还那么清楚地知道,八月初五,他会在泰山出现?   “爹,这件事,你应该问我。”   一个清亮的声音忽然间响了起来,月潋和白倾妤一齐转头,只见长子月长鸿已经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门前。   毕竟是慈母心情,白倾妤的面上立即露出微笑,暂时忘却了眼下的烦心事情,快步走上前去,爱怜地为他拍了拍衣上的浮尘,柔声道:“你回来了,也不事先通知一声。”   月长鸿刚满十八岁,却已经比母亲高出了不少,体魄也魁梧结实,衬着他的剑眉星目,满是勃勃的英气。   他伸长双臂,调皮地将母亲抱起,转了一圈才轻轻放下,笑道:“若是事先通知了你们,哪里还会有惊喜?二妹、三妹在这几天之中,恐怕也都会回来了。”   一直无语地凝视着酷肖自己的长子,月潋却于此时忽然开口:“好好地,你们都急着赶回来做什么?”   月长鸿脸上的笑容一敛,现出些成熟凝重的表情,一手仍轻轻拉了母亲的手,视线却直直地落在自己父亲的面上,道:“我们自然是要代表月氏,去参加泰山之会。”   “胡说!”月潋立即低低地叱了他一声,接着道,“月氏的家长似乎还不是你,你凭什么代表月氏前去?”   “可是我一定要亲眼去看看那个有名的魔头,亲眼瞧瞧他是怎样死法!最好能用我的这柄长剑,亲手杀死他。”   月长鸿并没有被父亲的严厉口气所吓倒,却神色冷厉地缓缓开口,眸中也闪现出一丝愤恨之色。   就在不久之前,他一个最好的朋友,不幸死在了那魔头的手上。现在终于有了为之报仇的大好良机,他又怎能轻易放过?   月潋的面上,不禁现出些微的疲倦神色,半晌才冷冷地道:“就凭你?你有什么本事,可以去杀他?”   月长鸿顿时浓眉微轩,双唇也紧紧地抿成了一线。   眼见父子俩之间的气氛有些僵,白倾妤急忙握紧了儿子的手掌,暗示他稍安勿躁,同时柔声道:“长鸿,你刚才说这件事情应该问你?难道你知道那魔头为何会来中原?”   月长鸿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些,轻轻点了点头,白皙的脸上却又情不自禁地微微泛起了潮红,有些忸怩地道:“我……是听小晴说的。”   小晴就是天山掌门古苍穹的独生爱女古晴,不久前刚与月长鸿订下了婚约。   虽然两人早就时常携手在江湖上行走,但月长鸿向父母提到她时,还是免不了会害羞。   身为母亲,自然明白爱子的心情,所以白倾妤像是没有注意到月长鸿的异样反应似的,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她则是听古掌门所说?”   “其实,当日七大门派的掌门人是在少林一起商议的此事,最后才决定以七派的名义广发英雄贴。那时,小晴也跟古掌门一起去了嵩山,所以对于这件事的经过略有所知。只不过,一半是偷听而来,另一半则是向其他六派弟子打听而来。”   月长鸿先行声明,免得所听到的消息有什么错失,日后父母会怪罪到古晴的身上。   月潋只微微点了点头。   既然是七大门派掌门人共商大事,又怎会允许弟子随侍在旁?就算是古苍穹的爱女,恐怕也只能旁敲侧击。 第2章 那个人   “据小晴打听到的消息,七大门派因近年来有不少弟子,都死在那魔头的剑下,于是各位掌门都曾经派出门下的得意弟子,远赴北天山,在痛陈了魔教及那魔头的种种劣迹之后,要求与那魔头择日一战。七大门派掌门约战那魔头,最早的是在一年前提出,最迟的是在三个月前,然而那魔头,却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回应。七派掌门本以为他人虽狂傲,但如今既然犯了众怒,也终于感到害怕而不敢应战,不料一个月前,却有魔教的使者分别将一模一样的回信送到了七位掌门的手中,这才有了如今的泰山之会。”   月长鸿毫不停顿地说到这里,才终于中断了片刻,好让自己稍微歇口气。   而月潋和白倾妤则忍不住屏住呼吸,目不稍瞬地望定了自己的长子,惟恐漏过片言只字。   以他们对于那个人的了解,知道他绝不会避而不战,接受七派掌门人的挑战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那个人在回信中究竟写了些什么,才令得七派的掌门人如此大动干戈,竟然要邀请全武林的高手共赴泰山之会。   他们三人都沉浸于这转述之中,连院子中孩童嬉笑玩闹的声音忽然消失也没有察觉到。   窗外,两团小小的黑影正谨慎地矮着身子穿过花丛,把距离拉近到可以听见屋中人对话的地步。   “四哥……”   身后的月飞鸿忽然拉了拉月孤鸿的衣服,奶声奶气地开口,急得月孤鸿急忙回头用手势“嘘”了一声。   月孤鸿实在是很好奇。   刚才正在院子中玩耍着的他和弟弟飞鸿,偶然间一回头,就忽地瞧见很久不见的大哥竟然已经站在了爹娘的房间中。   他们俩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要偷偷冲进去,用刚学会的招式偷袭兄长,好吓他一吓,也让他知道,他们这两个月氏的少侠,再也不是以前任他欺负的小毛孩了。   然而在靠近的过程中,两人却瞧见父母和长兄的脸上,都现出从未有过的严肃神色,这令得他们十分好奇,想要知道他们究竟是在说些什么。   现在他们已经靠得足够近,隐约可以听见什么“魔教”、“魔头”、“泰山之会”的字眼,年龄较长、对江湖事已有些一知半解的月孤鸿顿时更加感兴趣,然而才十岁的月飞鸿,却产生了几分怯意,想要打退堂鼓。   看着飞鸿脸上神色,月孤鸿知道他害怕被屋中的三人发现,于是低声道:“难道你不想知道他们那么神秘地在说些什么?”   好奇是这年纪孩子的天性,月飞鸿连忙点头。   于是月孤鸿不假思索地向他打了个手势,示意弟弟跟上,便自顾自地继续向前走。   稍微犹豫了一下,月飞鸿这才跟在了他的身后。   屋中月长鸿的声音仍在继续:“小晴曾偷看过古掌门收到的那封回信,也问过其他六派的首席弟子,大家一致同意,魔头送给七派掌门的信上的内容完全一样,并没有一字增减。”   “上面写的是什么?”   白倾妤终于忍不住问,不仅她想问,就连月潋和屋外的月孤鸿、月飞鸿也同样心急火燎地想问这个问题。   “不知该说他狂傲,还是该说他自负。”   月长鸿面上,现出忿忿中却又有些佩服的神色,停顿了片刻,才接着说下去:“他只写了一句,戊午年八月初五,君某及项上人头,于泰山之巅恭候天下英雄。”   “落款是……”面上不禁微微动容,月潋紧接着问。   月长鸿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那名字要耗费他极大的力量才可以吐出唇畔,然后他一字字地道:“君,莫,问。”   默然良久,任凭这魔教教主的名字仿佛一遍遍地在空气中回荡,房中三人却谁也没有出声。   不错,这就是中原武林最大的敌人,虽远在西域却仍令江湖中人食寝难安的大魔头。   他是魔教的教主,但奇怪的是,他给任何人写信时,落款却绝不会写上这显赫的身份。   是否他早已认定,只需要“君莫问”这三个字就已经足够,足够令每一个看见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不能言语?   这是何等骄傲的一个人?   而那些真不得不在这个名字面前失神的人,又是何等的可悲?   这个名字甚至也震撼到了躲在窗外的月孤鸿,他呆呆地蹲在原处,心中却在揣测着这个名叫“君莫问”的人,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真是好大的口气,以他一人之力,就狂傲到要迎战天下英雄了吗?   然而,又是好大的胸襟,令自己所有的江湖梦想,都在他那淡淡的一句话面前顿时黯然失色。   这才知道,世界上竟有人是如此地不同,就像是井底的青蛙,终于知道还有可在天空自由翱翔的雄鹰。   这一刻,月孤鸿忽然生出了极大的渴望,想要亲眼见到那个人,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才让他产生了如此的不同。   他转头了看一眼飞鸿,不知道弟弟是否也和自己一样,有着相同的感受。   然而月飞鸿却只是在发呆,月孤鸿根本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房中的谈话,或者听懂了多少。   他不禁又有些好笑,飞鸿才有多大,怎么能奢望他同自己一样有着相同的震撼?   长长的沉默过后,终于是房里的月长鸿再次开口,而月孤鸿立即在窗外竖起了耳朵仔细倾听,惟恐错漏一个字。   “那魔头……”月长鸿顿了一顿,才又接道,“他实在是太过狂妄,这样的回信自然惹得七大门派的掌门震怒,就连修养极高的少林方丈也有些微不快,这才召集了其他六派的掌门商议此事。七位掌门一致认为,那魔头已经成为中原武林的祸害,他既然如此托大,敢同时约战天下英雄,我们也就不用顾虑太多,不如趁此良机,合中原武林之力,将他除去。”   所以七大门派就向中原武林发出了联名的英雄贴,召集江湖中人齐聚泰山,倚仗人多的优势,将那不可一世的狂魔歼灭。 第3章 决定   月潋和白倾妤互望了一眼,虽然以多欺少,有违武林正道的侠义,但是他们也不能不承认,这是杀死那个人最好的机会。   或许,根本就是唯一的机会。   因为自君莫问出道至今,根本就未尝一败,而那些死在他剑下的人,却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   他的武功究竟高深到何等的地步,没有同他交过手的人无法得知。   而所有曾与他交手的人,都早已无法向第三个人说出自己的感受。   这也是君莫问招人愤恨、被称为“魔头”的重要原因。   对于那些敢于向他挑战的人,他的剑下从不留活口。   难道死在他剑下的人,真的是个个该死?这般行径,当真是冷酷至极。   沉吟了片刻,月潋终于开口道:“七大门派掌门联名发贴,月氏不可置之不理,而且那魔头,也的确是罪有应得。不过,只由我去参加即可。”   月长鸿再次轩起了浓眉,还没有开口,白倾妤已率先反对:“不行,我也要同你一起去。”   月潋向她望去,见她神色坚决,又想到此次泰山之会,中原武林参加的高手众多,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君莫问?其实有惊无险,于是微微点了点头。   月长鸿更是不满:“爹,我特意为此而赶回家来,为什么不让我去?”   “月氏有我和你娘代表难道还不足够?哪里还有你插手的余地?”   “可这是难得一遇的武林盛会,我也已在江湖上闯荡了一阵子,当然要趁这机会去开开眼界,增加阅历。”   “……”   这倒是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月潋沉吟着,却还是不肯答应。   其实他有些担心,君莫问武功极高,到时泰山之会上必有死伤,长鸿毕竟年纪还轻,怕到时不幸会在那些首当其冲的死难者中间,那自己和妻子又情何以堪?   在窗外的月孤鸿憋着一口气,真想大叫一声:“我也要去!”却又强行忍住。   忽然之间,他和月飞鸿的耳朵都被人一把揪住,然后被身后那人从地上拎起,只听那人笑道:“两个小混蛋,几个月不见,何时学会了偷听的功夫?在自己家里还鬼鬼祟祟,像什么样子?”   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三姐月柔鸿,只不过她的个性却是一点也不柔,最喜欢想各种方法来整治在自己下面的两个弟弟。   平素被她欺压得多了,月孤鸿和月飞鸿学武功最大的动力其实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反败为胜,这时一听得她的声音,二话不说,立即各使绝技,一个伸掌袭向她腰腹,一个反踢她下盘。   月柔鸿冷笑道:“我玩剩下的伎俩,也敢拿来对付我?”   说着,她双手一动,已将兄弟二人拨得滴溜溜转了几个圈,转得他们晕头转向,接着两只耳朵又再次被她紧紧揪住。   房间里面的三人早已被惊动,纷纷转头望来,便瞧见自家最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儿俏生生地站在窗前,一手一个揪住两个正不断挣扎的小鬼头。   月柔鸿得意地叫道:“爹、娘、大哥,看我捉到两个偷听的小贼!你们说什么说的那么起劲,竟然连这两个小鬼躲在这里也没觉察?”   不待三人回答,月孤鸿已用力挣扎着想要摆脱她的掌握,同时大叫道:“放开我!我也要去,那个什么泰山大会,我也要去开眼界。”   月飞鸿的包子脸上带着几分莫名其妙的表情,却傻傻地跟着重复了一句:“我也要去。”   月潋的脸顿时拉了下来。   月柔鸿却仍然笑嘻嘻地,终于放开了手,拍拍他们两人的头,豪爽地道:“那就带你们一起去好了。”   月潋终于忍不住哼了一声:“我们月家什么时候由你做主了?”   月柔鸿愣一愣,轻轻吐了吐舌头,望向大哥。   月长鸿苦笑:“刚才我们就是在谈泰山之会,连我想要参加,爹也还没有答应,你竟然还要带上这两个小鬼头?”   月柔鸿仗着平日最受宠爱,笑道:“有什么关系?反正又不会有什么危险。七大门派,再加上受邀与会的中原武林高手,有多少个魔头,还不是必死无疑?我们只是去看热闹长见识而已,难道爹连这个也反对?”   月长鸿嘟哝:“就是呀,早知这样,我就跟小晴和古掌门一起去。”   月潋瞪了他一眼。   月氏的人,却跟着其他门派一起赴会,那成何体统?   看月长鸿和月柔鸿都是一心想要参加盛会,就算他阻止,最后他们必然也还是用其他方法前去,还不如答应了他们,反而可以在一起有个照应。   早知道,真不该让他们甫一成年,就仗剑行走江湖,一个个都养成了爱凑热闹、急欲扬名立万的习惯。   “好,你们都已经成年,也已在江湖上行走多时,我就带你们一起赴会。”   叹了一口气,月潋终于开口,却又一指月孤鸿和月飞鸿:“至于你们两个,在我们赴会期间,给我乖乖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许去。”   说罢,便携了妻子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长子和三女忽然返家,月潋虽然不假颜色,心中却是极喜欢的,所以要去吩咐厨房烧几道他们爱吃的菜,再叫下人把他们的房间收拾好。   月孤鸿却在他身后愤怒地大叫:“为什么?我也想要去,我想要看看那个魔头究竟是什么模样!为什么不带我去?”   月柔鸿笑嘻嘻地俯下身来,道:“谁叫你们两个小鬼还没有成年呢?四弟,五弟,乖乖留下来看家啊,姐姐会带糖回来哄你们的。”   月孤鸿没好气:“我才不爱吃糖!”   月飞鸿却望定了骗死人不偿命的三姐,道:“真的会有糖吃?”   “当然是真的,姐姐怎么会骗你?还是飞鸿乖……”   笑着拍拍月飞鸿的头,看看仍像刺猬一样浑身是刺的月孤鸿,月柔鸿自动在心里把自己的最后半句话给翻译了过来。   “还是飞鸿好骗,年纪小就是不一样嘛。”   她已经很期待八月初五的到来了。   同大哥长鸿的想法不一样,她并没有朋友死在君莫问之手,也没有报仇的必要,只不过——   令七大门派头痛、令中原武林失色的大魔头究竟是何模样,不趁这个机会看一眼的话,未免太过可惜。   毕竟泰山之会后,世界上就再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了。   不能见证这可留存于江湖史上的一幕,自己这个鼎鼎大名的月氏女侠,就太没有成就感了。 第4章 江南吴家   与送到月潋手上的英雄贴几乎一模一样的另外一张,现在就装在一个精致的信封里,由一名昆仑弟子郑重地捧在手上。   他的任务是把这张贴,确实地送到江南吴家的传人那里。   江南吴家,是武林中一个传奇性的世家。   吴家的人丁稀少,到这一代,已仅剩下唯一的传人。   然而吴家每一代中,都会有子弟在江湖中高歌放任,闯出一番叫人刮目相看的事业。   传说中,吴家的人都是武功极高,人又孤高傲世,不将世俗之见放在眼中。   或许,越是这样的人越容易招来妒恨,所以数百年来,吴家曾经出过多少个传奇人物,也就有比此数更多数倍的仇敌。   然而吴家的最后一位传人,却极少涉足江湖,只是隐居在这江南一隅,甚至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   那名送信的昆仑弟子同江湖中其他的人一样好奇,想知道住在这孤峰之上的,究竟是何等样的人物。   山势并不甚陡峭,但有好几个地方,却要有轻功才能凌空飞渡。   即使是以轻功见长的昆仑弟子,在飞渡之时也要提起全部的功力,而且他在本门之中,还是最出类拔萃的,否则也不会被掌门委托以如此的重任。   昆仑弟子微微侧转身子,瞧了瞧刚刚飞渡而过的险峰,情不自禁地擦了把冷汗,真不知道住在这山上的人,平时都是如何来回上下的。   越到高处,风景越是绝佳,即使重任在身,那昆仑弟子仍然被这旖旎的江南景色所迷醉,不由自主地几番伫足观望。   忽听见身畔水声如雷,他急忙循声而去,转过山坳,便见一个瀑布自峰顶倾泻而下,中间经过几次转折,在山岩上飞溅而起的浪花似雪,最后都注入峰底深潭。   日光正好,映射在那转折而下的瀑布上,幻化出缤纷色彩,令人怀疑自己身在仙境。   那昆仑弟子一路走来,一路在心中感叹不已。   昆仑山虽也景色秀丽,然而整个山脉中最美的几座山峰却往往地势过险,令人无法涉足其中,现在看来,反而比不上这吴氏传人所居住的流瀑峰。   他倾尽全力,几次飞身渡险,终于到达峰巅,整个人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却见峰巅之上花树成林,时值盛夏,那些树上花已谢尽,枝叶却仍葱葱郁郁,令掩映在其深处的几间木屋平添了几分清雅幽静。   这便是那吴氏传人所居的飞雪岩了。   昆仑弟子不敢擅入,在花树林外站定,清了清喉咙,便朗声道:“在下昆仑弟子何翎,受七大门派掌门之令,拜见吴氏传人,并送上武林英雄贴一张。”   他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林中,然而却良久没有人回答。   何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欲再次开口,却忽然听得花林之后,隐约传来“当”的一声轻响,却像是兵器相撞而发出的声音。   心里顿时微微吃了一惊,何翎急忙纵身而起,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疾奔而去。   转过木屋和花林,忽又闻得水声,却不似在半山时所听到的隆隆如雷,而是有如优美的音乐,叮咚有声,疑似天籁。   原来花林和那木屋之后,竟又是另一片天地,山泉水自岩石中涌出,正是适才那一泻千里的瀑布的源头。   泉眼旁则是石桌石凳,桌上还刻了纵横交错的棋盘,上面黑白错落,残局未解。   然而最先吸引何翎视线的,却是正相对而立的两个人。   其中一人背朝着何翎,静静而立,身上洁净的白衣轻轻为风吹起拂动,令得他略显消瘦的身影潇洒如仙。   虽正是炎炎七月,但只看这人的背影、他静静伫立的姿势,就已令何翎感到心底一片平和清凉,就连适才奋力攀登险峰的疲累感觉,也陡然间一扫而空。   这人的对面,却站着一名须发虬张的大汉,他脸上神色有些不忿、有些恼怒、又有些惊讶,狠狠地瞪住了面前的白衣人,手中紧握了一柄异常沉重的金刀,却微微有些颤抖。   看见了这柄金刀,何翎忽然意识到了这大汉是谁。   他应该就是金刀赵莘,曾以一人之力,剿灭太行山上的一伙山贼,是江湖中公认的一流高手。   然而看他的神情,莫非竟不敌面前那身材瘦削的白衣人?   何翎正在诧异之间,忽然听得赵莘开口道:“我几次败在你剑下,你却不杀我。现在我想要自尽,你又为何要出手阻拦?”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还带着几分颤抖,显见心情异常激动。   白衣人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似乎没有向你解释的必要。”   他的声音低柔优美,这一开口,竟把身畔如仙乐般的流水声也压了下去,让何翎情不自禁地觉得,对方一定是个温润如玉的美男子。   赵莘却有些恼羞成怒,手中金刀忽地一扬,令得何翎几乎以为他要突然出手,心里不禁为那白衣人担忧了刹那。   然而那白衣人却动也不动,赵莘的金刀也只是遥摇指向他的面门。   只听赵莘恨恨又道:“你这个人怎会如此奇怪?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解释。不问我为何一定要杀你,不问吴家与我究竟有何怨何仇,三番四次剑下留情、饶我性命,现在却又不准我问一句为什么。明知道我还是会再来杀你,却又出手救我,你究竟想要怎样?”   短短几句话,已经将他的复杂心情表露无疑。   白衣人却仍是云淡风轻地望着他,半晌,才轻轻开口道:“问清楚原因很重要吗?费唇舌解释会有效吗?若是如此,江湖中又何来这么多的恩恩怨怨?我知道你想要杀我,而我却不想要你死,这样就足够了。我所能控制的,只有自己的行动,并不想去干涉旁人。所以我不杀你,而你想要怎样做,则是你的自由。”   果然是好奇怪的一个人。   何翎不禁在心中暗忖着,越发想知道这白衣人究竟是何模样。   虽然还没有表露身份,但他应该就是吴氏的那个最后传人了吧? 第5章 吴氏传人   听了那白衣人的话,赵莘站在原地怔了良久,脸上的肌肉不住轻轻跳动,似是心中在挣扎不休。   终于,他猛地将手中金刀向身旁瀑布一抛。   然而白衣人却倏地动了,身形如轻烟,令何翎怀疑自己只是一时眼花看错。   定睛再看时,那白衣人明明还伫立在原地,只是手中却多了那柄金刀。   他竟然能够后发先至,抢在金刀被抛入瀑布之前将之拿回,这份轻功当真世上罕见。   何翎不禁睁大了双眼,只觉得这白衣人单论轻功,恐怕已在本派的掌门之上。   “你……”赵莘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本来已经心灰意冷,知道以自己的武功,根本就报不了仇,听了那白衣人的话以后,亦已不想再报仇。   然而这样却始终有些愧对自己的祖先,所以他一时心情激荡之下,索性抛弃了家传的金刀,不料那白衣人却又将它拾了回来。   半晌,他才十分失意地道:“刀是我的,爱扔就扔。你不是不干涉旁人的行动吗?为何又要如此?”   白衣人并不介意他的恶劣语气,只轻轻倒转了刀柄,向他递将过去,道:“你或许会后悔。”   凝视了他一会,赵莘终于一言不发地接过金刀,大步向山下走去,经过何翎身边时,竟连望也不望一眼,便径自去了。   白衣人则仍是伫立原地,半晌,才将视线自天边流云处收回,半转过身来,清澈的眼波便凝伫在何翎的面上,看来,他早就知道有人在旁窥探。   被这样清澈的眼波注视着,何翎全身都轻轻一颤,不由得呆了。   那白衣人姿容绝世,比他所能想象到的更为出色,令得何翎在一望之下,竟无法移开视线,只能呆呆地凝视了他,而白衣人却也只默默看着他,并没有急着开口。   好半晌,何翎才意识到自己的无礼,急忙抱拳为礼,道:“在下、在下昆仑弟子何翎,请问……阁下是否便是吴氏传人,吴风?”   被对方的绝世风姿和高超武功所震撼,他一时自惭形秽,竟不自觉地口吃起来,心中不禁微觉尴尬。   那白衣人面上神情却仍是平和沉静,轻轻点了点头,道:“我已知道你的来意,不过,我不会接这张英雄贴。”   原来自己刚才在林外所说的话,他也早已听见,何翎恍然大悟之余,忍不住急急问道:“为什么?”   白衣人,亦就是江南吴家的最后一个传人吴风,忽然微微笑了一笑,道:“你们都喜欢问那么多的为什么。”   他不笑时容颜清冷,令人联想起天边孤星,如今一笑之下,却又有如沐春风之感。   何翎情不自禁地放松了下来,竟也随着他一笑,这才道:“在下奉七派掌门之命前来,尊驾既然不肯接这张英雄帖,我自然要问清楚原由,好回禀几位掌门。”   吴风的视线转向身畔山泉,神情恬淡,飘然若仙,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我非英雄,也不想多问江湖之事。”   “但是,”何翎微一怔忡,便又急急道,“此次泰山之会,为的是对付月恒教主。听说多年以前,吴家曾在与月恒教之战中出力甚多,现在为何却又要拒绝?”   “那已是多年前的事情。而且,七派既然广发英雄贴,应该已经成竹在胸。天下武林,有能者多不胜数,少了我们吴氏,又有什么关系?”   “这……”何翎不禁语塞。   话虽如此,但自己却是奉命而来。现在对方连英雄贴也不肯收下,自己又该如何交代?   何翎的面上,不禁现出些为难的神色。   但奇怪的是,虽然让他处于如此窘境的是对方,他的心里却并不怪责吴风。   能住在这仙境似的地方,每日里邀友对弈、饮酒论武,这真是极其惬意的生活。   若换成了他自己,恐怕也不愿再涉足腥风血雨的江湖之事了吧?   何翎在心中踌躇难定,吴风的一双明眸却一直凝伫在他面上,这时忽然再次轻叹了一声,伸出手来道:“算了,就拿过来吧。”   何翎顿时又是一怔,不由自主地凝望着对方,说不出话来。   他刚才既然已经一口拒绝,现在为何又会忽然改变主意?   但吴家的人既然肯接下这张英雄贴,至少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   惟恐对方会反悔,何翎急忙上前两步,将手中的信笺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吴风轻轻接在手中,视线只是自上面微微一掠,便又望向何翎,淡淡道:“贴我接下,但是泰山之会,我却不会参加,请回去转告七位掌门。”   迎上他的视线,何翎才忽地明白了过来。   原来对方心细如发,竟是看出了自己刚才的为难,这才终于接下英雄贴,但是他的决定,却是自始至终不曾改变。   再次抱拳为礼,何翎由衷地道:“多谢。”   他要谢的是,吴风可以体谅到自己的难处,令得他在七派掌门处可以交差。   吴风只微笑了一下,并没有再开口。   何翎看出对方并不想自己多做停留,于是接着道:“在下告辞。”   轻轻点头,望着何翎的背影转瞬消失在花林后,吴风的视线才再次移向手中的信笺。   他俊美无匹的面颊上,慢慢现出些难以形容的神色。   有少许的嘲弄,也有些微的惆怅,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他眼眸中无声无息地萦绕流转。   “这就是,江湖……”   他终于慢慢地开了口,线条优美的唇角亦微微上扬,挂上一丝讥嘲的浅笑。   这就是江湖,只要有正义的幌子和旗号,就可以恃强凌弱、以众欺寡,再不顾所谓的道义,而且每个人做起这样的事情来都理直气壮。   吴家其实也曾受过同样的对待,亦曾在江湖中成为众矢之的,否则,又何至于凋零如斯?   所以到他这一代,才决定隐居在这流瀑峰飞雪岩之上,再不问江湖中事,这才令得那些人对吴家的嫉恨渐渐淡去。   或许,也是因为他们已经找到了另一个可以群起而攻之的替代品。   他吴风,又怎会再加入那些人的行列?   双手慢慢合掌,吴风的目光凝望向天边流云、峰巅流瀑,掌心内劲轻吐,那封信笺已在他掌上化为飞灰,随着山巅的劲风转瞬消散。   武林又值多事之秋,而每逢此时,他总会觉得更加地孤独,即使是在这风景如画的飞雪岩上,也难以排遣心底深处那一缕淡淡的愁绪。   是该下山的时候了,趁此机会,也可以去探访心中一直牵挂不休的那个人。   吴风在心中沉吟着,缓缓向花林中走去。 第6章 人小鬼大   “难道真有永远不败的人?”   月家的庭院中,月孤鸿极其认真地向刚赶回家不久的二姐月锦鸿问出这一句,而月飞鸿则似懂非懂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   跟有暴力倾向、总喜欢在他们兄弟俩身上练拳脚的三姐月柔鸿不同,二姐月锦鸿是他们五兄弟姐妹之中性格最温柔贤淑的,再加上女子特有的体贴和善解人意,所以月孤鸿和月飞鸿最喜欢缠着她打听江湖中的事情。   月锦鸿柔美的面上,现出些许为难的神色,似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傻瓜,你这种问法本身就错了。”   如同一阵风似地卷进院子里,风风火火的月柔鸿习惯性地在两个弟弟头上都轻轻拍了一下,然后才笑嘻嘻地接着又道:“什么叫做永远?除非这个人不会死,那么迟早有一天,他会败给时间。人和时间比起来,永远都是大输家。”   月孤鸿情不自禁地向她望去。   这个三姐虽然平时总是嘻嘻哈哈,但刚才所说的话却让突然他觉得颇有道理,于是他换了种问法:“那么,在一个人的有生之年,能否做到每战必胜、始终不败呢?”   “那又有谁知道?”月柔鸿翻了翻白眼,微一耸肩,“哪有人不要自己的面子?就算你天天败在我的手上,被我打得满地找牙,肯定也不好意思到处宣扬,让别人知道这件事的吧?如果我再念点姐弟之情也不说出去,江湖上又有谁会知道,你这未来的月四侠会如此不中用?”   说到最后,她脸上已经带着调笑的神情,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的弟弟。   月孤鸿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很不服气地开口:“我迟早有一天会打赢你的!你不过比我多练了几年武功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   月柔鸿却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摆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不错不错,小小年纪,勇气可嘉。看你这么上路,老姐我就再多教你几招。想要不败很简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首先一定要保住性命,然后去拜师学武也好,想些毒招贱招也好,总之不把对方狠扁一顿就誓不为人。这样一来,谁还会记得你曾经败过?”   月锦鸿顿时嗔怪地皱了皱眉:“柔鸿,你究竟在向弟弟们传授些什么?让爹听见了,还不骂死你?”   “谁叫这小鬼尽是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喂,我说你,好好地问这个做什么?”   月柔鸿一点也不怕月锦鸿的威胁,却挑起眉望着月孤鸿。   月孤鸿脸上立即现出有些神往的表情,带着几分兴奋地道:“那么你说,这些天来你们一直在讨论的那个大魔头,他究竟有没有败过?”   提起那个人,月锦鸿脸上温柔的笑容忽地一滞,就连跳脱飞扬的月柔鸿也呆了一呆,然后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   半晌,月柔鸿才终于有些迟疑地开了口:“这么说起来,那个家伙……”   “月恒教教主,君莫问,十五岁出道,十八岁登上教主之位,因被正式挑战而出手约一百一十三次,却未曾一败。”   随着这个清冷的声音,月家的长兄月长鸿慢慢走进院中,脸上神色极为严肃,目光中亦微有恨意。   院子里他的四个弟弟妹妹,全都被他的突然出现而吓了一跳。   月长鸿却没有瞧他们,只是望着院中的柳树,仿佛那便是仇人的化身,停顿片刻,才接着又道:“不过,此次的泰山之会,一定会让他尸骨无存。”   这句话说出口,他才转向了两个妹妹,道:“要出发了,爹娘在大厅等我们,你们也快些过来。”   说罢,不等两人回答,他已经转身出了月洞门。   月锦鸿不敢怠慢,急忙自花坛旁立起身来。   而月柔鸿却吐了吐舌头,道:“大哥为了他那个死去的好友,似乎至今仍对那魔头怀恨不已呢。”   月孤鸿急忙追问:“那个魔头,他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月锦鸿轻轻叹息了一声,抚摩着他和月飞鸿的头,道:“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反正,他已是死期将至。”   “是呀是呀,说不定还是死在我们那个恨透了他的大哥剑下。”月柔鸿却是调皮地在两兄弟的头上再次轻拍几下,笑嘻嘻地道,“到时候我们月家可就要天下闻名了,你们就在家里乖乖地等着吧。”   笑着转身,她紧随在月锦鸿的身后,向院外走去。   她的最后一句话,却不禁让月孤鸿阴沉了脸。   望着她们的背影,他在心里一个劲地呐喊着:我才不要乖乖等在家里,我想要去亲眼看看那个大魔头!   然而父亲早已下了命令,此次的泰山之会,只准已经成年的三个子女跟随前去,任他和月飞鸿撒娇扮痴、用尽了手段,却还是被强令留在家里。除了被月柔鸿趁机嘲笑了个够本,什么也没能争取到。   难道就这样算了?   这可是武林中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会,那可是一个可能此生再也见不到的奇人,身为江湖中人(虽然是预备的)怎么能不参与其中呢?   这么想着,月孤鸿的眼神逐渐坚定下来,瞧瞧附近无人,忽然转向身边的月飞鸿,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他的耳朵:“飞鸿,想不想去看看这个泰山大会?”   “当然想,可是爹不答应我们……”月飞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爹娘不带我们去,可是我们能自己去呀。”   “自己去?”月飞鸿顿时被吓了一跳,呆呆望着只比自己大上三岁的四哥。   “我们已经这么大了,而且也学过不少武功,只不过是去泰山而已,难道还会有问题?大哥、二姐、三姐他们第一次闯荡江湖,也只比我大两岁,比你大五岁而已。而且,他们当时是自己一个人,我们却有两个人呢。”   月飞鸿不禁有些意动。   他和月孤鸿一样,同样有着男孩子的骄傲,他们才不信自己两个人,竟然会比不上前面的那三个兄姐。   “但是,如果被爹娘知道……”   “我们比他们晚动身,只要偷偷地挤在人群中看完全过程,再提前赶回来,爹娘他们一定不会发现的。”月孤鸿信心满满地安慰月飞鸿。   他说的如此肯定,月飞鸿便也放下心来。   说到底,他其实也很想去看看那个魔头的模样,于是兴奋地一点头。   “来,我们去收拾东西。”   高高兴兴地手牵着手,两兄弟贼头贼脑地看看四周,悄悄向自己的房间溜去。 第7章 传奇序幕   酒香扑鼻,不愧是天下闻名的三分酒家,虽然夜已经深了,店中却仍有好几位客人,或对饮,或独斟。   这就是三分酒家的好处,不论多晚,只要仍有客人未曾尽兴,就不会关门,绝不会做出闭门谢客的事情。   他家的青梅酒则是世间一绝,爱酒之人莫不引为酒中圣品,每年四月十六、九月十六亥时开窖取酒之时,更会引来无数的酒客彻夜守候。   而在三分酒家喝酒,唯一的条件就是要安静。   所以现在店中虽有些客人,却几乎是寂然无声的,偶然有几句对话,也都是极轻的低语。   那些客人中,显然有江湖人士,甚至长相还极为凶悍,但对这三分酒家的规矩却都自觉地遵守了。   并非因为老板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其实他丝毫武功也不会,但他却会酿这难得一见的青梅酒。   你武功再高又怎样?得罪了他,一样喝不成好酒。   若敢威胁他试试?江湖中那些嗜酒的高手,绝对不会放过敢于做出此等罪大恶极之事的人。   所以虽然不会武功,店里的规矩又古怪,还透着几分霸道,李老板却仍是太太平平地在青州开着他的三分酒家,没有什么人敢于破坏他所订下的规矩。   吴风会选择三分酒家,一是冲着它这难得的宁静,其次才是为那青梅美酒。   现在他就独坐在窗边,面前桌上只有一坛酒和一个酒碗,别无他物。   真正的好酒,就是要如此用心去品尝,不需搭配任何的菜色,便已足够诱人。   静谧之中,忽然有一声大喝打破了三分酒家的宁静,令得店里面的人都吓了一跳,齐齐向声音传来处望去,却讶然发现破坏了店中规矩的不是别人,正是李老板自己。   他大喝的是:“滚出去!”   于是众人的视线,又齐唰唰地落在了站在他面前的人身上。   那人身材高大,一身黑衣,长发随随便便地披拂在身后,显出几分狂放不羁。但因为背对着众人,却看不清他的容貌。   吴风也淡淡地望着,虽然只能看到一个背影,那个人也只是这么静静地伫立在原地,他的心中却忽然起了种异样的感觉。   那是只有高手之间才会产生的某种心灵感应,因为知道对方是个潜在的威胁,所以全身的感官都不由自主地调整到最灵敏的状态,以便可以随时应战。   吴风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但此刻,那感觉却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他情不自禁地默默打量那个黑衣男子,心里揣测着:莫非眼前的这个人,会是能令自己也感到棘手的绝世高手?   这样的高手,刚才却被李老板当着众人的面那样喝斥,若他杀机稍一涌现,恐怕这世界上,就再没有人能救得了李老板的性命。   吴风自问也没有可以自那黑衣人手下救人的把握,但他仍然还是稍微动了动身子,想要在突发不测的时候,尽力而为。   那黑衣人却并没有动弹,只缓缓开口道:“我只是想买坛酒。”   他的声音也沉静如水,丝毫感觉不到情绪上的波动起伏,仿佛适才被李老板呵斥的人并不是他。   听见他的声音,吴风便放松了下来。   他相信这个人不会对李老板出手,虽然以李老板对待他的态度,足以令许多的江湖中人拍案而起。   但吴风却相信,眼前的这个黑衣人不会那样做,虽然他的武功或许比任何人都要来得高。   李老板却丝毫不知道自己所面对的究竟是何等可怕的人物,仍是冷哼了一声,向对方翻了个极大的白眼:“我知道,但是我不卖给你。”   “为什么?”黑衣人的声音仍然沉静,似乎只是单纯地想要知道原因。   “因为我不会把自己酿的酒,卖给一个胡人喝。”李老板盯着面前的黑衣人,用厌恶的口气回答。   眼前的人高鼻深目,容貌可以算得上英俊,然而那双眼眸,却是碧绿的,美则美矣,却恰好正是他生平最恨的胡人。   沉默了片刻,那黑衣人的声音依旧不愠不火:“胡人一样是人。”   “我说了不卖就不卖,你给我滚出去!”   李老板不知道该怎样辩驳,最后索性恼怒地一拍桌子。   店中一阵久久的沉寂。   虽然不知道李老板讨厌胡人的原因,但中原人和异族人之间的这种相互敌视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所以并没有人想要追问原因。   甚至连那身穿黑衣的年轻胡人也已经不想再问,他凝视着李老板,碧绿清澈的眼眸之中,慢慢蒙上了层浅浅的感伤神色。   他已经不打算再开口,而是准备走出这间三分酒家。   但店里长久的沉寂,却忽然被一个平静柔和的声音打破:“老板,再给我一坛酒。”   说话的是吴风,李老板向他望了一眼,立即对这名温和俊美的少年人生出了几分好感,又正好可以有借口不再理会面前的胡人,所以立即亲自搬了一坛青梅酒,送到了吴风的桌上。   而那名被李老板所无视的黑衣人,则慢慢地转过身,向着门外走去,英挺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直到忽然又有声音阻止了他的行动。   “胡人!”   吴风的一声轻喝,令得那黑衣人止步转身。   虽然这汉人少年是这样地叫着自己,然而从他的声音里却听不出一丝的轻蔑之意,反而有着隐隐的暖意。   就是这丝温暖,才令得黑衣人停下了脚步,想要亲眼看看,对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又为何要忽然叫住自己。   视线,交会于平静的空气之中,刹那间似在澄净的湖水中投入了石子,令天地间激起无形的涟漪。   黑衣人只觉得对方的黑眸是如此的深邃,就如同夜至深时的天空,似有包容一切的力量,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投身其中。   而他碧绿的眼眸,也在那瞬间闪现出夺目的光华,使得吴风的目光凝伫其上,久久无法移开。   但他终于还是想起了自己叫住对方的原因,于是微微一笑,忽一挥手,将桌上那坛尚未开封的青梅酒凌空抛向那黑衣人,道:“我请你喝酒。”   李老板霍然色变,而那黑衣人则呆了一呆,本能地接住了那坛酒。   尚未开口,已见吴风急急伸手抱起另一坛酒,笑着在桌上丢下两串铜钱,道:“只不过,看来我们只能另找地方去喝了。”   不待李老板反对的话出口,他已身形疾闪,穿窗而出,夜色中他的笑声远远传来:“你来不来?”   黑衣人凝望着他消逝的方向,冷漠的眼眸中,慢慢现出浅淡的笑意,忽一纵身,也已消失在门外的茫茫夜色之中。   被吴风突然的举动震惊了的李老板,只能狠狠地跺了跺脚,气呼呼地收起那两串铜钱,转回柜台之后。   三分酒家难得的喧哗,渐渐重新归于平静,而另一段传奇,已悄悄拉开序幕。 第8章 暗中较量   夜色暗沉,离开三分酒家之后,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自己,还有醉人的月色星光相伴。   吴风在前飞纵,正是酒后微酣,如此狂奔便觉得格外畅快。   忽然间,他依稀听见身后传来微不可察的衣袂带风之声。   无须回头,吴风便猜到可能是那胡人跟了过来。   适才他一时兴起,同时也是看不惯李老板对待那黑衣人的蛮横态度,所以才给对方解了围。   他知道那黑衣人多半会追来,同时也有心试探他的武功,所以刚才这一阵急奔,表面上意态闲适,其实已经施展了绝顶的轻功。   然而那黑衣人虽然在他之后出发,如今却能这么快就追了上来,看来对方的武功,真的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两人在月色下这么一阵发足狂奔,转眼早已经来到了青州城的郊外。   吴风已然试出了那黑衣人的轻功,转眼又瞧见大道之旁、江水之畔,正有一处地势稍高,山坡之上绿树成荫,虽然正对着道路,却可以遮挡路人的视线,而另一边又恰好临江,想必能够将江水明月一览无余,景色甚佳,便直掠而上。   吴风刚刚在山坡上立定,转过身来,便觉风声微起,那黑衣胡人已经站在自己的面前,脸上的神情从容不迫,竟像是刚才这一阵追逐丝毫不费力气似的。   吴风心中不禁大感佩服,见对方目不转睛地凝望了自己,碧绿的眼眸中带着一抹探究的神色,于是微微一笑,先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举起手中酒坛向他微一示意,点头道:“请。”便先自喝了一大口。   吴风并不知道,那黑衣人之所以一直凝望着他出神,是因为对方的心中,也同样震撼莫名。   刚才那一阵风驰电掣般的追逐,是黑衣人生平从未有过的体验,对方看似柔弱不胜的少年,一身轻功却出神入化,简直不像是这尘世中的人,一向自负的他也必须用上九分力气,才能勉强追上。   而且看对方笑容淡定,举止从容,似乎也根本就没有用尽全力。   这令得黑衣人不禁悚然心惊:中原武林,何时竟出了如此可怕的人物?   他心里虽然有着几分疑虑,但却在吴风那平和的笑容之下很快消失殆尽。   黑衣人毫不迟疑地一掌拍开了手中酒坛的封泥,也仰头喝了一口,不由得赞叹道:“果然好酒!”   其实他只是自三分酒家的门前经过,却不小心嗅见了那股扑鼻的酒香,这才骤然意动,想要尝尝中原的佳酿,谁知道却反而招致一场毫无来由的羞辱。   现在终于能一尝那美妙的滋味,黑衣人碧绿的眸子却忽然凝在了吴风的面上,出其不意地开口:“我是胡人。”   吴风若无其事地向他望了一望,淡淡道:“一样是人。”   这其实是引用了黑衣人刚才在三分酒家之中,对李老板所说的话。   那黑衣人不禁怔忡了刹那,随后忽然大笑起来,然而笑声中却又隐隐有些悲愤无奈之意。   “在许多汉人的眼中,胡人其实不算是人。”   “那我就是个奇怪的汉人。”   吴风再饮一口酒,从容不迫地望向脚下正奔流不息的江水。   默不作声地凝视了他半晌,黑衣人忍不住再次长笑,这次的笑声中却满是豪情,半晌才止了笑声,大声道:“你这个人确实很奇怪,连我是谁也不知道,却要请我喝酒。”   更何况,自己还是个受尽中原人歧视的异族人?   “你想要喝酒,我也想要喝酒,多个酒伴岂不是更好?不过喝酒而已,又何需知道你是何人、我又是谁?”   吴风淡淡回答,不喜欢多问、不喜欢解释,这一向就是他的性格。   带着几分我行我素和狂放不羁,也正是江南吴家人的独特标签。   他这性格却正合了那黑衣人的脾气,所以黑衣人的眼睛里骤然闪现出异样的神采,朗声道:“说得好!能遇上你这样的人,不虚我此行中原。汉人,就让我这个胡人,敬你一杯。”   说着,他仰起头来,又喝了一大口坛子里的酒。   吴风先是微微一怔,但转瞬就明白了过来。   对方知道他不喜欢解释,索性就连姓名也不再问,而直接以“汉人”相称,却正好呼应了自己之前对他“胡人”的戏称。   这还是第一次遇上能如此了解自己心意的人,吴风不由得仔细地再看了那胡人一眼。   只见月光下那黑衣人的脸庞侧影如刀削,线条刚直,棱角分明,虽年轻,却有着难以形容的威严和霸气。   那威严和霸气却又是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丝毫不觉得他高高在上,反而令自己心生好感。   而这胡人武功虽深不可测,却不肯轻易对普通人出手的脾性,更是让吴风十分欣赏。   在这江湖之中,有许多人的武功连这胡人的百分之一也没有,脾气却要比他大上好几倍。   适才这黑衣胡人被李老板当众无理喝斥,却自始至终不曾变过脸色,显见他有着极好的涵养。   若非如此,吴风也不会主动开口,邀他共饮。   眼见这胡人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他只觉得自己身为汉人,实在应该做些什么以补偿对方才行。   但是心里所思所想的这些,吴风全都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微举酒坛向对方再次示意,随即也喝了大大的一口。   黑衣人便在他身畔的大石上坐了下来,视线亦投向面前滔滔的江水。   良久,两人都只是默默喝酒,一句话也没有说。   半坛酒很快下肚,吴风和那黑衣人都微有醉意,这才听得那黑衣人缓缓道:“适才在酒家之中,我曾感到有凛然剑意……为何最终却没有出手?”   吴风心中不禁微微一凛,想不到这胡人的武功竟高超如斯,连自己一刹那间的剑意也能够察觉出来。   他不由得目注了对方,却发现对方碧绿的眼眸也正凝视着自己,于是淡淡道:“因为我知道自己想错了。”   黑衣胡人浓眉微轩,却没有开口,仍是凝视着他。   吴风笑了笑,忽然将手中的酒坛放在地上,郑重其事地向对方抱了抱拳:“抱歉。”   自己曾经有一个瞬间,以为这胡人会对一个不懂武功的人出手,这无疑是错看了对方的人品,所以他才会如此郑重地向对方道歉。 第9章 杀机   吴风并没有解释原因,却这么突如其来地行礼道歉。   那黑衣胡人却似立即明白了他心中所想到的事情,微蹙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来,道:“原来,你以为我会杀死那无礼的老板。”   没有再说下去,他只是将手中的酒坛向着吴风一举,吴风亦从地上提起自己的那坛,与他轻轻一碰,两人同时仰头,都喝下好大的一口。   有些话不必再说,已经尽在不言中。   放低酒坛的时候,那黑衣胡人的绿眸却忽地闪闪发亮:“若我真的出手,你是否有阻挡我的自信?”   吴风沉默。   当时在三分酒家,虽然这胡人连半分武功也不曾展示,自己却已经觉出他的可怕。   现在经过刚才的一番轻功追逐,他更已知道对方的武功深不可测。   就连自己也试不出其武功的深浅,又谈什么阻挡他的自信?   但沉吟半晌,吴风却又忽然轻轻笑了,淡然开口道:“那么,我若当真出手,你又是否有不败的把握?”   黑衣胡人的面容不由得也是一肃,浓眉再次微微蹙起,碧绿的眼眸中神色忽变,紧紧盯住了吴风。   刹那之间,他已经在心里想了又想,这才猛然惊觉,原来就连自己竟也全无必胜的把握。   这一发现令得那黑衣人大为震惊,不自觉地眼神已变得凌厉。   他生性骄傲,从来不肯居于人下,也绝不相信这世间还有人的武功能够跟自己一较高低。   然而眼前这少年,年纪似乎还比自己要小些,却已经给了他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对方天赋的才能并不在自己之下,假以时日,自己跟他之间究竟胜负如何,恐怕没有人能够预料得到,就连向来自信的黑衣人,也不敢妄自推断。   所以黑衣人的心里忽然生出了警惕之意。   眼前这少年究竟是何来历?   他今夜与自己的相遇,真的只是偶然?   他会不会变成自己最大的敌人?   若真如此,或许现在就除去对方,反而会是自己最好的选择。   黑衣人心中有无数的念头纷繁来去,视线亦一刻也不曾离开过吴风,然而吴风却仍是平静地喝着酒,眺望着江水月影,身上丝毫没有透露出紧张之意。   这汉人少年,是真的没有察觉到自己此刻的所思所想,还是只不过在假装镇定?   自己若出手,能有几分胜算?   夜风萧萧,虽然仍是月色如水、美景当前,空气却仿佛忽然凝重了许多。   黑衣胡人就那样凝视了吴风良久,锐利的眼神却逐渐平和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骄傲的神色。   他在心中暗笑自己的失态。   从来就只有别人来向自己挑战的份,他又何曾主动向别人出过手?   纵使身边这少年,是自己生平唯一的劲敌,但只要他不先向自己出手,自己又何需自寻烦恼?   他虽然没有可杀死对方的自信,然而对方也同样没有击败自己的把握。   若是有朝一日,自己真要与对方兵戎相见的话,到底鹿死谁手,现在还犹未可知呢。   而他现在,却竟不想跟这汉人少年成为敌人。   至少,不想由自己将两人间的关系变成敌对。   黑衣人默默地再喝了一口酒,凝望着身侧吴风那秀美绝伦的侧影,心中忽然又有些感激他没有追问自己的姓名。   如果对方知道了自己是谁?是不是这一战就再也不可能避免,而不会有此刻月下对饮的惬意?   黑衣人那碧绿如宝石的眼眸中,慢慢笼上了一层寂寞的神色。   世人总想不断地挑战、不停地向上攀登,却又怎会知道,人若到了至高处,反而会更加地孤独无依?   吴风静静地望着天边明月。   他不知道坐在自己身畔的那个胡人,为何会在适才的刹那之间忽然散发出凌厉的杀意,也并不想点破。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也都会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计算他人。   他只是默默地做好了防范的准备,若是对方突然出手,自然也不能任其宰割。   但是那丝杀意终于消逝无痕,这令得吴风微微放松了下来。   如此清静的月夜,又有美酒相伴,实在不是动刀动枪大煞风景的时候。   这样想着,吴风忽然放下手中的酒坛,立起身来,向前走出几步,自腰间抽出一支竹笛,凑至唇畔,轻轻吹响。   黑衣人默默地倾听着,笛音清冷飘逸,飒然有出尘之意,令他联想起北天山之巅那莹莹的白雪、孤高的明月。   他忽然有些惭愧起来。   这少年的笛声如此超脱,心中分明就不把这些红尘俗事放在眼中,而自己刚刚却对他诸多猜测,实在是有些小人之心。   他的视线不禁紧紧追随着吴风的背影,只觉对方的身形虽然略显瘦削,却给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之感,这是以前从未有人给过他的印象。   笛声悠扬,酒香扑鼻,黑衣人慢慢觉得自己已经深陷其中,而他竟有些分不清,究竟是酒更醉人,还是笛音醉人。   这支笛曲他从未听过,然而却比以往所听到过的任何一曲更能打动他心,因那绝世而独立的淡淡孤寂,因那无以言表的宛转情思。   忽然之间,黑衣人那碧绿的眼眸之中,有一丝微觉诧异的神色闪现出来。   因为他听出吴风的笛音深处,隐隐却有着难言的惆怅和无奈。   这少年明明已经超然物外,心中却为何仍有无法放下的沉重心事?   那似是忍痛分离的不舍,亦有刻骨铭心的思念。   这少年,他心中所思所想、牵挂至今的人,究竟是谁?   黑衣人忽然极想知道这一切,但随即便因为觉察出自己的心意而微吃了一惊。   他为人从来都是孤高傲世,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更是显得冷漠高傲。   为什么却会对这初次相见的少年如此好奇,竟想要了解他更多更深,想要能够抚慰他心中的愁思?   这岂不是太过奇怪?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对方不介意自己的身份,肯邀请自己共饮?   直到笛音渐寂,天地间似仍有余音缭绕不绝,而黑衣人仍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吴风,竟忘了去喝手中的美酒。 第10章 一见如故   一曲既毕,吴风便轻轻地放低了竹笛,回过身来,原本是想要喝酒的,却因为迎上了那黑衣人的视线而微微一怔,一时伫立在原地,反而忘了自己想要做些什么。   他曾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但却没有一个人的目光眼神,能像面前的这个黑衣胡人一般震撼他心。   碧绿的眼眸,在月色星光的映衬下,如同上好的宝石般散发出温润的光泽;目光深邃,却又丝毫不觉得他心中有何城府,那清澈的眼波反而给人一种真挚坦然的感觉。   除此以外,那双眼眸中似乎还包含了一些别的东西。   吴风凝视对方良久,才骤然明了让自己想要深究下去的,究竟是什么。   那黑衣人清澈明朗的眼波下,却竟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深深寂寞,还有遗世而独立的彻骨孤独。   刹那之间,吴风竟似觉得在面前这胡人的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这么多年来,独自一人隐居在落瀑峰飞雪岩的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地孤独寂寞、知己难觅?   月色如水,江水奔腾,就这样地默默对视着,两个人都在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一直在寻觅着的东西,于是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温暖之意:原来在这个尘世间,还有人同自己一样。   风吹衣拂,发丝轻扬,白衣和黑衫都是同样纯粹的颜色,而穿在这一坐一立、相对默然的两个人身上也是同样地出色,一个卓然不群、飘渺若仙,一个丰神俊朗、沉稳如山。   不知沉默了多久,忽然之间,吴风和那黑衣人都微微地笑了,然后黑衣人一伸手,将吴风放在地上的那只酒坛抛了给他,同时另一只手也提起自己的那坛,缓缓倾入口中。   吴风早已经在黑衣人动作的同时,将手中竹笛插回了腰间,紧接着接过酒坛,重又在他身畔坐下,也默默地喝了一口。   他一向不喜欢主动问别人的姓名,因为自己是吴家传人的身份,若是互通姓名,让别人知道了自己是谁,接踵而来的不是刀兵相向,就是存心利用。   然而这时候,他却忽然有了一股冲动,想要知道身边的黑衣胡人究竟是谁。   然而视线向那黑衣人稍微转了一转,吴风却又放弃了这个打算。   他能看得出,这黑衣人身上有些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而自他己又何尝没有发誓一定要守护的东西?   萍水相逢,又何必真正相识?   这种想法或许会令别人觉得奇怪,然而吴风所背负着的称号和重担,却又令得他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谁叫他是吴家的最后传人?   谁叫吴氏,是一个在江湖中招致无数人嫉恨的世家?   先辈所招惹来的恩恩怨怨,已经倾尽他一生也无法完全了结,他又哪里会有多余的时间,去结交自己的朋友?   更何况,谁又能保证现在在他身畔惬意饮酒的人,在知道了他的身份以后,不会是下一个想要杀他的仇敌?   或许,还是就这样共饮一醉,待明朝酒醒之后,洒脱地各分东西会更好吧?   不过是彼此生命中的一个匆匆过客而已。   吴风这样想着,便微微移开了自己的视线,转而望向天边的明月。   然而那黑衣胡人却忽然又开了口:“我此番前来中原,最惬意的时候便是此时。难得如此月色,又有你这样不拘小节的汉人相伴,只可惜……”   吴风向他望去,只见他已经将手中的酒坛整个地翻转过来,坛口向下,却是一滴酒也没有流出来,那双碧绿的眼眸却仍旧清澈如水,含笑望着自己。   “好酒量!”   果然是西域之人,酒量甚宏,吴风不禁笑着道。   黑衣人的绿眸中也有掩饰不住的笑意:“你也不错。”   吴风这才想起自己手中的酒坛,如今已经轻到感觉不出丝毫重量。   他轻轻摇晃了一下,里面却也同样是空空如也,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之间,饮尽了坛中的美酒。   吴风不禁又向黑衣人望了一眼,两人忽地同时大笑,笑声中齐将手中空坛向旁边一抛,顿时在地上跌成粉碎。   黑衣人眼眸中神采奕奕,道:“想不到你这个汉人看似文弱,喝起酒来却不输给我这个嗜酒如命的胡人。”   吴风微笑:“我亦想不到,难得请一次客,客人尚未尽兴,美酒却已告罄。看来我这个做主人的,还算不得称职。”   黑衣人同样觉得意犹未尽,于是笑望着他,道:“那你这位主人,现在要如何安排你的客人?”   吴风立起身来,修长的眉微微一挑,道:“自然要去弄点好酒,直至尽兴为止。”   “这附近还有其他的酒家?”黑衣人碧绿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   吴风却摇了摇头:“就算还有其他的酒家,此时也早已关门。而且,在这青州城内,又有哪一家的酒,可以胜得过三分酒家的青梅酒?虽然我拿不出更好的酒来待客,却也没有拿劣酒敷衍的道理。”   黑衣人的眼眸中掠过微有些惊奇的神色,淡淡笑道:“若我记得不错,刚刚我们俩可是被赶出来的。”   现在莫说是自己,就算是吴风,恐怕也休想再在李老板的手中买到一坛酒。   吴风微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所以我打算不见那位脾气坏的老板,而是直接去他的酒窖里,放下银子,拿走美酒。”   说到这里,他又抬眼望向了黑衣人,道:“不知你会不会反对?”   若是古板严肃的所谓正道中人,自然认为这不是君子行径,但黑衣人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归入那种人的行列,闻言拍掌笑道:“我若是反对,岂不是跟自己腹中的酒虫作对?事不宜迟,越快越好,莫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说着,他也是长身而起。   那黑衣胡人身材高大,约比吴风高出半头,此时又是酒兴正浓,举手投足中莫不显出飞扬神采、洒脱本色,倒令得吴风稍微呆了一呆。   而对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亦使得他心中微动,凝目向对方望了一望,却见对方似是全没在意,吴风这才点头笑道:“既然如此,我去去就来。” 第11章 夜探   那黑衣胡人一双碧绿如宝石的眼眸凝伫在吴风的面上,笑容明亮如长河落日,道:“这般有趣的事情,我自然要同你一道去。”   吴风也不阻拦他,只微笑着点了点头,便已当先纵身而起,重又向着青州城内疾奔而去。   他兴之所至,说做就做,更兼身形灵动,这一纵身飞跃,翩若惊鸿,不禁使得那黑衣人看得有些发怔,迟了片刻方才省悟过来,连忙也飞身追去。   这一次,两个人不再像刚才那样,有着争胜试探之心,所以都没有用尽全力。   只是顷刻之间,黑衣人已经赶上了吴风,跟他并肩飞奔。   夜风吹得他们的酒意微微上涌,不经意望向身畔之人时,都觉得有种前所未有的酣畅痛快之感。   吴风的心中情不自禁地感到有些遗憾。   如果自己不是吴氏传人,如果自己的家族不是那般容易招人嫉恨,他还真希望能跟这黑衣胡人倾心相交,做一对真正的知己。   黑衣人的心中,却也在想着同样的事情。   如果不是……如果……   可惜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的如果,而他的身份和所肩负的重任,逼得他也无法再轻易信任任何人。   黑衣人忍不住向正走在自己身畔的吴风望去,却发现他明亮的双眸也正望向自己。   视线一碰,两个人的面上都现出淡淡的笑意,然而那笑意中却又有着浅浅的苦涩,随即他们的视线,又不约而同地都移了开去。   人在江湖,又岂会不受丝毫的束缚?能够有这样的一个夜晚,暂时忘却自己的身份和责任,已经实属难得,他们又怎敢奢求更多?   十几里路转瞬即过,悄无声息地,吴风与那黑衣人已经再次站在三分酒家的门前。   店门已关,但站在墙头向内望去,还能看见后院亮着灯火,想必是李老板和他的家人、店里的伙计们尚未就寝。   万籁俱寂,吴风四顾无人,便向那黑衣人做了个手势,随即纵身一跃,在屋檐上轻巧地走了几步,便飘然落地。   他刚无声无息地飘落在后院中,便听得身后风声微起,无须回头,已经知道是那黑衣人也落在了自己的身畔。   稍微辨认了一下方向,两个人便不约而同地指了指后院一角,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   隐隐正有扑鼻的酒香自那里传来,看来便是酒窖的所在之处了。   然而刚刚走出几步,黑衣胡人忽地轻轻拉住了吴风的手臂,目光中现出警觉的神色。   吴风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瞧见了他的眼神,亦见他双唇微动,却是以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在向自己说话。   “有些不对劲。”   吴风也已经有所觉察。   酒窖中的酒应该尚未开封,那么现在自己所嗅见的香味又是从何而来?   而且,院子里的几间房屋中虽然有灯光漏出,却丝毫听不见有人说话和走动的声音,这也极为可疑。   吴风和那黑衣人视线一碰,便知道对方也跟自己一样看出了这些破绽,但也同样有些犹疑不定,不知是先向那散发出酒香的地方去,还是先瞧瞧那两间仍亮着灯光的屋子里到底是何情形。   忽然之间,又听得空气中传来轻微的风声,两人的耳目都是极为灵敏,顿时听出那是夜行人飞掠的脚步声,于是同时轻一闪身,已经如同鬼魅般地隐入不易为人所察觉的黑暗角落中。   只见那散发出浓烈酒香的角落里,忽然有扇暗门被人“砰”地推开,随即飞快地掠出几名黑衣蒙面人来。   他们的手里各自托着两坛酒,却在向那两间亮着灯的屋子掠去的途中,不约而同地一挥手,将其中一坛摔碎在院子里。   那些酒坛碎在各处,一时之间,整个院中全都溢满了扑鼻的酒香,倘若是不会喝酒的人,恐怕单只嗅见这种香味,也要立刻醉倒。   那黑衣胡人和吴风,却都是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大叫“可惜”。   这些被封为酒中圣品的青梅酒,竟就被这样随便地糟蹋掉,若不是想要弄清楚这些蒙面人的意图,他们早已经出手相救。   黑衣人本来就已经有了三分醉意,如今又被这浓郁的酒香所包围,冷冷的夜风一激,不禁更是酒意上涌。   然而他却是越醉却不会显山露水的类型,面上不仅没有泛起潮红,反而愈见苍白,碧绿的眼眸也仍沉静如水。   却不知道那汉人少年,可还能抵受得住这样浓郁的酒香。   如此想着,黑衣人禁不住微微侧目,向身畔的吴风望了一眼。   却见对方的双眸仍如夜空中的繁星般清澈明亮,而如玉般温润白皙的面颊上则已泛起了微微的红晕,这令得他本就已经俊美无匹的容颜,更是美得找不到词来形容。   那黑衣人不禁看得呆了,心中忽然生出些许异样的感觉,竟然借着酒意,有些想要伸出手去,轻轻抚摩一下吴风的面颊,好知道他究竟是个真实的存在,还只是一个美丽的梦幻。   吴风却并没有注意到身侧人的视线,他只是盯着那几名蒙面人,见他们掠进了亮着灯火的屋内,立即身形微动,便已悄无声息地掠到了那间屋子的窗前。   正凝视着吴风的黑衣人,那一刻竟连身外所发生的一切都无心顾及,却是吴风的行动惊醒了他,令他陡然间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急急收回视线,心跳却已没来由地快了半拍。   但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随即也掠至吴风的身旁,跟他一起隐身在窗外,同时向半开的窗内望去。   只见李老板一家,连同几名店伙计,都僵直地或坐或卧在屋内地上,似乎是被人点了穴道。   而刚才的那几名黑衣蒙面人都立在屋中,不怀好意地望定了他们。   被制住的人脸上满是迷惘疑惑和愤怒之色,却苦于穴道被制,连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那些蒙面人瞧见了他们的眼神,不由得意地轻笑,其中一人已开口道:“还道你这三分酒家有多大的能耐,三日前大爷们经过之时,居然还敢瞧不起咱们,不肯卖酒给我们。”   另一人冷笑道:“要不是当时有几个自命正义之士的家伙在场,早就灭了你们,哪会让你们还多活这几日?” 第12章 出手如电   听了那两个黑衣蒙面人的话,坐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李老板的眼睛里,忽然现出有些明白了的神色,似乎已经想起这些人究竟是谁。   第三名蒙面人看见他的眼神,阴森森地开口道:“不错,大爷们就是青江九霸。你这老家伙胆子不小,知道了咱们的名号,却还敢公然辱骂咱们,更还赶咱们出店。”   直听到此时,吴风才终于知道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青江九霸是中原武林的一大败类,却是九个结拜为异姓兄弟的歹人,仗着人多势众,整日里为祸江湖、坏事做尽,就连吴风这等隐居起来不问江湖事非的人,也对他们的劣迹多有耳闻。   却不知身边那来自西域的胡人,是否知道这些黑衣蒙面人是何等样的人。   这样想着,吴风忍不住向那黑衣胡人瞥了一眼,却见他目光清冷,只顾盯着屋子里的人,并没有向自己回望过来。   屋里的第四名蒙面人已经冷笑道:“结果大爷们还不是把你那窖中的酒喝了个饱,却也不过如此罢了。剩下的这些,专程拿来给你们送终,你们就等着被慢慢地烧死吧。”   他们只为了一点点的小事,就要将李老板一家大小,连同无辜的店伙计一起活活烧死,做事果然像传闻中一样狠毒而不留余地。   那句话说完,青江九霸同时将手中的酒坛向地下一摔。   李老板等人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心中暗道:“我命休矣!”   然而,他们却并没有听见预想中酒坛落地、跌得粉碎的声音,只有“呼呼呼”的几声微弱风声,同时那青江九霸已惊喝道:“什么人?”   一个柔和悦耳的声音淡淡道:“这样的美酒,不用心品尝,岂不可惜?”   这声音竟有些熟悉,李老板霍然睁眼,只见房间里已经多出了两个人,却正是今晚被自己呵斥过的黑衣胡人,还有那个请他喝酒的汉人少年。   他们两人手中各提了一坛青梅酒,而身后的地上,另外七坛就也完好无损,早已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堆,想必是刚才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他们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了下来。   吴风和黑衣胡人将手中的最后两坛酒,也轻轻放在了那堆酒坛的最上面,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自己的情人,竟丝毫不把包围住自己的青江九霸放在眼中。   青江九霸却是在江湖上横行惯了,对方又是名不见经传的两个年轻人,听了吴风的话以后,当即拔出腰间兵刃,指住两人,喝骂道:“臭小子们,不在家喝奶,却来管大爷们的闲事,活得不耐烦了吗?”   吴风面上神色仍是十分淡然,并不将他们的辱骂放在心上。   然而那黑衣人一生之中,何曾有人敢当面对他如此刀兵相向、出言无状?即便有,也早就已经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所以他斜飞的剑眉立即微微一轩,碧绿的眼眸中杀意暗涌,冷冷道:“活得不耐烦的人,是你们。”   他直说到最后一个“们”字时,这才不徐不疾地出手,意态闲适得似是随便伸手取件东西罢了。   然而“们”字的余音尚在,青江九霸却都已经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似地紧盯住他,随即缓缓倒地,胸前这才有血箭同时疾喷而出。   这黑衣人出手的速度,竟似比天上的闪电还要快捷。   而且,也绝不留情。   李老板顿时吓得呆若木鸡,想到自己不久前才刚刚得罪了如此可怕的人物,一时之间,简直不敢想象自己会有何种结局。   吴风是这房间之中,唯一能看清楚黑衣人行动的人。   他凝目于黑衣人的面上,虽然纵使对方不出手,他也已经决心要杀了青江九霸,好为江湖除去一害,但现在见黑衣人下手如此之狠辣,反倒又叫他的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他实在捉摸不透,这黑衣胡人是本性就如此残暴,不以杀人为苦,还是因为对方早就知道青江九霸的恶行,这才会如此绝情?   对方的武功如此高深,倘若真是本性凶残,岂不将会成为江湖中的又一个大祸害?   如果吴风遇不着他也就算了,既然今日遇见,且明知道以对方的身手,江湖中已经罕见敌手,他又怎忍心放任不管?   满地的血腥气弥漫开来,逐渐盖过院子里的酒香。   吴风在心中沉吟不已,终于缓缓开口道:“你知道他们是何等样人?”   按理说,一名来自西域的胡人,不会对中原武林了解太深。   但现在吴风的心底深处,却极盼望这黑衣人是早已知道青江九霸的凶恶,这才出手杀之。   否则……   否则应该怎样做,他心里很清楚,却又不知自己是否能够做到。   吴风不禁有了些微的紧张,悄悄地捏紧了手指。   那黑衣人却似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青江九霸横行青江一带,十一年间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单只算害了十人性命以上的大案,就已犯下两百来起。这样的人,当然是死有余辜。我只奇怪,为何你们中原武林,这么多年来却没有人能制伏他们?”   他碧绿清澈的眼眸,凝在了吴风的面上,其中确然有着讶异不解的神色。   吴风顿时苦笑了一下,江湖事本就复杂难言,各门派都有自己的打算和计较,最后反而放纵了青江九霸这样的恶徒,何况这九人的武功也非泛泛之辈,这才一直逍遥在外。   与此同时,他的心中也微松了一口气。   原来这胡人并非嗜杀,而是因为早就知道青江九霸的劣迹,这才痛下杀手。   视线一转,望见了仍然不能动弹的那些人,吴风走将过去,替他们解开穴道。   李老板穴道甫解,已跳起身来,望着那黑衣人,道:“你……你……”   然而“你”了两声,却终于还是说不下去。   黑衣人只是向他淡淡地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已经转向吴风道:“我们走吧。”   说完,已经当先转身。   李老板却忽然在他身后大声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黑衣人止住步子,转过身来,深邃的眼眸凝视着他,半晌,才淡然道:“你罪不至死。”   说完这一句,他便再次转身,向外走去。   李老板却蓦地一声大喝:“胡人!”   “呼”地一声,一样沉重的物事已经被他扔向黑衣人。   黑衣人本能地转身,伸手将那东西接在手中,低头看时却是一坛青梅酒。   他不解其意,不由微蹙了眉头,望向李老板。   李老板紧盯着他,大声道:“我从来不欠别人的人情。虽然你是个胡人,却对我有救命之恩,以后三分酒家的酒,任你来喝。”   闻言,吴风的面上,现出淡淡的笑意。   而那黑衣人凝望着李老板,眉尖终于慢慢舒展了开来,道:“谢了。”   再不多言,转身离去。 第13章 命运之旅   吴风也自然而然地跟了出去。   夜色中两人一前一后,衣袂飘飘,转瞬间又已离开了青州城,回到了之前他们一起共饮的山丘之上。   吴风赶到的时候,黑衣人正在等他,见他赶到,便一掌拍开了手中酒坛的封泥,先喝了一大口,再递给吴风。   吴风接过,也无语地喝了一口,再递回去。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一人一口,直喝得那坛酒也只剩了一小半,黑衣人这才凝视了吴风的双眼,忽然开口道:“今天我很高兴。”   吴风微笑着瞥了他一眼:“因为别人终于抛弃了对你的偏见?”   他所说的,自然是三分酒家的李老板。   到得最后,李老板虽然没有好意思当面道歉,但他赠酒的行动和所说的那句话,已经明明白白地表示出对于黑衣人的愧疚和感激之情。   能够改变一个敌视自己的人的态度,对于那黑衣人来说,当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谁知黑衣人却轻轻摇了摇头,傲然道:“别人对我是怎样的看法,我不想去改变,也早已经习惯。但是此行中原,能够遇上你这样的汉人,却是我的运气。”   吴风心里不禁微微一震,情不自禁地也凝视着他。   两人的视线交会在空气中,眼神中都有着难以言表的情谊。   良久,吴风才轻轻开口:“我亦如是。”   然而,他却甚至无法为对方而停留,因为他还要去一个地方,见一个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人。   况且,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权利,去结交面前的朋友。   黑衣人也同样地沉默不语。   他也想到了自己所肩负的责任,想到自己此行中原的使命。   即使骄傲自信如黑衣人,也不清楚自己是否还有机会,与这萍水相逢却又一见如故的汉人少年把酒言欢?   “如果……”   两人忽地同时开口,却又同时停下。   微微一笑,黑衣人目注了吴风,道:“你先说。”   吴风也不推让,笑道:“我尚有要事在身,无法久留。不过每年的四月十六和九月十六亥时,是三分酒家开窖取酒的好日子,那一刻的青梅酒最为香醇……如果九月你仍在中原,请赶来青州,我会再请你喝酒。”   “我一定会来。”   黑衣人立即沉静地回答,但稍微停顿了片刻,他碧绿的眼眸中,却又掠过一丝伤感的神色,接着道:“其实,我此行中原,亦有要事待办。今夜一别,生死难料,若我还活着,九月十六,一定会赴此约会。”   吴风望向他的眼眸中,不禁掠过关切的神色,然而对方既然不愿意多说,他也不好再追问什么。   他只能这样默默地凝视着对方,半晌,才轻轻点头:“我会等你。”   黑衣人看见了他眸中对自己的关切神色,心中一暖,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再将酒坛递给吴风。   吴风亦一仰头,喝下了坛中的最后一口美酒。   黑衣人的视线一直凝伫在他的面上,此时就朗声长笑,笑声中豪气干云,然后他向吴风微一抱拳,道:“告辞。”   说话间身形轻动,虽然仍是面向着吴风,就连抱拳的姿势也未曾改变,人却已飘出了数丈之外,转瞬不见。   吴风却仍是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凝视着那黑衣人的身影,直至那身黑衣与夜色全然溶为一体,这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月色冷清,身畔江流无声。   月氏一行五人,离家之后便径直向着泰山而去,这一路上也遇见了许多江湖同道,全都是为赴这泰山之会。   月潋和白倾妤见着了那些各门各派的熟人,自然要花些时间叙旧不说,就连出道不久的月长鸿、月锦鸿和月柔鸿,也接连遇上跟他们相熟的年轻弟子,兴奋地聚在一起说个没完。   整个中原武林,这阵势哪里像是要参加一个危险的除魔大会?倒像是寻常百姓逛庙会一般。   而在大多数人的眼中,更是已经把魔教教主君莫问看成必死无疑的人,现在所不知道的,只是他会死在何人手中而已。   这种盲目的乐观情绪,反倒令月潋有些不安起来。   这一夜,当他和妻子会完江湖中的旧友,回到客栈中自己的房间之时,月潋终于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白倾妤的手已然伸了过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道:“你担心?”   月潋苦笑了一下:“骄兵,从来就没有不败的道理。只怕我们都太低估了那个魔头……”   白倾妤其实也与丈夫有着相同的感觉,于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半晌才道:“不会有事的,是吗?毕竟那魔头,他也只是一个人而已。难道我们中原武林,会敌不过他?”   谁知道呢?   谁也没有真正见识过那个人的武功,也不知道他究竟可怕到何种地步?   但只是想想死在他手下的那无数高手,就足以令人胆寒。   月潋沉默不语,他早就已经过了无所畏惧的年纪。   现在的他,害怕很多事情。   他怕自己会死,死后就再也无法照顾妻儿;他更怕自己所爱的妻子儿女会先自己而死,那会令他感到比死更加难以忍受的痛苦。   人一旦害怕太多、顾虑太多,就不复再有当年的勇气。   “潋,答应我,决不要逞强好勇。”   白倾妤凝视着他,忽然开口。她深知自己的夫君年少之时,曾经有过这样的坏毛病。   月潋苦笑着摇摇头:“我已不再年轻。”   然而,他的心中却是微微一动,想起了自己的长子。   月长鸿同他当年的个性完全一样,血气方刚,做事冲动,这令得月潋好生担忧。   但是他却没有把这份担忧告诉妻子,因为怕她也会同自己一样担心害怕。   “希望这一役,我们月氏可以全身而退。”   沉默半晌,月潋终于轻轻道。   就算事后被人指责为懦夫也无所谓,他已经决定绝不抢先出手。   若可能的话,索性就直接作壁上观。   他并不指望月氏能因杀了那魔头而一举成名,只希望自己的家庭仍像从前一般安定幸福。   洞悉了他的心情,白倾妤没有再开口,只是仍然紧握着他的手,一起望向窗外夜空中那幽远的明月。 第14章 月氏兄妹   此时,月家的那三个与父母同行的年轻人,也都聚集在月长鸿的房间里,同样在谈论着离众人越来越近的这场盛会。   同他们的父母完全不同,月家的三兄妹全都是一幅跃跃欲试的表情,顾盼之间神采飞扬。   三人之中,月锦鸿算是稍微内敛些的,因此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瞧着大哥和三妹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得十分热切,偶尔才会插上一句。   月柔鸿则是带着七分凑热闹的心态。   对于她来说,那个魔头是死是活其实跟自己关系不大,只不过人人都将那个人说得神乎其神,以至于她总觉得若不能亲眼瞧瞧对方,那就太遗憾了。   只有年纪最长的月长鸿,一直激动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似乎恨不得能一下子长出翅膀、飞到泰山之巅,并且巴不得八月初五能够立即到来。   “大哥,你再这么走来走去,我的眼睛都要花了。”   月柔鸿没大没小地坐在窗边,一条腿大大咧咧地抬起搁在椅子上。   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视线不时自窗外转回,向房间里踱步的月长鸿瞥上一眼,最后终于忍不住懒洋洋地开口。   “不知道那个魔头,会不会真的赴会?”   经她一说,月长鸿才终于停下了脚步,却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月柔鸿却是很在乎能不能见到那个人的,闻言立即秀眉微挑,道:“怎么说?”   却是沉静地坐在一旁的月锦鸿先开了口:“武功再怎么高强,以一人之力,又怎么可能与七大门派相抗衡?我真不相信那个魔头敢独自赴约。说不定,这又是魔教的什么阴谋诡计,想要骗得我们中原武林人士齐聚泰山,好将大家一网打尽。”   听了她的解释,月柔鸿的眼神反而又松弛了下来,继续懒洋洋地道:“如果那魔头真是这么胆小,一开始就不该下书向七大门派掌门挑衅。”   月长鸿却拧眉沉思了片刻,才终于沉声道:“以魔教目前的实力,还不足以将中原武林一网打尽,所以不太可能是什么陷阱。而且,那魔头性格高傲,应该也不会失约。”   他虽然恨透了那个人,但说话间却还是不知不觉地认可了对方的人品,至少遵守承诺这一点,他觉得对方是足堪信任的。   “就算他再怎么厉害,我看到头来还是会坏在这一个‘傲’字上。我就不信,他可以在这许多高手的包围下全身而退。”   月柔鸿仍是懒懒地说着,一副闲话家常的模样。   “只希望最后杀他的那个人,是我。”月长鸿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恨恨地道。   房间里顿时沉寂下来,月锦鸿和月柔鸿都默然不语地望着他。   虽然她们并没有小看自己兄长的意思,但却也不相信他真能杀得了那个令江湖闻之而色变的大魔头。   不过,毕竟面对的是心高气傲的长兄,即便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好直说,所以她们只能保持了沉默。   蓦地,一缕笛音远远飘来,吹的虽然是一支无名的曲子,然而不知为何,却极其地动人心魄。   月氏兄妹不由得都静静地倾听起来,一时间甚至忘记了刚刚所讨论的人和事。   听着听着,月柔鸿一直挂着懒洋洋的微笑的面上,忽地失去了笑容。   一言不发地凝神再倾听了片刻,她忽地立起身来,却故意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道:“好困好困!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这么晚了,明儿还要早起赶路,我还先回去睡觉喽。”   听她这么说,月锦鸿便也趁势站起身来,道:“那我也回房去了,大哥、三妹,晚安。”   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月柔鸿当先迈出门去。   她先跟月锦鸿并肩走了几步,眼见着姐姐进房关了门,她慵懒的眼神却忽地凌厉起来。   继续装着若无其事地向前走了几步,料想大哥与二姐已经不会觉察,月柔鸿这才轻轻纵身而起,趁着淡淡的月色,向着笛声传来的方向疾奔而去。   她的脸上,从来都只有懒散的神色,总给人以漫不经心的感觉,然而此刻表情却是出奇地严峻,若是交熟悉她的人见了,只会怀疑她根本就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月柔鸿。   月色淡淡地洒在大地之上,洒在月柔鸿年轻娇美的面上,而那一支若有似无的笛曲,便像是在轻轻地召唤着她一般,令得她在这样的月夜里全力狂奔。   一面奔着,还一面在想着她的心事,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月柔鸿秀美的眉微微拧起,似乎有些恼怒,却又勉强压抑了下去。   笛声越来越是清晰,而月柔鸿的眉也越皱越紧,最后终于一口气冲上了一座山峰,笛声正自自此飘扬而下。   却见月色如水,洒在一人颀长的背影之上,更显得白衣胜雪、不染纤尘,纵是月柔鸿满怀了恼怒之意,此情此景之下,还是不由得先怔了一怔。   白衣人一阙笛曲正吹到最末几个音符,虽然听得身后有人来了,却仍气定神闲,头也不回地吹完,这才缓缓放低手中长笛。   月柔鸿不等他回过身来,已冷冷喝问道:“你就是吴风?”   那吹笛的白衣人正是吴风。   他与那不知姓名的胡人自青州分手之后,便仍是与纷纷赶往泰山的武林中人背道而驰,继续向着落鹰山的方向而去。   这夜见月色甚美,他这才动了吹笛之念,却不料竟然会有人识得自己,心里不由微觉诧异。   吴风这才转过身来,瞧见对方是个素昧平生的少女,更觉奇怪,却仍微微点了点头,道:“姑娘有何见教?”   他的声音柔和优美,令得月柔鸿再次迟疑了刹那,这才伸手指着他,道:“就是你!你这个无情的男子!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惹得天下间的女子如此伤心?”   这句话让吴风不禁怔在了当地,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对方所说的究竟是什么事情。   但是他仍然柔和地开口道:“姑娘,你是否弄错了?”   “既然你是吴风,那就不会有错。你害得我最好的朋友如此伤心,我早就对自己说过,有朝一日若是遇见你这个无情的男人,一定要好好地教训你。拔剑!”   月柔鸿冷冷喝道,脸上如罩寒霜,显见已是恼怒至极,要是留在家里的那两个小鬼头看见了她这副模样,多半早就抱头鼠窜,有多远逃多远了。 第15章 惊鸿一见   吴风静静地看着她,却似乎觉得有些无可理喻,不禁轻轻摇了摇头,随后便将手中竹笛插回了腰间,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你不要走!”   月柔鸿清叱一声,已然拔出腰间的长剑,直向着他的背后刺去,这一出手便是月氏家传最精妙的剑法。   吴风并没有回头,身形却倏地向前掠出,只用了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竟然就已经破解了月柔鸿的这一招家传绝学。   月柔鸿不禁有些愕然,但只是稍一怔忡,随即便又急追上前,狠狠地又是一剑刺去。   吴风仍然只是向前平掠而出,头也不回,似乎想要借助自己高妙的轻功就此离开。   任凭月柔鸿一连几剑刺出,一剑狠似一剑,一剑快似一剑,但却无法伤到他分毫,就算是逼得他身形稍作停顿也不能够,眼看着吴风便要逸出她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急得月柔鸿暗自咬牙。   她知道自己的武功跟对方相差实在太远,但却怎么也不甘心就此放过了他,乌溜溜的眼珠转了几转,忽然“哎哟”一声,装作不小心滑倒直,向着山崖边滚落。   人影疾闪,却是已经远去的吴风倏忽间又来到了月柔鸿的身前,只是一伸手,便已抓住了她的衣领,随即带着她飘身而退,直到安全的地方,这才松开手。   然而就在吴风松开手的那一刹那间,眼前忽然有耀眼的剑光疾掠而过,这一剑离得太近,况且他又全无防备,因此竟完全来不及抵挡,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一剑却停在了他的颈间,月柔鸿持剑凝望了他,笑容娇俏地开口:“你果然很喜欢多管闲事。我明明是要同你过不去,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虽然性命握在别人的手中,吴风却仍然意态闲适,只是微一耸肩:“有时候做一件事情,未必就要有原因。”   他面上的神色仍然十分平静,倒像是在与月柔鸿闲话家常一般。   “可是有些事,却一定要有合理的原因,才能给别人一个交代。”月柔鸿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轻轻道。   山巅上夜风徐来,吹起吴风白衣飘拂如雪,而他的声音,也清幽得仿佛是空气中轻掠而过的一丝凉风。   “我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任何事。”   情不自禁地望着他微一怔忡,随即沉默片刻,月柔鸿才终于现出一个冷冷的笑容:“说的还真是轻松……”   她手中长剑忽向前稍微顶了顶,顿时在吴风白皙如玉的喉间划出一个小小的血口,这才冷冷接道:“是不是别人在你的心目中,永远都是无足轻重,所以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既然你早已经决定要伤害别人,又为什么要虚情假意地对待他们?你……像你这样的人,我真恨不得一剑杀了你。”   说到最后,已是忍不住狠狠地咬了咬牙。   吴风一直默默地凝视着她,此时才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不会杀我。”   月柔鸿面上的神色忽然间更显复杂,她紧盯住他,半晌才道:“你敢确定我不会杀你?”   “你没有杀气。”   吴风淡淡的一句话,令得月柔鸿呆了一呆,片刻之后,她脸上才重又现出之前那有些顽皮又有些娇俏的笑容,跟刚才那凶狠的模样判若两人。   果断地收起了长剑,月柔鸿轻轻道:“还是瞒不过你,不愧是吴风,难怪……”   她的视线落在吴风那俊美无匹的面容上,微一停顿,并没有把后面的话说下去,却忽然转换了话题:“我这次来,只想问你一件事。你,是否还记得赵纤?”   吴风微微一怔,然后点了点头。   “你也知道她对你的情意?”月柔鸿的眉头再次蹙起,有些不解地追问。   吴风却仍只是默然点头。   月柔鸿忍不住用手指住了他,愤愤地道:“那你为什么对她如此无情?她究竟有哪一点配不上你?如果你不喜欢她,至少也应该告诉她原因,好让她死心。可是你却什么都不肯向她解释,你可知道,你让她有多么地伤心?所以我今天,一定要代我最好的朋友向你问个清楚。”   吴风他有些困惑地拧了拧眉,一方面是因为月柔鸿所说的事情实在是空穴来风,令他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月柔鸿竟然如此直截了当地追问起他来,实在不符合名门淑女的形象。   当然,原本就特立独行的他,也并不排斥月柔鸿的直爽性情就是。   沉默半晌,吴风才终于开口道:“我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令你的朋友产生误会的事情,所以对于这件事,我也无须向你作出任何的解释。不过,若是你的朋友真的因此而如此烦恼的话,就请转告她一声,我对她并无情意,让她还是忘了我的好。”   话已至此,虽然有些伤人,但至少可以消除不必要的误会,所以吴风觉得已经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便转身向山下走去。   人影一闪,月柔鸿却又已拦在他的身前,双眸亮如晨星,凝伫在他的面上,忽尔笑道:“赵纤是武林中有名的美人,为什么你却像是一点儿也不喜欢她?那究竟要怎样的女子,才能让你有些心动?”   吴风看了她一眼,面上有些窘迫的神色一掠而过,却并不回答,身形一动,早已越过她的身影,向山下直掠而出。   这一次,月柔鸿却并没有再试图阻拦。   她只是立在原地,转过身来,凝视着茫茫夜色中那一抹白色的轻影,眸中渐渐闪现出奇异的神采,忽地大声道:“总有一天,我要弄清楚你究竟是何等样人。若做不到,我便不叫月柔鸿。”   这如清风潇洒、似明月无暇、同美玉般温润的男子,只是倏忽一见,便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忽然之间,她完全明白了自己最好朋友的感受。   世间上又有哪个女子,在面对如此男子的时候能不为他心折?即使知道他心中并没有自己的存在,却也还是会执迷而不悔。   就像自己那个最好的朋友——赵纤。   但是,像赵纤那样自怨自艾、独自神伤,却绝不会是她这个月家女侠的做法。   月柔鸿的字典之中,只有勇往直前,却没有丝毫的退缩犹豫。   她已然下定了决心,等到泰山之会结束,就要发挥自己死缠烂打的工夫,非把有关吴风的一切都弄清楚不可。   吴风听见了夜风中传来的那句话,却并没有停下脚步,只在心中轻轻叹息了一声。   从他成为江南吴家唯一传人的那天开始,就已决定把过往的自己完全忘记。   他早已决定用自己一生的时间,来了断恩怨、埋葬仇恨。   所以朋友之情、男女之爱,如今的他又如何还可以承担得起?   吴风那世间罕见的俊美容颜之上,慢慢泛起一丝淡淡的苦涩笑容。 第16章 妖怪?   “哥哥,我饿了。”   人流如织的街头,有两名外表冰雪可爱的男童正肩并肩走着。   他们边走边好奇地东张西望,似乎是第一次见识如此热闹的场景,正是在父母兄姐离开之后,也悄悄打点了行装准备溜去泰山的月氏两个幼子。   月飞鸿忽然悄悄拉了拉月孤鸿的衣角,小声开口。   月孤鸿有些不满地回头望向他,埋怨道:“不是刚刚才吃过午饭,连半个时辰都还不到呢,你怎么又饿了?”   月飞鸿不好意思地嘻嘻笑着,却又忍不住眼馋地望向前面一家卖糖葫芦的摊位,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看见他这副神情,月孤鸿用不着多问,早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思,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道:“真是拿你没办法,想吃糖葫芦就直接说嘛,反正我从家里带了许多银子,足够我们两个人在路上花用的了。”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昂首挺胸地举步向前走去,心里颇为自己而感到得意,毕竟他能带着弟弟来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   月飞鸿急忙亦步亦趋地跟在哥哥的身后。   却忽然有一阵小孩子的吵闹声传来,瞬间转移了月孤鸿的注意力,他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几个男孩子正把一名小女孩围在中央,一边起哄一边骂她。   月孤鸿立时兴奋起来。   他老早就听三姐在家里吹牛的时候说过,江湖上闯荡最重要的就是要惩恶扬善、行侠仗义。   所以离开家的这几天来,月孤鸿也一直想要有个机会能试试自己的身手,好打响月四侠的名号。   只可惜这一路上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风平浪静,现在终于有了第一个机会,虽然对手只是几个乡下的野孩子,但怎么说也能稍微满足一下月四侠锄强扶弱的宿愿。   月孤鸿立即几步冲上前去,双手叉腰,大声喝道:“不许欺负女孩子!”   他满心打算,先用一声暴喝震住对手,如果对方不识相,再对他们小惩大戒一番,一定能够博得路人的喝彩和那被救女孩的感激。   孰料他的话音未落,那几个欺负人的恶小孩已经纷纷向四面八方跌了出去,其中一个更是径直向着他飞过来,险些砸在他的身上。   月孤鸿猝不及防,顿时有些狼狈地向旁边一闪,这才没被那飞来的恶少压住,接着便听见一个奶声奶气、偏又装得冷漠无比的声音道:“哪个要你来多管闲事?”   听上去语调有些怪异,不像是中原人氏。   月孤鸿挠了挠头发,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本能地向声音来处望去时,一眼便望见了一双碧绿如美玉的眼眸。   他生平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人的眼珠是这种颜色,而放在面前那小女孩如白玉般的秀美脸蛋上却又是无比和谐,不由望得呆了。   身后忽然有人用力拉了拉他的衣服,随即便听见月飞鸿的声音,带着几分惊慌地道:“四、四哥,她、她、她的眼珠是绿色的……”   还用你说?我早就看见了。   月孤鸿心里这样想着,却如同着了魔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顾着凝望眼前那双奇异的碧绿明眸。   反倒是那小女孩闻言,立即恶狠狠地双手叉了腰,腮帮子也鼓了两鼓,质问道:“眼珠是绿色的又怎样?”   月飞鸿顿时吓得躲在了哥哥的身后,但很快便又怯怯地伸出个脑袋,道:“绿眼睛的是妖怪……”   小女孩跳将起来,用手指住了他,怒道:“你这种小毛孩子懂什么?我们那里的人,眼珠都是绿色的,真是少见多怪!”   月飞鸿马上再向月孤鸿的身后缩了缩,却还是忍不住探了探头,道:“你们那里一定是妖怪窝……”   小女孩的年纪比月孤鸿稍微小些,却又比月飞鸿大一些,之前因为看见对方是个比自己还小的毛孩子,又想起最崇拜的人经常教导自己要多些气度,这才一忍再忍,没有一开始就把月飞鸿如同刚才那几个恶少般直摔出去,这时候却再也咽不下这口气,立即握起小小的拳头,几步抢将上来,就打算教训月飞鸿。   月孤鸿见弟弟有难,本能地出手一挡,同时回头向月飞鸿道:“五弟,别胡说,人家不是妖怪。”   月飞鸿有哥哥挡在身前,胆子顿时更壮了些,半信半疑地盯着那个小女孩,道:“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妖怪?她长得这么奇怪。”   “这……”月孤鸿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其实细看之下,那小女孩除了眼珠的颜色之外,一切都与普通人无异。如今她气鼓鼓地抿紧了双唇,怒目而视的模样,竟有着说不出的娇憨可爱,叫人顿时心生好感。   月孤鸿打从心里不相信对方会是什么妖怪恶人,然而这只是一种出自直觉的信任,却又没有办法向月飞鸿解释,一时急得他忍不住想抓耳挠腮。   在他不知如何解释的时候,那小女孩却因为月飞鸿的话而更加生气,大声道:“我真的生气了!”   说着,她身形忽动,趁着月孤鸿毫无防备,不知使了什么手法,月孤鸿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被她牵引而动,滴溜溜地转起圈来。   身后的月飞鸿好象也有着同样的遭遇,只听得他已经低声惊呼起来。   那小女孩碧绿的眼眸中闪现出得意的神色,双手忽地又是一推,月孤鸿和月飞鸿的身体顿时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跌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两兄弟滚成了一团,实在是狼狈至极。   月飞鸿被摔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辨认出方向,急忙一把抱紧了自己的兄长,道:“四哥,四哥,你看,她果然是妖怪,只有妖怪才会使这种妖术……”   那小女孩看了两个人摔倒在地的狼狈摸样,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性,本来已经忍不住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打算就此放过了他们。   但听了月飞鸿的话,她立即止了笑声,娇俏的脸上神色也是忽然间一沉,道:“你给我住口!再这样胡说八道,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第17章 初遇江湖   月孤鸿本来一心要扬名立万,如今却被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女孩子整治得如此狼狈。   虽然说刚才她是趁自己不备,但他的心中还是又羞又气。   而那碧眸女孩如同银铃般的笑声,更有如一根根尖刺扎在心上似的,一时间月孤鸿满腔的热血直向头上涌,猛地一跃而起,怒视着那女孩子道:“你太过分了!我们本来是想出手帮助你的,我弟弟又年幼,就算有些出言不逊,你也犯不着下手如此之重吧?”   自从见到那小女孩之后,他一直表现得有些呆头呆脑,现在猛然间爆发出来,却也带上了一股跟年龄不相符的凛然气势。   那本来威风八面的小女孩不禁也怔在了当场,呆呆地注视着月孤鸿,半晌说不出话来。   仔细想想他所说的话,再回想起刚才,他也的确是打算来帮助自己的,那小女孩的心里不禁产生了些许的歉疚之意。   但女孩子家,就算明知道自己错了,那也是绝不肯认错的,特别是在年纪相仿的男孩子面前。   所以那碧眸女孩只是向着月孤鸿做了个鬼脸,撇撇小嘴道:“就凭你们这样的武功,还想出手帮我?一看就知道你们是刚出道的菜鸟,还不趁早回家去?否则出了事可没有人来救你们。哼!”   月飞鸿傻乎乎地,丝毫没有察觉哥哥同面前这“绿眼睛妖怪”之间的波涛暗涌,却忍不住问道:“什么是菜鸟?”   那女孩子顿时“哈”地一笑,月孤鸿气得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月飞鸿头上敲了一记,然后梗着脖子向那小女孩道:“我们才不是什么菜鸟!我们……”   他本想报上自己的名号,忽地想起刚刚败在对方的手下,报出姓名也只能颜面无光,连忙又把话咽了回去,一张俊脸却不由憋得红了。   那小女孩看见他这副样子,不禁又轻笑出声,随后对他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笑道:“你们是不是菜鸟,反正又不关我的事,还向我解释做什么?”   说完便轻盈地一转身,径自离去。   走出几步,她却又忍不住回头望望,见月孤鸿两兄弟仍是傻傻地立在原地,只觉又是好笑又是有趣,心情忽然间好了起来,也忘记了刚才被那几个恶小孩指指戳戳的事情,哼着歌,一蹦一跳地走远了。   月孤鸿和月飞鸿两兄弟被闹得灰头土脸,闷闷不乐地继续赶路。   然而走了几步,月孤鸿竟又忍不住回想起刚刚遇上的那个小女孩。   说也奇怪,之前被她当众嘲笑之时,他心中的确是十分气愤,但如今回想着她的一颦一笑,心里的怒气却于不知不觉间消融殆尽,只觉得对方格外可爱。   月孤鸿忽然间有些后悔,刚才没有跟那小女孩互通姓名,也不知道她是哪家哪派的弟子。   不过,眼珠碧绿的女孩子,样貌如此特别,真要找起来也不会太难吧?下次若能再见到她,一定要问清楚她的姓名和师承。   月孤鸿正在胡思乱想,忽然觉得自己拉着的月飞鸿停下了脚步,便也站在了当地,转头一瞧,却见弟弟正垂涎欲滴地望着街边卖糖葫芦的小贩,这才想起当初的本意,于是微微一笑,道:“飞鸿,你刚才摔倒都没有哭,表现得很勇敢。四哥奖励你两根糖葫芦,好不好?”   “我是男孩子,才不会随便就哭呢。不过,两根糖葫芦,是你自己说的,可不许耍赖啊!”月飞鸿立即高兴地跳了起来。   月孤鸿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笑道:“四哥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又不是三姐那个大坏蛋。”   说着,他已经拉着月飞鸿来到卖糖葫芦的摊位前,自怀中取出鼓鼓的钱袋,随手拿出一锭足有十两重的纹银,递给那小贩道:“我要三根糖葫芦。”   那小贩何时见过这么大锭的银子?顿时惊得眼睛都直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见他这副表情,月孤鸿还以为是自己给的钱不够,急忙又从钱袋里摸出两个银锭递了过去,同时提高了声音道:“三根糖葫芦。”   “笨蛋!傻瓜才用这么多的银子去买糖葫芦!”   他们的身侧,忽地响起娇俏的童音,月孤鸿心中一喜,立即转过头去,只见刚才遇见的那小女孩已经站在一旁,正朝自己做着鬼脸。   “所以说,菜鸟就是菜鸟,连行走江湖财不外露都不知道,还不快收起来?等着强盗上门哪!”   见月孤鸿兄弟俩只是傻望着自己不动弹,那小女孩再次娇声喝道,随后自袖子里甩出几个铜钱,丢在那小贩的手里,道:“给他们三根糖葫芦,算我请客。”   说完这句话,她便豪爽地转身就走。   月孤鸿急忙收好了钱袋,匆匆接过小贩递过来的糖葫芦塞进月飞鸿的手里,便拉着他追上前去。   月飞鸿手上抓了三根糖葫芦,有些茫然不解地紧跟着自己的哥哥。   “喂,你们跟来做什么?怕我买的糖葫芦有毒啊?”   小女孩一直走过了两条街,才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没好气地喝道。   “你,你叫什么名字?是哪派的弟子?”   月孤鸿被她这么一喝,心中想问的话竟然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那女孩瞪他一眼,吐了吐舌头:“干什么打听这些,想向我的师长告状啊?哼,我才不怕。”   “我……”月孤鸿再次无话可答,一时间窘得不行。   不料那女孩看了他这副窘迫的模样,却忽然又展颜一笑,重又转身向前走去。   她这一笑童真未泯,娇憨动人,月孤鸿的心跳忽地加快了半拍,情不自禁地又跟着她向前走了几步。   那女孩虽未回头,却似有所察觉,忽一纵身,向前奔出,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月孤鸿顿时怅然若失,半晌,才觉出弟弟飞鸿正在拉自己的衣袖,。   他转过头去,只见月飞鸿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口齿不清地道:“四哥,天快黑了,我们今天住在哪里?”   “自然是住客栈了,只是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   毕竟此地只是一个小村庄,有没有三姐所说的“客栈”,月孤鸿的心里也有些拿不准。   忽听一人道:“小兄弟,你们要住客栈?我知道在哪里,要不要带你们去?”   月孤鸿和月飞鸿同时回过头去,只见一名男子自后赶来,笑嘻嘻地望着自己。   他们俩哪里懂得什么江湖险恶?闻言大喜,连忙点头。   那男子便领着两人继续前行,却是越走越偏,不要说客栈,慢慢地连人影也看不见半个。   月孤鸿终于起了疑心,拉着月飞鸿停下脚步,喝道:“你究竟要带我们去哪里?”   那男子转过身来,嘿嘿冷笑道:“小子,识相的就快把身上的钱袋交出来,大爷们可以留你们两条小命。” 第18章 救兵   月孤鸿这才知道是遇见了劫匪,但他不仅不害怕,却反而高兴起来,觉得自己终于又碰到了行侠仗义的机会,立即挺胸上前,道:“我才不会把银子给你,有本事就自己来拿。”   那男子看着他嘿嘿冷笑,忽然一声唿哨,顿时从四面八方又跳出许多人来,把月孤鸿和月飞鸿围在了中间。   乍见到这么多身强力壮的敌人,月飞鸿情不自禁地抓住了月孤鸿的衣襟,露出些害怕神情。   月孤鸿虽然也吃了一惊,但却不肯示弱,只是握紧了双拳,道:“飞鸿,别怕,我们行走江湖,本来就是要行侠仗义的。他们是坏蛋,我们一定要打倒他们,为民除害。”   “可是他们人很多……”月飞鸿犹疑不定地开口。   “没事的,有四哥在。”月孤鸿拍拍自己的胸脯,给弟弟和自己壮胆。   那名诱骗他们来到此处的男子有些好笑地瞧着他们,道:“有谁在都没有用,上!”   一声令下,那群歹徒立即一拥而上,月孤鸿与月飞鸿也急忙使出家传武功与他们战成一团。   虽然月氏兄弟家学渊博,但他们的年纪毕竟还是太小,对方又人多势众,实在是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便落在了下风。   正在危急关头,忽见人影一闪,却是那绿眼的女孩去而复返,也加入了战围。   她三两下打倒了几名恶徒,这才对着月孤鸿吐舌道:“早就知道你们会招来坏人,被我说中了吧。”   月孤鸿看见了她,早就心中一喜,眼角余光瞥见一名男子要从后面偷袭她,急忙飞起一脚,将那人踢出老远,这才道:“小心。”   那女孩作了个鬼脸,道:“我才不需要你提醒呢。这些家伙,又怎能伤得了我?”   说话间拳打脚踢,转瞬已将身边的男人打倒一片。   她正打得兴起,忽觉一人已来至自己身边,不假思索地出拳击去,不料却落了个空,随即便被那人拿住了手腕,挣脱不得,心下大急,小脸顿时憋得通红。   只听那些被打倒的恶徒都从地上爬了起来,闹哄哄地叫道:“老大来了,你们这几个小鬼还不束手就擒?”   月孤鸿听得那女孩惊叫一声,心里顿时猛地一颤,急忙循声望去,便瞧见她已经被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抓在手中。   他情急之下立即直冲上前,恶狠狠地挥拳向那男人打去。   不料那男人的武功甚是高强,冷笑两声,几招一过,又已将月孤鸿的脉门扣住。   月孤鸿和那女孩都被那男人抓住手腕,吊在半空,虽然拼命向那男人身上乱踢乱打,却丝毫伤不了他。   月孤鸿知道这人的武功厉害,见月飞鸿吓得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自己,急忙向他叫道:“飞鸿,你快走!”   “走?一个都别想走。你们这几个小鬼打伤我许多手下,男的全都要死,女的嘛……”   那男人低头瞅了瞅那女孩的面容,有些诧异地接着又道:“咦,原来是个胡妞,看你生得细皮嫩肉,卖去妓院应该也有不少银子。”   那女孩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叫道:“你敢把我卖去那种地方,我大哥一定不会放过你!”   月孤鸿也极力挣扎,叫道:“不许你们把她卖掉!坏人,快放了我们!”   那男人冷笑道:“放了你们?哼,我现在便杀了你。”   说着,伸手将他向地上一扔,伸足重重踏下。   那碧眸女孩和月飞鸿同时失声惊呼,眼见月孤鸿已是性命难保,忽地剑光耀目,让人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那男人却已轻哼一声,松开了抓着那女孩的手,轰然倒地。   “老大!”   那些小喽罗见自己的首领只是一个照面便被人杀死,顿时都是大惊失色,随后便见一人已经飘然落地。   那人一身白衣,卓然脱尘,姿容绝世,视线只在场中轻轻一掠,众人便同时觉得心头一凛,一时间连呼吸也几乎忘记。   此人正是吴风。   他路经此地,听见有人交手,还夹杂着小孩的惊叫声,这才及时出手相救。   只一剑便杀了那为首的恶徒后,吴风见已经威慑住其他的歹人,便轻轻俯下身来,扶起了月孤鸿,道:“有没有受伤?”   月孤鸿也早就被震住,想不到面前的这名白衣人看上去温文尔雅,甚至有些弱不禁风的感觉,却只用一招便杀了那武功高强的男人。   他正自呆呆地盯着吴风傻看,听到他向自己问话,这才猛然惊觉,急忙摇头道:“没有。大哥哥你好厉害……”   吴风微微一笑,此时那些小喽罗早已溜得不知去向,他却又伸手去扶跌倒在一旁的小女孩,道:“那你呢?有没有受伤?”   那女孩却早自己跳了起来,用力在那首领的尸身上踢了几脚,口中道:“混蛋坏蛋臭鸭蛋,竟然想把我卖去那种地方……”   吴风见她此举颇有些孩子气,不禁微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拉住了她,道:“好了,别踢了,他已经死了。”   忽地瞧见了那女孩碧绿如宝石的眼睛,不由得呆了。   那女孩见他呆呆地盯着自己,奇道:“大哥哥,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月飞鸿早就已经奔到自己哥哥的身边,此时闻言,忍不住道:“他在看你的眼睛,绿色的,你是妖怪嘛……”   那女孩顿时重又恼将起来,喝道:“你说什么?”   吴风却是因为看见她眼睛的颜色,骤然记起了在路上偶遇的那个黑衣胡人,心中顿时有些怅惘,却不知此时此刻,那黑衣人又身在何处。   见那女孩发怒,吴风急忙拉住了她,微笑道:“别生气,女孩子总是发怒,便不好看了。你的眼睛很美,像宝石一样,怎么可能会是妖怪?”   那女孩不禁转怒为喜,向他嫣然一笑,道:“大哥哥,你说的是真的?”   吴风道:“当然是真的。”   他站起身来,向三人轮番望了一望,忍不住又道:“你们几个小小年纪,就这样在江湖上行走十分危险。我又有事在身,无暇顾及你们,若是以后再遇上危险,那可怎么办?听我的话,你们还是回家去吧。”   “我们不要回家,我们要去泰山。”月孤鸿本能地道。   泰山?吴风一怔,难道他们也是要去参加什么泰山之会?   他不禁暗自摇头,但瞧着月孤鸿神色坚决,知道一时也无法劝服他,于是只得道:“那你们就需要事事小心,记得走人来人往的大路,而且莫要让别人瞧出你们身上带的有钱,更不能随便跟可疑的人走。”   他说一句,月孤鸿和月飞鸿就点点头,令得吴风忍不住有些失笑。   轻轻在三个孩子的脑袋上都拍了拍,他又道:“那你们自己小心,我走了。”   说完,身形微动,已然纵身远去。 第19章 泰山之巅   月氏兄弟都情不自禁地望着吴风的背影,心里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武功才能像他那般出神入化。   那碧眸女孩却是见惯了武功如此高妙的人,因此只略望了一望,便又冲着月孤鸿道:“你们这两个没用的小鬼也要去泰山?路上再有什么事情,可没有人救你们。”   月孤鸿闻言顿时心中一喜,道:“这么说,你也是要到泰山去的?不如、不如跟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那女孩却吐了吐舌头,道:“我才不要呢。带着你们这两只初出江湖的菜鸟,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话虽如此,她瞧着月孤鸿的眼神中却颇有些不舍的神色,停顿半晌,才轻轻又道:“这次我可真的要走了,你们自己小心点吧。”   说完,便毅然转身前行。   月孤鸿急道:“那……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还会不会再见面?”   “如果你们能在八月初五前赶到泰山,到那时候再说吧。”   那女孩娇声笑道,却又回头向他一望,看见他失望的模样,略一犹豫,便又开口道:“……我姓君。”这才真地走远。   “君……”月孤鸿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重复道。   虽然还不知道她的全名,更不知道她师承何派,但现在既然知道她也要去参加泰山之会,只要自己快些赶去,定然还能再见到她。   一念及此,他不禁信心百倍,急忙拉起了弟弟的手,道:“飞鸿,我们也快点赶路,一定要在八月初五前赶去泰山。”   不仅仅是为了亲眼看到令天下人为之动容的那个魔头,更是为了与这个绿眸女孩的一句戏言之约。   月氏一家是在八月初四亥时赶到泰山脚下的,放眼望去,早有许多江湖人士正纷纷拾阶而上。   月潋却反而在山脚停下了脚步,默默抬头向上望去。   身边的夫人白倾妤深知他的心思,于是轻轻拉了他的手,道:“别担心。”   月柔鸿却不像父母和兄长那般心思深重,只笑嘻嘻地向上眺望着,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心情,道:“不知那魔头来了没有……”   听她提起那个人,月长鸿哪里还忍耐得住,也不向爹娘打声招呼,早已迫不及待地纵身向上跃去。   “长鸿!”   月潋急喝一声,却未及阻止,只得摇了摇头,跟白倾妤一起追上前去。   月锦鸿也随即跟上,月柔鸿却耸了耸肩,低声嘟囔道:“还不知那魔头在什么地方呢,就算心急又有何用?况且,他约的时间是八月初五,现在不过才初四,时候还未到呢。”   但见大哥头也不回直向上冲,父母、姐姐也都紧随其后,她也只得追上前去。   此时此刻,月柔鸿的心中却不期然地想起了吴风,他身为江南吴氏的唯一传人,是否也会参加这次的泰山之会?   不知不觉已是亥末时分,再过片刻,便是那月恒教主君莫问与中原武林人士所约的八月初五,众人不由得都加快了脚步,各自施展独门轻功,向着玉皇顶上飞掠而去。   在朦胧的月色下,月柔鸿只觉身侧人影闪动,不时有人赶上前去,单看其起落间的身姿,已是高手云集,真不知那魔教教主是何企图,竟敢同时约战天下群雄。   她心中思量,脚下不停,转瞬已到了玉皇顶,跟自己的父母兄姐重新会合,却见早有数十名高手聚集于此,正各自与相熟之人寒暄低语。   人越聚越多,听他们之间的交谈,无非也都是在猜测君莫问的意图,商量对抗他的方法。   月影微移,众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原来已是八月初五的子时,君莫问却仍未现身。   沉寂半晌,忽地有人冷笑道:“哼!还以为那魔头有甚了不起,原来也还是怕得不敢现身。”   一人随即附和道:“毕竟中原武林各派高手均已齐集,就算那个人有三头六臂,又怎敢托大,孤身应约?”   话虽如此,他们却终还是不敢直呼那人的姓名,言语中先已露出了几分怯意。   月潋与白倾妤互望一眼,沉默不语。   月长鸿却紧握了拳头,亦是不发一言。   倒是温柔和婉的月锦鸿先开口道:“看来是那魔头故意戏弄我们。”   月柔鸿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于是道:“以那魔头的个性,费力气布置了如此大的场面,总不会只是想让我们空跑一趟吧?”   在场众人正自窃窃私语,却听得又已经有人沉声道:“众位,切不可掉以轻心。那魔头与各派所约的时间是八月初五,却未言明时辰。如今刚交子时,时候尚早,大家仍须小心戒备才是,以免中了对方的奸计。”   此言一出,众人皆觉有理,纷纷四下张望,想看看有无可疑之处。   一人忽然又道:“如今这玉皇顶上,全是各派精英,若魔教中人预先在此设下陷阱,到时岂不……”   却听一人朗声道:“诸位大可放心,敝派适才上山之际,早已分派弟子四下探察,并未发现有魔教中人的踪迹。”却是崆峒掌门孟均。   其余各派,也多有预先派弟子探察过的,闻言纷纷点头称是。   一时间众人又是议论纷纷,不知君莫问究竟会何时现身,又会以怎样的方式出现。   听了众人的议论,月锦鸿忍不住又道:“真不知那魔头在想些什么。以今日的局面,其实最聪明的做法,便是悄然离去,不在玉皇顶上现身。”   月柔鸿立即道:“那岂不是无趣得很?”   月潋听得她此言,不禁斥道:“你这是什么混帐话?你很希望那魔头出现么?”   月柔鸿悄悄吐了吐舌头,不敢再作声。   月长鸿却冷哼了一声,道:“以那魔头的性格,又岂会因胆怯而不敢现身?”   白倾妤轻轻叹了口气,道:“他一旦现身,不知又会给武林带来多少杀戮。”   月长鸿转眼向她望去,朗声道:“娘,你无须担忧。若那魔头胆敢出现在这里,一定会尸骨无存。”   白倾妤没有出声,却情不自禁地紧握住了月潋的手。   长子的这种盲目自信,让她的心中更添忧虑,然而此时此地却又不能多言,免得有损月氏声名,她只能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向夫婿寻求帮助。   月潋也深知她的心意,将她的手紧紧一握。   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不知不觉,已是两个时辰过去,不少人已经大不耐烦,更有人觉得君莫问不会出现而萌生去意。   正当玉皇顶上的中原武林群雄有些动摇之际,却忽听得“当”地一声,一声浑厚洪亮的钟声悠然响起,余音不绝,震得在场众人耳畔“嗡嗡”有声,竟是从泰山的另一座险峰——岱顶上传来。   岱顶与玉皇顶同为泰山之巅,距离虽不算遥远,但有人竟能在岱顶之上敲响古钟,并令得身在玉皇顶上的众人如在咫尺之内听闻,这份内力之深厚,已足以惊世骇俗。   莫非是那魔头?   在场众人的心头,不约而同地掠过那人的姓名。   正惊疑间,却听“当当”连响,岱顶上那人又再敲响古钟,一声比一声洪亮,听在群雄耳中,直如挑衅一般。   月长鸿浓眉一轩,恨恨道:“定是那魔头!”   说着,他的身形早已急掠而出,直向着岱顶的方向奔去。   其他人也再不迟疑,一时间人影闪动,都向着钟声响起的方向而去。   转瞬之间,玉皇顶上已空无一人。 第20章 重逢   “四哥,你快看!”月飞鸿忽然伸手向前方一指,气喘吁吁地对月孤鸿道。   两个人毕竟是第一次涉足江湖,经过之前的险境之后便听从吴风的建议,每天只在白天赶路,日落便立即在城镇人多的地方投宿,倒也没有再经历其他的危险。   只不过如此一来,他们赶路的速度就有所减慢,等赶到泰山脚下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初五的丑时。   月孤鸿在山脚下见不到其他武林人士的身影,生怕自己和弟弟已经来得太迟了,可能会错过最精彩的场面,情急之下,不假思索地带着月飞鸿就是一阵狂奔。   然而刚奔到半山,月孤鸿却又情不自禁地迟疑了起来。   泰山如此之大,绝域险峰也不在少数,到底哪一座才是父母兄姐所说的那个“大魔头”跟各大门派所约定的泰山之巅呢?   就在月孤鸿迟疑不定的时候,月飞鸿却骤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人影,正是两人之前在路上遇见的那绿眸女童,便急忙指给自己的哥哥看。   “是她?”   月孤鸿瞧见是那女孩,心里顿时又惊又喜,急忙拉了月飞鸿的手追上前去,提高了声音叫道:“我们又见面了!”   绿眸女童闻声回过头来,望见他们兄弟俩,不由得轻轻“咦”了一声,碧绿的眼眸中有惊喜的神色一掠而过。   但她随即小嘴一撇,道:“你们两个小鬼竟然还真赶来了啊。喂,这里可不是菜鸟该来的地方,我看你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说着,鼻子一皱,又向他们做了个鬼脸。   月孤鸿觉得她的鬼脸分外可喜,也顾不上计较她的嘲讽言语,仍是拉着月飞鸿向前飞奔,同时气喘吁吁地道:“你说过,只要我能及时赶到,你就会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的……”   女童“哈”的一声,美如碧玉的眼珠骨碌碌一转,笑道道:“我只说到那时再说,可没答应过你什么。再说……”   她笑嘻嘻地瞧着月孤鸿,带着几分狡黠和得意地道:“你还没能追上我呢。”   说着,已经迅疾转身,只几个起落之间,就早已朝着岱顶的方向疾奔而去。   “哎……”   月孤鸿急忙张口,想问她为何偏偏选中了岱顶,然而才发出一个音节,就忽地听见一声浑厚悠扬的钟声,直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他急忙运起内功抵抗那钟声,同时伸手掩住了月飞鸿的双耳,再细辨方向时,骤然发现那钟声正是自岱顶之上传来。   月孤鸿无暇顾及弟弟询问的眼神,只是抬眼呆呆地望向岱顶。   峰巅离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少说也有数里之遥,然而仅凭钟声,便能令得功力尚浅的月飞鸿几乎站立不稳,自己也必须用尽全力才能抵御其影响,那敲钟之人的内力,岂不是比自己的爹娘还要高深得多?   他心里思量着,却只听得沉寂片刻之后,那钟声又再响起,而且一声比一声急促,连绵不绝的回声震荡在天地山川之间,简直如同是天神降下的雷鸣。   月孤鸿只觉得自己全部的心神都已经被那连续不断的钟声所俘虏,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任何人和事。   正在发愣之间,忽又见得人影闪动,许多条黑影自玉皇顶上飞掠而下,争先恐后地向岱顶疾奔而去,那阵仗直如有千军万马一般。   那魔头定然就在岱顶之上,敲响钟声的应该也是他。   这个念头在月孤鸿心头一闪而过,他哪里肯落在人后?   急忙撕下衣襟揉成两团塞在月飞鸿的耳朵里,又嘱咐他运起内力跟钟声相抗衡,一切就绪之后,月孤鸿立即重新拉起弟弟,跟在刚才那些黑影的后面,向前飞奔而去。   然而他和飞鸿毕竟人小腿短,虽然尽了全力奔跑,却还是被众人甩下了一大截,等两人赶到岱顶的时候,前面已经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完全看不见那传说中的魔头究竟是何模样。   月飞鸿当即就要向人堆里钻,却被眼明手快的月孤鸿一把抓了回来。   “别乱跑,被爹娘或者哥哥姐姐他们瞧见就完了。”月孤鸿对着弟弟的耳朵悄声道。   “那怎么办?”月飞鸿猴急地跳了几下,伸长脖子向前望去,可惜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月孤鸿却向四周望去,瞧清楚了周围的环境,立即计上心头,指着稍远处的几株大树,道:“快,我们爬到树上去,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了。”   兄弟俩立即飞奔过去,径直跳上其中的一株大树,并肩坐在树干上,这才看清楚聚集在岱顶之上的少说也有上百号人,然而被这些人围困在正中央的,竟然只是一个人。   月孤鸿的目光瞬间就被这个人所吸引。   那人看上去很年轻,绝对不会超过三十岁,一身黑衣,长发放浪不羁地披拂在背后,端坐在石桌旁,腰板挺得笔直,透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傲气和豪气。   这就是胆敢同时挑战天下群雄的魔教之主君莫问?   月孤鸿实在难以想象,因为对方实在是太过年轻,也太过从容不迫了。   即使身在重围,却仍泰然自若。   如果是个完全不了解泰山之会前因后果的人,只看君莫问的举止神态的话,或许会误以为他不过是来此品茗赏秋的雅客,绝想不到这竟是一个可以决定他生死的约会。   不仅月孤鸿,场中的所有人都在静静地凝视着君莫问。   他就是这样的人,即使在万千人中,也必然会第一个受到其他人的注目。   这岱顶之上,如今虽然聚集了上百高手,却寂静得仿佛并无人迹,只有悠扬的钟声仍然回荡在夜空之中。   君莫问的视线却并没有望向任何人,他只是默默地仰望着半空的明月,似在想着自己的心思,冷峻的面上现出一丝淡淡的惆怅之色。   听得刚才的几下钟声余韵渐消,他忽又伸指一弹,指风穿过黑压压的人群,精准无比地击中数丈外的巨钟。   “当——”,这一声显得比方才那几声都更为嘹亮,或许是因为众人都已身在岱顶的缘故吧?   功力稍弱者顿时被这声钟响震得立足不稳,甚至跌坐在地。   大多数人虽然仍伫立于原地,却仿佛觉得脚底的地面也在微微颤抖,不禁相顾骇然失色,心中不约而同地转过同一个念头:这魔头年纪轻轻,功力之深厚竟至于斯! 第21章 魔教之主   月孤鸿也险些被那钟声震落树梢,他急忙稳住身形,同时伸手抓住月飞鸿的衣服。   转头向弟弟望去时,却见他脸色发白,双眼却仍瞬也不瞬地紧盯着场中的君莫问,连月孤鸿及时拉住了自己也未能留意。   君莫问弹指敲响巨钟后,终于离席而起,视线也自天际的明月收回,落在了群雄的身上。   被他视线一掠而过的人,心内都是微微一惊,只觉似乎有种无形的气势压迫住了自己,一时间竟无法开口或行动。   君莫问的面上,却现出了淡淡的笑容,终于开口道:“君某远在天山,难得中原武林的诸位仍时常挂念。深情厚谊,却之不恭。今日君某专程赴会,敬候诸位赐教。”   话说的十分谦恭,却只因说话的人是他君莫问,便多出了几分掷地有声的铿锵之意。   昆仑掌门白笑天早已经越众而出,伸手指着他喝道:“君莫问,我们中原各派弟子,有许多人都命丧你手。今日你既然敢只身前来,想必已有了为他们偿命的觉悟!”   “哈哈哈……”   君莫问忽地仰天长笑,似是觉得他所说的话极为有趣,笑声豪迈,却又带着些微的不屑之意。   好半晌,他才止了笑声,面上便重又是那淡然惆怅的神色,只听他缓缓道:“这些年来,的确有不少中原武林人士闯入我月恒教的领域,指名道姓向君某挑战,君某也让他们一一如愿。既然是公平决战,胜负生死,与人无尤,又何来偿命之说?更何况,君某尚不愿将自己的性命,送在这泰山之巅。”   他声音平和,全场之人却无论远近都听得清清楚楚,到得最后一句,身在远处树梢上的月孤鸿只觉他微一扬眉,身上顿时溢出种睥睨天下的倨傲气势。   武当掌门冲玄真人虽是修道之人,脾气却是出了名的火爆,听了君莫问的话后,不由得心生怒意,当即也越众而出,道:“好个狂妄之人,你手上沾染无数血腥,竟然仍毫无悔改之意。你爱惜自己,不想将性命送在此处?然而无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今日都休想再离开。”   言毕,他招呼也不打一声,腰间长剑已经出鞘,快捷如电地向着君莫问当胸刺到。   君莫问的神色仍然从容不迫,闻言只淡然一笑,轻轻道:“也好,我倒想看看,中原群侠,究竟谁能够阻止我离开泰山?”   说话间,他已轻描淡写地出手,众人也不见他摆出怎样的招式,似乎完全是无所谓地随手一拨,冲玄真人的长剑就如同小孩的玩具似的,被他拨转了个方向。   旁人看来,君莫问似乎丝毫不费力气,身临其境的冲玄却觉得自己的剑尖上像是有千斤的重量,急忙运起真气与之相抗衡,与此同时招式一变,已是太极剑法中的杀招。   君莫问却不躲不闪,仍是意态闲适地立于原地,甚至连视线也投向了别处,待得冲玄的剑尖将至自己喉间,才倏然出手,只是轻轻一弹,一缕指风已悄无声息地没入冲玄的喉间,却正是刚才敲响巨钟的武功。   君莫问虽出手比冲玄迟得多,指风却比冲玄的长剑更快。   冲玄的身躯陡然间剧震起来,手中长剑虽已将至君莫问的喉间,却再也无法前进半分,旋及,他的喉间已然涌出一股血箭。   君莫问却并不闪避,任那股热血溅在自己的黑衣之上。   他仍然凝视着冲玄的双眼,忽然轻声开口道:“失敬了。迄今为止,所有向君某挑战的人中,无人的武功能胜阁下。”   这句话他说的极为认真,毫无讽刺之意,竟似是真心称赞对手。   此时此刻,冲玄的心中忽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面前这魔头竟不似传说中那样暴戾,反而给人光明磊落之感。   难道,我们都错了?   可惜,君莫问的这句话只传入了冲玄一个人的耳中,而唯一听见并产生了刹那动摇的人,也在下一个瞬间颓然倒下,再无气息。   片刻的沉寂,随后顿时如同火山爆发,岱顶之上群情汹涌。   先是武当弟子,个个红着眼睛向前冲去,争先恐后地要替自己的掌门报仇。   到了这种时候,他们谁还顾得上讲什么江湖规矩、单打独斗?   君莫问俊眉微拧,面上的神色似是有些不屑,毫不犹豫地指尖连弹,瞬间又已击倒数人。   他杀的人愈多,群雄就愈是愤怒,虽有少数有识之士如少林掌门无嗔大师还在劝众人不可一拥而上、形成以多欺寡的群殴局面,却仍有更多的人加入战围,个个欲置君莫问于死地。   君莫问一人独战天下群雄,却仍面不改色,举止从容。   他先以指劲对敌,到得后来,围上前来的高手越来越多,仅凭指劲已难以迫退,便改指为掌。   君莫问的掌力雄厚无匹,中原群侠无人敢正面与之抗衡,便纷纷游走躲避,仗着己方人多势众的优势,意图耗尽他的体力。   君莫问出身西域,向来喜欢直来直往,如今见众人使出了这样的花招,不由得冷哼一声,缓缓道:“今日君某总算见识了中原群侠的厉害。”   他虽未明言,声音里却透露出不屑之意。   众人均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是在暗讽己方以众凌寡,不禁都微觉羞愧。   然而以君莫问的盖世武功,真要单打独斗的话,恐怕在场者中无人能与他匹敌,这却也是个不争的事实。   于是有人高声应道:“像你这种邪教魔头,人人得而诛之,又何来江湖道义可言?”   君莫问碧绿的眼眸之中,忽掠过怪异的光芒,冷冷道:“月恒教为何便是邪教?君某又为何会是魔头?请问诸位,本教多年来远在西域,对中原究竟做过哪些罄竹难书之事,以至被称为邪教?”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语塞。   每个人均凝神细思,这才发觉,自己竟从未听说过月恒教有何真实的劣迹,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   话虽如此,然而岱顶之会已势成骑虎,众人虽答不出君莫问的问话,却仍默不作声地向他施以杀手。   “哈哈哈哈……”君莫问再次爆发出朗朗长笑,随后笑声忽止,他始终平和的声音中已多了几分凛冽的寒意,“中原武林,当真可笑。既然如此,倒不如由我月恒教来一统江湖。” 第22章 意外   泰山之巅风起云涌,本有资格与会的吴风,此刻却在远离泰山的落鹰山下。   山上只住着一户人家,那便是崆峒派的长老孟雨宗。   他是崆峒现任掌门孟均的叔叔,多年之前,掌门之位本该由他继承,不知为何他却选择隐居落鹰山,把这位置让给了孟均。   不过虽然已经退隐多年,但孟雨宗在江湖中却还是颇有威望,甚得各大门派的推崇。   更让吴风觉得有些纳闷的是,虽然江南吴家在武林中树敌甚众,但身为武林前辈的孟雨宗却偏偏对吴家极为关照。   据说,他曾与吴风的父亲相交甚笃。   能不在乎世人的眼光而与吴氏传人平辈论交,仅此一点,已令吴风对孟雨宗十分敬重。   正因为如此,当他作出那个此生最为重要的决定之时,才想到要请孟雨宗帮忙。   山路虽陡峭,吴风却如履平地,不消片刻已登上峰巅,早见到孟雨宗那消瘦的身影伫立于竹林之旁,似乎正在默然沉思。   他轻轻走上前去,抱拳道:“孟前辈,晚辈吴风贸然前来拜访,尚请见谅。”   听得他的声音,孟雨宗的身子忽然一颤,慢慢转过身来,脸上的神色竟显得十分尴尬,望着他欲言又止,倒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吴风见了,不由问道:“前辈,是否出了什么事?”   孟雨宗凝视着他,踌躇半晌,终于慨然长叹,双膝一软,竟要跪在吴风的面前,惊得吴风急忙扶住他的身子,不肯受他跪拜。   却听孟雨宗涩声道:“风儿,我、我对不起你。波儿他……他不见了……”   吴风心中顿时一惊,一时竟忘了扶住孟雨宗,由得他跪在了自己的面前。   好一会儿,他脑中都是一片混乱,根本理不出任何头绪。   半晌,吴风才意识到白发苍苍的孟雨宗还跪在自己面前,急忙伸手将他扶起,强自平复了情绪,道:“怎会如此?究竟发生了何事?”   孟雨宗深感内疚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加深了许多,轻轻摇头道:“全都怪我。波儿到这里以后,总是吵着要回去找你。我以为他只是初来乍到,尚不习惯,所以就安慰他说,你很快就会来看他……”   吴风听着他的述说,心里已经隐约猜到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一时间怅然若失,心里又是悔恨又是担心。   “开始尚能劝得住,但后来他越来越是烦躁不安,半年前的一个夜晚,他竟然瞒着我们,偷偷跑下山去。我和祺儿找遍了附近的每一座山头,也没有他的消息。本想传讯给你,然而你这一年多来行踪飘忽不定,我们竟联络不上,直到现在……”   孟雨宗说到这里,再次抬头望向吴风,眼睛有些湿润,喃喃自语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爹,是我没有照顾好波儿……”   说着,身子已经微微摇晃起来,似乎随时都可能因为伤心过度而倒下。   吴风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见他如此自责,急忙扶住了他,道:“前辈,这怪不得你。波儿的脾气,我比你更清楚,他认准了想要做的事情,你们又如何能阻拦得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稍微低沉下来,略一停顿,才轻轻又道:“真要怪的话,也只能怪我。也许,当初我还是应该把他留在自己的身边……”   孟雨宗情不自禁地又叹了口气,转而安慰他道:“你也是为了波儿着想,只可惜他年纪尚幼,无法体会你的一片苦心。”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忍不住在心里揣测着,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那个孩子究竟是流落到了怎样的地方、会不会遇到危险。   他们所说的“波儿”,正是吴风的弟弟吴波。   吴家的敌人实在太过众多,时不时地就会上门挑衅,吴风早就决定一肩担负起家族的使命,让所有的仇怨都在自己这里得以了断,所以向外界隐瞒了自己还有一个弟弟的事实。   为了保护年纪尚幼的吴波,让他远离江湖的纷争,也远离那些对吴氏居心叵测的仇敌,吴风经过深思熟虑,才将他送到这落鹰山上,交给孟雨宗父子照顾。   谁知道,才短短一年的时间,就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   一时之间,吴风忍不住怀疑起自己当初的决定。   如果他仍然将弟弟带在身边的话,虽然会让两个人都身陷险境,但至少,自己还能见到弟弟,而不至于像现在……   后悔已经无济于事,自怨自艾也并不符合吴风的性格,所以他微一摇头,将脑中的这些纷乱思绪全部都远远抛离,随即才坚定地望向了孟雨宗。   “前辈你无须自责,当初你肯冒险收留波儿,我已经感激不尽。现在波儿失踪,也只因为我考虑不周,而他又少不更事,与你无关。你莫再将此事放在心上,一切交给我来处理。只要他还活着,我就一定会找到他。”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跟他稍显柔弱的外表有些不符,顿时透出些磊磊的风骨来。   孟雨宗凝视着他,有一个瞬间,似乎自他的身上,看见了故人的身影,苍老的眼眸中情不自禁地现出些许怀念的神色。   “风儿,那此事就先交给你了。不过我和祺儿也不会袖手旁观,仍然会继续寻找波儿。若有消息,我们会尽快通知你。”   孟雨宗说得十分诚恳,吴风知道他嘴上虽然不再多说,心里却定然还是十分愧疚,只有等找回吴波,才可能完全放下心来,因此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他轻轻点了点头,恭敬地抱拳一礼,道:“那就有劳孟前辈了。晚辈也不再久留,先行告辞了。”   孟雨宗知道他是急着下山去打听吴波的下落,所以并不打算挽留,只微笑着点了点头,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忍不住开口道:“对了,风儿你有没有收到……”   然而话只说到一半,他便又自失地摇了摇头,没有把这句话说完。   吴风却已经转身凝视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下文。   孟雨宗不禁有些尴尬,道:“算了,是我多此一问,风儿你无须介意。”   吴风却已猜出他想问些什么,于是淡淡一笑,道:“前辈是想问,泰山之会?”   他的视线转向天边的皎洁明月,稍微停顿了片刻,才轻轻又道:“我收到了英雄帖,但并没有打算赴会。”   孟雨宗有些感慨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作为曾亲眼看着江南吴家,在武林的腥风血雨中屹立多年而不倒的人,他又怎会不明白吴风的想法?   先祖所留下的恩恩怨怨,已经足够他用一生的时间来了断,又如何还愿意去涉足江湖纷争、挑起新的仇怨?   更何况,现在吴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所以刚才,孟雨宗才没有将那句话问完,因为他已经猜到了答案。   吴风微笑着向他轻一颔首,笑意还如清风明月般在留存在孟雨宗的眼眸中,他的人却已经倏忽远去、消失无踪。 第23章 惊世一战   月孤鸿有生之年,永远也不会忘记在泰山之巅所发生的这场惊心动魄的决战。   他的功力尚浅,隔得又远,甚至都无法看清楚场中那些高手的招式动作。   他只看到如潮水般的人流向着正中央涌上去,又如同遇到了什么无形而又强大的障碍而纷纷向后退开,退避不及的就血溅当场,成为一具又一具再无生气的躯壳。   从月孤鸿的角度望过去,那个长发披拂、一身黑衣的高大男子,简直就像是可以操纵生死的神祗。   无论是静静伫立,还是倏然出手,那个人始终都能够吸引在场所有人的视线,更是令得月孤鸿几乎连呼吸也无法再顺畅自如。   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人物,更没有见过这般惨烈的决战。   杀意蔓延,刀光剑气在全场纵横,交织成无人敢轻易触碰的罗网。   然而所有的一切,在君莫问的面前却都显得如此地不堪一击。   他仿佛不知疲倦,深厚的内力也像是永远不会枯竭,以一人之力,随意地拨动着将自己围困其中的刀光剑影。   月色下,星光中,兵刃在近处相互碰撞所溅起的点点火花,不时映出君莫问那坚毅似岩石、俊美如雕像的脸庞。   有着无人可以比拟的英俊,却又丝毫不见普通人类的情感流露,那代表着死神降临的黑衣闪动飘拂间,血腥的味道逐渐扩散蔓延,令得刚才还月朗风清的岱顶之上,此刻简直像是堕入了修罗地狱。   虽然每一个动作,都会带来新的杀戮,然而月孤鸿在茫茫然中却觉得,那个人的一举一动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气势和美感,如飞流直下三千尺的乱珠溅玉,似奔流到海不复还的汹涌浪涛。   那个人,为什么能够强大如斯?若自己穷尽此生去努力,能否到达跟他一样的高度,有这样的实力去傲视群雄?   好半晌,月孤鸿停滞了许久的大脑才终于重新运转起来,于是各种各样的念头都纷沓而来,令得他的脑袋里混乱一团。   但忽然之间,他猛地记起自己的父母兄姐。   此时此刻,他们同样也在岱顶之上,如果他们也向君莫问出手的话,岂不是也会遭遇不测?   月孤鸿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虽然他没有妄自菲薄的意思,但亲眼见识过君莫问的武功以后,他已经十分清楚,虽然自己的父母兄姐,以前在他和月飞鸿的眼中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真要正面跟那个人对抗起来,恐怕连逃走的机会也不会有。   必须找到他们!   这是他心里掠过的第一个念头。   然而,就算找到了他们又能怎样呢?   月孤鸿深知自己家人的性格和脾气,他们既然已经来到了岱顶之上,眼看着君莫问如此大开杀戒,就算明知不是对手,多半也不会袖手旁观。   特别是他的那个长兄月长鸿,更是谁也劝不住的火爆脾气。   月孤鸿的心里慌乱不堪,想要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的家人,然而他的视线却如同着了魔似的,依然追随着那黑衣散发、潇洒如仙的身影,身体更像是完全僵硬了一般,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他顿时急出了一身冷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功力太浅,所以才被君莫问的魔功所控制住,以致失去了正常的活动和思考能力。   岱顶之上的厮杀正如火如荼,众人的喊杀声、惊呼声,交织着兵刃相撞的各种怪异声响,让每个人都只能关注自己眼前的那一小块区域,谁也没有注意到山崖旁这株大树上,有两个小小的少年正被震撼到无法动弹。   更没有人留意,在某个角落里,忽然响起了女孩子那天真甜美的歌声。   除了月孤鸿。   那歌声忽然间响起,近在咫尺,而声音又是如此熟悉。   那一瞬间,月孤鸿似乎终于摆脱了让自己无法动弹的无形威慑力,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向歌声传来的地方望去。   他先看见的,是在风中轻轻飘舞着的水绿色裙裾,裙裾下一双晶莹如玉的小脚,套在一对精心编织的翠绿草鞋里,鞋畔还环绕着几朵不知名的野花,看上去分外可爱。   那双美丽的玉足,正轻轻地在半空中打着节拍,而唱歌的人,也正是它们的主人。   “妹妹随哥呦——走四方来——   山高水长呦——年华抛啰——   不怕别人呦——笑妹傻噢——   只爱哥哥呦——本领高咧——”   那摇来晃去的双脚、那美妙中带着野性的歌声,如同一把把小钩子,在挑动着月孤鸿的心。   他茫然地将自己的视线向上移去,终于落在那歌者的脸庞之上,顿时一对碧绿如美玉的眸子落入了他的眼帘。   正是之前在路上见过几次的那碧眸女童,却不知是何时来到了岱顶之上,而且这么巧,就坐在相隔不远的另一株大树上,只是比月氏兄弟所坐的地方还要高出一些。   那女孩并没有注意到月孤鸿,她只是目不稍瞬地望着眼前如修罗场般的战场,一遍便地唱着那首词曲简单、带着浓郁的异域风情的歌谣。   她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眼神中有着难以形容的崇拜、信赖和关切之色,仿佛她所望着的不是一群狼狈厮杀的武林人士,而是她心目中最完美的天神。   这种时候的她,现出跟自己的年龄有些不相符的成熟和美丽,完全不同于月孤鸿之前所认识的她。   所以月孤鸿就那么呆呆地注视着对方,甚至忘记了移开自己的视线,忘记再向那血雨腥风的战场望上一眼。   他从没有听过如此纯净的歌声,仿佛是从天而降的仙音,让他刚才还混乱不堪的心绪,情不自禁地慢慢平复了下来。   身外的一切似乎都已经离他远去,再也听不见响彻山巅的喊杀声,再也没有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月孤鸿的眼睛里,只剩下了那双如玉般晶莹剔透的秀美小脚,在一晃一晃地打着节拍。   他的耳边,也仅余那女孩如同天籁般的动人嗓音,悠悠回响在天地间…… 第24章 劝阻   除了月孤鸿以外,并没有太多人留意到那碧眸女孩的美妙歌声。   或者即使隐约听见了些许,视线却还是无法自眼前的战场上抽离。   因为他们早已经深深地为君莫问的武功所震撼。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坚信,这次的泰山之会,胜利的那一方必然会是中原武林,那个人即使再怎么强大,也无法跟如此多的高手相抗衡。   然而现在,他们却开始半信半疑了。   眼前的人举止优雅从容,虽然被上百高手所围困,神情却轻松得如同闲庭信步,只是他一旦出手,却绝不会拖泥带水,任是在江湖中多么久负盛名的高手,在他的面前却像是稻草般被随意收割。   这个人,他简直已经不能算作是人,而是死神的本尊或化身。   胆小的已经萌生退意,想逃走,却因为惊惧太甚而无法挪动自己的脚步。   但还有更多的人,被激起一腔的血性,眼看着自己的亲朋好友纷纷倒下,他们更是杀红了眼睛,迫不及待地向前冲去,根本没有余暇去考虑,自己会不会是那个可怕的人的对手。   置身于如此的修罗场中,月潋不由得紧紧地握住了自己妻子白倾妤的手,另一只手则自始至终都紧拉着长子月飞鸿的胳膊,生怕他会不听自己的劝诫,冲动莽撞地上去送死。   只看了君莫问杀死武当掌门冲玄的那一招,月潋就已经明白,那个人的武功早就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他自认不是一个胆小的人,然而此时此刻身临其境,还是情不自禁地感到心惊胆寒。   从白倾妤反握住他手的力道来推测,她的心里恐怕也有着跟他相同的感受。   此时的月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保护自己的家人,让月氏能够自这惨烈异常的泰山之战里全身而退。   所以虽然月长鸿几次跃跃欲试地想要拔剑,他却仍是紧紧地抓住了长子的手臂,不让他轻举妄动。   眼见倒在君莫问掌下的人越来越多,月长鸿的耐性也终于消耗殆尽,忽地一转脸,红着眼睛向自己的父亲低声吼道:“放开我!”   “没有我的命令,你们谁也不许动!”   月潋厉声喝道,拿出家长的威严狠狠地瞪了月长鸿一眼,视线也顺便向站在身旁的两个女儿一瞥。   月锦鸿和月柔鸿都目不稍瞬地注视着眼前这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决战,即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月柔鸿,虽然嘴上绝对不会承认,但她却无法欺骗自己,因为她的确对场中那个正如天神般杀戮凡人的黑衣男子产生了畏惧的感觉。   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了下来,原本就只是想看看热闹的她们,此刻已经完全没有了除魔卫道的冲动。   更何况,自从亲身感受到君莫问大开杀戒的迫人气势以后,她们的双腿就好像生了根似的,扎在原地僵硬如石块,甚至一动也不能动。   父亲和兄长之间的争执,才终于将月锦鸿和月柔鸿的魂魄唤了回来。   两人收回投注在那个人身上的视线,转而望向自己的家人。   月长鸿将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不甘心地看和自己的父亲,怒道:“那魔头已经大开杀戒,难道我们就要这样袖手旁观?”   月潋的面上,现出有些痛苦的神色,低声道:“那魔头的武功太高,就算我们出手,也只是白白送死。”   他的心里又何尝没有矛盾挣扎过?   已经死在君莫问手中的那些人里,同样也有着他多年的知交和好友。   若他还是当年那个孑然一身的月潋,早就已经冲在了最前面。   但是现在,他却不能那么做!   月长鸿却无法体会父亲的苦心,他的理智已经被仇恨和怒火吞噬殆尽,急于寻找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   所以他立即大声反驳道:“你贪生怕死是你的事,我才不要跟你一样做缩头乌龟!”   “住口!”   “啪”地一声,月长鸿的脸上已经挨了火辣辣的一记耳光,,然而如此呵斥他的并非月潋,却是那个向来最疼爱他的白倾妤。   “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将你生下来,不是为了给你送终的。你忍心为了逞一时的英雄,而置自己的家人于不顾吗?”   “娘……”   月长鸿最是尊重喜爱母亲,因此并没有立即出言顶撞她,却在唤了她一声后,又不甘心地跺了跺脚:“正是因为人人都瞻前顾后,那魔头才能如此放肆。我们岂可这样就怕了他?那我们月氏的又威名要置于何地?”   “若是连命都没了,还要那些虚名作甚?”月柔鸿快人快语地道。   她已经想清楚了,自己的目的本来就是看热闹而已,现在热闹已经看过,自然不可能再将性命送在这里,因此对于父母的决定,她倒是并无异议的。   月锦鸿也微有些犹豫地开口劝道:“大哥,爹娘这么做,定然有他们的苦衷。而且,家里还有孤鸿和飞鸿,不能没有人照顾……”   听她提起身在家中的两个幼弟,本来因为月柔鸿的话而又激起了几分怒气的月长鸿,总算稍微冷静了些,抬眼向自己的父母和两个妹妹各望了一望。   若是他们全都折损在了此处,那月氏就将毁于一旦,仅剩下两个年纪幼小的弟弟,又如何能担负起重振家门的重任?   见月长鸿的神色冷静了些许,月潋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有些感激地瞧了两个女儿一眼。   关键时刻,果然还是女儿比较贴心,不像长子那般冲动误事。   月飞鸿沉默良久,才心有不甘地抿了抿唇,叹息道:“今日之后,我们月氏恐怕要变成江湖中人人笑话的胆小鬼了。”   说着,重又移转视线,向人潮汹涌的战场上望去。   月潋正想再规劝他几句,就算被人指指点点、被人暗中嘲笑,也总比一家五口,全因着个不知所谓的缘由而埋骨泰山的好。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月长鸿的神情骤然间一变,急喝一声:“小晴!”   月潋的左手忽然间一空,月长鸿的身子已经如大鸟般高飞而去,人尚在半空之中,腰间长剑早已出鞘,反映出清冷的月光,凌厉无比地向着君莫问疾刺而去。 第25章 血染岱顶   月飞鸿突如其来的行动,让月氏的其他人都猛吃一惊。   他们的视线紧随着月飞鸿的身影,向战场的正中央望去,这才发现原来就在众人争执之时,天山派的精锐弟子已经在其掌门古苍穹的带领下,摆出了天山派的七星剑阵,围攻君莫问。   但在其他高手面前能发挥出偌大威力的剑阵,到了君莫问这里,却似乎甫一照面便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惨败。   月家的人虽然没有亲眼见到那个人是如何破解天山派的剑阵的,但等他们转眼望去的时候,那些天山派的精锐弟子已经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只剩下掌门古苍穹还在苦苦支撑。   他的处境不妙,就连武功不怎么高强的人也看得出来,所以立即又有许多高手前去相救,其中竟然还有他的独生爱女古晴。   然而君莫问只是用左手指尖轻轻夹住了古苍穹的剑尖,古苍穹便无法移动分毫,虽然他已经使出全身的力气,就连面孔也憋得通红。   一方竭尽全力,另一方却意态闲适。   君莫问并没有立即对古苍穹痛下杀手,或许是因为前来援救的人太多而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也或许是他故意想利用古苍穹引诱更多的高手来到自己的身旁。   他只是一手轻捏古苍穹的剑尖,另一只手却频频挥出,每一招都是致命的杀招,使得前来相救古苍穹的众多高手,转眼间都尸横就地。   月家人向场中望去的时候,正是这种危急的关头,眼看着君莫问轻描淡写地杀死了众多武林高手,又已微微地侧过身来,冷漠的视线转向下一个目标。   而那个目标,正是已经惊得花容失色的古晴。   月潋情不自禁地在心底长叹了一声。   难怪月长鸿会突然改变主意,毅然决然地向君莫问刺杀过去,毕竟古晴是他的未婚妻子,现在她和父亲有难,月长鸿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事已至此,月潋已经没有时间多想,他深知以长子的武功,根本抵挡不了君莫问的一招半式。   “你们留下!”   只来得及说出这四个字,月潋已经拔剑出鞘,身形灵动,转瞬间已经紧紧地追在了月飞鸿的身后,试图冒险自那个人的手中救下爱子,即使要以生命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月长鸿的眼睛里,只剩下了身穿黑衣的魔头,还有在他面前颤抖到无法动弹的女子,也是他所深爱的人。   手中长剑带着无坚不摧的凌厉杀意,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长虹,他的身体似乎已经跟那道剑光合而为一,刹那间让在场所有人的心头都掠过“闪电惊虹”这个词来。   但很快,又有另一道更加夺目的剑光越过了月长鸿,抢先刺向君莫问。   始终从容不迫的君莫问,竟也情不自禁地为这两道剑意所吸引,视线自面前的少女身上略微一抬,转向新来的对手。   只一眼,他便看出这两道剑意源于同门,其中一道起势虽强,但太过锐利,反而已经渐露颓势,不足为虑,另一道却后发先至、锋芒内敛、内蓄杀招,倒是个不在武当掌门冲玄之下的对手。   当然,也不过是有资格跟他一战的对手而已。   放眼今夜的岱顶之上,中原武林的高手虽有上百之众,但经过刚才的一番激战,君莫问觉得有资格更自己一战的不过寥寥十几人,而能够跟他匹敌的更是绝无仅有。   他的心里,不禁有些失望,又有些不屑。   这样的一群人,又有什么资格自称高手?又有什么资格屡次上门挑衅、约战自己?   恐怕,真正能够跟自己一较高下的,只有在青州所遇见的那俊美少年了吧?   君莫问碧绿的眼眸里,有一个瞬间流露出淡淡的怀念神色,但转瞬,那点温情就被冷峻的杀意所掩埋。   他的武功再高,以一人之力对抗上百高手,也终究还是会感到疲惫、露出破绽的,所以从一开始动起手来,他就没有丝毫手下留情的打算。   成王败寇,胜者生败者亡,这是一场攸关生死和尊严的决战。   中原武林既然不讲江湖道义,以众凌寡,若他再稍有慈悲之心,今夜就无法活着走下岱顶。   而他君莫问,绝不能因为这帮乌合之众、因为那莫须有的可笑原因而死在这里。   右掌骤然挥出,雄浑的内力带着排山倒海之势,向着月潋和月飞鸿父子当头涌到。   月潋身形疾闪,已经将自己的儿子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不退反进,手中长剑直指君莫问的心脏。   然而那可劈山分海的雷霆一剑,却被无形的阻力所挡,任他用尽全力也无法再撼动分毫。   下一个瞬间,连绵不绝的强大力量透过剑身直涌入他的身体,月潋喉间一甜,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身后的月飞鸿狂吼一声,势如疯虎般地向君莫问连刺数剑。   月潋只觉有股力量沉重如山,压迫在自己的胸腹之间,死亡的阴影已经盘旋在自己的头顶。   他想伸手拉回自己的儿子,然而月飞鸿明明就是自他的身旁疾冲而出,这么近的距离,他却什么也做不到。   这么近,却又是那么远,似乎此生再也无法企及,无法触碰到月飞鸿的手。   月潋的眼中不禁流出了血泪,不止是眼睛,就连双耳和鼻端,也开始流出血来。   想拉住月飞鸿却落了空的左手,忽然被一双柔软却冰冷的手紧紧握住。   “爹!”   两声急切的呼唤,明明近在咫尺,却又似乎离他十分遥远。   月潋花费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握住自己的手输入内力的人,是自己深爱的妻子,而自后面赶将上来,双双长剑出鞘,跟月长鸿一起围攻君莫问的,是自己的两个女儿。   他很想劝她们别再管自己和月飞鸿,立即离开岱顶,走得越远越好,然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看见那如同神祗一般高高在上的黑衣男子,在自己儿女的拼死攻击之下,终于微微低头向自己瞧了一眼,碧绿的眼眸中现出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敬意。   “好对手!”   那个人轻轻开口,在嘈杂的人声中,月潋明明应该无法听见的,却不知为何清清楚楚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那一瞬,君莫问望着他的眼神如同天际高悬着的明月,皎洁无暇,清冷通明。   但很快,那眼神重又冷酷下来。   君莫问震开了古苍穹的长剑,那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天山派掌门毫无生气地被抛出老远,不知是生是死。   月潋也已没有余力去顾及,他只看见那黑衣男子双手齐挥,自己拼尽全力也无法再向前刺去分毫的长剑,陡然间断裂成数截,如同飞蝗般迸射开来。   每一截断剑,都是上天所操纵的闪电;每一截断剑,都足以要人的性命。   鲜血飞溅,被那些断剑刺中的人里,有他最爱的妻子,有他倔强的长子,也有温婉的次女和跳脱的三女,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武林同道。   每个人的面上,都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神色。   因为他们至死都不肯相信,世界上真的会有如斯可怕的人物,能在万千人中来去自如。   月潋仍然紧握着白倾妤的手,他们头挨着头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那轮弯弯的月亮。   似乎还有飘渺的歌声,远远地自云端洒下,疑幻似真,叫人无从捉摸。   真是个美丽的月夜呀,只是,可惜了……   这就是月氏的家主月潋,脑海中所浮现出的最后一个念头。 第26章 惨烈   月孤鸿不知道岱顶之上的高手们是何时开始溃不成军、仓皇败退的,更不知道自己父母兄姐的遭遇,就连身旁的月飞鸿几次紧张地拉扯他的衣袖都没有能够察觉。   他的心神,已经完全被那碧眸女孩的美妙歌声所吸引,几乎不知自己姓甚名谁、身在何处,又如何还能顾及其他?   那旋律简单却优美、充满异域风情的歌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那女孩子的脸庞似乎沐浴在圣洁的光辉中。   或许是月色的关系吧,但其他地方的明月从未能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忽然之间,那女孩子停止了歌唱,自高高的树梢上一跃而下,飞快地向前跑去。   月孤鸿的视线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这才注意到,岱顶之上已经陡然间安静了下来。   山风猎猎,刚才还美妙如斯的月色,此时却映照着满地的血污和尸体,远处的山峦树木模糊了背景,随风摆动的枝叶发出诡异的声响,带着几分鬼影幢幢的味道。   适才还喧嚣喊杀的上百高手,如今有一半已然倒下,剩下的一半也早就心胆俱裂,不知是谁起的头,但一发而不可收拾,那些被吓破了胆的人们争先恐后地向山下逃逸,来的时候如潮水,去的时候更像是风卷残云。   只是瞬息之间,所有还能行动的人都逃之夭夭,丢下自己的师朋故友无助地躺在地上,无暇去一一察看其死活。   月孤鸿并没有亲眼看到那场面,但却可以想象得到。   如同地狱般的战场之上,只有一个人昂然挺立。   而那个眼眸碧绿的小女孩,就这么欢欣雀跃地向着这个人疾奔而去。   月孤鸿的头脑中一团混乱,一方面为眼前所看到的场面所震撼,刚才还鲜活着的生命,如今却已经了无生气,另一方面则是因那小女孩与君莫问的关系而感到茫然。   恍惚中耳边似乎又回响起她带着几分娇憨的童音:“如果你们能在八月初五前赶到泰山,到那时候再说吧……我姓君。”   我姓君,我姓君……   那个魔头,岂不也是姓君?   纷乱的思想刚刚无意识地理出些头绪,月孤鸿的耳边忽然又传来了弟弟月飞鸿的声音:“四哥……四哥……”   钝钝的,沉沉的,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哭腔,若不是心里还牢记着家人对自己的教导,身为一个男子汉绝对不能随便掉眼泪的话,恐怕月飞鸿早已经哇哇大哭起来。   月孤鸿顿时如梦初醒。   谁也想不到,中原武林那么多高手,竟然都会败在君莫问一个人的手上。   但现在他最想知道的是,自己的家人是否能够幸免于难?   “飞鸿,你、你呆在这里等我。”   月孤鸿不假思索地松开弟弟的手,自树枝上一跃而下,脸色苍白地看着面前血流成河的惨状,随即猛一咬牙,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月家的人,绝对不会贪生怕死,他的父母兄姐既然来到了这里,就不会像那帮胆小鬼一样转身逃走。   所以……   所以他们一定还在这里!   虽然心已经沉到了谷底,但月孤鸿还是咬紧了牙关,在血泊和尸体中艰难地向前走着,寻找着家人的踪影。   一只手忽然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月孤鸿转过头来,只见月飞鸿并没有听自己的话,却也已经自树上飞掠而下,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年幼的飞鸿面上,带着惊吓过度的苍白,却也隐隐多出了跟他实际年龄不相符的成熟,眉宇间似乎还有着化不开阴霾。   他的视线直愣愣地望着前方,那正是君莫问所伫立的地方。   月孤鸿也握紧了他的手,轻轻问道:“飞鸿,你不怕?”   月飞鸿木然地摇了摇头,忽然伸出左手,指向前方,道:“在那里。”   “什么?”月孤鸿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一时间有些茫然。   月飞鸿一字字地道:“爹,娘,大哥,二姐,三姐,他们都在那里。”   刹那之间,月孤鸿只觉得自己如遭雷击,又像是有人用重锤在心脏上狠狠地敲了下去,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   好半晌,他才艰难地转过了头,顺着月飞鸿所指的方向望去。   月光清冷,照亮了整个岱顶,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以月孤鸿的目力,已经足以看清,自己的父母兄姐果然都已经静静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父亲和母亲的手还紧紧地握在一起,像平时那般恩爱;大哥的眼睛仍然睁得大大的,带着几分不甘心的愤恨;两个姐姐则像是睡熟了一般,依然是那样地美丽,三姐的唇角似乎还带着若有若无的淡淡笑意。   深深的悔恨之情,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吞噬了月孤鸿全部的心神。   他甚至没有力气、也没有胆量再走近半步,走到自己至亲至爱的人身边,仔仔细细地看他们最后一眼。   因为他不配。   月孤鸿双膝一软,跪倒在了满地的血污之中。   就在自己的家人惨遭屠戮的时候,他却在做什么?   被一个身份不明、可能是魔头身边的人的小丫头给迷了心神,什么都视而不见,什么都充耳不闻,甚至连自己亲人的生死也全都抛诸脑后。   就连比自己年幼的飞鸿,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切,而身为兄长的他,当时却在想些什么?   一柄反映着冷月光华的长剑,忽然吸引了月孤鸿的注意。   它就直直地插在他面前的泥土之中,剑身锃亮如新,映出了一名绝望无助的少年的面容。   月孤鸿向剑刃里的那个少年望过去,自对方的眼神中读懂了一切:此仇不报,自己再无颜留存于天地之间。   鬼使神差一般地,他猛地拔起那柄剑,视线已转向不远处的那个人。   碧眸的女孩已经牵住了那个人的手,叽叽呱呱地不知在向他说些什么,而那个人只是静静地低头听着,唇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这是月孤鸿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看着那个人,也是他第一次瞧清楚对方的模样。   太意外了!   这个令中原武林闻之色变、一人独战上百高手的魔头,竟比他之前所想象的还要年轻得多。 第27章 约定   月孤鸿觉得,那魔头可能也不会比自己最年长的兄长大多少吧?   然而,对方却已经能够伫立在全武林的最高处,如同天神一般俯瞰着其他人。   仔细观察的话,可以瞧出那魔头的面上,有一层淡淡的疲惫之色,披拂而下的长发也比之前凌乱,黑衣上还有大片大片的暗湿之处,却不知是别人的鲜血还是他自己的。   虽然如此,那魔头整个人却仍然显得气定神闲,仿佛刚才经过连番大战的人是不相干的其他人,而他只不过是来瞧了场热闹罢了。   不过,对于月孤鸿来说,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杀死自己父母兄姐的仇人,依偎在他身边的,则是用美妙的歌声蛊惑了自己心神的魔女。   他绝对不可以就这样放他们离开,即使心里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甚至抵挡不了对方的一根小指头。   骤然间爆发出一声大吼,月孤鸿一跃而起,连人带剑化身为耀眼的长虹,向着毫无防备的君莫问疾刺而去。   身边的月飞鸿并没有试图阻止他,小小的少年只是伫立在原地,冷冷地看着自己在这世上仅剩下的亲人,就那样不顾一切地、飞蛾扑火般地冲向令得月氏几乎灭绝的仇敌。   那是孤注一掷的刺杀行动,月孤鸿早已经抱着必死的觉悟,但他只想证明一个事实:月家的人绝不会有贪生怕死之辈,而他,自始至终都是月氏的一员。   小小的身躯里却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剑法或许仍显得稚嫩,但那份胆略却胜过许多不战而退的成名高手。   君莫问的视线微微移转,瞧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这名少年,然后只是轻轻地抬起右手,食指、中指随心所欲地一夹,便将对方的剑尖夹在了指间,再也不能移动分毫。   月孤鸿整个人的去势猛地被阻拦,提起的内力无法宣泄,顿时反噬到自己身上,只觉喉间微微一甜,唇角已经缓缓流出血线。   他却并没有感觉到死亡来临时的痛楚,若真要说有什么令他觉得很不好受的话,恐怕还是那碧眸女孩的一个眼神。   她已经有些诧异地转过脸来,微微一怔,似是认出了他是谁,但却并没有跟他招呼,而是有些不易察觉地皱了皱小巧可爱的鼻子,眼睛里流露出几分不屑的神色,像是在说:你是什么东西,又怎么敢这样做?   月孤鸿顿时有些气急败坏,咬紧了牙关,再次拼尽全力地想要自那个人的指尖将长剑抽出,但无论怎么用力,都如同蚍蜉撼树一般可笑。   他怒极抬头,视线便猛地撞入了那个人深邃如海洋的眼眸之中,顿时被那眼神震动了一下,一时间忘记了挣扎。   “你不怕?”那个人注视着他,终于轻轻开口。   这是月孤鸿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听见他的声音,之前所无法察觉到的细微情绪,现在他却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得到。   那个人的声音里有着淡淡的疲倦之意,却更有着绝世而独立的骄傲,似乎无论在怎样的情境下,都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令得他低头,更无法左右他的决定。   那是建立在强大力量基础之上的绝对自信,或者也可以说是自负,但却没有人敢于这么想,因为君莫问已经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他有资格如此骄傲。   “怕!”   月孤鸿的双手仍然握紧了那柄长剑,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答。   他怎么可能不害怕眼前的人?   再怎么说,他也不过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又刚刚亲眼目睹无数的高手死在对方的手上。   但害怕又能如何呢?   他是月氏的男儿,就要勇于承担自己的责任。   现在父母兄姐都死在了那个人的手上,复仇的重任便落在了他的肩头,即使再艰难,他也必须去完成。   君莫问凝视着眼前的少年,唇角慢慢地竟又现出一缕浅浅的笑意。   他松开手,月孤鸿手中的长剑顿时在内力的作用下断成寸寸,散落在地。   月孤鸿一下子又变成了赤手空拳,不禁有些不知所措,呆呆地怔在了原地。   那眼珠跟君莫问一样碧绿如美玉的女孩子,在一边有些好奇地歪着脑袋问:“哥哥,你为什么不杀他?”   直到此时,月孤鸿才知道,原来她竟是那个人的妹妹,难怪仔细望去,颇有些相似之处。   而她所问的问题,也正是他心中所想。   君莫问已经杀尽了岱顶之上敢于向他挑战的高手,为什么独独对自己手下留情?   却见那个一身黑衣的人轻轻摇了摇头,道:“他还只是个孩子,不配作我的对手。”   一句话,顿时又让月孤鸿羞愧难当,却又无可辩驳。   他的确不配当那个人的对手,但他在心里暗自发誓:那也仅限于现在而已!   只听那女孩子已经娇声笑道:“这些人全都不配,你为什么又杀了他们?”   刹那之间,月孤鸿觉得那人眼中的寂寞似乎变得更加浓郁,他仰望了夜空,良久才道:“他们确实不配。但今夜是他们先来攻我,既然决定这么做,就应该为此承担责任。”   碧眸女孩似乎还是不大明白,她伸手一指月孤鸿,道:“可是他也同样先用了剑来攻击你呢。”   君莫问淡淡道:“我说过,他还是个孩子。我只杀成年人,因为只有他们,才可以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任。”   说着,他却忽又低头望着月孤鸿。   在这一刹那间,月孤鸿竟然产生了错觉,以为在对方的眼眸中看出了些许暖意。   只听君莫问缓缓开口道:“这个孩子,以后会有出息。不知道,到那时他有没有资格与我一战?”   他的语气中,竟有着深切的期盼,仿佛一个好对手是他寻觅已久的朋友。   就在这一刻,月孤鸿忽然暗暗地下定了决心,自己一定要成为有资格与他一战的人。   在他的心底深处,隐约觉得,自己其实并不完全是为了报仇,而是因为这人相知的一句话。   那女孩子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如同银铃般地笑了起来,向月孤鸿道:“你听见了?等你有资格与我哥哥一战的时候,再来找我们。”   君莫问轻轻叹息了一声,淡淡地又瞥了月孤鸿一眼,就昂然向山下走去,边走边曼声长吟道:“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那女孩子急忙紧跟在他的身后,然而刚刚走出几步,却忽然又回过头来,欲言又止地望了月孤鸿片刻,才轻轻又道:“我等着你。”   说完这句,她便随君莫问走下山去,再不回头。   看不见人了,山路之上却又隐约传来美妙的歌声。   “妹妹随哥呦——走四方来——   山高水长呦——年华抛啰——   不怕别人呦——笑妹傻噢——   只爱哥哥呦——本领高咧——” 第28章 终局   月孤鸿不知道自己在岱顶之上伫立了多久,他的心里反复回想着君莫问对自己所说的寥寥数语,以及临去时吟咏的那几句诗。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虽然有些似懂非懂,不明白其中的真正含义,但“如月之恒”这句,却让月孤鸿想起了月恒教的名称,恐怕就是来源于此吧?   浑身的血液,原本在刺杀君莫问失败之后似乎已经变得冰冷凝固,现在却自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重新燃烧沸腾起来。   “这个孩子,以后会有出息。不知道,到那时他有没有资格与我一战?”   那个人的话似乎在回响在耳畔,虽然出自敌人之口,却带给了月孤鸿无与伦比的勇气。   他夸了自己,他说自己会有出息。   既然如此,自己就一定可以做到。   总有一天,自己会成长为能够跟那个人一较高下的绝世高手,能够再次堂堂正正地伫立在他的面前。   然后……   月孤鸿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双唇也抿得很紧,原本还显得有些稚嫩的面孔顿时老成了许多,看上去更加神似的父亲和长兄。   “我们会报仇的。”   月飞鸿不知什么时候,再次走到了月孤鸿的身边,沉默地注视了他良久,忽然间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月孤鸿骤然一惊,低头向他瞧了一眼,只见他还带着些婴儿肥的脸庞上,现出些跟年龄不相称的狠毒表情,心里顿时打了个颤。   月飞鸿直直地望进了他的眼睛里,像是没有注意到哥哥的惊讶和微不可察的畏惧之情,只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又开口道:“月家,只剩下我们了。从现在开始,我们要苦练武功,比任何人都更加勤奋。总有一天,我们会替爹娘、大哥、二姐、三姐他们报仇。”   月孤鸿不禁有些惭愧,比自己年纪小的飞鸿,却似乎比自己更早成熟,而复仇的心志也像是比自己更坚定。   或许将来,他的成就将远在自己之上吧?   然而不知为何,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里,他隐约有些害怕这样的月飞鸿。   自己这个刚满十岁的弟弟,刚才就那样目不稍瞬地注视着发生在岱顶之上的杀戮,就那样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兄姐相继惨死,而月孤鸿,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听见过他的惊叫声。   半晌,月孤鸿才喃喃地问出了一句:“飞鸿,你不怕吗?现在,只剩下你和我了。”   月飞鸿薄薄的双唇紧紧抿在了一起,他们两兄弟长得很像,但飞鸿的唇却比月孤鸿要薄得多,这么一抿,就显出些冷酷无情的味道。   “就算月家只剩下一个人,也誓报此仇。”   月飞鸿的回答斩钉截铁,还有另一句话,他虽然并没有说出来,但月孤鸿却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其中的含义。   刚才若连你也被那魔头所杀,我也同样会为你复仇。   月孤鸿不禁为弟弟的决意所震撼,相比较之下,他更替自己感到羞愧。   全身的热血刹那间都涌上了头顶,他重重地一拍月飞鸿的肩膀,大声道:“说的好!那个人就算再厉害,终究也还是肉体凡胎,我就不信,永远没有人能够战胜他!”   君莫问不是神,他仍然是人。   既然是人,就总有他的弱点,迟早会被旁人打败。   月孤鸿深深地希望,那个战胜君莫问的人,是自己。   而不是飞鸿。   月影西移,之前还一片死寂的岱顶之上,除了月氏兄弟之外,也开始逐渐有了其他人活动着的身影。   有的,是之前逃走却又去而复返的人,他们在死人堆里寻找着自己所关心的人,给伤者包扎,带走死者的躯体;有的,则是之前被君莫问打倒却侥幸不死的人,如今缓过劲来,也挣扎着爬了起来,试图离开这个留下惨痛回忆的地方。   有人步履蹒跚地来到月孤鸿和月飞鸿的面前,疲惫地开口道:“你们,是月家的……”   月孤鸿抬头向对方望过去,认出他是天山派的掌门古苍穹,在一旁搀扶着他的则是面上犹挂着泪痕的古晴。   他心中强自压抑着的悲戚之情,此刻终于释放了出来,开口时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几分哭腔:“古掌门,晴姐……”   若是平时,他和月飞鸿见到古晴的时候,总是会调皮地唤她一声“未来大嫂”,逗得她俊脸泛红、非逼着月长鸿去教训他们不可。   然而物是人非,那个称呼在舌尖上打了个转,终于还是被月孤鸿咽了回去,只觉得有满心满喉的苦涩。   古苍穹也不禁喟然长叹,半晌才道:“你们的爹娘……他们是为了救我们父女而死,现在你们已经无处可去,不如,就跟我们回天山吧。”   天山!   这个词骤然间在月孤鸿的心间一闪,让他想起:月恒教岂不就是在北天山一带?   虽然天山绵延甚广,但单从地理距离而论,天山派恐怕是离那个人最近的地方了。   眼眸中闪过坚毅的神色,月孤鸿拉着月飞鸿向古苍穹跪伏下去:“多谢古掌门肯收留我们兄弟。”   天山派是名门大派,所藏着的神兵利器、武功秘笈不在少数,就连掌门古苍穹也未能穷尽十之一二。   若他们能够学得其中的精妙武学,或许就有资格再跟君莫问一战。   已经远离岱顶的君莫问,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在两个小小少年的心里,激起了滔天的巨浪。   他牵着那碧眸女孩、也就是他唯一的妹妹君莫笑的手,径直前行,直走到泰山脚下,才忽地停步,一口压抑不住的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君莫笑大惊失色,急忙扶住了他,叫道:“哥哥,你、你受伤了?”   在她的记忆中,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以前无论被多厉害的高手挑战,君莫问都能够从容应对,绝不会伤到自己半分。   “我没事。”   君莫问轻轻摆了摆手,话虽如此,却紧接着又吐出几口鲜血,令得君莫笑更是惊惶不安。 第29章 曲终人散   见到妹妹的表情,君莫问情不自禁地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秀发,有些自失地一笑,道:“同时跟上百高手对敌,或许我还是太自负了些……”   虽然他一开始出手就绝不留情,一鼓作气杀死了对方的好几个真正的高手,挫伤了中原武林的锐气,但接下来的车轮战也并不轻松。   他终究是个凡人,也还是会感到疲惫。   为了这一战,君莫问最大限度地调用了体内的真气,如此超负荷地连续运转,所带来的副作用也不容忽视。   如今,他表面上虽然还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但体内的经脉却早已经千疮百孔,还有四散乱窜的真气等着他慢慢梳理引导,想要恢复到以前的水平,至少也要耗费几个月的时间。   若不是因为知道,此刻还在敌人的领域,只要稍有不甚,就可能害死自己和唯一的亲人,恐怕他早就已经不支倒下。   但君莫问却凭着超强的毅力支持到了现在,直到确定方圆数丈之内已经没有第三个人,他才露出了些许脆弱之态。   君莫笑很了解自己的哥哥,虽然他嘴上说的轻描淡写,但所受的伤却绝对不会轻。   她二话不说地扶住了他,坚定地道:“我们立即赶回北天山。”   君莫问并没有提出异议。   他明白自己的伤势根本拖延不得,只要多留在中原一天,就会多出许多意想不到的风险,所以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尽快赶回月恒教的领地。   然而,他的眼前却似乎浮现出了一名如清风明月般微笑着的少年身影,在诚挚地邀请着他:“每年的四月十六和九月十六亥时,是三分酒家开窖取酒的好日子,那一刻的青梅酒最为香醇……如果九月你仍在中原,请赶来青州,我会再请你喝酒。”   九月十六,恐怕他已经无法赴约了吧?   淡淡的遗憾之意,在君莫问的心间弥漫开来,令得他眼眸中的光华神采似乎也有些黯淡。   “哥哥?”没有听见君莫问的回答,君莫笑有些诧异地又唤了他一声。   这一声终于将他自回忆中唤醒,君莫问轻轻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开口:“回天山。”   无法再品尝到那么醇美的酒,还真是太可惜了啊……   君莫问默然想着,重又挺直了腰杆,大步向前走去。   泰山之役,中原武林受邀与会者逾百人,死二十七,伤四十三,元气大伤。   死者之中,包括武当掌门冲玄、峨嵋掌门灵尘和崆峒掌门孟均,都是武林中首屈一指的人物,其他四派的掌门也都身受重伤,回去调养良久才逐渐好转。   这一战,成就了月恒教主君莫问如日中天的声名,虽然中原群雄对他深恶痛绝、必欲除之而后快,但却也不得不公认他为天下第一高手。   这一战,同时也让月孤鸿和月飞鸿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双双拜入天山门下,日夜修习,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替死去的家人报仇。   死者已矣,而曾亲眼见证那惊世一战的人,却还必须坚强地生存下去。   他们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个美丽的月夜,发生在岱顶之上的惊心动魄的决战,甚至在梦里,都会因为重现了那个人如神鬼般难测的身手而骤然惊醒。   他们之中,有的人永远生活在这种恐惧和绝望之中,但也有人将仇恨和信念当成了自己唯一的支柱,试图有一天能够打破那个可怕的梦魇。   而对于那些没有亲身参与泰山之战的人来说,君莫问这个名字,几乎已经成为江湖中的传说,只要听见就会令人心惊胆战。   但还有更多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人,总怀疑传闻未必就那么地可靠,总觉得自己的运气会比其他人好那么一点,渴望着跟那个人一样一战成名。   所以更多的中原武林人士前仆后继地涌向北天山,有的是为了报仇,有的是为了出名,有的单纯的只是想要证明自己。   山雨欲来风满楼,泰山之战后表面上的平静,似乎也难以再持续下去。   只不过,所有人都在养精蓄锐而已。   这些传闻,吴风自然也听到了不少。   说实话,他是颇有些吃惊的。   没有想到那个人的武功会如此可怕,聚集在岱顶的上百高手,竟然都奈何不了他。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即使淡泊如吴风,也忍不住萌生了强烈的好奇心,甚至有些后悔当日自己不在泰山之巅,没有亲眼见识那个人的绝顶武功。   但这念头也不过转瞬即逝,对于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找到自己的弟弟吴波。   除此以外,若有时间的话,他恐怕还要再去一趟落鹰山。   毕竟崆峒掌门孟均也在泰山之役中不幸身亡,如此一来,就算孟雨宗早已不问江湖事,恐怕也无法再置身事外,因为只有他的声望和资历,才能将群龙无首的崆峒派重新整合起来。   而且,他是孟均的叔叔。   于情于理,吴风都觉得自己应当去向孟雨宗表示一下悼念之意。   但眼下,最让他感到头疼的,还是怎么都打听不到吴波的消息。   毕竟事隔半年多,就算有人曾经在落鹰山下碰到过吴波,恐怕印象也已经十分淡漠。   所以吴风所打听到的几个消息,最后都指向了错误的结果,令得他无功而返。   时光飞逝,秋意渐浓,转眼之间,已经到了九月中旬。   吴风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跟那个黑衣胡人的约会。   那黑衣人是他生平仅见的高手,不知道若是跟那月恒教主相比较,又孰高孰低呢?   幸好,那黑衣人并非嗜杀的魔头,否则只要想起自己有可能会跟这样的人对敌,吴风的心里就难免会产生些许颤栗之感。   至于那杀戮无数、名动天下的月恒教主,不知为何,吴风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终有一天,会跟对方有场生死对决。   或许,自己永远也无法抛弃身为吴家传人的那份责任吧?   纵使这武林曾经辜负过吴家许多次,但只要到了生死存亡之秋,吴家的人却还是会忍不住挺身而出,挽救武林于危难浩劫之中。 第30章 三分酒家   吴风轻轻地叹了口气,不再去想那些让人烦恼的事情。   既然已经再次来到青州城附近,又正值三分酒家开窖取酒的好日子,他又怎能不去品尝呢?   内心深处,他还隐隐有些期盼着,能够再次遇见那个黑衣人,有机会再跟他同饮一醉。   只是不知道,那个人会按时赴约吗?   吴风的心里情不自禁地有些担忧。   记得上次分别的时候,那黑衣人说过,此去生死难料,若他还活着的话,届时一定会赴约。   所以,如果这次在三分酒家见不到他,是否就表明他已经……   不会的,那黑衣人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若是光明正大的决战,这世上恐怕已经没有多少人能置他于死地,除非对方是采取了极为卑劣的手段,令人防不胜防。   吴风自然知道江湖之中人心叵测,并非都是光明磊落的人,那些技不如人、人品低劣的,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不知会使出多少鬼蜮伎俩,他自己就曾深受其害。   那黑衣人的武功虽然深不可测,但看他行事却颇有自己的原则,再加上是个天性爽直的胡人,恐怕还不一定知道中原武林有如此卑鄙无耻的小人,若是一时不慎,倒真可能会误中圈套。   吴风一边在心里沉吟着,一边向青州城的方向疾掠而去。   他是在九月十六日的黄昏时分到达三分酒家的,虽然离开窖取酒的亥时还隔着几个时辰,但三分酒家里早已坐满了等着品尝那第一窖美酒的人。   不仅店内已经坐得满满当当,就连店外也搭起了凉棚,棚子里摆起了桌椅,供挤不进店里的客人歇脚。   吴风只站在门口略扫了一眼,心里就有些怅然若失。   在座的人里,有绝大多数都是武林中人,其中身穿黑衣的也不在少数,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能带给他如那黑衣胡人一样的感觉。   没有了那即使不转过身来、也能让自己觉得如同芒刺在背的非凡对手,眼前的一切顿时都黯然失色,就连即将扑鼻而来的酒香,似乎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吸引吴风了。   他正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等下去,店里的李老板却忽然一眼瞧见了他。   毕竟像吴风这样的人,走在哪里都显得鹤立鸡群,即使不言不动,却已经足够吸引旁人的视线。   更何况,不久前他还刚刚救过李老板的性命。   所以李老板立即走出柜台,有些急切地来到店门口,向着吴风挤出了一个有些尴尬的微笑,道:“来了?进去坐。”   他在三分酒家里向来颐指气使惯了,每天所摆着的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讨嫌面孔,来这里的酒客都知道他就是这个臭脾气,平时也懒得跟他计较,时间一长,李老板自己也几乎忘记了该怎样笑。   所以这乍一挤出笑容,效果却比哭更难看,惊得其他人都纷纷侧目而视,心中也对吴风的身份甚感好奇,不知道这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究竟是何身份来历,竟然能让那个一向不给任何人面子的李老板主动上前招呼。   吴风自己也颇有些意外,随即望着李老板微微一笑,道:“李老板你生意兴隆,里面似乎已经没有座位了。”   李老板大手一挥:“谁说没有座位?早给你们预留下来了。”   说到这里,又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发,转眼向吴风身后瞧了瞧,声音稍微放低了一些,道:“你的那位朋友……他还没来?”   吴风知道李老板所说的便是那个黑衣胡人,情不自禁地怔忡了片刻,随即才微微一笑,道:“他似乎还没到。”   李老板之前那般仇恨胡人,现在却因为被那黑衣人所救而有些转变,他自己似乎还不太习惯似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道:“没事没事,反正时候还早,我先领你进去,坐着慢慢等吧。”   他十分热情,不等吴风回答,已经分开拥挤在店门口的人群,当先走了进去,颇有些不容拒绝的味道。   吴风的心里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在李老板看来,他同那黑衣人一定是朋友,然而直到现在,他却连对方的姓名都不知道,更无从打听其生死。   他当初囿于自己的身份,而没有多问上对方几句,现在却是悔之已晚。   不过,李老板说的也对,现在时候尚早,或许那黑衣人还没有赶到。   这么想着,吴风便没有谢绝李老板的好意,跟着他向店内走去。   适才他向店内瞧去的时候,只专注于寻找那黑衣人的身影,却没有注意到,店里虽然已经坐满了人,然而某个靠窗的角落里却有张空着的桌子。   那个位置甚是眼熟,吴风立即想起,正是自己上次来店里时所坐的地方,看来,是李老板特意为自己和那黑衣人留着的。   他不禁微笑着向李老板道:“你怎地知道今儿我们会来?”   李老板正忙着招呼店伙计端茶送水,闻言转头瞧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尴尬地道:“你们这些江湖人,行踪都是飘忽不定的,我又怎可能知道你们今儿会来?这位置,却是每天都会为你们留着的……”   吴风的心骤然间一动,想起了当初自己和黑衣人救下三分酒家的人时,李老板所说的那句话:“以后我三分酒家的酒,任你来喝。”   其实他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毕竟平日里行走江湖所救助过的人不计其数,那些人当时也都像李老板似的对他感激涕零,但以后真正会再遇见的机会却微乎其微,而吴风也从未想过要他们报答自己。   现在听见李老板所说的话,他才骤然间意识到,李老板竟然把当时所说的话当了真,并且一直切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诺言,心头不禁泛起了些许暖意。   “李老板,多谢了。”   吴风由衷地向对方道了声谢,静静地在窗边坐了下来。   李老板又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你慢坐,有什么事随便招呼。”   见吴风点头,这才又到后院忙他的去了。   店里的伙计也是曾得吴风救命的人,因此个个都十分殷勤,手脚麻利地摆上了茶水点心还有当季的瓜果,却是比其他桌的客人都要丰盛得多,使得许多人都纷纷侧目而视。   吴风本来就不甚在意旁人的视线,此时又担着心事,一方面牵挂着弟弟的下落,另一方面又不知那黑衣人是否能安然赴约,因此对那些人都视若无睹,只安静地喝着茶,等待着亥时的到来。 第31章 失约   日影西斜,随后便是夜色沉沉。   三分酒家却比白日里更加热闹,到处都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只是人虽然多,却还是记得要遵守李老板的规矩而轻声细语,所以喜欢安静的吴风倒也并不觉得太过嘈杂。   他静静地坐在窗前,仰头望向天边的明月。   今夜是一轮圆月,玉盘般高悬在静谧的夜空中,隐约能看见表面上的淡淡阴影,如同仙宫桂树的轮廓、玉兔嫦娥的仙姿。   他想了很多事情,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脑中的思绪如同柳絮浮云倏忽来去,还没有紧紧地抓住其中一个,转瞬便又换作了另一个。   过往所见过的人、所遇到过的事,在这美丽的月夜里,他竟忽然间都想了起来,仿佛只是发生在昨日。   吴风不知道自己独自等待了多久,李老板好心让伙计送上来的饭菜,在后厨热过几次,现在却还是都已经凉透,众人齐声欢呼而举杯共饮第一坛青梅酒的热闹场面似乎还历历在目,然而李老板特地捧到他桌上的那坛美酒却像是已经失去了香醇的味道。   他甚至不知道三分酒家里的人流是何时散尽的,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其他人都早已尽兴而归,整个青州城都似乎沉睡在浓郁的酒香里,店内的客人也只剩下了他一人。   转过脸,吴风发现李老板还有店伙计,都或坐或站地呆在柜台内外,神色似乎有些不安地望着自己,那副担心他失望或是受到伤害的样子,让他情不自禁地觉得好笑。   见吴风终于注意到了他们,李老板和店伙计们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李老板尴尬地笑着走近来,小心翼翼地问:“菜都凉了,再端下去给你热热吧?”   吴风见店内外都已经被打扫干净,时间也早已过了午夜,三分酒家的人到现在还没有打烊歇息,只是因为自己还在走神,心里不禁微感抱歉,于是一笑起身。   “不必了,我想他是不会来了。”   虽然他尽力表现得若无其事,但声音里却还是难免透露出些许惆怅之意。   李老板虽然固执,但毕竟开了这么多年的三分酒家,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自然立即就察觉了出来,再开口时,更是多出了几分安慰的意思。   “你的那位朋友,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吴风无法像李老板那样乐观。   毕竟当初分手之时,那黑衣人已经说的明明白白,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以他的为人,定然会言出必践,赶来赴三分酒家之约。   他的心情十分沉重,表面上却还是云淡风轻,只向李老板微微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对。只是,他没能喝到入秋后的这第一坛好酒,实在有些可惜。”   听他言语中对自己所酿的青梅酒颇有嘉许之意,李老板顿时大感自豪,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道:“那有何难?我给他留上一坛,想什么时候来喝都可以。”   吴风瞧了瞧自己桌上尚未开封的那坛酒,脸上虽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神中却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感伤。   “那我也先将这坛酒存下,以后同他一起来喝。”   只有吴风知道,这机会根本已是微乎其微,然而李老板的眼神却瞬间闪亮了一下,随即却又像是怕被人发现似的掩饰了起来,道:“好,我给你存在酒窖里。”   李老板和其他几名店伙计那带着些期待的视线,让吴风的心里突然间更不好受,他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微笑着道:“那就有劳了。”   话音方落,三分酒家的众人便觉得眼前白影一闪,定睛再看时,哪里还有吴风的身影?   桌上却多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李老板忍不住一拍自己的大腿,道:“就这么走了?还留银子做什么?我怎么能收救命恩人的银钱呀……”   他一边念叨着以后一定要将钱还给吴风,一边吩咐店伙计收拾打烊。   三分酒家热闹而又平静的一天总算过去了,然而在远去的吴风心里,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却似乎久久挥之不去。   那黑衣人的失约,让吴风觉得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似乎出现了难以言说的缺口。   时间慢慢推移,但他不仅没有将此事淡忘,心中的悔恨之意却像是越来越浓。   以前他总是我行我素,从未怀疑过自己所做出的决定。   然而接连发生的这两件事,却开始令吴风对自己产生了些许动摇。   弟弟的失踪,起因于他的决定。   若当初他仍然把吴波留在自己的身边,虽然还是会遇到各种危险,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就连弟弟的下落也一无所知。   还有那黑衣人……   吴风有些莫名地将对方的失约也归咎到了自己的身上。   当日对方明明说了,此去之后生死难料,能够让他那样武功高强的人说出这种话,所要面对的必然是极大的危险。   而自己却甚至没有想过,或许可以帮他一把。   无论是怎样的危险,若有吴风跟那黑衣人联手的话,至少胜算会多出一倍。   然而当时的他,却只因为担心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担心对方可能会是吴氏的仇敌,就这么任他离去,没有再多问半句。   吴风的情绪陷入了从未有过的低谷,以致于没有能够及时识破仇家的诡计,而踏入了意想不到的陷阱之中。   那已经是离开三分酒家的一个多月以后,满山的枫叶皆已红透,渲染出极为浓郁的秋意,而吴风却无暇欣赏这样的美景。   他是偶然打听到一个消息,说是有个形貌跟他正在寻找的吴波十分相似的少年,大半年之前刚刚来到这个小镇,说话带着些江南人的口音。   时间、样貌和口音都对得上,吴风满怀希望地追踪着这个线索,最后来到了这片灿烂如云霞的枫林之中。   忽然感觉到的杀气,令得吴风停下了脚步,随即觉察到前面的林子里隐藏着不少武林高手,却不知是不是正等着对付他的仇家。   他略一迟疑,前面却早已传来了一个恶狠狠的声音,道:“这小子就是江南吴家正在到处寻找的人,多半也跟吴家脱不了干系,咱们索性杀了他,再把尸体送到吴家去。” 第32章 伏击   吴风一听之下,虽然知道那个人所说的话未必是真的,但毕竟他太想找到自己的弟弟了,关心则乱,只怕自己多犹豫得片刻,便跟之前对那黑衣人一般追悔莫及。   所以他不假思索地向前掠去,转瞬间便瞧见数名男子将一个少年围在了中央,其中一人可能就是刚才说话的男子,正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钢刀,向那少年当头劈下。   那少年背对着吴风,仅看身形,倒是跟他记忆中的吴波颇为相像,虽然还是有些细微的差别,但他们两兄弟也有一年多未曾见面,吴波又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跟他印象中有所不同也情有可原。   吴风见情势危急,虽然尚不能确定那少年是不是自己的弟弟,但还是飞掠上前,然而身在半空,四面八方却忽然有无数暗器向他激射而出,竟是早就布置好的机关在一瞬间同时激发。   一声轻响,却是吴风在半空中拔剑出鞘。   他所用的剑颇有些怪异,比普通的剑要短得多,但却又比短刀、匕首之类的长,薄如蝉翼,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断折,然而却甚是柔韧,平时吴风都是将它缠在腰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很少会用到它。   一连串的清脆悦耳的声音接连响起,“叮叮当当”如同奏起了轻快的乐曲,然而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知道吴风的处境究竟有多危险。   那些人设下陷阱的时候,早就已经计算好了所有的角度和距离,轻功再高的人,也无法从这滴水不漏的暗器网中逃出生天。   那些暗器上,都淬上了见血封喉的剧毒,被暗算的人只要稍微蹭破一点点皮,就会马上性命不保。   但吴风的身形却并没有因此而稍作停滞,短剑迅疾无比地接连挥出,在斑驳的树影中似是舞起了一片银月的清辉,将自己整个地包裹在其中。   那些暗器根本无法触及他的身体,就已经被剑气弹开,倒飞出去时又击落更多的暗器,一时间却像是在他的身周下起了有些怪异的金属雨,更有许多径直飞向了那几名男子,惊得他们纷纷拔出兵刃抵挡。   如此一来,那些男子便没有时间再向他们围住的少年下手,而在他们狼狈躲闪射向自己的暗器之时,吴风几乎是与那些暗器同时间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男子们没有想到他的轻功竟然会高妙如斯,顿时手忙脚乱地向后退去,只怕他会趁自己忙着击落暗器的时候猝下杀手。   吴风却无暇关注他们,双脚甫一踏上实地,便有些急切地伸手抓住了那背对着自己的少年的肩膀,然而掌心却骤然间觉察到轻微的刺痛感。   他心里顿时一惊,急缩手看时,手心中已经多出了一个细小的伤口,虽不甚大,但才短短的一瞬间,整只手掌已经开始发黑,就连整条手臂都有了麻痹的感觉,可见是中了极为厉害的剧毒。   此时那少年早已跳起身来,反手一刀又快又狠,向着吴风当头斩下。   吴风急封了自己左肩至左手的穴位,让毒性没有那么快蔓延全身,右手薄如蝉翼的短剑轻轻一格,那少年便直跌到了一丈开外。   他翻身坐起,有些错愕地眨了眨眼睛,似乎不相信吴风竟然还能如此从容不迫,仅用了一招,甚至都没有真正进攻,便将如此凌厉的招式挡下并击退了自己。   其他几名男子也深感惊讶,但却比那少年更快地反应过来,只是微一愣神,其中一人已经喝道:“他中了毒,撑不了太久,大家一起上!”   吴风早看清那少年的模样,却只是跟自己的弟弟年龄身材相仿罢了,想必是自己这些天来到处打听吴波的下落,传入有心人的耳朵里,便利用这件事设下了陷阱,欲置自己于死地。   他也懒得去追问对方的身份来历,多半是先人留下的仇怨,日积月累到现在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很久以前他也曾经尝试过去说服这样的人,但最后只不过是让对方有更多的机会杀死自己罢了。   吴风无心恋战,趁着那些人还没有一拥而上,转身向枫林外掠去。   然而他已经身中剧毒,身手远不如刚才灵便,只听得空气中传来“嗤嗤”的暗器破空之声,心知那些人中必然有着暗器高手,现在又自后方偷袭。   若是往常,以吴风的轻功,根本无须出手,就可以在那些暗器击中自己之前飘然远去。   但现在,若是他不转身抵挡,就势必被那些暗器打成刺猬。   吴风略一迟疑,已经在心里对自己的处境有了准确的判断,当即转身,手中短剑飞快地划了一个大圈,内力所到之处,那些四散飞射而来的暗器顿时被吸到圈中,不停旋转着的同时速度也变得极慢。   他的内力再猛地向外一吐,那些暗器顿时又激射而出,目标却是追上前来的那几名男子。   本想将那些人阻上一阻,自己好尽快脱身,但中毒之后无论是内力还是轻功都无法尽情施展,虽然迫得那些人手忙脚乱了片刻,但其中武功最高的两个人却已经追上了吴风,逼得他不得不出剑招架。   吴风的半边身体已经感到麻痹,情知毒性厉害,若不能立即运功驱毒、反而继续跟这些人缠斗的话,毒性很快就会随着血液的流动蔓延全身,到那时便再难自救了。   虽然他并不喜欢杀人,但到了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却也绝不能再心慈手软,所以吴风毫不犹豫地飞身上前,硬是自那两人舞得密不透风的刀光中挤了过去,手中短剑洒下一片绚丽的弧光。   那两人刀刀狠辣,全是自己的拿手绝学,本拟将吴风立斩于刀下,然而对方却自不可能的角度突破封锁,倏然来到了自己的面前,尚未来得及感到惊讶,便忽地觉得喉间一凉。   血箭冲天而起,直到此时,他们才后知后觉地看见了那美丽而又耀眼的剑光,却不似其他人的充满凌厉至极的杀意,反而带着一丝安详宁静。   让人情不自禁地觉得,就这样沉睡下去,似乎,也可以算作一种难得的幸福吧? 第33章 泯恩仇   吴风一出手便杀死了己方武功最高的两个人,令得剩下的几个男人都猛地一呆,但紧接着,他们便毫不迟疑地冲上前来,带着比之前更加露骨的仇恨。   吴风觉得自己的动作已经慢得不再像是自己,以那些人的武功,他本来可以在一瞬间解决他们的,现在却仅仅能够刺伤对方。   时间拖延得越久,对于自己就越是不利。   他心里虽然十分清楚,但行动却还是愈来愈迟缓,曾经无懈可击的身手也慢慢变得破绽百出。   正在危急的关头,忽然又有一人从天而降,手中长刀划出灿烂的金色光芒,在烈日下似乎要灼伤人的眼睛,转瞬已经砍倒两个袭击吴风的男子。   有了此人的加入,吴风的压力顿时减轻了不少,不由得精神一振,转眼向对方望去时,却正是不久前试图再次刺杀自己的金刀赵莘,不禁又是微微一怔。   但现在并不是开口询问的时候,所以他只是向对方微一点头,转而继续对付那些伏击自己的男子。   转瞬之间,那几名男子便已经被斩杀殆尽,但当吴风的剑尖转向最后一名攻向自己的对手时,却赫然发现那正是刚才冒充吴波的少年。   虽然是冒充的,但年龄却差不多,不过才十三、四岁的模样,面上还残留着些许童稚和天真。   吴风情不自禁地放低了短剑。   杀这些人他已经是迫不得已,眼前这个少年甚至尚未成年,他更是无法下手。   只是这么稍一迟疑,面前那少年的眼眸里就已经陡然闪现出狠毒的神色,忽然间丢下钢刀,让人误以为他要放弃抵抗,但下一个瞬间,他又陡地双手连挥,顿时又有无数的暗器自他衣袖中激射而出。   原来,这少年竟然才是那使暗器的高手。   两人的距离极近,吴风又因为中毒而全身麻痹,这么多的暗器忽然当胸射到,势必无法闪躲。   却忽然有人以极快的速度冲上前来,横插在两人之间,将吴风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自己的身后,手起刀落,立时将那少年斩于刀下,然而少年所发出的暗器,却也悉数射在了他的身上。   枫林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美丽的景色中却夹杂着浓浓的血腥之气。   败的一方固然尸横就地,胜的一方却也无法继续站在原地。   吴风再也支持不住,双腿一软坐倒在地,视线却仍然停留在赵莘的身上。   “快点了穴道,运功驱毒。”   他现在也仅仅只能提供这样的建议,因为自己体内的毒素,已经要耗费他全部的功力去压制。   赵莘用手中金刀拄在地面上,勉强让自己半跪起身来,转脸向吴风望了一眼,现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来不及了。”   他的胸腹之间,已经中了好几枚暗器,虽然才过去极短的时间,但黑气已经笼罩了他的面孔,令得他的样子如同死人一般难看。   吴风知道赵莘所说的是事实,以他的性格,也无法再用些虚假的话来安慰对方,不由得黯然神伤。   “是我连累了你。”   他并没有追问赵莘为什么要帮自己,甚至还为了救自己而搭上性命。   吴风早就瞧出这个性情耿直的大汉在之前几次刺杀自己失败之后,已经产生了足够多的动摇,令得他有可能放下隔在两个家族之间的仇怨,不再试图袭击自己。   而且之前赵莘几次败在他的手上,吴风都放过了对方,像赵莘这样性格的人,必然会觉得自己亏欠了他太多,即便要用性命去偿还也在所不惜。   吴风轻轻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却都哽在了喉间,仅剩的力气还要用来驱毒,以至于更是无暇多说。   赵莘想用金刀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尝试了两次却失败以后,索性便坦然地坐了下来,将金刀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之上,目注了吴风,道:“我别无所求,只希望你能抽时间去一趟镇江,见见我的妹妹赵纤,顺便……将这件事告诉她。”   听见“赵纤”这个名字,吴风不禁微微一怔,忽然间便想起了之前的某个月夜,有个娇俏的少女也曾经气势汹汹地提起过她。   原来,她竟然就是赵莘的妹妹,难怪当初自己从一伙恶徒的手中救下她的时候,她脸上的神情是那般奇怪,之后交谈中更是言辞闪烁、颇不自然。   当时吴风只以为她是内向害羞罢了,没说几句便即离去,现在想来,恐怕赵纤已经看出了他的身份,并且因为两家之间的世仇,才会有如此怪异的反应。   吴风心中思绪起伏,但瞧着赵莘殷切的视线,却什么都没有说,只默然点了点头。   赵莘似乎松了口气,面上现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配上已经变得暗青乌黑的肌肤,着实显得有些吓人。   但吴风仍然目不稍瞬地注视着他,仿佛他的样子跟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轻轻道:“还有什么,需要我转告给她的吗?”   赵莘有些自失地一笑,道:“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子,就算没有我,也能够照顾好自己……”   稍微停顿了片刻,他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才接着又道:“告诉她,跟吴家的仇,我们报不了,也无须再报,就这么……算了吧。”   吴风沉默,又是微一点头。   当年的事情,究竟谁是谁非,现在已经没有追究下去的必要,仇恨原本就不应该延续到对此一无所知的下一代身上,若能就此了结,彼此都不啻于放下了一个沉重的负担。   赵莘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吴风,有一个瞬间似乎忽然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却欲言又止,最后又是微微一笑。   那个古怪的笑容还没有完全消逝,他的脑袋已经轻轻垂到了胸前,就这样闭目而逝,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   吴风默默地凝视了他半晌,虽然对方最后没有说出口,但他却似乎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   那是终于可以放下先辈的恩怨而带来的如释重负的感觉,同时也有着些许的遗憾。   若他们不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相识,并且能够早些抛弃两家之间的仇怨的话,或许本来也可以成为朋友的吧?   吴风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与自己失之交臂的那个黑衣人,心里顿时更添惆怅,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开始全力逼毒。 第34章 谴责   跟长相粗豪的兄长完全不同,赵纤人如其名,是个看上去楚楚动人的少女,带着江南独有的灵秀之气。   见到吴风的刹那,她那两排如同鸦羽般乌黑卷翘的睫毛,像是受了惊吓似的轻轻颤抖起来。   但很快,她便注意到吴风所拿着的那柄金刀,顿时连柔弱的身躯也剧烈地颤抖了起来,面色也陡然间苍白得可怕。   “你、你杀了他?”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却似乎用尽了她身体里全部的力气,以至于她要扶住门框,才能勉强站稳身形。   吴风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杀他,但他却是因我而死。临终前他希望我能来见你,并将他的死讯告诉你知道。”   赵纤的表情这才稍微镇定了些,但嘴唇却仍然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着,听吴风讲述起那段惊心动魄的往事。   赵纤并没有追问自己的兄长为何会突然间放下仇恨,转而自那些人的伏击之下救了吴风,或许对于她来说,赵莘所做出的决定并不突然,而是她早就预感到了的事情。   她自己又何尝不曾偷偷跑去找过吴风,想知道是否有机会加以偷袭,然而最后,她却反而被吴风所救,并因此对他产生了某种莫名的情愫。   她其实早已经不想再被先辈的仇恨所束缚,不想再跟吴风身处敌对的两方。   可是,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鼓起全部的勇气再去寻找他,他却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带来了如此可怕的噩耗。   吴风瞧着面前的美丽少女,她的眼睛早已经哭得红通通的,而他也想不出该怎样去安慰对方。   他只是沉默地将手中的金刀和装着赵莘骨灰的瓷罐递了过去,看着对方伸出颤抖的双手轻轻接过,这才又开口道:“你哥哥是因我而死,以后有什么事情,我会照顾你。”   自始至终表现得十分柔弱的赵纤,听了这句话却猛地抬起头来,望着他道:“我不需要你来照顾!就算只有我自己,我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果然如同赵莘临终前所说的那样,赵纤外表柔弱,骨子里却十分刚强,特别是吴风现在已经知道她对于自己有些好感,所以对于她能够断然拒绝自己的提议,心里更是感慨万千。   “但你哥哥……始终都是因为我……”对于这件事,吴风心里始终觉得对她有所亏欠。   赵纤直视了他的双眼,眼波清澈,其中却透露出某种让吴风难以理解的不满和愤怒。   “这是他自己的决定,怪不到你的身上。”   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这一句,赵纤的语气忽然变得更加严厉,接着又道:“但还有一件事,我必须问清楚你。”   吴风微觉诧异,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等待着听她的下文。   赵纤目不稍瞬地凝视着他,一字字地道:“你为什么不去参加泰山之会?”   吴风眉梢微微一动,有些不解地望着她,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提起泰山之会。   赵纤刚刚平复的情绪,因为他看似无动于衷的表情而重又起伏不定。   她猛地上前一步,若不是手中还拿着骨灰罐和金刀的话,说不定已经揪住了吴风的衣领。   她的声音里也多出了几分控诉的意味:“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死在那魔头的手上?就连我最好的朋友,她和她的父母兄姐,也全都被那个魔头所杀!你明明也收到了英雄帖,为什么却不肯赴会?”   吴风的眼前,似乎又现出了一个少女娇俏的身影,耳畔也随即回响起那夜晚的凉风轻轻吹拂到自己身边的自信话语:“总有一天,我要弄清楚你究竟是何等样人。若做不到,我便不叫月柔鸿。”   赵纤所说的人,一定就是她吧?   不久前还巧笑倩兮的美丽少女,转瞬间就已经化为一抔黄土,让吴风不禁怅然若失。   却听赵纤声音微颤地接着又道:“我曾亲眼见识过你的武功,若当日你也在泰山之巅,那魔头绝不可能如此肆无忌惮。你是江南吴家的传人,你的先祖也曾经在对抗月恒教的时候力挽狂澜,为什么你却不肯像他们那样?”   吴风不禁怔在原地,虽然早已决定不再插手江湖恩怨,但赵纤的话,却还是在他的心头留下了无比沉重的阴影。   “如果你当时在场的话,许多人都不会死,中原武林也不会败得如此之惨!我哥哥的死,的确怪不得你,可是死在泰山之上的那些人呢?你扪心自问,是否真的可以毫无愧疚?”   说完这句话,“砰”地一声,赵纤已然转身进屋,却重重地关上了大门,就这样将吴风留在了门外。   好友之死,已经令得她难过多日,现在突如其来地又得到了兄长的死讯,就算她再怎么坚强,也实在承受不住。   她不想在他的面前完全崩溃,宁愿关起门来一个人痛哭流涕。   吴风在门外静静地伫立了良久,这才有些落寞地转身离去。   扪心自问,是否真的可以毫无愧疚?   在接二连三地发生了这许多事情以后,向来行事随心所欲的他,也情不自禁地开始迷惑起来。   中原群侠倾尽全力,在泰山之巅围攻那魔教教主一人,此等行径固然为吴风所不齿,但当日折损在岱顶之上的人,是否又真的个个该死呢?   而自己,本来也的确可以挽救某些人的性命吧?   风卷起他的衣袂,虽然有内功护体,但只穿着单衣却还是感觉到了几分寒冷。   吴风抬头向彤云密布的天空望了望,虽然还没有到十一月,而且又是地处江南的镇江城,但看起来却已是秋风萧瑟、冬雪将至的时节了。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太早了一些。   他心里这样想着,缓缓向前走去。   像是冥冥中有人在回应着他的想法,在他的身后,有一片洁白轻盈的雪花已然轻轻地飘落下来。   千里之外的北天山,同样也是乌云暗沉、朔风正紧,一名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在山崖上负手而立,任披散的长发在寒风中飘舞翻飞,碧绿如深潭的眼眸中现出几分惆怅的神色。   那正是令中原武林闻之色变的月恒教主,更是曾与吴风在青州有过一面之缘的君莫问。 第35章 剑指中原   泰山之役已经过去两个多月,当日君莫问带着妹妹君莫笑径直赶回位于北天山的月恒教,随后便闭关疗伤,直到几天之前才功成出关。   他本以为经过此战,中原武林的人应当不至于再前来骚扰,北天山终于又能恢复成跟从前一样的平静。   然而所听说的事情,却跟他所想象的大相径庭。   在他闭关的这段时间里,仍然有不少中原武林的人前来挑衅,那些人自知不是君莫问的对手,就暗中袭击普通的月恒教徒,甚至有些并非教徒、只是模样和服饰相似的无辜百姓也深受其害。   月恒教内群情汹涌,许多人都要求对中原武林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让他们再也不敢小觑月恒教。   更有甚者,有人提出索性问鼎中原,让月恒教成为再也没有人敢轻视和冒犯的天下第一教。   君莫问以前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虽然武功绝世,但他只想守护北天山一脉的平静,守护自己的族人和教众,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做想做的事情。   但此次泰山之役,中原武林不顾江湖道义、对自己群起而攻的行径,早就已经挑起了他心中的怒火,其后各大门派的人竟然仍不善罢甘休,打着复仇的名义,三番四次前来进犯,摆出了至死方休的架势。   看来,月恒教也必须有所行动,才不会让别人误以为自己软弱可欺。   君莫问正自沉吟,人影一闪,身着翠绿衣裙的君莫笑已经笑吟吟地出现在他的身旁,道:“哥,你还在这里想什么?就要下雪了,快回去吧。”   君莫问转脸向她望去,忽然开口道:“若我再次前去中原,你是否能够替我留在这里保护他们?”   君莫笑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面上的神情不由得严肃了几分,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当然可以!大哥,你终于决定反击了吗?中原武林的那些家伙,早就应该好好地教训他们一顿了。”   虽然她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女孩,但却毫不犹豫地接下了兄长交托给自己的重任,而君莫问似乎也觉得她足以胜任,听了她的回答以后再不多问,只是微一点头。   “我会留下方、余两位长老辅助你,若再有外人敢于前来滋扰生事,你便会同他们一起处置。”   这两位长老是教中除了君莫问以外、武功最出类拔萃的人,有他们在此坐镇,相信就算自己不在北天山,月恒教也能够抵御外敌。   君莫笑却立即提出了反对意见:“方、余两位长老功力深厚,理应同你一起前去中原。”   既然要以月恒教一教之力,同中原武林全面开战,那必不可少的就是战力。   君莫问却只是淡淡一笑,眼神中现出无法掩饰的骄傲神色,道:“有我亲身前往,难道还不足够?”   若是在以前,别人或许还可以说他太过自负。   但现在经过泰山之战,整个武林的人都对君莫问武功之强再无任何可怀疑之处,又何况是从小就对他崇拜如神明的君莫笑?   所以听了他的话以后,君莫笑立即有些自失地一笑,微一吐舌道:“这倒也是。只要大哥亲自出马,任谁也不会是你的对手。”   “那也未必。只不过……”   君莫问忽地想起在青州所遇见的那个清秀少年,看上去俊美柔弱,认真起来却散发着某种危险的气息,让他出道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些许的畏惧之意。   而那少年,甚至还没有真正出手。   中原武林毕竟藏龙卧虎,虽然之前在泰山之战中,他侥幸取胜,但那也是因为当日在场的人里,并没有真正可以跟他匹敌的高手。   若青州所遇见的那少年也在岱顶之上……   君莫问情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凉气,恐怕埋骨泰山的人,就要换成自己了。   所以他虽然自负,却也不认为天下间再没有人是自己的对手。   只不过,那样的高手不屑于以众凌寡,没有出现在泰山之巅罢了。   此刻回想起来,君莫问的心里忽然有些迷惘,竟不知道那是自己的幸,或是不幸了。   他渴望能碰到跟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极想跟那样的人倾尽全力一战。   所以当在泰山之巅,没能碰到这样的人时,他心里其实是颇有些遗憾的。   不知道此次重返中原,是否能碰到像样一些的对手。   而在青州城的三分酒家里,是否还会有一名潇洒若仙的少年,不计较他的姓名身份,邀他共饮呢?   鹅毛大雪飘飘扬扬地下了起来,君莫问没有将话说完,只转过头去,遥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   良久,他才沉声道:“我们回去。”   他当先向山下走去,动作潇洒从容,只有一身黑衣在纷扬的雪花中飘拂不已,倒像是在御风而行似的。   君莫笑稍微怔忡了片刻,立即追将上去,心里却还在寻思着他没有说完的那半句话。   只不过什么呢?   难道这世界上,真的还有人能像自己的哥哥那样厉害?   不,这不可能!   没有亲眼见到那样的人之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君莫问,才是这世间最独一无二的存在。   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地处西北的青州城,已提前一步进入了寒风凛冽的严冬,到处都银装素裹,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李老板站在店门口,虽然穿了厚厚的棉袍,却还是觉得遍体寒冷,情不自禁地缩了脖子,哈了口气揉搓着双手,同时转头吩咐伙计再烧两盆炭火摆在店堂里。   虽然天寒地冻,他的店里还是坐着几个客人,都是劲装戎服的江湖人。   不知为什么,这段时间总是有许多行色匆匆的武林中人路过,而且个个面上都透着难以掩饰的紧张惶恐神色,让李老板隐隐觉得,是不是江湖中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上次这些江湖中人经过得如此频繁,还是在几个月之前,但当时他们并不像现在这么神色惶恐,而是显得意气风发,张口闭口说的都是什么“泰山之会”。   李老板虽然不喜欢吵闹,但也并非没有好奇心的人,所以习惯性地会偷听几句,于是发现,让这些武林人士如此惊惶的是个叫做“月恒教”的门派,此外还有某个他们连名字都不敢提起的可怕人物。   对于他这样的普通人来说,对于这些江湖八卦,总觉得离得很远,听听也就算了。   所以向店里那些窃窃私语着的武林人士微瞥了一眼,李老板便将视线重新移向了门外,却骤然瞧见一人已踏雪而来,顿时惊喜地睁大了双眼。 第36章 怅然若失   那人身材高大,长发十分随意地披拂在脑后,自偌大的风雪中走来,一身黑衣却没有沾染半点雪花,发端眉梢也未凝水珠,倒像是自风和日丽的另一个世界徐徐走来。   他来得甚快,看着步履从容,但只一瞬便到了李老板的面前,碧绿的眼眸向店内微瞥了一眼,随即便流露出些许失望的神色。   那正是再次来到中原的君莫问。   自从决定实现自己在泰山之巅所说的“一统江湖”的话,他便派出了月恒教中的精锐,对之前屡次进犯北天山的中原各派以牙还牙,顿时在江湖中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的争斗。   既然无法让对方心悦诚服、放下成见,为了守护北天山的宁静,也就只有以暴制暴,迫使他们不敢再轻易进犯。   君莫问行事向来不拖泥带水,就如同他所修习的武功,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就必然倾尽全力、再不留情。   所以才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月恒教的行动就先后给了中原七大门派沉重的一击,让众多的武林人士产生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   但也有更多的门派,新仇旧恨掺杂在一起,对于月恒教的举措产生了更为激烈的反感和抵触情绪,并且计划着联合所有门派的力量,跟月恒教的势力相抗衡。   但愈是如此,君莫问却反而愈是被激起了争强好胜之心,所以这段时间以来虽然表面上没有继续步步紧逼,暗中却派出教众分散到各处收集各大门派的情报,了解对方的动向,好安排下一步的行动。   就在这山雨欲来的短暂平静中,他又经过了青州城,并且忍不住独自一人再次来到三分酒家。   跟随着他前来中原的月恒教精锐,都被留在了城外,并且不知道自己的这位深藏不露的年轻教主,为什么突然决定独自一人、冒雪进城,有的人私底下甚至在猜测,或许教主是要办一件重要的机密大事。   然而,谁也料想不到,在如此重要的时刻,在月恒教跟中原武林势成水火、即将全面开战的紧要关头,身为月恒教主的君莫问,不过是想故地重游,寻找自己记忆中某个人的身影罢了。   虽然君莫问心里明白,距离自己跟那白衣少年约好的九月十六,已经过去了三个月,能够在三分酒家再次偶遇对方的机会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但视线微掠,在店堂内没有瞥见那印象深刻的修长身影时,他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感到了些许失望。   他一时间意兴阑珊,收回视线向站在面前的李老板瞧了一眼,无心再说些什么,只是微一点头,便打算就此离开。   “等等!”李老板却忽然在身后叫住了他。   君莫问停下脚步,转身向对方望去。   对于以礼相待的人,他向来比较有耐心,无论对方是绝世的高手,还是一点武功也不懂的普通人。   所以虽然不觉得自己有跟李老板寒暄的必要,但他还是决定暂且听听对方要说些什么。   “你、你终于来了,你和你那位朋友的酒,都还在酒窖里存着呢,只可惜……”   李老板有些紧张地说着,几乎快要语无伦次。   跟之前的白衣少年不同,眼前这高大英俊的黑衣胡人,虽然同样也曾救过店里人的性命,并且从未对自己做过任何会令人惧怕的事情,但只是如此静静地伫立在身前,就突然让李老板有种快要窒息般的压迫感。   他不禁感到奇怪,如此有存在感和威慑力的一个人,当初自己为什么竟然敢对他呼来喝去、毫不客气?   或许是因为,那时候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武功究竟有多可怕吧?   只可惜,现在这个黑衣胡人虽然再次来到三分酒家,然而之前在这里等他到凌晨的白衣少年,却已是很久没有出现了。   李老板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其实君莫问并没有兴趣去了解,但对方所说的话,却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位朋友”,除了之前偶遇的白衣少年之外,还能是谁?   这么说,他果然如期赴约,而自己却因为在泰山之巅身负重伤,不得不错过了对方?   君莫问的心里,那种淡淡的惆怅之感瞬间转浓,碧绿如美玉的眼眸凝伫在李老板的面上,道:“我们的酒?”   “是啊,九月十六我们开窖取酒的那晚,你那位朋友在店里等了很久,然而你却没有出现……”   李老板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简直想直截了当地追问,当日这黑衣胡人为何会失约,然而被对方身上无形中散发出的气势所逼,却也只敢这么想想罢了。   见君莫问只是默然注视着自己,并没有接下这个话题的意思,李老板只好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再次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接着又道:“我本来留了一坛酒给你,你的朋友听说了,就把他那一坛也暂存在我们这里,说以后跟你一起来喝。”   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对了,怎么今儿,他却又没来?”   君莫问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表面上却没有流露出分毫,半晌才轻轻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遇见他。”   李老板诧异地睁大了双眼,当日自己被这黑衣胡人和那俊美少年所救,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难道这两个人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重逢?   “那……你要进去坐坐吗?”   李老板怔忡了片刻,才意识到君莫问仍然站在门外,急忙带着几分歉意地开口。   君莫问略一犹豫,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既然遇不上那个人,再好的酒一人独饮也将变得索然无味,更何况此刻店内还有不少江湖中人。   他自然不怕对方认出自己或是主动挑衅,但却不愿将武林的纷争带到这平静的三分酒家里来。   总有一日,自己还会在这里遇上那不知名的白衣少年的吧?   在此之前,君莫问觉得自己在履行守护北天山的职责之外,也可以多花费些精神在这小小的三分酒家,就让它如同世外桃源般,远离江湖的纷纷扰扰吧。   所以他只微一摇头,道:“不必了,就等下次,我同他一起来的时候再说吧。”   言毕,君莫问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再次于风雪中昂然离去。   留下李老板怔怔地瞧着他的背影,半晌才喃喃自语道:“就连所说的话,也是一样的……”   却不知君莫问和吴风所说的“下次”,又会是在何时呢? 第37章 敌人   君莫问踏雪而行,虽然没有刻意施展轻功,但还是很快就离开了青州城。   他刚出城门,斜刺里早有一人迎上前来,却是教中的长老徐清。   此次前来中原,君莫问只带了他随行,以便代替自己处理各项琐事,因此见他走近,便知道多半是有事禀报。   君莫问并不停步,只向徐清微瞥了一眼,后者便十分自觉地转过身来,跟在了他的身后。   “教主,七大门派的人正在暗中集结,想要再次联手,跟圣教相抗衡。”   这是早在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君莫问甚至连眉头也没有稍动一下,已经淡淡开口道:“找出为首者,将其各个击破,其他人群龙无首,自然就会变成一盘散沙。”   徐清点了点头,道:“其他人都不足为虑,但有两件事属下也拿不定主意,还得教主亲自示下。”   君莫问适才已经说了找出为首者、各个击破的话,那之后无须他再多言,徐清自然会根据传回的情报调派人手,将那些带头跟月恒教作对的人一一歼灭。   但现在他却说拿不定主意,自然是指对方的实力已经超出了他所能够应付的范围,所以才需要君莫问亲自裁决。   君莫问这才又向徐清瞥了一眼,脚步也稍微放缓了些,道:“何事?”   “崆峒掌门孟均,之前在泰山之战中死于教主手下,本已元气大伤,处于混乱之中。但不久前,在落鹰山隐居多年的长老孟雨宗,却忽然出面主持大局。”   徐清低头禀告着,并没有任何夸大其词的地方,也没有丝毫惊慌失措之处,正如他的为人,总是冷静从容、思虑周全,因此甚得君莫问的器重。   君莫问静静地听着,仍是从容地缓步行走于风雪之中,并没有插话。   “孟雨宗是中原武林名宿,颇有威望,在他暗中的牵针引线下,不仅崆峒派很快自混乱中恢复了过来,并立即推举出了继任的掌门李青山,就连其他的几个门派,也都在他的游说之下有缔结盟约的倾向,因此不可不防。”   直到此时,君莫问才淡淡道:“崆峒派虽然是中原武林的名门,但他们的武功,在我看来也是稀松平常。孟雨宗虽然威望甚高,但既然早已隐居,想必身边也不会有多少人跟随。若要对付他,难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徐清略一犹豫,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据探子回报,孟雨宗这些年来隐居于兰州城外的落鹰山,深居简出,同住的只有他的儿子孟祺,的确不算太难对付。不过,他们似乎同江南吴家的传人有所往来。”   江南吴家?   即使远在北天山的月恒教,对于中原武林的这个家族也是闻名已久。   毕竟数百年来,只有江南吴家的人曾经真正战胜过他们的某一任教主,并且迫使月恒教退居西陲、蛰伏至今。   所以骤然听得这个久未被人提起的姓氏,就连君莫问的瞳孔也情不自禁地微微收缩了一下,打碎了他自始至终的沉静表情。   君莫问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地向徐清望去,半晌才道:“这么多年来,江湖上已经很少听说江南吴家的人再度现身,原来他们还有传人吗?”   徐清点头道:“是。据说百年之前,因为被仇家设计陷害,以至江南吴家人才凋零,如今已仅剩下唯一的传人,平素很少参与江湖之事,独自隐居在姑苏城外的流瀑峰飞雪岩上。”   君莫问淡淡道:“既然已经不再参与江湖之事,对于圣教应该也算不上什么威胁,就由他去吧。”   “可是……”   虽然君莫问已经作出了决定,但徐清还是有些冒失地开了口,随即便警醒过来,急忙收声,有些不安地向那年轻却气势迫人的教主望去。   君莫问的神色却仍是淡淡的,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适才的举动有些失礼,只道:“可是什么?”   徐清便大着胆子说了下去:“可是据说江南吴家的人跟孟雨宗交情匪浅,现在既然我们准备对付孟雨宗,就势必要跟江南吴家的人正面冲突。与其事后补救、失了先机,倒不如先发制人……”   见君莫问眉头微蹙,似是对自己的说法有些不以为然,他也知道自己家这位教主的脾气,素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现在吴家的人并没有向月恒教开战,君莫问自然觉得没有对付吴家的必要。   但身为月恒教中资历最老的人之一,徐清对于百年前月恒教跟江南吴家的那一战仍心有余悸,虽然这一代的吴家已经凋零至此,而圣教又迎来了千载难遇的英明教主,但他还是认为,必须趁机永绝后患的好。   “教主,百年之前,就是江南吴家的人插手,才令得先教主功败垂成,圣教也不得不退居北天山。吴家即使只剩下一人,对于圣教来说,都是极为危险的存在,而且也会令中原武林各大门派的人心存幻想,不肯对圣教低头。”   百年前的那一战,君莫问自然也早就听说过,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倒是徐清接下来的那句话引起了他的兴趣。   吴家即使只剩下一人,对于圣教来说,都是极为危险的存在?   若果真如此的话,他倒还真想去亲眼见识见识,瞧瞧江南吴家是否真的名符其实了。   略一沉吟,君莫问终于作出了决定。   “姑苏和兰州,一东一西,从此地出发,都最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你安排一支精锐去落鹰山,我则亲自去姑苏走一趟。”   徐清立即躬身领命,随即又道:“那孟雨宗的儿子孟祺,之前一直正代表其父四处奔走,试图联合中原各派共同对付圣教。据报,他现在就在离此不远的徐州城境内,属下已经派人前去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他派出人马究竟是要做些什么,已是无须多问的事情。   既然有人四处游说各大门派,意欲对月恒教不利,身为月恒教主,自然也没有放任不管的道理。   所以君莫问只是微一点头,道:“做得好。”便再不多言,仍是踏雪而行。   徐清急忙跟上前去。   两人三言两语间便已决定了近期武林的大势、还有无数人的生死,表情却都淡定从容,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似的,转眼间便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第38章 决杀   吴风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月恒教需要铲除的目标之一,更不会想到,令自己一见难忘的那黑衣胡人,竟然就是名动天下的魔教教主。   这段时间以来,他仍然追寻着自己弟弟吴波的踪迹,然而或许是赵莘之死和赵纤指责他的那番话令他有所触动,他也开始有意无意地收集着月恒教的信息。   因此,他知道中原各大门派正在暗中行动、打算联合起来给予月恒教致命的一击,也知道月恒教不甘示弱,教中的精锐力量已经在其教主君莫问的率领下来到中原,并且在许多地方挑起了新的争斗。   虽然直到现在,吴风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都依然觉得当日君莫问在泰山之巅大开杀戒,并非只是因为他残暴嗜杀,而是有着相当多的无奈成分。   若换成是他自己,被上百位武林高手群起而攻之,如果不想死的话,恐怕也只能像君莫问当时所做的那样,一出手就毫不留情、置对方于死地,只有最大限度地削弱敌人的力量,自己才更有可能活着离开岱顶。   不仅是吴风,任何人处于那样的境地之下,都会被激发出最原始和本能的求生欲望,连那些自诩为名门正派的侠士也不会例外。   所以对于君莫问在泰山之巅的杀戮,吴风虽然并不赞成,但也知道他有着这么做的必要和苦衷。   但对于月恒教接下来的行动,他就并没有那么宽容了。   特别是在听说了月恒教在中原的血腥杀戮之后,吴风心里那种无法再坐视不理的感觉越来越是强烈,若不是心里还牵挂着对他来说更为重要的人和事,恐怕他早就已经决定出手阻止了。   风狂雪疾,距离之前的镇江之行,又已过去了两个多月,然而吴风却再也没有打听到有关弟弟的丝毫信息。   吴波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按理说,他既然因为思念自己而悄悄离开落鹰山,之后必然会想方设法回去姑苏。   但吴风在每一条通往江南的道路上都追踪打听过很久,却始终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   不知不觉间,他又来到了距离青州不远的徐州境内。   好久没有去三分酒家坐上一坐,品尝那里独有的青梅酒了。   如此风雪,岂不正适合围炉煮酒、畅饮夜话?   只可惜……   吴风微一摇头,将那个难以忘怀的黑色身影抛在了脑后,有些落寞地继续向前走去。   夜色已深,虽然他内力深厚,即使在这么大的风雪中连夜赶路,也不会觉得疲倦和寒冷,但若能有一个温暖的房间让他歇息一宿,却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所以他打算加快脚步,看看前面有没有城镇或村庄,以供歇脚之用。   然而刚飞身而起,在如同飘絮惊羽的漫天雪花中急掠了一会,感到全身血液流动的速度有了些微的加快,并因此而觉得畅快之时,吴风便忽然听见呼啸的风声中,传来了几不可闻的兵刃相击之声。   虽然只是隐约的一两声,又被风声所阻隔,但如吴风这样的高手,却于瞬息间推断出了交手之人的大致情况。   听上去,却是数名高手在围攻一人,并且那人已经身受重伤,所以才毫无还手之力,只勉强抵挡了两下便再无声息。   吴风只是略一犹豫,就毅然决然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若在以前,他未必会像今天这样多管闲事,然而这几个月里所发生的事情,却已经悄然改变了他的心境。   他去势甚快,只几个起落之间,便已经来到那些人厮杀的地方。   尚未靠近,早闻见浓浓的血腥味道,夜色风雪中虽无法立即看得分明,却仍能看出有几人已经尸横就地,尸身几乎已将被大雪完全掩盖。   还有数人将一人围在中央,被围之人已经是强弩之末,身上多处伤口不停地流出鲜血,染红了脚下的皑皑白雪,即使对方不再攻击,看上去也已支持不了多久。   围攻者皆穿着窄袖束腰的骑猎服饰,跟中原人大相径庭,带着十分浓郁的异域风情,顿时让吴风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月恒教”这三个字。   那被他们围攻以至于奄奄一息的男子,自然就是中原某个门派的弟子了,眼看着月恒教的众人毫不犹豫地向那人猝下杀手,一副要斩草除根的架势,吴风立即拔剑出鞘,如一道清冷的月光,向着战场上急掠而去。   月恒教的几名高手,没有料到在风雪遮眼的深夜里,竟然还会有人经过这偏僻的郊外,而且还是从未遇到过的绝顶高手。   眼见那圆月清辉一般的剑光,如流水般不徐不疾地向自己席卷过来,看似来势缓慢,却偏偏让人退无可退,顿时让一众高手都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们已经无暇再去顾及那奄奄一息的被围攻者,转而全神贯注地对付新来的吴风。   虽然吴风甫一出手,已经让他们明白自己遇到了难得一见的高手,但毕竟己方人多势众,而且身为月恒教的精锐,若是不战而退,回去以后只会在教主和其他教众的面前自取其辱,这是有着胡人血性的他们所无法容忍的事情。   所以那些月恒教的高手见避无可避,索性以攻为守,不约而同地使出了自己最为凌厉的杀招,齐向吴风袭来。   吴风本来尚存了几分仁心,并不想对这些人骤下杀手,但眼见对方拼着两败俱伤,也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拼命打法,心里不禁也是微微一沉。   来不及多想,身体的本能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适当的反应,吴风剑光一转,如流水般不徐不疾的剑势忽然间猛地一变,剑尖在虚空中划了个大圈,刹那间如同以一人之力托起了一轮明月,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令得在场的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地瞬了瞬眼。   只是这么一眨眼的时间已经足够,吴风从容不迫地自所有人的刀光剑影中漫步前行,所到之处,那些原本对自己的武功极有信心的高手们,忽然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进而怀疑起自己的存在。   因为不可能有这样的一个人,能如此从容地自这么多高手的围攻中全身而退,而他们本以为一定能击中的对方,原来竟只是个虚无缥缈的幻影。   这个世界突然间变得不再真实,让他们怀疑自己不过是在做梦,而在自己梦中出现的这个俊美不可方物的白衣少年,也一定是偶然降临凡尘的神仙。   并没有人感觉到死亡来临的痛苦,因为那精巧的短剑实在太快,快到他们根本还无法察觉,就已经被刺中要害。   明明仍是狂风暴雪,但在中剑者的眼中望去,只剩下了清风明月。   那月亮,美得如同他们在北天山时常凝望着的那一轮。 第39章 江雪   看着满地的尸体,吴风情不自禁地有些黯然。   他默然伫立在风雪之中,剑尖上正有最后一滴鲜血悄然滑落,随即便又锃亮如新。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还有那名奄奄一息的伤者,等着自己去救治,于是急忙将短剑收回腰间,同时身形一动,早已来到那伤者的身边。   只一眼,吴风便看出对方的伤势极为沉重,就算华佗在世,恐怕也无法医治,心里不禁更加黯然。   而令他更为惊讶的是,那人竟然就是孟雨宗的独生子孟祺。   “孟兄!怎么会是你?”   吴风的心情十分复杂,急急扶起孟祺,向他体内输入内力,同时有些愧疚地开口。   若自己能早到半步,或许孟祺就不会伤得如此之重,还有被治愈的可能。   为什么自己明明就在附近,却偏偏会迟了这一步?   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瞬间在他的心里弥漫开来,而想到孟雨宗刚刚经历失去侄子的痛苦,很快就又要失去最后一个亲人,吴风的心里更是难以平静。   孟祺听得他的声音,勉强睁开眼睛,向他望了一眼,微笑道:“是……是你,多谢……”   他自然是想谢吴风及时赶到,救下了自己,然而吴风却情不自禁地打断了他的话,因为自觉受之有愧。   “别谢我,我只怪自己没有早些赶到。”   孟祺轻轻摇了摇头:“能活着见到你……已经足够了……”   喉间一股鲜血涌了上来,他勉力压制着难以想象的痛楚,忽然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握住了吴风的手。   “是……月恒教的人,他们……还要去找……我爹……”   只是说出这几个字,就已经令得将死之人格外痛苦。   吴风早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急忙按住他的手,郑重地道:“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没人能够伤害孟前辈。”   孟祺的脸上,再次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虽然跟吴风并没有太多的交往,但他知道对方是个言出必践的人,而且,也是他所认识的人中,唯一一个有能力兑现自己所有诺言的人。   所以只要有这么一句话,就已经足够了。   原本高高悬起的心,终于放回了它所应该在的地方,孟祺只觉得自己的神魂似乎已经要离开身体、飘浮而去。   肆虐的雪花落在脸上,竟也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寒冷,或是疼痛。   “那就……有劳……”   他喃喃地再次开口,声音细微,若不是吴风耳聪目明,恐怕根本就无法听清他究竟又说了些什么。   但这句话最终还是没有能够说完,崆峒派的年轻高手已然合上了双眼,身上虽然带着各种各样形状可怖的伤口,然而表情却安详得像是熟睡。   吴风凝视着他的面孔,无声地叹了口气。   月恒教。   看来,自己跟那个人正面对敌的时刻,终于就要到来了。   雪仍纷纷扬扬地下着,不知远在千里之外的姑苏城,是否也同样大雪纷飞。   君莫问站在舷窗前,望着两岸飞逝而过的景物。   山峦平原,树木房屋,全都覆盖在厚厚的一层雪毯下,几乎无法辨认出其原貌。   即便如此,却仍能让人领略到中原那独特的景致之美,迥异于他所熟悉的北天山。   如此江山,又有着丰富的物产和富庶的生活,难怪自古以来,那么多的门派都想在这里占据一席之地,并且想方设法地将其他势力排挤出去。   君莫问本来无意问鼎中原,因为他自幼在北天山长大,早就习惯了那里的风土人情,反而对拘泥于繁文缛节的中原人不是很欣赏,因此也并不打算将月恒教的势力渗入中原。   但在泰山之巅,中原各大门派的行径却让他出离愤怒,与其让这帮道貌岸然的人主宰中原武林,倒不如由月恒教一统江湖,那一刻,君莫问的心中才第一次真正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既然已经决定这么做,就再也没有了退路,他必须率领月恒教在这场战争中取得最后的胜利,这是为了生存,更是为了尊严。   只是不知道,那个闻名已久的吴氏传人,是否真的能像他的先祖那么可怕,会成为自己前进道路上的阻碍呢?   船正缓缓行驶于江心,虽然岸上已是积雪过膝,但江水湍急,那些雪花甫一飘落便消逝于水中,根本就无法稍作停留,再加上这是东西交通的要道,江上船舶川流不息,所以除了靠近岸边的水面有些浮冰之外,整个水路仍是畅通无阻。   不过此刻正是凌晨时分,雪又下得正急,许多商船都推迟了自己出航的时辰,所以江面上仅剩下君莫问所乘的这艘船。   虽然他从不喜欢张扬自己的身份,外出时总是轻车简从,但此次前来中原,却是为了代表月恒教震慑中原各大门派的,所以在长老徐清的精心安排之下,起居饮食的各方面都契合着他一教之主的身份,这艘船也不例外。   算不上富丽堂皇,却古朴庄重,全是用最上好的木料请名匠打造而成,莫说在湍急的江面上能够如履平地,就算航行在茫茫的大海之上,也无须担心海上的颠簸风浪。   船舱内的布置也十分简单,但却舒适雅致,所需要的东西应有尽有,并放在最适合它们的位置上,便于君莫问随时取用。   船外风雪漫天,船舱内却温暖如春,然而君莫问却反而觉得太过舒适了些,于是将舷窗全都推开,让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这才满意了些。   有人忽然掀帘而入,却是负责琐碎教务的长老徐清。   他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即走上前来,而是站在门口稍微迟疑了一下,才脚步沉重地向前走来。   君莫问并没有回头,但以他对自己这个属下的了解,只瞧对方这么一踌躇,便知道多半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教主……”   就连声音里也透着迟疑,只说出这两个字便又停顿了下来,徐清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何事?”   君莫问没有催促,更没有向他望去,因为知道这样只会增加对方的紧张和不安,所以只跟平常一样淡淡开口。 第40章 无名高手   君莫问既然开口,徐清也就无法再迟疑下去,于是带着几分愧疚地道:“派去徐州的那队人马,已经有消息了……”   那队人马,就是之前徐清自作主张派去刺杀孟祺的精锐,但对于君莫问来说,那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所以默许了属下自行处置。   然而原本万无一失的事情,却因为那些精锐迟迟没有返回复命而引发了些许疑惑。   这些琐碎的事情,虽然君莫问并不亲自过问,而是交给了自己所信任的徐清处理,但每天他至少还是会抽出一点时间,听徐清简单汇报自各地传来的信息,以及各大门派的动向,还有教内的各项事务,以便心中有数。   所以徐州的人马没有按时返回,这件事甫一发生,君莫问就从徐清那里得到了消息。   他也并没有多花心思在这上面,因为知道即使自己不吩咐,徐清也会派人前去了解情况。   看来,随后派去徐州的人,终于打听到之前那队精锐的消息了。   而且,看徐清的反应,多半是个不好的消息。   君莫问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终于转过身来,平静地望向徐清,等着听他向自己做个更详细的汇报。   徐清有些无法承受他的视线,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道:“他们全都死在了徐州城外,尸身早已被大雪掩埋,所以花了些工夫才找到他们。”   “只凭孟祺一个人的话,想必无法做到。”   并不是君莫问小看孟祺,但他十分了解徐清的性格,知道对方从来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因此所派出的也必然是绝对能够完成此次任务的精锐。   现在任务失败,多半是中途发生了意外,恐怕是有其他的高手相助孟祺,这才令得己方铩羽而回。   徐清的头垂得更低:“是。虽然当时的踪迹已经被大雪掩盖,但经过周密的探查,还是能够大致推导出所发生的事情。他们应该是先截住了孟祺,经过一番厮杀,已经令得对方身受重伤,但中途却有其他人介入,这才……”   “对方所用的是何兵器和招式,能够推断出是何人所为?”君莫问从容不迫地开口。   此次前来中原,他所带着的都是月恒教中的精锐,现在却莫名其妙地在这里折损了几名,身为教主自然不可能不重视起来。   对方能一举歼灭教中的数名高手,人数应该也不会太少,多半还在徐州城附近,若能从其兵器和武功中推断出对方的身份来历,君莫问也不介意暂缓自己去江南的行程,亲自走一趟去解决对方。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才是对死去教众的最好交代。   然而徐清的表情却变得更加古怪,终于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向他望了一望,咬了咬牙,道:“从尸体身上的伤痕推断,对方应该是使剑的高手,而且只有一人……只用了一招。”   当听到对方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始终表现得镇定自若的君莫问,才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但真正让他动容的,还是徐清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只用了一招,便可以杀死教中的数名精锐?   放眼天下,君莫问除了自认有这样的把握之外,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人能够做到此等事情。   难怪就连做事谨慎、冷静自持的徐清,都会一反常态,表现得有些苦恼困惑。   船舱内沉寂了片刻,徐清是等待着自家教主的命令,好让他知道如何解决这件棘手的事情,而君莫问则是在心里掂量着自己所知道的中原高手的名单,然而无论是哪一门派的高手,似乎都没有如此深不可测的武功。   忽然之间,有个俊逸出尘的白色身影似乎又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君莫问不禁怔忡了片刻。   在三分酒家所遇见的那个少年,或许会有如此的实力吧?   但那个人超脱物外,又怎会贸然介入这样的江湖恩怨?   君莫问收回自己有些神游天外的思绪,转脸向船外的漫天飞雪望去,淡淡开口道:“能否追踪到那人?”   虽然随口问了这么一句,但他的心里其实并没有对徐清的回答抱有多大的希望。   既然对方的武功已经高到了能在一招间杀死教中数名高手的地步,那自然也不会留下多少线索,让徐清所派的人能够追查到他的身上。   更何况,这接连几日的大雪,也成了那人最好的掩护。   果然,徐清的头又低垂了下去,轻声道:“请教主恕罪。那人的轻功极高,再加上这场大雪,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可供追踪,线索还没到徐州城,就已经完全中断。”   君莫问微一点头,道:“派人将他们的尸体送回北天山安葬,对家人要加倍抚恤。至于那个不知身份的高手……”   稍微停顿了片刻,他才轻轻又道:“若再遇上如此厉害的人,无须硬碰,直接报予我知。”   能会会此等高手,可以算作是自己此行中原的意外收获。   徐清向他躬了躬身,表示明白。   骤然间,江面上传来清冽入云的笛声,瞬间吸引了君莫问的全部心神。   如同随着飘飘扬扬的江雪,自天际云端而来,带着超凡出尘的淡泊,又有着绝世而独立的清冷孤高。   虽然是从未听过的曲调,却让君莫问莫名其妙地回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那个美妙月夜,在青州城外的山丘之上,那纤细的白衣少年所吹的笛曲。   然而,却又有着些微的不同之处。   笛音突转高亢,激越中带着隐隐的愤怒之意,随后几个转折,又渐趋平缓,带上了些许哀思和追忆。   吹笛人的心情,如同这美妙的笛音所展示的,正处于激荡不休的时候,根本就难以再保持平和淡定。   自然,不应该是那个白衣少年。   但君莫问还是身形微动,已然在徐清诧异的视线中,几步来到了甲板之上。   极目自风雪之中望去时,却见一叶轻舟早悄然无声地自不远处跟这艘船擦肩而过。   船上一个白色的身影傲然伫立,远远望去挺拔俊秀,宛如神仙。   然而那小船的速度却是极快,只一晃眼间,早已相距甚远。   以君莫问的目力,竟然也来不及看清那吹笛的白衣人的样貌,但心中却忽然掠过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他不禁有些怅然若失,凝望着那小船远去的方向,良久无语。   船在江心,江上风大,飞雪飘扬。 第41章 送归   有那么短短的一个瞬间,吴风心里忽然又产生了芒刺在背的熟悉感觉,就像是有绝顶的高手正在附近的某个地方注视着自己。   但四周大雪纷飞,江面上除了他自己所乘的轻舟之外,就只剩下一艘反向行驶的商船,岸上更是杳无人迹。   所以,那令得自己忽然产生异样感觉的高手,就身在已经远去的那艘船上?   然而吴风却无暇深究。   为了完成孟祺最后的心愿,他必须尽快赶到位于兰州城外的落鹰山,代替对方保护孟雨宗。   时间紧迫,虽然因为风急雪大,以致于他没有找到愿意出航的商船,但最后还是重金雇到了一位经验丰富的渔夫,愿意冒雪载他一程。   风雪漫天,轻舟在湍急的江心颠簸不已,那掌舵的渔夫有些诧异地望着静静伫立于船头的吴风。   看上去柔弱秀美,却比他这个水上讨生活的老行家站得还要稳,再大的风浪也不能让这白衣少年晃动一下,而对方所吹的曲子,更是美妙得几近天籁,令得他好几次险些忘记了划桨。   说来也怪,渔夫自己戴了斗笠、披了蓑衣,却还是避免不了鹅毛般的雪花直向他的脖颈里灌,而吴风却只是穿着秋天里的单衣,竟似是不觉得寒冷,而那漫天的雪花却也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似的避开了他。   所以渔夫的身上已经冰冷湿透,然而他所望着的吴风却仍然一副干燥舒适的模样,不能不令那渔夫更加诧异。   转眼之间,他们所乘的轻舟已经离江面上行驶着的另一艘大船有数里之遥,而刚才那一瞬间的怪异感觉也早已消失不见,因此吴风并没有太过在意,仍是静静地横笛而吹。   越往西去,气候就越是寒冷,不过连下了几天几夜的大雪倒是暂时停歇,令得在江上行舟不再十分危险艰难。   吴风只担心自己又会晚上一步,日夜兼程,只用了四天的时间,便来到了落鹰山下,见附近并没有疑似月恒教的人盘桓不去,他这才稍微放下心来,急忙向山上掠去。   落鹰山地势虽然不如他所居住的流瀑峰险峻,但最高峰也直耸入云,非普通人能轻易上下。   这里离崆峒派所在的崆峒山虽相距不算远,但也有数十里之遥,所以若是月恒教突然发起攻击,崆峒派却也未必能来得及赶来相救,再说他们也未必就能阻挡得了月恒教的精锐力量,所以孟祺临终之时才会将老父托付给吴风保护。   吴风对落鹰山的路径已是十分熟悉,特别是孟雨宗父子所居住的主峰,平日里虽然有好几条道路可供上下,但如今天寒地冻,又刚刚下过几场大雪,能够通行的路径便只剩下了一条。   这倒是一件幸运的事情,毕竟吴风只是一个人,就算武功再高,也无法分身兼顾,所以这些天来的大雪反倒帮了他一个大忙。   他一边上山一边在心里考虑着即将到来的挑战,并且暗暗选定了位于半山腰的某个所在,打算在这里迎击月恒教的人。   然而越往上去,吴风的心里就越是沉重,手中所捧着的骨灰罐,也似乎重逾千斤,让他握剑之时稳如磐石的手也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住在峰巅之上的那个老人。   但却又不得不去。   已是黄昏时分,但天空中阴沉沉的,似乎还要下雪的样子,没有星月的光辉,只有皑皑白雪的微弱反光,才让吴风能够大致看清脚下的道路。   他几个飞纵,度过了之前已经想好的迎敌之所,那是连接两座山峰之间的狭长石桥,只能容一人通过,两边都是深不可测的山谷,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   只要他挡在这里,除非真的有人的武功能够高过他,并且杀死他,否则谁也别想再继续前进半步。   转眼间已经来到峰巅,却见木屋中残灯如豆,看来孟雨宗尚未安歇。   吴风有些迟疑地停下了脚步,停顿了半晌,才继续向前走去。   他之前施展轻功,已然到了踏雪无痕的境界,因此虽然人已到了峰巅之上,屋里的孟雨宗却并未察觉。   此刻他缓步而行,孟雨宗立时知觉,沉声道:“外面是谁?”   吴风轻轻叹了口气,道:“孟前辈,是我。”   “是风儿?”   声音里带着几分诧异,毕竟吴风的行踪飘忽不定,之前因为孟雨宗侄子孟均之死,已经前来吊唁过,以常理推断,他不会这么快又来拜访,所以孟雨宗当即推门而出,蓦地瞧见他手中所捧的瓷罐,顿时呆在了门前。   见孟雨宗表情呆滞地盯着自己手中的瓷罐,吴风知道他已经猜到了几分,于是缓缓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将瓷罐双手递上,轻声道:“前辈,我……送孟兄回来了。”   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自孟雨宗的面颊上缓缓流下。   越向东去,两岸的景色就越是秀丽。   不再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严冬景致,而多出了几分江南水乡的柔美静谧。   君莫问虽然习惯了北天山的雄伟壮丽,但对于这风情迥异的江南美景,却也颇能领略其美妙之处。   而且,不知为何,这样的景色,总会令他不自觉地回忆起在青州所遇见的白衣少年。   那个如同画中走出的神仙般的人儿,想必就是江南这方灵秀的水土才能够滋养出的吧?   有时候,君莫问也会忽然想起在江上航行时,惊鸿一瞥所看到的那个吹笛人的背影。   虽然瞧不起面貌,但那身形却极为熟悉,就连所吹的曲调也似乎隐隐有着相通之处。   然而,他却终究还是错过了,如同当初没有能够去赴那少年的邀约。   但这样的心情,他只能深藏在自己的心底,身为月恒教的领袖,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交代了徐清,若有要事才能上山去寻找自己之后,君莫问没有带任何人,独自走上了那闻名已久的流瀑峰,心里对那位传说中武功高强的吴氏传人,颇有着几分期待。   希望那个人,不会令自己失望,否则他千里迢迢赶到姑苏,岂不是白费了心思? 第42章 残局   流瀑峰的地势虽险,但君莫问缓缓走来,却是如同闲庭信步一般。   毕竟地处江南,虽然已是一年中最寒冷的一月,却依然有着和煦的阳光。   似乎不久前也曾下过雪,但却未能积下多少,现在只在某些背阴的岩石旁、草丛中,才能看到些许白色。   远处隐约能瞧见古朴典雅的姑苏城,城外江水东流,江面上船舶如梭往来频繁,不知何处的寺庙敲起了晨钟,悠扬悦耳,带着宁静平和的气象。   这种带着生活气息的平静,君莫问并不反感,甚至还有些羡慕,没有那些自诩正义的中原武林人士前去骚扰之前,月恒教所在的北天山区域,又何尝不是如同世外桃源般地安祥和平?   气势雄伟的瀑布自峰巅一泻千里,虽然正处于冬季的枯水期,却仍让人叹为观止,让很少见到这种绮丽景色的君莫问,忍不住伫足欣赏了片刻。   轻而易举地自在普通人看来绝对无法度过的天堑飞渡而过,飞雪岩已经近在眼前。   君莫问觉得有些奇怪,流瀑峰的名称来历,在看到那恢弘磅礴的瀑布之后,他已经完全明白,但至今还想不通,为何峰巅又以飞雪为名。   明明地处温暖如春的江南,很少能见到大雪纷飞的场面,不是吗?   心里带着这样的疑问,他漫步走上峰巅,先看见的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应该是有人精心栽培多年而成,每一棵都茁壮挺拔,相互间排列得错落有致,别有一番趣味。   可惜冬日里花叶凋零,真不知道春暖花开之时,此处会是怎样的一幅盛景。   这里应当便是那瀑布的源头了,君莫问缓步前行,没几步便瞧见了修建在林间的几间木屋,想必是那吴氏传人的住处了。   他并没有施展轻功,反而刻意地加重了脚步,好让此地的主人能够察觉到自己的到来。   然而君莫问已经走到了木屋的门前,里面却仍然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这让他的心里骤然间有些失望。   他的功力深厚,在如此近的距离之内,自然早就已经察觉,木屋里并没有任何人。   看来,是自己来得不巧了。   略一沉吟,君莫问再次举步,却是向树林更深处走去。   轰隆隆的流水声变得清亮悦耳,如同跳跃着的音符,不经意间让他回想起那白衣少年所吹的笛声,两者似乎在某些方面有着共通之处。   树林的尽处,是豁然开朗的一片空地,山泉水潺潺流淌,发出叮咚悦耳的声音,让人的心境变得前所未有地平和安定。   泉水边是石桌石凳,君莫问信步走近,却见桌面上纵横交错,竟是有人单凭指力刻下了一副棋盘。   能以指劲穿透巨石,要做到这一点虽然有些难度,但江湖上也有不少高手能够做到。   真正难得的是,每一道刻痕都一般深浅,并且一挥而就,中间没有丝毫的迟疑或停滞,显示出刻下这副棋盘的人,对自己的功力十分自信。   若是那吴氏传人所为,那他或许还真会是一个极好的对手。   这样想着的君莫问,视线却忽然又被尚未收起的残局吸引。   他轻轻拂袖,将石桌上的浮尘一扫而空,运劲极巧,丝毫没有震动棋盘上的棋子。   只一眼,君莫问已经被那棋局深深吸引,视线久久不能移开。   黑白双方,正厮杀得难舍难分,已经成了两败俱伤的格局,无论其中一方如何行动,都必将牵一发而动全身,引发更加凶险震荡的局势。   这棋局如同战场,智者在其上纵横驰骋、以小见大,旁观者亦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执棋者的胸中丘壑、智谋气度。   刹那之间,君莫问对那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吴氏传人,油然而生出知己之感。   只有这样武功、智谋、胸襟都是上上之选的人,才有资格做他的对手。   然而,这样的人才,如今却不在流瀑峰飞雪岩上。   君莫问静静地伫立良久,心里那淡淡的惆怅之感,久久无法消除,直到徐清的声音,小心翼翼地打破他的沉思。   “教主,攻打落鹰山的人马失利,传书向我们求助。”   落鹰山?   要稍微怔忡一下,方能想起来那是崆峒派的长老孟雨宗所隐居的地方,君莫问随即淡淡开口:“是崆峒派?”   只凭孟雨宗父子,应该无法抵挡所派去的精锐,除非崆峒派全力出击,在落鹰山层层设防,才有可能阻止他们。   但话音方落,君莫问便忽然间又想起了那个在徐州救走孟祺的神秘高手。   若是有那样的高手在保护孟家父子,自己所派去的人会铩羽而归,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徐清的声音里,难得地流露出了些微的颤栗和动摇,他轻轻地回答:“不是崆峒派。传来的消息里说,阻止了他们行动的,只有一人。”   君莫问是个聪明的人,没有再多问半句,心中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推断。   孟家父子跟江南吴家的关系匪浅,而吴氏的传人此刻又不在流瀑峰飞雪岩上,这么推想下来,之前在徐州救下孟祺的神秘高手,很有可能就是自己所要寻找的吴氏传人。   既然对方救下了孟祺,自然知道月恒教接下来要对付的是孟雨宗,所以多半会赶去落鹰山保护他。   这样的敌人,并非自己手下的精锐所能对抗的。   君莫问的眉头微微蹙起,果断转身,当先向山下走去。   “去落鹰山。”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让对方逃离自己的视线。   吴氏的最后一个传人,是否真的能够像传闻中所说的那样,给自己一个惊喜呢?   君莫问并没有因为徐清所带来的这个消息而恼怒或失望,反而有种隐约的兴奋之感在心底深处酝酿发酵。   然而,此时此刻的他,怎么也无法想到,刚才那个瞬间所做出的决定,究竟是何等的重要。   重要到,即将改变他的一生。   衣袂飘飘,君莫问和徐清一前一后,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飞雪岩。   在他们的身后,石桌上残局依旧,黑与白的棋子静静地凝固其上,成一种胶着的态势。 第43章 劲敌   二月的风凛冽如刀,即使已经不再下雪,天色却仍然阴沉得似乎随时都会再次风雪肆虐。   月恒教的人已经在落鹰山下守候多日。   不是没有试图硬闯上去过,然而在那个不知身份来历的俊美少年面前,他们所有的努力都成了枉费心机,徒然留下同伴的尸体,还有前所未有的绝望之感。   除了自己的教主之外,还从来没有人能够带给他们如此可怕的威压,几乎令人无法顺畅地呼吸。   但为了完成教主所交付的任务,这些月恒教的精锐们又必须有所行动。   幸而,这样的状况并没有持续几天,他们就收到了教主的飞鸽传书,命他们原地待命,不得再擅自发动攻击,静候教主的到来。   这个消息,极大地振奋了月恒教众已经被打击到怀疑人生的精神,在他们看来,世界上没有自己的教主解决不了的事情,只要他亲自出马,再可怕的敌人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虽然无法攻上落鹰山,但为了让教主到来的时候不会对他们太过失望,月恒教的精锐们还是在山下层层布防,既让不远处的崆峒派没有机会前来救援,也令得山上的人无法突围而出。   对方虽然厉害,但毕竟只有一个人,之前能够击退月恒教多次的进攻,也是仗着有位于半山腰的天险。   若想带着孟雨宗顺利突围,那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君莫问带着徐清赶到的时候,所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气氛紧张的对峙局面。   能让自己手下数十名精锐小心翼翼、如临大敌的,真不知会是何等样的人物。   他几乎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去亲眼见见那个人了。   窄长的石桥横跨两峰,下面是深不见底的雪谷。   虽然已经几天没有下雪,但山上的气候寒冷,以至于数日前的积雪全都结成了坚实的寒冰,走在上面只要稍一不慎,就会坠落无底的深渊。   君莫问站在石桥这边,静静地抬眼望去,却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孤独地伫立于石桥之上。   山风凛冽,吹得那人身上单薄的白衣翻飞不已,而那人的身形又是如此修长消瘦,以至于他情不自禁地有些担心,在下一刻对方就会乘风而去、再不复返。   君莫问默默地望着那俊美的白衣少年。   身后跟随他而来的月恒教众们,包括长老徐清在内,都有些莫名的惊诧。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位杀伐决断从不犹疑的教主,竟然在瞥见敌人的瞬间就猛地停下了脚步,就连呼吸似乎也稍微停滞了一下,像是担心会惊醒那伫立在天堑之上默然沉思的人一样。   虽然不明所以,但他们早就习惯了遵从年轻教主的所以命令,因此也同样都屏住了呼吸,远远地望着那神仙似的人儿。   若不是曾经见过对方如同地狱修罗般的杀戮场面,恐怕他们中没有一个人会相信,对方竟然是个不世出的绝顶高手。   然而此刻,那白衣少年却只是静静地负手而立,曾经饱饮过鲜血的短剑仍然藏在腰间。   他昂首凝望着暗沉的天际,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月恒教众人的到来,意态闲适得仿佛是在游山玩水,然而却又给人一种孤高的感觉。   君莫问再也没有想到,期盼已久的重逢,却竟然是在此等情境之下。   好半晌,他心中最初的震撼才稍微减弱,转头用一个淡淡的眼神,警告属下不得跟过来,随即才缓缓走上石桥,向对方走去。   吴风身前的地面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剑痕横划而过,旁边是龙飞凤舞的四个字:“越线者死。”   剑痕另一侧,是几汪早已干涸的血迹,无声地彰显着写下这四个字的人的决心,也让所有亲眼见识过他武功的人不敢再轻易触碰这条界限。   君莫问的视线只是自那些血迹和剑痕上一掠,便又回到了吴风的面上。   似乎比之前在青州所见的时候,更清减了一些,毕竟他要以一人之力,独自对抗自己所派来的教中精锐,并且长达一个月之久。   如果说上次相见的时候,君莫问尚且拿不准自己跟吴风之间,一旦交手究竟会谁胜谁负的话,那么这一次,他有七成的把握,能够战胜对方,因为吴风的面上,已经现出了些许疲态。   他掩饰得很好,但在如此近的距离里,却瞒不过君莫问这样的高手的眼睛。   但君莫问还是在剑痕的这一边停下了脚步,继续默然地凝视着对方。   吴风的视线,终于自天际收回,缓缓落在了他的面上。   有一刹那的讶异掠过眼帘,但他却很快将这种情绪掩饰了起来,随即便是平和浅淡的一个微笑。   “原来月恒教的教主,就是你。”   君莫问轻轻点了点头,忽然有些自失地一笑:“去年的九月十六,我没有来得及赶去青州。”   吴风明亮的眼眸凝伫在他的面上,只需略一思索,便已经猜到了原因,于是平静地开口:“以一人之力,独站泰山之巅的上百高手,即使能活着离开,想必也不会毫发未伤。”   虽然已经是敌我两分,但奇怪的是,站在吴风的面前,君莫问的心里仍然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如同所面对的只是一个久未谋面的朋友,甚至不想对他有丝毫的隐瞒。   所以他毫不迟疑地点头道:“你说的对。我没有想到中原武林会对区区一人群起而攻,虽然侥幸保全了性命,但当时却受了极重的内伤,休养了两月有余,方才痊愈。”   吴风不由得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件事里,中原群侠理亏在先,君莫问出手无情在后,到得今日,他竟无法替任何一方稍作辩解,只能保持沉默。   君莫问也没有奢求他能够仅凭自己的一句话就改变立场,事实上,对方没有一上来就大骂他是个冷血无情的杀人凶手,自己就已经颇感欣慰了。   然而,无论之前两人曾经有过怎样的情谊,接下来的事恐怕也已无可回避。   君莫问也情不自禁地微微叹息,随即缓缓道:“这一战,是否难以避免?”   吴风的眼神里流露出淡淡的惆怅之色,但他的脸上却现出了笑容,声音仍同平日那样轻柔悦耳,然而却掷地有声、不容忽视。   “只要月恒教仍然对中原武林虎视眈眈,那么我的回答,就是肯定。” 第44章 对峙   意料之中的回答,君莫问并没有感到丝毫的诧异,只是心里自见到对方后,便即涌起的惆怅感觉愈浓。   但莫说他不可能仅因为对方的一句话,就放弃酝酿已久的中原之战,单凭对方杀死了月恒教这么多的精锐,身为教主的君莫问,也绝对不能不给其他教众一个交代。   沉默半晌,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对方的双眼,最后终于沉静地开口:“月恒教主,君莫问。”   吴风恬淡的表情里也多出了几分严肃的神色,同样直视着君莫问的双眼,朗声道:“江南吴氏传人,吴风。”   虽然彼此在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且曾经无数次不经意地回想起对方,但直到此时此刻,两人才算是真正地相识。   然而如此郑重其事地向对方说出自己的身份和姓名,却只是出于对一个有资格跟自己一战的对手的尊重,只是为了接下来的决斗,真是一件让人感到遗憾的事情。   站在石桥另一端的月恒教徒们,都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那两个人都是世间罕见的高手,难以想象当他们真正交手的时候,场面将是如何的惊心动魄。   而高耸入云的山脉、狭长滑硬的石桥,还有两侧深不见底的幽谷,如此难以跨越的天险,也成为绝佳的背景,让这一战更加地引人注目。   凛冽的山风将伫立在石桥上两人的衣襟吹得猎猎作响,暗沉的天色和冰封的山峦,还有两人面上从未有过的郑重神色,都令得天地间的气氛愈来愈是压抑。   但被在场所有人紧张地注视着的两个人,在刚才那短暂的对话和介绍之后,却再次陷入了难言的沉默,唯有视线仍然充满警惕意味地凝伫在对方的身上。   虽然人们常说,先下手为强,但在君莫问和吴风这样的高手面前,有时候先出手反而会更早地露出破绽,并且还很可能被对方抓住,反过来让自己陷入困境,之前在泰山之巅,性情火爆的武当掌门冲玄就是犯了这样的错误,才会那么简单地被君莫问所杀。   但也总不能永远这么僵持下去。   对视良久,吴风才先有了行动,他动作缓慢地自腰间抽出那柄短剑。   薄如蝉翼的剑身在离鞘的瞬间,自动从卷曲的状态恢复成竖直,并由于惯性的作用而微微地颤动着,发出隐隐的龙吟之声。   但吴风并没有急着出手,只是让剑尖斜斜向下指着冰封的地面,随即面上现出淡淡的笑容,望向君莫问:“你的兵器?”   君莫问并没有动弹,只沉静地道:“任何东西,都可以成为我的兵器。”   也就是说,他并没有惯用的兵器了。   吴风微一挑眉,这句话里透露出的信息量实在太多,让他情不自禁地要思索片刻。   江湖传闻中,之前七大门派的许多高手都是死在面前这位武功深不可测的月恒教主的剑下,然而事实却是怎样的呢?   据说在泰山之战中,君莫问自始至终都是凭着一双肉掌和浑厚无匹的内力,使得在场的高手们简直没有还手之力,并没有使用任何兵器。   吴风也可以用自己的双眼确定,前后两次所见到的君莫问,身上并不像藏有任何武器的样子。   而他刚才所说的话,更是验证了吴风的观察。   与此同时,也更彰显出那个人的可怕。   不需要携带任何武器,因为若有必要的话,身边所能拿到的任何东西,就算原本的用途再无害,都有可能在一瞬间变成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只有武功已经臻于化境的人,才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   让吴风进一步领略到对方可怕之处的同时,也令他意识到那些有关君莫问的江湖传闻多半都是空穴来风的无稽之谈。   连这个人所用的兵器并不是剑都没弄清楚,真不知道七大门派的人都在想些什么,而被这种谣言以讹传讹所惑而秉着一腔义愤死在岱顶之上的那些高手,就显得无辜却又不值了。   这个人,果然如同自己最初相见时所感受到的那样,并非是传闻中以杀戮为乐的人,而多半有着其不得不这么做的苦衷。   脑海中浮现出的这个念头,让吴风感觉到了些许的欣慰。   然而事已至此,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对方在泰山之巅杀死众多中原武林的高手已经成为事实,现在为了实现他的野心而对中原武林步步紧逼也是事实,而自己同样也因为必须要保护的人而手染月恒教的鲜血。   即使武功绝世,他们俩却同样都已经没有退路。   刹那之间,吴风忽然又想起自己仍然下落不明的弟弟吴波。   此战之后,或许,就再也没有见到他的机会了吧?   决战当前,心里却又所牵挂,这是高手的大忌。   所以吴风心里只是这么微一分神,就强迫自己将弟弟的身影抛诸脑后,全神贯注地警惕起面前的对手来。   然而那一个恍惚中带着些许怀念的神情,却还是被默然注视着他的君莫问收入眼帘。   “你心有牵挂。”   沉稳而又自信的语气,并非询问而是肯定。   吴风并没有奇怪对方为何能够看出自己的心事,也不觉得有隐瞒对方的必要。   明明只是刚见第二面的人而已,他却总会误以为对方是自己相识已久的朋友,就连以前为了种种考虑而对整个江湖隐瞒下来的弟弟,若是对方发问,他觉得自己也会自然而然地说出来。   虽然是敌人,但他却相信眼前这个一身黑衣、面容冷峻的男子,不会利用自己的弟弟加害自己,在这个人的面前,他可以毫无隐瞒。   “不错,我还有无法放下的事情。”   君莫问默默凝视了他半晌,面上忽然现出淡淡的笑容:“此时交手,对你太不公平,你的精神和体力都不是最佳状态。”   还有一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但吴风心里却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真要交手的话,那输的人一定是自己。   君莫问从来不是趁人之危的人,难得遇上如吴风这样的对手,他并不希望自己投机取巧地取胜。   凝视着吴风的双眼,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强势得不容置疑:“此战暂且推后。三个月后,我会再去姑苏拜访。” 第45章 不知不觉   一场迫在眉睫的生死之战,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推后了三个月。   君莫问甚至还豪爽地答应,在此之前,月恒教不会再向孟雨宗动手,但前提是他也不能再暗自插手月恒教和中原武林的纷争。   孟雨宗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被吴风竭力说服。   放眼整个江湖,如今有资格跟君莫问一战,有机会阻止月恒教的,恐怕只有这个平时淡泊名利、很少介入江湖纷争的后辈。   既然现在吴风已经一肩担下对抗那个不可一世的魔头的重任,那么在此之前,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他的后顾之忧,孟雨宗也只能暂且忍耐一段时间了。   对于君莫问的提议,吴风心底深处,其实是十分感激的。   对方一眼就看出他心里有所牵挂,并且慷慨地给了他三个月的时间,去处理会令他在决斗中分神的事情。   吴风并没有忽略,当君莫问稍微提高了声音说出这个建议的时候,站在石桥另一端的月恒教徒们的脸上,齐刷刷地现出了诧异加古怪的神情。   君莫问就这么轻易放过了自己这个杀死他们许多同伴的凶手,就算那些人再怎么仰慕和信任他,恐怕在月恒教的内部也还是会产生些许裂痕的吧?   虽然这短短三个月的时间,未必能够让他顺利找回弟弟,但吴风的心里还是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如果可能的话,他真不愿意跟君莫问为敌。   并非因为对方的武功深不可测,也绝对不是出于胆怯或畏惧,他只是单纯地觉得,比起不共戴天的仇敌,那个人其实更适合做自己的知己。   然而却像是陷入了一个死局,他们彼此都有必须守护的人和事,谁也无法放弃自己的职责,因此就算心里有再多的遗憾和不舍,也只能站在对立的两面。   总有一天,非此即彼,你死我活。   最寒冷的二月过去以后,久违的阳光终于再次和煦地遍洒而下,神州大地开始回暖入春,而之前让江湖中人惴惴不安的严峻局势,也似乎有了些许缓和的趋势。   月恒教不再像之前那样咄咄逼人,或许是因为与吴风的决战之约,令得君莫问需要暂缓行动、养精蓄锐,避免在三月之期来临之前,再度跟他发生冲突。   而中原武林,也因为孟雨宗对吴风的承诺,暂时推迟了暗中联络结盟的动作。   事实上,许多人本来就因为对君莫问十分畏惧,对结盟之事并不是特别热衷,只想着抽身事外,保住自己的一门一派,现在既然有江南吴氏的传人出头,他们自然乐得静观其变。   吴风并不希望自己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所以确定孟雨宗暂时平安无事以后,他便离开了落鹰山,利用可能是自己仅剩的三个月时间,继续四处寻访弟弟吴波的下落。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然而找到吴波的希望却越来越是渺茫,毕竟距离他失踪之日,已经过去了一年有余。   吴波虽然年仅十四岁,但从小跟在吴风的身边,也由他亲手传授了不少吴氏的绝学,并非软弱可欺的少年。   若他真想回飞雪岩的话,就算落鹰山和姑苏之间相隔再远,这么久的时间也足够他回去了。   吴风明白,弟弟在返回姑苏的途中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已经越来越大,然而只要一天没有得到确实的消息,他都不会放弃希望。   江南已是草长莺飞,然而那美丽而又熟悉的地方却依然没有故人的影踪,反而是三个月之期已经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一半。   再次来到青州城附近的吴风,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当初跟君莫问的初次相逢,以及那两坛最终还是错过了的美酒。   两天之后便是四月十六,转眼间竟然又到了三分酒家开窖取酒的好日子,吴风带着满心的惆怅,鬼使神差般地再次向青州城的方向走去。   同上次的情景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不再寒风凛冽、大雪纷飞,虽然青州城地处偏北,比不得景致秀丽的江南,但如今却也正是春暖花开的锦绣时节。   再配上三分酒家内外张灯结彩、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反而更令吴风骤然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其实还没有完全决定,要不要踏进三分酒家。   上一次,他来到这里的时候至少还有所期待,可是这一次却……   不过,就算跟那个人难以成为知己,对方也终究不失为一个值得尊敬和重视的对手吧?   心念这么一转,吴风之前的郁悒忽然像是减少了几分。   有生之年,能跟君莫问这样的对手倾尽全力一战的机会,又能有多少呢?   既然一个月后,自己就要在流瀑峰飞雪岩等待对方的到来,那何不将之前寄存在三分酒家的那两坛美酒也带回姑苏?   虽然阴差阳错,他与那个人之间为了武林的大势而终将决出生死,但那并不代表他们就一定要彼此仇视。   吴风欣赏那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潇洒从容的魔教教主,即使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一点他也不打算加以隐瞒。   那又何必在意之后的决战究竟谁胜谁负、生死如何?   想通了这一层,吴风的眉头情不自禁地舒展开来,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继续向三分酒家门前走去。   又是正对着大门站在柜台内的李老板最先发现了他,虽然不会丝毫武功,但李老板却像是平空出现似的,在吴风注意到他之前,再次挤出有些僵硬的笑容站在了吴风的面前。   这一次,吴风不打算再进去,于是向李老板微微一笑,正想请他将自己和君莫问寄存在店里的两坛青梅酒取出来,谁知李老板却已经自顾自地让开了道路,作出请他入内的手势。   “你总算来了,快进去,那张桌子,我还给你们留着呢。而且……”   李老板稍微停顿了一下,心满意足地搓了搓手,脸上的笑容虽然仍是有些古怪,但眼神里却透露出真心的欢喜,而他接下来所说的话,顿时令得吴风呆在了原地。   “你的那位朋友,他可早就到了。” 第46章 敌友难分   吴风的视线越过三分酒家里熙熙攘攘的人群,落在了独坐于窗边的那熟悉背影上。   长发随意地披拂而下,带着几分狂放不羁、潇洒从容,腰背却挺得笔直,隐隐散发出如山岳般的威严。   虽然只是静静独坐于窗边一隅,却始终能够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只不过因为他身周自然而然散发出的强大气场,令得没有任何人敢于接近他的三步之内。   想不到堂堂的月恒教教主,又正值现在这种多事之秋,他却竟然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了此地,让吴风不能不感到十分意外。   他甚至还没有想清楚,自己究竟应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那个人,对方却如同有所感应似的,忽然转过头来,视线跟吴风的撞个正着,于是向他微微一笑。   吴风这才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又恢复了沉静如水的表情,向着君莫问微一点头,便毫不犹豫地走到他的桌旁,在他对面轻轻坐下。   君莫问端坐不动,只是伸出手来,另外斟满了一杯酒,轻轻推到吴风的面前。   扑鼻的酒香,让吴风的眉梢微微一动。   “是之前存在这里的青梅酒?”   第一窖、第一坛酒的香醇,是其他桌上的酒所难以比拟的,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但在李老板的精心保存下,那香味却越发醇厚美妙。   君莫问点了点头,视线并没有离开吴风的双眼:“我有预感,今天会遇见你。”   吴风心里微微一动,抬眼向对方望了一望,俊美的面上现出淡淡的笑意。   虽然之前他告诉自己,以此时的局势,君莫问不可能独自出现在这里,但令他鬼使神差般地来到三分酒家的原因之一,难道不正是心底深处的那些许期待吗?   端起君莫问推到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吴风面上的笑意加深了些,忽地转头,向仍然笑吟吟地站在桌旁的李老板道:“请把我那坛酒也取出来。”   李老板急忙答应着去了。   吴风和君莫问默然对坐了片刻,心里虽然有许多话想说,却都不知该从何处开始。   但两人却并没有觉得气氛尴尬,反而有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之感。   极为自然地给对方和自己斟满美酒,举杯向对方示意后一饮而尽,然后再默默地用些菜肴,等着对方再次斟满两杯酒。   身外的一切似乎都已经离他们远去,那些喧闹、那些人群,仿佛跟他们并非处于同一个世界。   李老板送酒过来,见到两人沉默却又无比默契的举动,一句话也不敢惊扰,便又静悄悄地退了下去,跟其他店伙计一样,站在稍远处注视着他们。   抛却了种族的成见以后,即使顽固如李老板,也不得不承认,那身材高大的黑衣胡人,是自己从未有缘识荆的俊朗人物,而那白衣的汉人少年更是如此。   两人坐在一起,便像是明珠美玉,相互辉映,简直是一副绝美的图画,所以吸引了无数好奇的视线。   但他们自己却似浑然不觉,或者虽然早已察觉,却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你上次所说的那件事,似乎仍然没有解决?”   沉默良久之后,君莫问终于开口,只凭从吴风身上所感觉到的些许落寞和惆怅之意,他便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听他提及此事,吴风的眸色稍微暗沉了些,轻轻点了点头,唇角现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已经过去太久,或许我已经不再抱有希望了。”   并非觉得自己的弟弟一定已经遭到了不测,而是认为自己可能已经没有机会再见到对方,毕竟他所要面对的是君莫问这样的对手,若没有必死的觉悟就绝不可能取胜。   在吴风的心底深处,始终相信吴波仍然在某个地方好端端地活着,只是自己还没有找到他罢了。   君莫问凝视着吴风,虽然对方并没有细说,但他可以感觉得到,那件事对于吴风来说十分重要。   “我能否多问一句,让你放心不下的究竟是怎样的事情?”   吴风喝酒的动作稍微停滞了一下,微微抬眼向他望了望,随即平静地饮下那杯酒。   虽然只是淡淡地一瞥,但君莫问那碧绿如美玉的眼眸中所流露出的认真和关切之色,却还是落入了他的眼帘。   即使是敌人,却仍然值得信任和尊重,这是君莫问给他的最深刻印象。   放下已经变空的酒杯,吴风无比自然地向对方透露了自己一直以来向全江湖所隐瞒的事情:“我的弟弟,他在一年多以前失踪了。”   君莫问有些诧异。   之前长老徐清曾经派人调查过江南吴家,所得到的资料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江南吴家传到这一代,已经只剩下唯一的传人吴风。   现在怎么又突然多出了一个弟弟?   但他本就是个聪明之极的人,何况自己也同样是别人的兄长,所以只略一沉吟,便有些明白了吴风的用意。   “你是希望一力承担吴氏的所有恩怨,让他远离江湖的风雨?”   吴风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想不到他这么快看穿了自己的意图,真不愧是自己心里暗中认定的知己。   “正是。两年前我有事外出,为了他的安全,暂时将他交托给孟家照顾……但他却偷偷离开落鹰山,想自己跑回去找我。”   原来如此。   难怪不久之前,吴风为了保护孟雨宗,竟然在落鹰山独力抵挡了自己教中的精锐,吴孟两家的渊源竟然如此之深。   君莫问不禁又回想起落鹰山那险恶的地势,若是轻功稍差,恐怕随时都可能失足滑倒,或者跌个粉身碎骨。   “你弟弟,他多大了?”   “那时候刚满十四岁,现在……”吴风的眼神里流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轻轻开口道,“有十五了吧?”   那样的年纪,若是跟吴风一样天资过人,基本掌握了家传的武学的话,还是有希望平安离开落鹰山的。   但是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吴风竟然还没有能够找到他的弟弟,按照常理来推测的话,自然是已经凶多吉少。   看了吴风一眼,本来想说些安慰对方的话,但出口时却鬼使神差地变成了这样的一句:“一个人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或许,我可以帮你。” 第47章 意外   吴风有些诧异地抬眼,向君莫问望去,却见他的面上,现出了十分认真的表情,似乎只要自己微一点头,他就会立即动用月恒教的力量来帮助自己寻找吴波。   但如此一来,只会将吴氏的秘密暴露在天下人的面前。   毕竟现在月恒教的一举一动都格外引人注目,不知有多少门派正暗中监视着君莫问及其属下的动向。   若是发现月恒教的人大张旗鼓地寻找吴波,或许反而会给他带来难以预料的危险。   所以吴风虽然对于君莫问的提议有些意动,但在深思熟虑之后,却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多谢你的好意,但这毕竟是吴氏的家事……我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吴风并没有详细解释,但君莫问只是略一沉吟,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来,是我考虑不周了。”   他并没有就这个问题深究下去,吴风既然已经作出了决定,那自己就应该尊重对方的选择,不再随便置喙,这才是朋友之间的相处之道。   “话说回来,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竟然还愿意跟我一起坐下来喝酒?”   君莫问微微挑了挑眉,问出了早就存在于心中的疑惑。   吴风默然注视着他,半晌才微微一笑,道:“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这同你的身份无关。”   君莫问的眼眸中,隐隐有奇异的光芒微微闪动。   他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两人的初次相遇,虽然自己是非其族类的胡人,但对方却还是主动向自己伸出了代表友谊的手。   既然那时吴风没有在意过自己的身份,那现在自然同样不会。   只可惜,他们最终还是站到了对立的两面。   君莫问不禁惆怅地叹了口气,道:“我也一样。”   如果可能的话,他真想取消这场决斗,但那必须以一方的退让为前提。   虽然相识不久,相遇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但君莫问对于吴风,已经有了极深的了解。   既然已经牵涉其中,吴风就不可能再置身事外,除非月恒教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再度退居西域。   但这也是君莫问及所有的月恒教徒所无法接受的。   所以那个念头只是在心头一掠而过,君莫问甚至没有尝试去说服对方。   既然月恒教主的尊严和责任迫使自己无法退让一步,那对方又何尝没有他的骄傲和使命?   试图劝说对方在自己的利益面前让步,无异于一种侮辱,那是君莫问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看来,唯有珍惜这段所剩不多的平静时光了。   君莫问投向吴风的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笑意,顺手拿起酒壶,又给两人面前的酒杯中一一斟满。   突如其来的杀气,让君莫问和吴风同时心生警惕。   但能够如此轻易地被他们发觉,窥伺在侧的人也不过如此,因此两人都决定静观其变,神态自若地端起酒杯向对方一让,同时仰头饮尽。   “君莫问!你这个魔头,竟然敢在这里出现?”   突然响起的怒喝声,让本来无比喧闹的三分酒家顿时变得如同深夜无人的坟场。   在场的大部分是江湖中人,虽然并没有亲身参与泰山之役,却都听说过那一战的惨烈,更是对那个传说中如同死神一般的魔教教主噤若寒蝉。   之前虽然许多人都觉得坐在窗边的这两个人格外与众不同,但他们毕竟太过年轻,谁也没有将君莫问跟心目中的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魔头联系到一起。   现在骤然冲出几个不清楚来头的人,气势汹汹地对着君莫问的背影呵斥,顿时让那些人的心头都掠过难以言喻的寒意。   若他们认错了人还好,假如坐在窗边的真是传说中的那个人,今日在这三分酒家里,是否也将上演在泰山之巅的那如同梦魇般的一幕?   胆小的,已然悄悄挪动脚步,尽量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地溜到门边,见没有人对自己的行动表示不满,便立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但还有更多的人,已经惊骇到无法做出任何的动作,只能呆若木鸡地望着君莫问、吴风,以及正在挑衅他们的那批人。   听得喝骂声,君莫问这才缓缓立起,只一个站立转身的动作,就让身周的人骤然感觉到几乎难以抵御的沉重压力,顿时又有人悄悄后退了好几步。   “天下之大,从来没有君某不敢出现的地方。你们既然认出了君某,想必是要挑战于我,好替武林除害了?很好。”   只要有人挑战,就必须勇敢地接受,这是塞外男儿自幼溶于血液中的骄傲和骨气,他们从来不会对得失胜负患得患失,君莫问更是如此。   眼角余光瞥见惊讶地站在一旁的李老板和店伙计,君莫问不动声色地再次开口:“这里不是动手的地方。”   说话间身形一动,人已掠出了窗外。   那些人毫不犹豫地跟着掠出,只看他们的轻功身法,吴风已经知道他们并非君莫问的对手,而从刚才君莫问的话里,他也听出了微不可察的杀意。   若是真让那些人跟君莫问交上手,恐怕又将是数条性命。   一念至此,吴风也如同飞鸟般穿窗而出,却见君莫问已然在街道上同那些人相对而立,随时都可能大打出手。   他一时无暇多想,已然挡在了那几名中原武林人士的身前,转身面对了君莫问,道:“君兄,三分酒家开窖取酒的好日子,打打杀杀岂不太煞风景?”   “有人挑战,君某岂有退缩之理?”   君莫问的面上,现出难以掩饰的骄傲神色,随即稍微放缓了口气,道:“此事与吴兄无关,请你莫要插手。”   他果然已经动了杀机。   吴风心里暗忖着,表面上却没有流露分毫,只从容不迫地开口:“若我一定要阻止你呢?”   君莫问凝视着他,并没有回答。   但吴风可以感觉得到,空气中那无形的杀气更趋浓厚,不仅仅是来自身前的君莫问,更是来自被他挡在身后的那群江湖人。   这些人,还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送死啊。   吴风有些自嘲地想,但既然被自己遇见,就没有坐视的道理。   或许,一个月后的决斗,要提前了吧? 第48章 受伤   吴风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伫立于长街另一端的君莫问身上。   他的右手,已经情不自禁地搭在腰间的剑柄之上。   君莫问的武功实在太高,他只有全力以赴,才有可能从对方的手中救下那群不知死活的江湖中人。   骤然之间,吴风注意到君莫问的眼神突变,虽然尚未有所行动,但出于高手的直觉和本能,他还是确信那是对方即将出手的先兆。   清越的龙吟之声响起,那一刻吴风腰间的软剑也已出鞘,带着夺目的光华倏忽而出,目标直指君莫问。   他与君莫问几乎是同时出手,吴风并没有把握能顺利阻止对方,所以一出手就是最精妙的杀招。   但他心里相信,君莫问一定有办法抵挡,否则,他就不会是那个在泰山之巅独战中原群侠的人了。   身后风声飒然,吴风不禁微一皱眉。   是那帮挑衅的江湖人,难道他们想趁着自己跟君莫问动手的机会一拥而上?   哼,中原武林的颜面,全都被这些只知道以众凌寡的人所败坏了。   吴风自然是不屑于跟旁人联手对付君莫问一人的,所以心底有了些微的动摇之意,立时就影响到自己的剑势。   但君莫问却并没有因为他迟疑而稍有停滞,转瞬之间,已经逼近到了吴风的身边。   在如此近的距离里,那种难以想象的压力令得吴风的心神从未有过地沉重和紧张,他终于能够亲眼见识到对方的可怕之处。   面对这样的高手,根本就无法手下留情,否则他挡在身后的那些人,绝对会变成几具尸体。   所有的事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在吴风难以相信的震惊目光中,他的短剑竟然毫无迟滞地刺入了君莫问的腰间。   这怎么可能?   下一个瞬间,他才骤然意识到,自己身后的杀气其实并非对着君莫问而去,那些江湖人的目标,竟然是自己!   吴风的心底一片冰冷。   这的确是刺杀他的最佳时机,因为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对面的君莫问身上,对于身后的那些人几乎是完全不设防的状态。   如果不是君莫问及时出手,甚至拼着被吴风刺伤也不停下的话,此时此刻,倒在这长街之上的人,恐怕就是他自己了。   无意识地拔出短剑,身后如芒刺在背的感觉于一瞬间全部消失,吴风并没有回头,便知道那些攻击自己的人都已经死在了君莫问的掌下。   但他却觉得难以面对这个救了自己的人。   四周一片死寂,吴风甚至觉得能够听清楚自己剑尖上的血滴落在地的声音。   周围围观的每一个人都是目瞪口呆,谁也想不到,那个传说中杀人如麻的魔头,竟然如此轻易地被一个弱冠少年刺伤。   他们已经确信,那高大英俊的黑衣男子,就是传闻中的魔教教主,只要亲眼见到他刚才一招杀尽那些挑衅者的经过,就不会再有任何的疑虑。   但他们所想不通的是,那些挑衅者,原本的目标是君莫问,怎么最后又变成了吴风?   更难以想象的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竟然为了救这个不知名的白衣少年,如此轻而易举地受了伤。   血染黑衣,君莫问却仍然傲然伫立,只在第一时间挥手点了伤口附近的穴道以止血,随即视线向街头巷尾一瞥,唇角现出一个冷笑。   “中原武林的英雄,莫非都是藏头露尾之徒?”   话音落地,隔了一会,忽然又有数条人影自藏匿之地倏然落下,将君莫问团团围住。   吴风吃了一惊,抬眼望去时,却见那些人全都是七大门派的高手,竟然连崆峒掌门李青山和长老孟雨宗也在其中。   孟雨宗有些歉意地看了吴风一眼。   刹那之间,吴风忽然明白了过来。   孟雨宗虽然答应自己暂时不再跟月恒教对抗,但他毕竟跟月恒教有杀子之仇,又怎能按捺得住?   看来这段时间里,崆峒派仍然在孟雨宗的暗中主持下联络各大门派,并且悄悄地跟踪着君莫问,等待着能够除去他的机会。   吴风向被君莫问杀死的那些人望去,虽然七大门派的高手出现得太过及时,但他们应该不至于无耻到派自己的弟子前来送死。   所以这几个挑衅君莫问的人,恐怕的确是江南吴家的仇敌,为了报仇竟然铤而走险,不惜以挑战君莫问来转移吴风的注意力,用自己的生命设下陷阱。   至于七大门派隐藏在附近的高手,虽然看出了这些人的意图,却并没有阻止或提醒吴风的意思,因为这毕竟是除去君莫问的最佳时机,就算吴风会因此被那些人所杀也在所不惜。   这一点,恐怕连孟雨宗也是默认的,所以他才会现出愧疚的神情。   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所做的事情,同样是尔虞我诈、利用他人,又与他们口诛笔伐的魔教有何不同?   “你们窥伺在侧,无非是想要君某的性命,只可惜,今日要让你们失望了。”   君莫问极看不惯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声音早已冷如坚冰,带着难以掩饰的狂傲和不屑。   “真是狂妄!”   论身份地位,在场的中原高手里,自然是崆峒派掌门李青山和长老孟雨宗最高,但孟雨宗自觉有愧于吴风,因此向他瞧了一眼后,李青山便越众而出,昂然斥道。   “君莫问,你在泰山之巅杀死数十位高手,这笔血债,我们自然要向你讨回。虽然你已经受了伤,但对付你这种魔头,根本用不着讲什么江湖道义,今日我们非留下你的性命不可。”   君莫问面上仍是充满讥诮之意的冷笑,只淡淡地回了一句:“你们尽管来试。”   长街上的气氛又凝重了许多,七大门派的高手们都暗中积蓄着力量,目不稍瞬地盯着眼前的人,只待有人一声令下,便要猝然发难。   双方正自剑拔弩张,一旁的吴风却忽然转身站在了君莫问的身旁,掉转剑尖遥指围住他们的高手,一字字无比清晰地道:“我与君教主有约在先。谁想破坏我跟他的决斗,不妨先来问过这柄剑。” 第49章 邀请   一时间,七大门派的高手都呆在原地。   就算其他几个门派的人对吴风还一无所知,但至少崆峒派的高手心里很清楚,这个表面上纤细文秀的俊美少年,其可怕程度并不在君莫问之下,否则就不可能仅凭一人之力,独自抵达月恒教的攻击长达半个多月了。   再加上,适才吴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仅用了一招便刺伤了君莫问。   他们虽然自诩为本派最杰出的高手,却甚至无法看清楚吴风当时所使用的是怎样的招式。   所以,谁也没有将吴风的威胁视为儿戏。   君莫问虽然已经受伤,但看他肆无忌惮的模样,众人还真有些担心,仅凭现在在场的这些人,根本无法杀死他。   他们最大的胜算,原本是在吴风的身上,但现在吴风却忽然倒戈相向……   众人情不自禁地向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孟雨宗望去。   这种时候,孟雨宗也无法再沉默下去了,他缓缓向前走了两步,目注吴风道:“风儿,你怎会反而替这魔头说话?”   吴风淡淡道:“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前辈想必看得很清楚。若不是君教主及时出手,晚辈此刻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江南吴家恩怨分明,既然君教主救了我,并且因此被我所伤,那我就有责任保证他的安全,直到他伤势痊愈为止。”   孟雨宗沉默片刻,在其他人眼神的催促下,终于又忍不住开口道:“但现在也是除去这个魔头的最佳时机,为了整个武林,风儿你……”   “孟前辈,你应该知道吴家人的脾气。我们说过的话绝不收回,即使……”   吴风眉梢微挑,向来平静柔和的面容,这一刻忽现出有些倨傲的味道,让人顿时心生不敢逼视的感觉,而他接下来所说的话,更是令在场的所有人悚然动容。   “……要与整个天下为敌。”   他甚至并没有提高声音,但每一个人都将这掷地有声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而看着吴风的眼神和表情,也绝不会有人怀疑他是否会说到做到。   也就是说,如果今天不就此罢休的话,那七大门派所要面对的除了月恒教之外,更还有江南吴家。   即使如今的吴家已经不复多年前的声势,但能够跟君莫问一较短长的人,便只多一个也是极为可怕的事情。   众人中最为了解吴风的孟雨宗,不能不慎重考虑他的威胁。   挥手示意其他人都稍安勿躁,孟雨宗沉吟片刻之后,终于轻轻叹了口气,望向吴风道:“好,既然你已经开了口,那今日便给江南吴家这个面子。不过,一个月之后的那场决斗……”   当日月恒教忽然从落鹰山退兵,这件事让孟雨宗感到十分奇怪,并开始对吴风和君莫问之间的关系产生了些许疑惑。   适才他又亲眼见到,君莫问为了救吴风,甚至不惜自己受伤,而吴风也为了维护他而宁可跟全天下为敌。   两人之间的交情竟然已经如此深厚,孟雨宗不得不怀疑,一个月后的那场决斗是否还会继续进行。   吴风明白他的意思,从容不迫地微一颔首,道:“自然会如期进行。”   只要有他这句话,孟雨宗就可以放心了,于是向其他人点了点头。   那些人忿忿地收起早已出鞘的兵器,临离开时还不忘恶狠狠地瞪视君莫问一眼。   君莫问却只是悠然自得地站在原地,对他们采取了完全无视的态度,更是激得那些人几乎吐血。   孟雨宗却没有立即跟那些人离开,而是目注了吴风,有些尴尬地又开口道:“刚才……”   向地上的尸体微瞥了一眼,他才勉强接着说了下去:“我以为你能躲过他们的暗算。”   所以才没有出声提醒。   吴风听出了孟雨宗的言下之意,但却只是淡淡一笑,道:“我明白。”   他明白孟雨宗并非不关心自己,也一定不会希望自己出事,但他更加明白,跟杀子之仇和武林大势相比,对方还是会选择牺牲自己。   孟雨宗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只轻轻叹了口气,脚步沉重地走了。   吴风这才收起短剑,转头望向君莫问,明亮的眼眸里现出有些愧疚的神色,道:“是我错怪了你。”   “不能怪你,我也的确动了杀机。”君莫问坦然开口。   只要他想杀那些前来挑衅的人,就必然跟吴风发生冲突,也就难免会受伤。   当然,要不是当时情势危急,他骤然发现对方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毫无防备的吴风,若是分神抵挡吴风便会来不及阻止那些人,他也不至于受如此重的伤势。   君莫问这么说,只不过是想减轻自己心中的愧疚,吴风又岂会不知?   转眼一瞥周围仍震撼莫名的围观者,吴风忽然有些冲动地开口:“你是被我误伤,在你伤势痊愈之前,我有责任保证你的安全。如果君教主没有其他要事,并且不嫌弃的话,我想邀请你前去姑苏小住,不知你意下如何?”   君莫问默然凝视了他半晌,唇角忽然微微弯起了一个优美的弧度:“只是因为责任?”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吴风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但他只是微一恍神,便也轻轻笑了起来:“或许,我也缺少一个酒友,一个棋友……”   离决战之期只剩下了短短的一个多月,吴风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厌倦了在江湖中东奔西走的日子,只想回到景色绝佳的流瀑峰飞雪岩,度过最后一段平静的时光。   如果能有良友相伴,那自然更是完美。   君莫问不期然地想起当日自己在飞雪岩上所见到的那盘残局,能与这样的对手促膝长谈、煮酒论棋,想必会是此生最难忘怀的记忆之一吧?   况且,决战之前,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加深对敌人的了解,真正的高手从不会毫无准备地应战。   当日独赴泰山之会前,他也曾经将教中的事务放在一边,闭关静心多日,磨砺自己的锋芒,才能在岱顶之上力克群侠、全身而退。   而与吴风的这一战,君莫问觉得更需要静心对待。   因此暂时不问世事,在流瀑峰飞雪岩上小住,倒也不失为一个绝佳的选择。   “既然吴兄盛情相邀,那君某就却之不恭了。”   君莫问并没有想到,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决定,最后却影响到自己的一生。 第50章 人间仙境   君莫问终于知道了“飞雪岩”这个名字的来历。   跟在吴风身后再次登上峰巅,尚未来得及抬眼望去,一阵风起,便忽然有无数绯红的花瓣如飞雪般飘拂而下,落得人满头满身,却又不忍拂拭。   正是樱花盛开的时节,流瀑峰上水声如雷,丝丝流云飘浮于身畔,清晨的阳光透过枝叶在地上投射出斑驳的光影,而漫天飘舞着的飞花,将他们身处之地渲染得如同美妙的仙境,疑幻似真,见而忘俗。   “我曾来过这里。”   君莫问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忽然提起此事,但他在心底深处,早已经将吴风认定为值得相交的朋友,既然如此就不应该对其有所隐瞒,包括之前他曾经把对方当作必须除去的敌人这件事。   吴风平静地听他说完,却只是微微一笑:“江南吴家本就树敌众多,会成为贵教的眼中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说到这里,心中忽地一动,蓦然间想起之前自己匆忙赶往落鹰山的途中,曾经在江上偶遇的那个神秘高手。   “三个月前,我自徐州赶往落鹰山之时,在江上曾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吴风微笑着瞥了君莫问一眼,接着又道:“能让我产生这种感觉的高手,江湖中不会超过十个,而那艘船的行进方向,正是与我相反的江南。”   虽然他所说的时间十分宽泛,但君莫问还是立即就回想起那个风狂雪疾的清晨,还有伫立在轻舟上飘然远去的白色身影,以及久久萦绕在他耳边、难以忘怀的那支无名的笛曲。   “那天雪下得很大……是你的笛声吸引了我。”   君莫问已然断定,当日自己所遇见的就是吴风,而且之前在徐州杀死数名教中精锐的神秘高手,同样也是对方。   想到曾经在如此近的距离里擦肩而过,两人心中忽然都声出了几分感慨。   然而,就算当时他们在江上相遇了又能如何呢?   他们不会再像初次相遇时那样对彼此隐瞒身份,所以只可能第一时间发现两人处境的尴尬,最终,或许仍然是刀兵相向的结局。   所以吴风只是淡淡一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想听我吹笛的话,你还有的是机会。但在这之前,我要先看看你的伤势。”   君莫问所受的伤,并没有他在青州所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描淡写。   只有吴风才知道,自己在察觉君莫问的真正意图后虽然及时撤剑,但先行的剑气却早已经伤及对方的内脏。   这也是他立即邀请对方跟自己一路同行、前来姑苏小住的真正原因。   君莫问的伤势不轻,调理更是不易,最重要的是养伤时不能受到外界的滋扰,需要保证心境的平和。   若是继续跟月恒教的人一起行动,难免会成为中原武林的目标,就算君莫问约束自己的属下不主动出手,恐怕也无法避免七大门派的人三天两头地上门滋扰。   吴风不希望看到有更多的中原武林人士被杀,也同样不希望君莫问的伤势久久难以愈合。   之前君莫问为了决斗的公平,在有必胜的把握之时却慷慨地给了他三个月的时间,去解决心中所牵挂的事情,顺便养精蓄锐。   吴风同样也不愿意趁人之危,所以在乘船返回姑苏的这一路上,他不仅购买了昂贵的药物给君莫问外敷,更不惜耗损自己的功力替对方疗伤。   无论不久后的那一战究竟谁胜谁负,他们俩都希望对方能够跟自己一样,达到武学的巅峰状态,这样才无愧于自己的对手,也才能不留下丝毫的遗憾。   “看来你的伤势已经有了起色,再过几日,应该能够痊愈。”   细心地替君莫问换好伤药,吴风平静的一句话,却让君莫问那碧绿的眼眸里闪现出难以形容的神色。   他来到飞雪岩,不知不觉竟然已经七天了。   在这七天里,他不需要考虑江湖的纷争,不需要烦恼教中的事务,日子过得简直像神仙一般逍遥。。   整日住在这风景如画的飞雪岩,清晨在吴风如同天籁般的笛声中醒来,两个人的上午一般是在后山的棋盘边度过。   棋如心声,反映出胸中的无穷丘壑,君莫问从来没有想过,像吴风这样淡泊出世的人却竟然如此精于棋道。   但随着对吴风了解的加深,君莫问又对此释然了。   不错,吴风的确不曾又过逐鹿中原、争夺权势的想法,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能力去争。   棋局如战场,吴风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绝对不在君莫问这个月恒教主之下,但却因为他并没有沉迷于其中,有时候反而会比君莫问看得更加通透。   起初,君莫问连输几局,后来忽然有一天,他看着吴风那淡倦的笑意,心中若有所悟。   追名逐利,就始终免不了成为身不由己的棋子,若不能放眼天下,又谈什么自由自在?   君莫问本就沉稳的心性,在宁静如世外桃源的飞雪岩上,不知不觉得到了更多的磨砺。   慢慢地,他跟吴风之间的对弈开始输赢各半,再到后来,每每不得不以平局终场。   下午的时间,两人多半用来品鉴江南的各种名茶,顺便谈古论今、纵横千年。   有时候兴之所至,他们也会在武学上稍加切磋,但都是围绕着他们正在谈论的话题进行,或是掌法,或是剑招,或是轻功,不一而足,并且都是点到即止。   君莫问的武功,已经到了飞叶摘花可以伤人的地步,所以虽然以前曾经对各种兵器都涉猎过一二,但如今却索性舍弃了所有的兵器,只凭拳掌和腿法对敌。   他本以为吴风所精通的,应该是剑术。   谁知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才发现江南吴家的武学之渊博,也丝毫不在月恒教的典藏之下。   吴风则更是吴家也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不仅将先祖传下的武功融会贯通,还自创了威势惊人的一招,名为“风波变”。   第一次听说这剑招的名字,君莫问的心中不禁微微一动,立时联想到吴家兄弟的名字。   见到素来谦逊的吴风,竟然也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之色,说他所创的这招剑法当可跻身古往今来所有剑法招式的前十位,君莫问顿时心痒难挨,迫不及待地想要亲眼见识这招“风波变”。 第51章 决战之日   那时候的吴风,眼眸中夺目的神采却陡然间黯淡了许多,默然向君莫问面上凝望了一会,才轻轻开口道:“这一招威力实在太大,若非万不得已,我并不想使用。”   刹那之间,君莫问明白了他的意思。   “风波变”对于吴风来说,恐怕就是对敌时最后的杀招了。   像他们这样的高手,能称得上最后杀招的,那出招后必然只有见血才归,若不是敌人的血,就只能是自己的。   这么一想,君莫问顿时也不怎么希望亲眼见识那招“风波变”了。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良久,君莫问才率先转移了话题:“这些天来,因为我在这里养伤,你也没有时间去寻找你的弟弟,但我看你似乎已经不再有所牵挂。”   吴风站起身来,缓缓走到悬崖旁,仰头望向天际的流云,面上的神色仍是十分淡然。   这些天来,他已经调适好自己的心态,暂时割断了对俗世的所有牵挂,摒弃自身在决斗中有可能透露出的任何弱点。   所以即使君莫问提起吴波,此时的吴风心中却仍是古井无波,半晌才微微一笑,道:“我相信他仍在人世间,这就已经足够了。总有一天,我跟他会再次相逢。”   当然前提是,他能够在几天后的决斗中幸存下来。   君莫问的伤势已然痊愈,而三个月的限期也只剩下最后的五天。   随着彼此间了解的加深,君莫问和吴风也感觉到了更多的惺惺相惜之情。   他们实在在很多方面都十分相像。   不在意世俗的眼光,不畏惧江湖的风雨,特立独行,我行我素,所做的任何事都完全地忠于自我。   他们也同样有着绝世而独立的寂寞和骄傲,在内心深处渴望着一个知己,却又因为自己的身份和责任而有些踌躇。   甚至,他们也同样身为别人的兄长,很早就肩负起了保护和教导弟妹的使命。   “你呢?会担心你的妹妹吗?”   吴风的视线自天际收回,再次落到了君莫问的面上。   这些天来,两人几乎无话不谈,许多江湖中根本无人能够知晓的隐秘之事,他们也毫不介意地同对方一起分享。   所以他们越来越像是相识多年的朋友,而不是即将决出生死的对手。   君莫问神情自若地摇了摇头:“离开北天山之前,我早就安排好了教中的一切。即使我不回去,莫笑也能够肩负起教主的责任。”   何况,还有两位长老以及众多的教众辅佐,从这个角度来说,君莫问比吴风更容易做到心无牵挂,因此也能够在决斗中发挥最大的潜力。   然而,越是临近决斗之日,君莫问和吴风之间,就越是经常性地会陷入一阵突如其来的沉默之中。   原本已经静如止水、毫无挂碍的两颗心,不知为何,却时不时地会因为对方的一句话、一个微笑,甚至一个简单的动作而微起涟漪。   他们陡然间惊觉,虽然这些天来自己已经想尽一切办法,暂时割舍了对世俗的所有牵挂,让自己全身上下再没有任何破绽可寻,却唯独没有能够预料到,最后成为自己最大弱点的,恰恰就是对方。   时间愈是接近,他们的心里就越是惆怅,然而两个都是极其注重诺言的人,就算心里有再多的不舍,这一战也早已成为定局。   晨曦初现,飞雪岩上的这个清晨仍然同往常一样宁静美丽。   然而此时此刻的姑苏城外,却已经聚集了无数的武林中人。   他们都是为了这一场惊世之战而来,然而却没有人敢擅自登上当世两大高手所在的流瀑峰飞雪岩,只能在流瀑峰下守候。   自然是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一边是装饰充满西域风情的月恒教众,另一边则是七大门派为首的中原武林。   双方满怀仇恨地相互瞪视着,若不是急于知道峰巅上那一战的结果,恐怕早就按捺不住地刀兵相向了。   第一线曙光划破黑暗的时候,忽然有一缕飘渺的笛声,自峰巅之上悠悠送下。   众人面上都现出惊疑之色,然而只默默倾听了片刻,他们的心神便全部被那缕笛声所吸引,有些暴戾的心境也逐渐变得宁静祥和,情不自禁地放低了手中的兵器。   君莫问静静地望着那在悬崖边临风独立、飘飘欲仙的白色身影。   又是那支无名的笛曲,只是已经没有了当初在江上风雪中擦肩而过时所感受到的那种悲伤和愤怒,这也说明吴风的心境已经趋于平和。   君莫问的心里,却忽然间隐隐有了一丝怨尤之意。   在自己的心境仍然纷乱如麻的时候,为什么吴风却仍然可以如此从容淡定?   莫非这些天来的朝夕共处,在他的心中并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但那仅有的一点怨恨之意,却又在优美的笛声中转瞬消失殆尽。   自己又怎能责怪吴风呢?   是自己的野心和骄傲,将原本淡泊处事的吴风卷入了这场纷争之中,一手毁去了飞雪岩上安静祥和的岁月。   最后的最后,为什么不能让对方保留这份平静的心境?   这么一想,君莫问顿时又心平气和起来。   笛声缭绕,时而高亢清越、直入云霄,时而低回婉转、惹人情思。   君莫问任凭自己的心神被那缕笛音所牵动,如同跟着吴风携手走过了万水千山,对方所欣赏过的长河落日、大漠孤烟、杏花春雨、草长莺飞,一桩桩一件件似乎也都被他亲眼目睹、意会神通。   真是可惜,若是真的能够跟对方一起策马飞奔、行遍天下,那当是何等惬意的事情?   然而此战之后,或许他们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吴风轻轻地放下竹笛,却似仍有悠扬的笛声萦绕在天地之间。   好半晌,他才转身望向了君莫问,面上现出一个绝美的笑容:“再漫长的相逢,也终会有别离的一天。”   君莫问沉默良久,才鬼使神差地开口:“所有的相逢,都是如此。”   笑意淡倦,吴风的眼眸中似乎有些君莫问难以看透的神色,但白衣的少年却并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伸手向身边的棋桌一指,道:“请。” 第52章 风波变   那是君莫问此生最艰难的一局棋。   环环相扣,步步紧逼,每一步都惊心动魄,每一步之后也都暗藏着无限的杀机。   他全部的智慧都被调动起来应付这一战,不知不觉中已是汗流浃背,然而竟然不觉得辛苦,只觉得酣畅淋漓。   智慧和精神的角逐如此激烈,让他浑然忘却了即将到来的决战,更忘记了他对此是如何地不情愿。   黑与白纵横交错,你死我活之中又带着出其不意的精妙杀着,到最后终于变成难分难解的两败俱伤之势。   君莫问和吴风低头默然注视棋盘良久,谁也不知下一步该走向何处,心中亦不期然地想起两人的决战,是否也会如同棋局般同生共死、两败俱伤?   “看来这一局,又是不分胜负。”   吴风的声音近在咫尺地响了起来,君莫问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再次变得有些沉重。   他抬头望向对面那姿容绝世的白衣少年,忽然开口:“君某此生,终于得到了一个真正的知己。”   吴风微笑,声音仍是不徐不疾、如泉水般悦耳动听,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也一样。”   只这一句已经足够,君莫问心头的阴霾刹那间一扫而空,重又现出明朗至极的笑容。   两人又默然对视片刻,自对方的眼神中明了了所想说的一切,因此反而无须更多的言语。   下一个瞬间,两人同时站起身来,缓步来到悬崖旁的那块空地上。   之前的一个月里,他们在此处交手过许多次,但只有这次,必须倾尽全力。   默默地在早就习惯了的位置上站定,山风忽起,吹落枝头最后残余的那抹嫣红,飘落在两人的发梢肩头,但他们却都无暇分神拂拭。   面上的笑意已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君莫问和吴风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距离自己不过数尺之遥的对手身上,就连风吹衣袂、发丝微扬的细节,都难以逃过彼此的眼睛。   骤然间,两人同时出手,都是由极静突转为极动,掌风剑气瞬间覆盖了整个后山,原本飘扬而下的花瓣也受到内力的激荡,如同有一只无比巨大的手掌将那些樱花猛地托起,直到半空之中才又将其撕成粉碎,炸裂般地遍洒而出。   或许除了决战中的双方之外,再没有人能看清他们所使用的那些招式,即使只是站在一旁观看,也会被那交错纵横的剑气掌风所影响,如同暴风骤雨即将来临前那黑压压的天空,让人感觉到无比地畏惧和不安,只想能够早些远离随时可能到来的风暴。   最开始,两人心里尚存着些微的试探,但对手的强大却令得他们无法再保留丝毫的实力。   所有记忆中的武学全都源源不断地在手上施展出来,然后看着对方以极巧妙极不可思议的招式加以化解。   血液渐渐在身体里沸腾起来,控制手上招式的已经不再是大脑,而只是常年的修习和实战中所培养出的一种生存的本能。   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叫嚣着,要战胜对方,要打败对方,那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尊严和骄傲所发出的必然指令。   行云流水,潇洒从容,虽然是攸关生死的决战,但君莫问和吴风的视线却又不能不带着几分欣赏地被对方所吸引。   纵使正施展的是可以杀人于瞬息间的可怕武功,但他们的一举一动在武学已臻于化境的人看来,仍然优美得犹如一幅绝世名画。   没有丝毫的犹疑或迟滞,绝不拖泥带水地做出多余的动作,全身上下似乎找不出一个破绽,让人觉得除了将他们当作神祗般地顶礼膜拜,再没有其他可以面对的方法。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这一战从日移近午直到月上枝头,身处其中的君莫问和吴风几乎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只有在流瀑峰下等待结果的众人越来越是心急如焚。   吴风似乎已经与手中的短剑合二为一,每个简单的动作都会撩起一片清冷的月华,白衣飘拂,俊美的容颜在月色下似幻似真,令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踏月而来的谪仙。   君莫问忽然有刹那的失神,原本已经心无旁骛的他,在这一刻蓦地想起两人最初的相逢,在那充满敌意和漠视的三分酒家里,只有吴风向他伸出了代表友情的手。   如果知道事情最后会变成这样,自己是否宁可不曾踏足中原?   高手相争,只是刹那的分神就已经足以致命。   吴风自然没有错过这个机会,或许也是缠斗到现在,对方所露出的唯一一个破绽。   几乎来不及思索,求生的欲望已经成为本能,心底深处隐隐还记得,若想再次见到那个对自己来说极为重要的人,这一战他就绝对不能输。   手中短剑倒映着冷冷的月光,刹那间的光辉甚至盖过了天际的明月,如有实质的压力似江水奔腾、瀑布倒泻,全向着怔忡间的君莫问而去。   君莫问刹那间明白,这一定就是吴风自创的决杀招式——风波变。   果然就像想象中那样变化万千、威力无穷,就连君莫问也不敢直面其锋芒,只能立即飞身而起,向后退去,同时掌劲指风全然释放,试图化解这锋芒毕露的一招。   然而他所有的应对之法,都在那挟风雷之势的剑招面前黯然失色。   水声渐响,身后已经是万丈深渊,山泉水在半山腰汇成气势磅礴的瀑布,乱珠碎玉般敲打在山壁岩石上,最后又轰隆隆地一泻千里,直落入崖底深潭。   君莫问意识到自己再无退路,而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也忽然悟出了风波变的破解之法。   只不过,必须以他和吴风其中一人的性命为代价。   “我相信他仍在人世间,这就已经足够了。总有一天,我跟他会再次相逢。”   耳畔忽然又响起那日吴风所说的话,对于他的弟弟吴波,他从未放弃过希望。   君莫问忽然间觉得,如果自己就此无情地掐灭他心中的希望,未免太过残忍。   “你呢?会担心你的妹妹吗?”   身为兄长,他又怎会不担心?   但君莫问更加清楚,即使自己不在,教中长老仍然能将自己的妹妹照顾得很好。   而吴风,还有他的弟弟吴波,在这世上或许已经只剩下了彼此。   君莫问在心中喟然长叹,又向后退出半步。 第53章 对月缔盟   剑气如虹,若非在最后一刻吴风忽地迟疑了一下,那一剑足以将君莫问劈成两半。   但他却对上了那碧绿如美玉的眼眸,心中顿时微微一动,几乎是同一时间意识到了君莫问想要做些什么,急欲收招却已经迟了。   剑尖划过君莫问的面颊,虽然及时收敛了剑气,而且君莫问也及时后退,但那一剑还是自额头斜斜向下直到左颊,险险伤及左眼。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君莫问的半边面颊,而他整个人也如同断线的风筝似的向后去。   吴风甚至没有半点犹豫,身形已陡然向前飞掠而去,抢在君莫问下坠之前,紧紧抓住了他的右手。   君莫问的眼睛蓦然睁大,心内先是有些茫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很快就明白了过来,顿时又是一阵莫名的欣喜。   然而,吴风也只是来得及抓住他的手而已。   两人之间,本来就是一个步步紧逼、一个后退闪避的态势,速度都是极快,而吴风那挟风雷之势的剑招更是已经倾尽全力,虽然及时收手,之前的惯性却仍然不容小觑。   再加上吴风为了及时抓住君莫问而奋力前掠,待回过神来时,两人都已经身在半空,向着瀑布之下的深潭不停坠落。   还是君莫问最先反应过来,虽然身处绝境,却并没有惊慌失措,转瞬间已经连出数掌,击在身旁的瀑布之上,顿时水花飞溅,落得两人满头满身,与此同时,他们下坠的速度也稍有减缓。   吴风也随即醒悟过来。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在他使出风波变这一招的时候没有横死当场,刚才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他甚至还来不及思考,现在才忽然有些后怕,进而感到庆幸。   如果没有刚才那险些杀死君莫问的一瞬间,他可能还不会意识到君莫问对于自己来说,早就成了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无论他是魔教的教主,还是籍籍无名的黑衣胡人,吴风只知道,自己并不想杀他,即使是为了整个武林。   这是一种极为奇怪的感觉,纵使要背弃自己身为吴家传人的使命,他也希望能够找到一个与君莫问共存的方法。   当然,这个念头只是转瞬即逝,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保住自己和君莫问的性命。   无论他们俩的武功都多高,自飞雪岩直接坠入万丈深渊的话,也必然都会粉身碎骨、难以幸存。   吴风的视线转向横生于峭壁上的参天古树,然而他们很不巧地落在了瀑布的中间,水流反而加快了他们的下坠之势,同时又离那些可以攀附的树木有些遥远。   略一沉吟,手中短剑已接连挥出,因吴风用力巧妙,被削下的树枝直撞上飞泻而下的瀑布,立时顺流而下,随即又变成两人可以暂时借力的落脚点。   君莫问和吴风两人合力,不可思议地稍微减缓了下坠之势,同时也稍微偏离了瀑布。   飞泻而下的水流只会加快他们的速度,并且难以借力。   眼见陡峭的山壁总算已经到了触手可及的距离,吴风立即挥剑,猛地刺入了坚硬异常的石壁,顿时溅起无数火花。   虽然他的短剑薄如蝉翼,但内力所到之处,不仅能削金断玉,就连厚厚的岩石也能穿透,但两人的速度实在太快,若想仅凭短剑之力强行刹住下坠之势,再坚韧的宝剑也非折断不可。   所以吴风的剑刃是竖着插入石壁,虽然无法立时阻止两人的下坠,但短剑在他内力的作用下也势不可挡地划过坚硬的岩石,就像把整座山峰割裂了一道长长的缺口,金石相碰所溅出的火花,在月色下绚丽夺目,映得两人的面庞忽明忽暗。   与此同时,他们下坠的速度也开始放缓,但谁也不敢轻易松懈,因为脚下乱石嶙峋的地面已经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以目前的速度坠落在地的话,虽然两人轻功卓绝、内力深厚,却也难免还是会身受重伤。   君莫问迅疾无比地再次出掌击向石壁,这一掌威力惊人,竟然将那块岩石震得粉碎,他和吴风的身体也在反作用力下向旁疾飞而出,随即继续下坠,但落脚之处,已经从刚才的乱石地转移到了瀑布下的深潭。   “扑通——”   从那么高的地方坠入水中,君莫问和吴风在惯性的作用下径直向最深的潭底落去,包围着他们的水流带来难以形容的压力,震得两人的耳膜“嗡嗡”作响,伴随着即将窒息的紧迫感。   直到下沉的速度减缓到可以忽略不计,两人才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向水面上缓缓游去。   明月当空,君莫问和吴风并肩躺在岸边,只觉得全身的力气似乎都已经耗尽,却听身畔水声如雷,阵阵水气扑面而来,带来一种有些奇异的平静感觉。   他们谁也没有这么狼狈过,扭头向身边人望去,不由都觉得有些好笑。   直到此时,君莫问才注意到两人的手仍然紧紧相握,但那感觉十分自然舒适,所以他并不想改变现状。   他们都静静地凝望着天际的那轮圆月,心中明明思绪起伏,但却偏偏什么都没有想清楚。   良久,吴风才喃喃开口:“这一战……”   表面上看起来,应该算是平局,但他心里却很清楚,若不是君莫问有意相让,自己根本无法伤到对方。   这个结果,让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更加烦恼。   他的确不想杀君莫问,但也同样不希望月恒教继续与中原武林为敌。   只要月恒教仍然以一统江湖为目标,吴风就必然要用尽所有的力量去阻止,这已经变成了一个死局。   君莫问默默看了他一眼,坐起身来,忽开口道:“你永远不会对中原武林坐视不理,是不是?”   即使那些人里,有许多根本不值得他去挽救,然而吴风偏偏就是这样固执的一个人。   吴风也坐起身来,轻轻地叹了口气,长长的睫毛微微低垂,掩盖住了眼中的神色。   “是,正如你也永远不会放弃月恒教。”   君莫问沉默良久,忽地展颜一笑,道:“那么这一战,就是我输了。”   吴风有些诧异地抬眼向他望去。   君莫问泰然起身,面上虽仍有些憔悴之色,但碧绿的眼眸中已经重新焕发出异样的神采。   “我会遵守承诺,带教中精锐离开中原。但北天山是月恒教守护之所,若中原武林再敢进犯,我亦绝不轻饶。”   吴风情不自禁地也站起身来,奇怪的是他最先想到的,并非是替中原武林感到高兴,而是担心君莫问无法向自己的部属交代。   “你真的决定这么做?但你要如何向他们交代?”   君莫问默不作声地摸了摸自己面上的剑痕,良久才又淡淡开口道:“有这一剑,就已足够。”   对于君莫问来说,在月恒教众和中原武林面前承认败在了吴风的剑下,无异于抛弃了自己的尊严和骄傲,而那道剑痕更是此生未有过的耻辱。   但他如今却坦然接受了这样的结果,让吴风心里在感动的同时又隐隐有些诧异。   “为什么?”   短短的三个字,却道出了吴风心里所有的疑惑。   为什么要手下留情,险些死在自己的剑下?   为什么要自承失败,甘愿再次退居西域?   君莫问的笑容里带着几分拨云见日般的畅快,毫不犹豫地道:“因为我已经想通了。我所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个江湖,而是……”   视线凝伫在了吴风的面上,他的眼神越发柔和,一字字地接着道:“一个可以跟我畅谈共醉的知己。”   吴风的心脏骤然一跳,但随即,他的面上也现出了淡淡的笑容:“天下第一的君教主,以后可会因此后悔?”   君莫问并没有直接回答,却仰头望向天际的那轮明月,忽然正心凝神,左手郑重其事地按在心口,右手直指天空中的玉轮,坚定不移地道:“月神为证,君莫问从此退出中原,在吴风有生之年,绝不再踏入半步。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万劫不复。”   月恒教崇拜月神,对月盟誓乃是最神圣而不可违背的誓言。   君莫问此举,显示出他的决心,也让吴风更是惊讶。   “泰山之战,我手上的确沾染了太多的血腥,不再踏足中原,也是为了斩断那些恩怨。但是……”   君莫问的视线再次转向吴风,轻描淡写地解释了自己如此立誓的原因,却又微微一笑,接着又道:“我仍然希望有人能陪我谈古论今,兴起时共饮一坛青梅酒。”   这无异于一种邀请。   能够不再跟他成为对立的两方,吴风的心头也感到说不出地畅快,闻言唇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开口:“我还要在中原寻找波儿的下落……”   君莫问尚来不及露出失望的神色,便听得那姿容绝世的白衣少年话锋一转,淡淡又道:“不过闲暇之余,倒也不妨去北天山走上一走。”   君莫问的眼眸中闪现出喜悦之色,与吴风相视而笑。   一个是闻名天下的魔教教主,一个是中原武林的坚实支柱。   然而在江南的这个美丽月夜,他们缔结了不为第三者所知的秘密盟约。   约定的无非是并没有说出口的那六个字——   我等你。   我会去。   月神为证,此生难忘。 第二卷 莫笑天山落鸿孤 第54章 时光荏苒   又到了樱花飞舞的时节,微风吹拂,片片嫣红穿堂入舍,顿时让有些冷清孤寂的大厅里,多出了些许春色。   大厅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人独自坐在棋盘前,凝望着那盘残局出神。   黑衣散发,虽然有些不拘小节地席地而坐,腰背却仍然挺得笔直,隐隐透出睥睨天下的威仪和魄力,就如同八年之前,他安坐于泰山之巅、淡然面对上百高手时那样。   左额上一道狰狞的伤痕,险险避开眼睛,直延伸到面颊,即使眼睛时隔多年,看上去仍有些触目惊心,足见当初所受的伤有多严重。   然而奇怪的是,那伤痕却并没有破坏他英俊的面容,反而更增添了几分男子的气概和致命的吸引力,让人几乎无法移转视线。   碧绿的眼眸如最纯粹的美玉,又像是神秘难测的深潭,若是长时间与之对望,很容易就会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这就是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月恒教主君莫问,年方二十就在泰山之巅一战成名、被公认为天下第一的男子。   虽然之后他让所有人意外地败在了江南吴氏传人吴风的剑下,并且信守自己的承诺,八年来不曾再踏足中原半步,但至今仍有多少人,时不时地还是会颤抖着从噩梦中惊醒,回想起在岱顶之上的那一战。   当日在流瀑峰下,彻夜等候决斗结果的双方一触即发,而对于他和吴风所作出的决定,更是群情汹涌。   月恒教众宁死也不肯相信,自己的教主竟然会败在那看上去纤细柔弱的白衣少年剑下。   而中原武林人士则在扬眉吐气之余,迫不及待地想要乘胜追击,将在场的月恒教众一网打尽。   双方险些再次刀兵相向,君莫问虽然可以约束自己的部属,却没有兴趣跟七大门派的人多费唇舌,若他们真想强行留下月恒教的人,他也不介意再次应战。   但关键时刻,吴风却站了出来,再次重申自己与君莫问之间已经有约在先,只要月恒教遵守承诺退出中原,他不仅不会再跟月恒教为敌,而且还会确保他们能够顺利返回北天山。   这个宣告,无异于当头浇了七大门派的人一盆冷水。   君莫问虽然受伤,但中原武林仍然没有人敢于锉其锋芒,之所以叫嚣着报仇,也无非是仗着己方有吴风这样的高手在场。   然而吴风已然表明立场,若再继续逞强的话,就要冒着同时跟当世两大高手对敌的风险。   想到当时七大门派那些人脸上的表情,直至今日,君莫问仍然觉得十分好笑。   而他更忘不了的,是那时吴风投向自己的眼神中所蕴含着的无比坚定和信任的神色。   为了这个此生仅有的知己和挚友,纵使将自己的野心完全掩埋,从此退居贫瘠苦寒的北天山一隅,君莫问也觉得心中甘之若饴。   他忘不了流瀑峰飞雪岩的美景,虽然北天山的气候昼夜两极,跟地处江南的姑苏完全不同,但这么多年来,君莫问还是费尽心机找到了这么个四季如春的僻静幽谷,亲手种下许多樱花树。   如今每逢花开时节,片片花瓣随风飞舞,他俨然又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春天,同好友在一起烹茶煮酒、论剑闲谈。   这些年来,吴风始终没有找到对他来说极为重要的那个人,但每年的四月十六和九月十六,只要赶上三分酒家开窖取酒的好日子,他都一定会从李老板那里买上几坛青梅酒,赶到北天山来跟君莫问共醉一场。   起初,君莫问还会偶尔问起他寻找弟弟吴波的进展,但几次之后,他们俩都有了默契似的对此事不再多谈。   想要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人,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事情过去得越久,就越难得到有用的信息。   虽然不再提起,但君莫问知道,吴风的心底深处,从没有一刻忘记过那个人,更没有丧失过希望和信心。   月恒教虽然不再进军中原,但还是在各地留下了暗探,以便掌握中原武林的动向。   当然,那不过是君莫问在教内表面上的说辞,他所真正想关注的,唯有江南吴氏的消息。   虽然他也曾暗中下令,让留在中原的暗探帮着打听吴波的下落,但毕竟他们的行事不能太过张扬,以免被七大门派的人发现月恒教仍然在暗中活动,再加上所留下的人手本来就很有限,因此这么久以来,也并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只要一天得不到吴波确实的消息,吴风就不能毫无挂碍地来赴北天山的约会,所以这八年来,两人总是聚少离多,让君莫问多少觉得有些无奈。   却也让他更加珍惜那能够短暂相处的美好时光。   虽然这八年里,他同吴风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几个月,但两人间却已经相互熟悉到只凭一个眼神、便能了解对方所思所想的地步。   月恒教的教众们,如今都已经知道,他们曾经恨之入骨的那个中原男子,不知怎地却成了自家教主的莫逆之交,而且每年春秋两季都会登门拜访。   回想起八年前吴风第一次来到北天山脚下的时候,月恒教的人个个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然而他们的教主却迫不及待地出门相迎、喜形于色,令得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最初是疑惑不解,但他们的教主每当吴风到访的时候、心情都格外愉悦却是个不争的事实,久而久之,月恒教的人也习惯了那两个人的相处方式,并且为吴风的风姿所倾倒。   西域之人素来爽直,而且尊重真正的强者,既然吴风是能够与自己的教主比肩的绝世高手,那他会跟教主惺惺相惜、成为知己,不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往事一桩桩地自君莫问心头流过,他的视线也自面前的残局转移到了飘落在棋盘间的樱花花瓣上。   那还是吴风上次来时,跟他对弈时所留下的残局。   每当想起对方的时候,君莫问就会独自坐在这里,凭着记忆重现当时的情景,此时的他,就连妹妹君莫笑也不敢轻易打扰。   唯有那些樱花例外。   碧绿深邃的眼眸里,流露出淡淡的笑意,带着几分怀念之色。   “樱花开了,那个人……也快到了吧?” 第55章 寻仇   正是草长莺飞的锦绣时节,在通往飞雪岩的山路之上,一名年轻女子正仰着头,默默凝望着山巅。   她年约二十,一身淡黄的衫儿,乌黑的长发在脑后随随便便地束起,又顺势披拂而下,淡雅中又不失自然,颇有几分清水出芙蓉的感觉。   一柄长剑系在她的腰间,但看见她的人往往都直接忽视了它,因为谁也无法把这么一个美丽的少女,同这种杀人的利器联系在一起。   但这少女却确确实实是要去杀人的。   她要杀的人,就独居在这流瀑峰飞雪岩之上。   她只知道那个人叫吴风,是江南吴家的最后一个传人。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这少女就听族人们说起过江南吴家。   这是一个有着无数传奇的家族,每一个成员都曾做出过些惊世骇俗的事情,为当时的江湖所不容。   他们有数不清的仇敌,却仍然我行我素,不将世俗之见放在眼中。   什么规则、什么约束,吴家的人对此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那时候的她,小小的心中很向往这么一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也很想亲眼见一见吴家人的模样。   但是后来她才知道,即使自己见到他们,那也只能作为敌人,而不是朋友。   她是大理聂家的传人,她叫聂青。   聂家的长辈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告诉她:在她继承聂家的衣钵之前,必须先去杀死吴氏的后人。因为在很久以前,两家就结下了仇怨,这种仇怨,不到其中一方完全消失,就永不会结束。   为什么江湖中总会有这么多的仇恨?一直要延续到下一代,再下一代,永无休止?   聂青并不明白,但她也还是这江湖中的人,所以她没有太多的选择。   家里的人对当年为什么和吴氏结怨一直讳若莫深,但聂青从最疼她的小姑婆那里却隐约知道了些许真相。   当年在三姑婆的婚宴上,吴家的一个年轻人曾经前来大闹,最后竟然就这样带走了三姑婆,并且在聂家倾尽全力的围追阻截下十分神奇地不知所踪。   这使得大理聂家颜面尽失,自然不肯善罢甘休。横刀夺爱,对武林中人来说,也绝对算不上是什么侠义行径,反而是相当可耻的一种行为。   吴家的那个年轻人和三姑婆既然不知去了哪里,这笔帐便只有算在吴氏的头上,这才演变成了两家长达几十年的仇怨。   聂青可以想象得出当年那种惊惶的场面,在洞房花烛之夜却被拐跑了新娘,这自然可以算作是一种奇耻大辱。   但是她又记起小姑婆说完这件事后的那声叹息:“那时候我也还很小,可我记得三姐姐面上的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我想,她离开的时候是无比幸福的吧?只是,他们俩一定想不到最后会引出这么大的风波。”   真正的当事人可能还在某个地方幸福地生活着,然而其他的人却不得不为此而拼上了性命,这让聂青觉得十分可笑,但她还是必须去杀那个人——吴风。   峰巅是一片灿烂的花林,聂青没有见过,却听说过这种花——樱花。   这正是樱花怒放的时节,却已有片片花瓣随风而落,带着一种凄凉哀婉的美。   聂青却无暇感慨,她的视线已经落到林中一人那孤寂的背影上。   那人一身白衣,身材瘦削,正凝望着漫天的花雨轻轻飘舞飞坠。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聂青的直觉却已经很肯定地告诉了她:这个人,就是吴氏的最后一个传人,吴风。   她默默地凝视着对方,那孤寂的背影似乎已经完全融入了樱花林中,共同组成一幅绝美的图画,并带给她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   恬淡从容,却又孤高骄傲,如同一柄藏在鞘中的绝世名剑,虽然已经收敛了自己的锋芒,却还是能让人感觉到那隐隐透露出的威慑力。   聂青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有关这个人的传闻。   八年前的泰山之役,远在大理的聂氏并没有受到影响,毕竟严格说来,他们自己也是受到中原武林排挤的异族,但相关的讯息却还是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月恒教教主君莫问,在岱顶之上如同修罗一般的可怕人物,被中原七大门派公认为天下第一的男子,却竟然曾经败在眼前这个白衣人的剑下,甚至因此而率领月恒教退居北天山多年,至今没有再踏入中原半步。   吴风的武功究竟高到了怎样的地步?   聂青甚至并不敢多作想象,否则那只会挫伤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让她无法在即将到来的决斗中全力以赴。   有时候她简直怀疑,聂家的长老是不是存心要整死自己。   身为聂家的传人,自小就要接受十分严苛的训练,简直可以说是九死一生,总算熬到成年之后,却还是要通过更加严峻的考验,才能真正有资格继承聂家的一切。   而刺杀吴风,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是聂家的长老给聂青的考验之一。   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不可能杀死吴风,但身为聂家的传人,必不可少的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以及对自己也能够狠下心肠的决绝。   所以这一次,只要聂青能够活着回去,就将毫无悬念地成为聂家的下一任长老兼族长。   但在此之前,她必须有死在江南的觉悟。   聂青审视了吴风良久,初见对方时起伏的心绪慢慢平复,于是再次想起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终于轻轻开口道:“樱花落了,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吴风早就听见了她的脚步声,但对方既然不开口,他也就乐得将那些刹风景的事情稍微推迟片刻,继续欣赏眼前的美景。   然而该来的迟早会来,所以他毫不惊讶地缓缓转身,只向对方面上瞧了一眼,神情仍是云淡风轻,便已当先向花林外走去。   聂青怔了一怔。   一方面是因为对方的绝世姿容,即使如她这样美丽自信的女子,看了也情不自禁地有些自惭形秽的感觉。   另一方面,则是对方的若无其事,似乎根本不想知道她是谁,又或者此次前来究竟有何意图,让聂青又难免有些错愕。 第56章 情动   聂青正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忽又听得吴风的声音淡淡传来道:“去林外断崖,莫玷污了这花。”   他的声音柔和悦耳,带着一种优美的节奏和乐感,语气也十分和缓,但却有种令人不能不听从的致命吸引力。   聂青本是个骄傲而又固执的少女,她美丽,又有着聂氏传人的身份,平日在族中,所有同龄的人都引她为中心打转,养成了有些骄纵的个性。   若换作其他人,她势必不会乖乖地听从对方的建议。   她本就是来找麻烦的,又何必在乎对方的感受,又何必珍惜对方的房舍花树?   但这次,聂青只是有些怔忡地瞧了瞧吴风即将隐没在花林深处的背影,就情不自禁地随他向前走去。   隔着老远就听见了轰隆如雷的水声,聂青知道,那应该是自己上山时遥遥望见过的瀑布所发出的声音。   但再走数步,那如雷的水声却又渐渐被一种奇妙的叮咚声所取代,聂青抬头望去,却见樱花林后却是一大块空地,山泉水奏出了舒缓轻松的美妙乐曲,流过石桌石凳旁,再汇入半山的瀑布。   但吴风却只是微一停步,便没有再继续向前走,而是立即调整了方向,来到旁边的断崖前立定,这才转过头来淡淡地望向聂青。   自从八年前,他跟君莫问在这里有过一段短暂却又难忘的相处时光之后,他就再没有让除自己之外的其他人踏足过那块空地。   那平缓流淌的泉水、静静伫立的石桌石凳,还有桌面上留下的残局未解,无一不承载着他从未有一刻遗忘过的记忆。   若再让除自己和君莫问之外的任何人踏足其中,就像是惊扰了那份记忆一般,吴风心里实在是难以忍受,所以往往不自觉地就避开了那里。   望着眼前的少女,吴风并不想多问些什么,只静静地等待着对方说出来意,或者干脆直接出手。   然而,聂青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并没有想到,自己所要面对的吴氏传人,竟是如此年轻,又俊美得不似这世间能够存在的人物,而像是画中走出的神仙。   对方所居住的流瀑峰飞雪岩,也如同它的名字那样景色绝佳。   在这么美的地方大打出手,本身就是一件很煞风景的事情,聂青觉得自己敏感细腻的内心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以至于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注视着吴风,不知该怎样开场。   总不能说,因为吴氏数十年前曾有人骗走了她的三姑婆,所以现在自己才要来杀他泄愤?   这个理由连她自己都感到好笑,又如何能对面前这俊美的青年说得出口?   见对方一言不发,只是出神地凝视着自己,吴风终于有些不耐烦起来,虽然表面上并没有显露分毫。   他只淡淡开口道:“你可以出手了。”   聂青顿时又是一呆:“你不问我是谁,为什么来找你?”   吴风俊逸的眉轻轻上扬,对着她微微一笑,刹那间便像是和煦的阳光穿透云层温柔地洒下,让聂青忽然有种目眩神迷之感。   但他所说的话,却没来由地令她心中生出几分怨气。   “无非是上一代或更久远的仇怨吧?听不听都无关紧要,它改变不了什么。”   聂青的眉毛也向上扬了一扬,冷冷道:“至少你应该知道,将要杀死你的人是谁。”   吴风默然注视了她片刻,竟然又一次微笑了起来。   他的声音仍然不徐不疾,却又带着难以掩饰的自信和骄傲,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并非粗浅的猜测。   “死的人,未必是我。”   聂青有些恼怒,但更多的却是被对方所忽视而萌生的不甘,瞪视着对方那亮如晨星的眼眸,她微一咬牙,仍然十分坚定地开了口。   “你有可能死在我手上,我必须让你知道我是谁。你记住,我是大理聂家的传人,我叫聂青。”   那一瞬,吴风的眼神中似乎有一丝欣赏的神色,但他却并没有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退无可退,只有出手。   聂青就在他点头间,已猝然发难。   她虽然年轻,却已是聂家数二数三的高手。   之所以不敢说自己是第一,因为还有一个聂波在。   聂波其实并不是聂家的子弟,他是聂家人九年前途经中原时所遇见的少年。   那时他只有十来岁,似是刚从极高的地方跌了下来,以至于损伤了头部,丧失了所有的记忆,只知道自己的名字中有个“波”字。   聂家的人将他带回大理,以聂为姓收留了他。   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在武学上只能用天赋异禀来形容,不过短短几年,已经成为聂家的第一高手,无人能敌。   剑气纵横,迫使聂青将自己的思绪自那些不相干的人和事上收回。   她这才注意到吴风所使的剑只有两尺上下,并且薄如蝉翼,像是连阳光都可以直接穿透。   这么短而薄的剑,却能使出偌大的威力,转瞬便将聂青笼罩在剑气之下。   他也不过才二十六、七岁吧?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武功?   聂青想起临行前长老的千叮万嘱,把心一横,当机立断地转剑一削,顿时已将两人立足于其上的那块巨石斩为两段,于是他们都随着碎石向崖下坠去。   这就是大理聂氏的行事风格,他们对待自己可以比对待敌人还要狠辣,纵使要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所以纵使他们的武功并非最强,数百年间却也始终能在江湖中占据一席之地,并且没有多少人敢于招惹。   只有,江南吴家例外。   千钧一发之际,吴风急一伸手,已抓住一块突出于岩壁上的岩石,这才止住下坠之势。   此时聂青忽地自他身边落下,不假思索地,吴风松开了手中的剑柄,伸长右臂,已将她接住。   聂青吃了一惊,却听他平静地道:“不要乱动。”   说着,已然抬头向上望去,似是在寻找跃回崖上的落脚之处。   聂青握剑的手情不自禁地紧了一紧。   如果要杀他,现在就是时候了,他甚至连自己的武器都已经抛弃。   聂青这样告诉自己。   但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心底悄然响起:若不是为了救你,他又怎会放弃手中的短剑?   望着吴风那苍白而又俊逸的面容,聂青忽地犹豫了一下。   这个时候犹豫,意味着她不会再有杀他的机会。   聂青对此心知肚明,然而却已对自己无能为力。   吴风并不知道她内心的交战,找准了落脚点,轻轻飞纵而上,几个起落便已重新跃上山崖,这才将她放下。   聂青很想问他为什么会救自己,可是当她跟他的视线相撞之时,面上却忽然微微一红,再也问不出口。   她就这么怔怔地望了他良久,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已毅然转身离开。   直到走出老远,聂青才敢回头再望上一眼,只见危崖之上,那个小小的白影还在,山风吹起他衣袂飘飘,宛似神仙。   这一刻,聂青心中又是惆怅又有些难过,觉得自己已经和以前有所不同。 第57章 山雨欲来   这是一间终日门窗紧闭的屋子,层层叠叠的纱幔自高高的房梁上直垂到地面,让人看不清内部的装饰,更不知道住在这里的人究竟身在何处。   虽然每天都有人恭恭敬敬地前来打扫,但聂波总觉得整间屋子里都充满了一种发霉的味道,可是他却不敢稍微皱一皱眉头,因为在低垂的帘幕后面,坐着的就是聂家的领袖——长老。   长老以前叫什么名字,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自从他承接了聂家的衣钵之后,家族里的每一个人就只会小心翼翼地叫他长老,以至于许多年过去之后,谁也不再记得长老最初的姓名。   即便还有人记得,谁又敢毫无恭谨之意地宣诸于口呢?   聂波默默地垂手而立,不知道长老为何会突然无缘无故地单独召见自己。   他虽然是聂家的第一高手,但毕竟只是九年前聂家人自中原捡回来的外人,平日里根本就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长老的机会。   帘幕后的人迟迟没有动静,以至于聂波简直忍不住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但事实当然不会如此,对方多半是在暗中审视着他,出于他所不了解的原因。   难耐的寂静和无聊之中,聂波情不自禁地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即使被冠以“聂”这个姓氏,也依然改变不了他是个外人的事实,所以从一开始,聂波就被排斥在了聂家下一任长老的候选人之外。   同龄的男男女女之中,如今最有希望成为聂家传人的,就是聂青。   聂波曾经为此感到高兴,甚至还暗中利用自己的武力做过一些手脚,让她的竞争者们知难而退。   然而现在,当他进入这聂家历代长老们的固定居所之时,才突然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如果以后聂青也会变成这样,那他宁愿她当上长老的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在他看来,不论是谁成为长老,只要住进这间屋子,其实都只是被埋葬而已。   他不愿意聂青被埋葬,因为从九年前他第一次来到聂家时起,就已经在心中默默地喜欢上了她。   聂波的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这些年来自己跟聂青相处的珍贵片段。   虽然她身边总是有着众多的追求者,养成了些许骄纵固执的性格,并且也未必对他有着相同的感觉,但只要一想起对方,聂波的心情就会格外地愉悦。   他的唇角刚刚有些上扬,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就突然打破了持续许久的沉寂。   “你就是聂波?听说你跟聂青平日里走得很近,最近她的行为举止似乎有些异常之处,你可知道其中的原因?”   聂波微微一怔,想不到长老叫他来是为了问这件事。   异常之处?   仔细回想起来,这些天来聂青似乎的确有些沉默寡言,也不太喜欢跟他们这些同龄人一起出去游玩,他时常发现她一个人在静静地出神,像是有着许多心事的模样。   然而有人想要好奇地打听原因的时候,却惹得聂青骤然发怒,以至于现在再没有人敢去贸然探听她的秘密。   没想到,就连高高在上、很少露面的聂家长老,也会对此事感到好奇,甚至还特地召他前来询问。   聂波的心情忽然因为刚才长老的某句话而变得更加愉悦,就连满屋的陈旧霉味似乎也不再是那么难以忍受。   听说你跟聂青平日里走得很近……   这使得聂波决定好好回答长老的问题:“似乎从几个月前自中原返回以后,她就有了许多心事。”   长老沉默了片刻,忽然又问:“你想不想知道原因?”   聂波不禁又是一怔,随即默然点了点头。   他并不认为长老知道聂青反常的原因,否则就不会特地召见自己问起此事。   对方多半是想要利用他来探听真相,虽然聂波对此有些反感,但不可否认,他自己也的确十分好奇。   “她近日又要去中原远行,我想原因应该就在那里,在她此行之中。”   长老用平静刻板的声音说着,稍微停顿了一下后,便接着又道:“你已是聂家第一高手,这次可以暗中跟着她。聂青是聂氏的传人,以后或许也将变成聂家的领袖。我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我想,你也一样。”   聂波顿时一呆,先是有种被撞破心事的莫名恐慌感,随后才勉强收敛了心神,垂首道:“是,我不会让她受到伤害。请您放心。”   无论如何,能够暗中保护自己心仪的女子,总比独自留在聂家的好。   “小姑婆,明天我就要走了。”   此时的聂青,浑然不知长老的安排,而是有些依恋地坐在一名中年美妇的身侧,轻轻开口道。   那美妇担忧地蹙着眉头,似乎想要劝说她改变主意:“青儿,你真的决定这样做?你别忘了,吴家是我们势不两立的仇敌。”   聂青眉宇间现出几分坚毅的神色,道:“我知道,但是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为什么还要延续到我们这一代?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江湖就是如此,几百年几千年来一直没有改变过。你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中年美妇稍微停顿了一下,一时不知该怎样形容。   聂青却只是淡淡地回答道:“我只是想抓住自己的幸福……”   见那妇人面上仍是一派担忧的神色,她又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步,这又轻声又道:“小姑婆,你还记得你一直给我讲的那些事吗?其实我很羡慕三姑婆,她可以摆脱家族的束缚,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为什么不可以?当年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却还可以去追寻自己的幸福,现在的我又为什么无法做到?”   那妇人被她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所震撼,半晌才颤声道:“傻丫头……你只不过见了那人一面,为什么就如此念念不忘?你甚至知道他是何想法,就这样拿自己的一生去赌,不是太傻了吗?”   聂青的眼眸中焕发出异样的神采,轻轻道:“我不管他的想法,我只知道自己喜欢他。若不去找他问清楚,我会后悔一世。”   那妇人终于摇了摇头,叹息道:“我劝不了你……”   她的神思似乎已经飘到了更远的地方,良久才又慢慢道:“当年,三姐姐也说过类似的话,后来她就走了……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离经叛道,为世人所不容,却反而像是很开心的样子。是这世界本来就错了么?我不明白……”   虽然年纪比聂青大了许多,但她的脸上却满是迷惘的神色,看上去多出了几分稚气,形成了奇异的反差。   聂青轻轻握住了对方的手,坚定地道:“规矩也是人定下的。既然有人能定,就有人敢打破。我相信我没有错,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再后悔。”   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劝动聂青,那妇人情不自禁地又叹了口气,终于缓缓道:“也罢,那你自己小心。”   恍惚间,似乎自聂青的面上瞧见了当年三姐姐的影子,同样的娇美动人,同样的坚毅果断。   她心中忽然涌出深深的悔恨,若是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勇气,是不是现在就不至于如此孤独?   往事已矣,只希望自己所疼爱的这个后辈,能够如愿以偿地得到幸福。 第58章 心事   聂青离开大理的时候,聂波就远远地跟在她的身后。   他非常小心谨慎,而聂青也似乎满怀心事的模样,因此并没有察觉有人跟踪自己。   两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自大理径直向东而行,数日之后便来到了风景秀丽的江南。   虽然在聂波的记忆中,他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但不知为何,看到那小桥流水、古刹月夜的江南景致,却忽然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觉。   正值夏末,气候于炎热中又透出几分凉润,聂青赶到姑苏城外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   聂波看着她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下伫立良久,却迟迟没有任何的行动,令他心里觉得更加地诡异起来。   在大理的时候,聂青从来都是想到什么、立即就做,甚至比男子还要坚决果断,几曾有过这样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时候?   聂波不禁也深深地蹙起了眉头,越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或是什么人,才能令得聂青如此失态。   然而聂青却突地转身,向姑苏城的方向走去。   聂波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再向那座有瀑布飞泻而下的山峰瞧了一眼,他才急忙追上前去。   这晚,他们都住进了城内的客栈。   聂波偷偷要了聂青隔壁的房间,但却几乎不敢发出任何的声响,唯恐会引起她的注意。   他早早地吹灭了烛火,静坐于一室的黑暗寂静中,侧耳倾听着另一间屋子里的动静,心中却不期然地回想起多年以前,自己第一眼所看见的她的模样。   就这么静悄悄地坐在离对方一墙之隔的地方,以聂波的功力,甚至就连细微的呼吸声也能够尽收耳中,如此私密而又温馨的感觉,顿时萦绕在了他的心间,仿佛觉得,就算什么都不做,一直这么坐到天荒地老,也是件极好的事情。   但让聂波感到奇怪的是,聂青并没有早点安歇,她时而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时而坐在桌旁轻轻叹息,像是心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委决不下。   听着她在隔壁一整夜辗转反侧,聂波简直恨不得能够冲到她的面前,问清楚他究竟在为什么事情而烦恼,再一鼓作气替对方解决。   但他终究还是不敢。   如果让那个性烈如火的女子知道,他竟然接受了长老的命令一路跟踪着她的话,聂波简直不敢想象她会对自己表现出怎样的愤怒。   聂波只能隐忍不发,但他心里的好奇已经越来越是强烈,对于那谜底也愈来愈是在意。   能够将聂青影响到这样的地步,无论是人还是事,都必须被解决。   聂波在心底暗暗地发着狠,似乎已然预见到了令聂青夜不能寐的究竟是何事,但却又不肯相信。   这一夜,他和聂青都没有能够睡着。   天刚蒙蒙亮,聂波就察觉到隔壁的房间里又有了动静,却是聂青让店伙计送来了洗漱的热水,似乎打算外出的样子。   他虽然心急火燎,但却仍然安静地坐在原地,直到聂青装束整齐离开房间,这才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聂青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毫不犹豫地向姑苏城外走去,步履如飞,再没有昨天刚到时的犹疑踌躇,反而多出了几分迫不及待。   她再次来到昨夜伫立良久的山峰下,聂波已经悄悄地向当地人打听过,原来那座山峰名叫流瀑峰,因为山路险峻,所以即便是在姑苏附近出生长大的人,也没有几个真正登上去过。   聂波当时心中忽然微微一动,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随即便又想起:半年之前,聂青似乎就奉长老之命来过这里,为的是杀一个名叫吴风的人,但最后却失败而回。   据说那是聂青成为聂家传人前的最后考验,那时聂波还曾经为她提心吊胆过很长时间,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插手,否则不仅聂家不会放过他,就连聂青也永远不可能再原谅他。   幸好,最后聂青还是平安无事地返回了大理,但从那时候开始,她的种种异常表现就已经显露了出来。   难道,一切真的都是由此而起?聂青的改变,就是因为住在这峰巅之上的那个名叫吴风的人?   聂青本以为已经下定了决心,谁知一鼓作气来到姑苏以后,站在流瀑峰下的她才骤然惊觉,竟不知该用怎样的态度去再次面对那个让自己一见难忘的人。   所以她只能怔怔地在山脚下伫立良久,最后却忽地落荒而逃,在客栈里花了一整夜的时间,才让自己的心情重新恢复平静,并且再次鼓足勇气。   这次她再没有丝毫的犹疑,正如她离开大理之前向自己的小姑婆所说的那样,如果不向吴风问个清楚,她会后悔一辈子。   似乎是不想再给自己反复思考的时间,聂青脚步不停,径直施展轻功,向位于峰巅的飞雪岩掠去,丝毫没有察觉在自己的身后,还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另一个人。   又回到了让自己魂牵梦萦的地方,在此之前,聂青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对某些人、某些事,如此难以忘怀。   当初她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正是樱花飞舞的时节,如今却是芳菲谢尽、枝叶繁茂的夏末景致。   飞雪岩上的花林郁郁葱葱,半年前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聂青的心中忽地又开始激荡起来。   勉强吸了一口气,她缓缓向林中走去。   穿过花林,左侧便是当初她与吴风决战之所,也是他救了她的地方。   聂青有些怀念地望过去,却见断崖依旧,自己当日那一剑所留下的痕迹也丝毫未变,只是静悄悄地并没有一个人在。   她便又向前走去,依稀可以瞧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坐在棋枰前静静沉思。   聂青的呼吸忽地一滞,脚步也稍微停顿了片刻,但紧接着,她就不假思索地向前走去。   然而还没等她靠近,眼前忽地白影一闪,吴风已经挡在了她的面前,亮如晨星的眼眸也平静地凝伫在了她的面上。   “是你。”   虽然只是极简单的两个字,却竟然令得聂青心跳如鼓,脑中反复回响的,也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还记得我! 第59章 告白   “你竟然还记得我?”   聂青的心情从未如此起伏不定,以至于不知不觉间,已将心里所想的话问出了声。   吴风微微一笑:“到这里来的人并不多。”   事实上,自从八年前他跟君莫问那震动全武林的一战后,敢于直接找上门来寻仇的人已然减少了许多。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俩的那场决战也并非全无益处。   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远在北天山的挚友,吴风本就俊美无匹的面部轮廓顿时又柔和了几分,令得聂青的面颊也微微泛起了红晕。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找你?”   这句话问出口,聂青才忽然觉得自己太愚蠢。   眼前的这个人,明明是淡泊到不喜欢追问任何事的,既然两人初遇时他都没有问过自己原因,那现在当然更不会问。   果然,吴风的面上仍是带着浅淡的笑意,默然瞧了她一眼,才像是为了不想让她太过尴尬似地开了口:“还是来杀我?”   聂青立即有些惊慌兼后悔地摇头,只怕自己半年前的鲁莽举动,已经在对方心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我的心境同半年前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这一次,我不是来杀你的。”   吴风的眼眸中终于现出些许惊奇的神色,但他只是淡淡地望着聂青,并没有再开口。   聂青在他平静眼神的注视下,忽然又紧张了起来,但视线却仍然大胆地停留在他的面上,略一迟疑,便忽地取出了一直藏在身后的木匣,微红着面颊双手捧起。   “上次……因为我,你才失去了佩剑。这是我们家传的宝剑,我希望……你能收下。”   吴风微微一怔,视线自她手中的木匣一掠而过,随即才微微摇头,道:“既然是你家传之物,我又怎能贸然接受?况且,我自己的剑,早就已经寻了回来。”   以他的武功,跟君莫问一样早就不需要借助兵器之利,但那柄薄如蝉翼的短剑,却是吴氏祖传之物,所以之前虽然为了救人而不得不将其舍弃,但事后吴风还是冒险下到谷底,费了一番周折才将之寻回。   虽然对聂青有救命之恩,但在吴风的眼里,当时自己不过是举手之劳,只要对方并非穷凶极恶之徒,仅仅因为被祖上的仇怨所蒙蔽而来挑战自己的人,他往往不介意多给对方一个机会,就像当初对待金刀赵莘。   这一点,也是吴风跟君莫问之间最大的区别。   所以两人成为朋友以后,君莫问曾经委婉地劝说过他:“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世上有太多奸恶之徒,令人防不胜防……我不希望你再这么心慈手软下去。”   其实有一句话,君莫问并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对于吴风的关切之情。   身为见惯了人心险恶的月恒教主,他实在很担心,没有自己的照应,远在中原的吴风会因为仁慈的心地而受到伤害,如同当日在三分酒家外险些中伏那样。   当时吴风并没有反驳,只是微笑着瞥了他一眼,道:“当年若是我没有手下留情,堂堂的君教主,此时又会身在何处呢?”   只一句话,便令得号称天下第一的君莫问哑口无言,最后只得苦笑着耸了耸肩,再不多说。   将思绪自久远的回忆中收回,吴风抬眼望向站在自己对面的少女,却见她仍然呆呆地凝视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聂青送上自己的家传宝剑,其实在报恩之余,还有着十分隐秘的女儿家心思。   毕竟,用如此贵重之物赠给一个素昧平生的异性,等于是间接向对方表达出自己的好感。   然而,吴风却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绝,她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否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略一犹豫,聂青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半年前,你为什么要救我?”   吴风又是微微一怔,才淡淡道:“这需要理由吗?”   “需要。因为那时我是你的敌人。”聂青毫不犹豫地回答。   “敌人?”吴风的唇边忽然挂上了一抹讽刺的笑容,“在那之前,我们根本就素不相识。”   甚至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又怎能够冠以敌人的名号?   聂青有些不解地蹙起了好看的眉:“但我是去杀你的。”   “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吴风微一耸肩,淡淡开口。   其实那些先辈的仇怨,原本就不应该落在后人的肩上,只是他懒得对找上门来的每个人,都如此苦口婆心。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的性格其实又很像君莫问。   两个人同样都是我行我素,不喜欢向任何人解释分辨,而且也都有足够的实力确保这个资格。   聂青一时无言,然而沉默良久,她忽然又开口道:“那时候,你抱了我……你应该知道这对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已经细微到几不可闻,视线也偏离了吴风的面颊,红着脸垂下头去。   吴风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他低头沉吟片刻,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对不起,当时为了救你,我才会一时情急……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若是可以的话,你也不如就此忘记。”   聂青却骤然抬起头来,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傲然道:“但我从来没有想过忘记。我这一生里,像那样抱过我的男子只有一人,让我如此思念的男子的也只有一人。”   话一出口,便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她已经赌上了自己的所有,身为聂家传人的骄傲,身为女子的尊严。   这一瞬,她甚至有了个可怕的想法,若是对方无法同样地回报自己,倒不如……   一字一顿地,聂青将自己内心深处的魔鬼之语诉诸于口:“若他不能同样对我,就算走到天涯海角,我也非杀了他不可……你不后悔?”   吴风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却决然回答道:“我做事情,从来都不会后悔。聂姑娘,抱歉……”   话犹未了,眼前忽地剑光闪烁,原来聂青已取出木匣中的宝剑,恶狠狠地一剑刺到。   那一剑虽然猝不及防,但吴风若真要闪避,仍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然而瞥见聂青眼眸中羞愤交加、哀不自胜的神色,他却忽然迟疑了刹那。   聂青的长剑顿时刺入他胸口寸许,但见到他洁白若雪的衣衫被血染红,她手上却立时失了力气,再也刺不进去。   如海般深深的的悲伤侵袭而来,聂青一时不可抑制,猛地抛下手中长剑,转身疾奔而去。   吴风没有错过她身后迎风滴落的几点泪水,他面上情不自禁地现出有些复杂的神色。   或许君莫问说的对,他对待别人的确太过心慈手软了些,才会莫名其妙地惹来这样的事端。   话说回来,三分酒家开窖取酒的日子,又快要到了呢…… 第60章 嫉恨交加   聂波敛息凝神,藏身于花林之中,悄然望向前方正在交谈着的聂青和吴风。   跟着聂青一路来到这里,他心中那隐隐约约的熟悉感觉越来越是明显,但还来不及仔细思索,他的全部注意力就已经被两人的对话所吸引。   出于高手之间才有的直觉,他不敢太过接近,否则那个看似温和无害的白衣青年,一定会察觉到他的存在。   虽然听不清聂青和那人都说了些什么,但只从他们的表情和动作,就能够推断出个大概。   聂波的心,顿时出于极度的痛苦和煎熬之中。   那个名叫吴风的青年,就是聂青这半年来举止反常的原因?   就是他,即使远在江南,却仍然能够牵动聂青的心神,并让她情不自禁地重返姑苏?   看着那个平素坚强自信的女子,却在那个人的面前表现得如此娇羞,甚至还伴随着难以想象的卑微,聂波只觉得似乎有千万只虫子在啮咬着自己的心脏。   但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那人竟是如此地无情,即使面对着如聂青这样的美丽少女,却依然狠心到不为所动。   聂青出剑的那一刻,聂波简直恨不得她能就此杀死对方,然而她最终却还是下不了手,就此失态地掩面而去。   完全是出于本能,聂波也第一时间追了出去。   聂青直奔到流瀑峰山下,才茫然地停下了脚步。   此时已是巳末时分,稍远处的姑苏城里早就人声鼎沸、川流不息,但流瀑峰这里却仍然僻静无人。   而聂青再也按捺不住,双肩开始剧烈地抽动起来,人也慢慢地蹲到了地上。   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聂波却能看见有许多的水珠接连不断地滴落在她面前的草地上,很快就打湿了一大片。   聂波认识聂青那么久,还从来没有见过她哭得如此伤心动容,一时间,他心里对她的怜惜之情越浓,对那个名叫吴风的人的恨意就愈深。   他要杀死那个无情的男子,让聂青以后再也不需要因为对方而感到伤心难过。   这一刻,聂波在心里暗暗地下定了决心。   他虽然很想从藏身之处走出来,好好地去抚慰聂青一番,然而那样一来,就势必会让她知道自己一直跟踪在她身后的事实。   刚才被吴风拒绝的情景,等聂青的心情平复下来,她一定会希望从来没有发生过,更不会愿意被除她和吴风之外的第三个人所知晓。   所以聂波只能勉强忍耐了下来,但指甲却早已深深地陷入了自己的掌心,沁出了殷红的血丝。   他们俩就这样一个无声地哭泣,一个隐忍地窥视,也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聂青才终于抹了抹脸上的泪水,重新站起身来,昂首挺胸地向前走去。   她毕竟是聂氏的传人,无论心里有再多的伤痛,也绝对不会让外人知晓。   聂波仍然十分担心。   聂青越是装得无比坚强,他就觉得她的内心其实已是千疮百孔。   因为不放心,他一直跟着聂青回到昨天暂时落脚的客栈,偷偷在自己的房间里倾听着隔壁的动静。   聂青一回到客栈就闭门不出,午饭自然也没有胃口享用。   聂波只听见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时不时停下低低地抽泣几下,使得他的心也忽上忽下,像是在海面上颠簸起伏的小船,始终难以落到实处。   直到傍晚时分,隔壁房间里的动静才停了下来,里面的人呼吸匀长平缓,似是已经睡熟。   聂波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挑开门闩,悄悄闪身进去,只见聂青果然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面上犹带着泪痕。   虽然最明智的做法是立即抽身远离,免得让她发现自己一路跟踪的痕迹,但聂波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他有一招决杀的剑法,并非聂氏的武功,而是他在梦中所学来的,但却又着无人能敌的偌大威力,叫做“风波变”。   聂波在梦里始终无法看清那传授自己剑法的人的模样,但那如圆月清辉般冷冽、如流星飞坠般决绝的夺目光华,却始终萦绕在他的眼前。   他还记得梦中人那柔和悦耳的声音:“小波,不到万不得已,这一招就永远不要使用。但若用了,也就不要再后悔。”   虽然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聂波却能听出对方声音里的慈爱与骄傲。   他情不自禁地觉得,这是跟自己最亲近的人,然而梦醒之后,却又再也无处追寻。   “风波变”,从学会的那天起,聂波从来就没有真正地使用过,但只凭在梦中所见到的,他已经能够确定它的威力。   现在,他的心因为聂青而愤怒、而难过,如果有必要,他不惜使出这被禁忌的一招。   聂波明白,虽然遭到了拒绝,虽然为此而这般伤心,但聂青仍然深深地爱着那个人,她绝对不会让自己杀他。   但这反而更令他的心为狂热的嫉恨所啮咬,让他再也顾不得所有可能出现的后果。   他只知道,那个人伤害了聂青,而聂家长老的话还在耳边,他曾经答应过对方,不会让聂青受到伤害。   轻轻地在聂青身上补了一指,以便让她能够更好地酣睡,聂波随即又十分温柔地将她放到了床上躺好,再盖上棉被。   虽然习武之人身体强健,但如今已是九月,早晚时分颇有些秋日的凉意,若是不多加留意的话,还是有可能会着凉,特别是在心情抑郁的情况之下。   将聂青安置妥当,聂波这才带着一腔的愤怒,悄然离开客栈,再次朝着位于姑苏城外的流瀑峰赶去。   此时夜已昏暗,天上无星无月,再加上深山僻静,更是难以辨认四周环境。   聂波却全然被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所操纵,如履平地地越过那险峻的山峦,一鼓作气地攀上顶峰。   恍惚中忽然有记忆的片段,在他的脑海深处一闪而过。   似乎在很多年以前,他也曾经这么不顾一切地在山峦间奔跑过,就是为了见到一个对自己来说十分重要的人。 第61章 决杀之招   聂波觉得自己的脑袋隐隐作痛。   他从来都不喜欢高山峻岭,因为多年以前他就是从某座险峰上跌落,这才失去了全部的记忆。   然而这次的江南之行,以前苦苦追寻却无处寻觅的记忆片段,似乎隐约有了破土而出的趋势。   只不过他此刻的心境实在太过纷乱,以至于没有办法及时抓住那些碎片般的记忆。   甚至,他根本就不清楚,那些是真实发生过的回忆,还是他这么多年来的梦魇。   但他也不打算再深思下去,枝叶繁茂的樱花树林就在眼前,几间木屋就掩映在林荫深处。   聂波用冰冷的右手轻轻抚在了剑柄之上,咬了咬牙,才冷冷喝道:“吴风,你出来!”   木屋的门扉悄无声息地打开,白衣的人影缓缓踏出门来,随即在空地上站定。   门内透出蜡烛的微弱光芒,使得那人全身上下,似乎沐浴在柔和的光晕之中。   这一刹那,聂波心里忽然产生了某种怪异至极的感觉,似乎在很久以前,自己曾经见到过类似的场面。   然而夜色昏暗,吴风又是背光而立,他根本就看不清对方的容貌表情,只知道那个人一定正在默默地打量着自己。   头一阵阵地隐隐作痛,聂波觉得那是因为自己已经出离愤怒。   想到哭得双眼红肿才总算沉沉睡去的聂青,他忽然不想再追寻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觉来自何处,只冷冷开口道:“是你让聂青如此伤心,我不会放过你。拔剑!”   吴风却并没有动弹。   在看到聂波的那一瞬间,他的心中也忽然生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在很久以前曾经见过这个人。   虽然极力地想要辨认清楚对方的面部轮廓,然而今夜的乌云实在太密太厚,而聂波又站在树木的阴影之中。   纵然吴风的目力远胜普通人,却也只能依稀看出面前的年轻人,有着只能在江南这种灵秀之地才可以孕育出的清秀轮廓。   虽然看不清楚聂波的面容,但吴风心头那怪异的熟悉之感却仍然挥之不去。   眼前的年轻人刚才提起了聂青,也就是说,他很可能也是大理聂氏的族人?   但大理地处西南边陲,吴风根本就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又怎会对他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心中思量着,吴风却已经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话一出口,顿时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   这么多年来,虽然出现在这流瀑峰飞雪岩之上来寻仇的人不下数百,但他又何曾主动问过那些人的姓名?   吴风在心里对自己感到诧异的同时,聂波已经冷冷地回答道:“聂波。”   随即,他已经毫无预兆地出手。   虽然已经安置好了聂青,但聂波的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只怕她会提前醒来,并且阴差阳错地赶来阻止这场决斗。   吴风则因为听见了他的姓名而微微一怔,醒过神来时已经失了先机。   对方的来势十分凶猛,吴风再也无暇分神思索,身体早已出于本能地拔剑出鞘,坚韧柔软、薄如蝉翼的短剑瞬间抖出清冷如月的光华,迎上聂波的剑刃。   双剑甫一相交,聂波立时吃了一惊,不得不承认对方是自己有生以来从未遇到过的高手。   吴风的剑招连绵不绝,举手投足看似轻描淡写,甚至在局外人看来还会觉得犹如曼妙的舞姿,然而只有跟他对敌的人才明白,那举重若轻、疏而不漏的剑网,带着无可比拟的迫人压力,不用尽全部的心机,根本就难以应付。   数招过去,纵使山巅上的秋夜正凉,但聂波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心情也越来越是浮躁不安。   难怪这个人虽然长期以来隐居江南,除了八年前与月恒教主君莫问的惊世一战,其他时间里几乎根本就不问世事,却仍然在中原武林声名甚响。   聂波以前颇有几分年轻人的自负,毕竟所有的武学他都是一点即通,有时候甚至只是从旁看着聂家的嫡系子弟对练,他也可以瞬间领悟自己还没有学习过的武功的奥义。   如此的天资,令聂家上下叹为观止的同时,也让聂波不知不觉中多出了几分目中无人的狂傲。   然而面对着眼前的吴风,他多年来在战无不胜中所建立起的强大自信,却俨然已经有了即将崩塌的趋势。   看来,只有使出那一招了。   聂波狠狠地想。   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将他逼迫到这样的地步。   因为那最后的杀招风波变,其实也是最为危险的一招。   舍弃了所有的防御,将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进攻上,带着无坚不摧、无往不利的决绝和杀意,将对手所有的防线于一瞬间完全突破。   若是双方势均力敌,或者即便对手稍微胜出一些,在这样的决杀之招面前,仓促中他们往往也难以及时想出破解之法。   所以虽然冒险,但使出风波变后,仍然有着极大的胜算。   然而,若对手实在太过强大,能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想出破解之招的话,那这决绝的一招,就如同太过锋利的剑刃,反而可能会伤及出剑者自己。   不是对方死,就是自己死!   聂波带着如此的觉悟,毫不犹豫地长剑一扬,顿时如月光般的清辉挥洒而出。   这一瞬,他忽然感觉到吴风的身子僵了一僵。   聂波甚至还来不及弄清楚,对方是因为无法抵挡自己的杀招而感到恐惧,还是因为其他的缘故而陡然间变得身体僵硬。   那一剑的速度太快,快过黑暗夜空中闪电的一掠,快过策马擦肩而过时视线的微瞥,聂波自己的头脑中瞬间变成了空白一片,根本什么都还来不及想,手中长剑已经贯穿了吴风的身体。   血花飞溅而出,吴风倒下去的时候,面上竟然还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目不稍瞬地注视着眼前忽然变得有些惶恐无措的少年,如此近的距离里,终于能够看清对方那跟自己有些相似的清秀容颜。   然而,似乎已经发现得太迟了。   有些秘密,或许还是永远埋藏在自己心里的好。   这样想着的同时,吴风却还是情不自禁地喃喃说出了声:“风波变……”   声音很轻,若不是仔细去听,根本不会知道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第62章 爱的废墟   聂波以为自己听错了,眼前的这个人,怎会知道自己从未真正使出过的决杀之招的名称?   他心里忽然产生了难以形容的惶恐,原本就一直在隐隐作痛的脑袋,此刻更是痛得如同随时会炸裂一般。   梦中传授他武功的那人的声音,忽然间又萦绕在耳边:“小波,不到万不得已,这一招就永远不要使用。但若用了,也就不要再后悔。”   然而不知为什么,聂波现在已然生出了无法抑制的悔恨之情。   朦朦胧胧中,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一定知道一些对自己来说极为重要的事情。   但他却又害怕那些未知的真相,只觉得自己会因此而变得千疮百孔。   犹疑片刻,聂波才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   门内透出的烛光映在吴风的面上,他依稀又看到了那淡淡的、似乎带着几分心满意足的笑容,顿时觉得更加怪异莫名。   这个人明明即将死去,为什么对自己却没有丝毫的怨恨?   聂波情不自禁地想向对方问个明白,然而刚刚举步,却忽然听见花林外传来自己所熟悉的脚步声。   是聂青!   他顿时吓了一大跳,来不及再仔细思量,已经急忙转身,有些仓皇地没入茫茫的夜色之中。   几乎在聂波离去的同时,又有一条人影从另一个方向急急地掠入林中,果然正是聂青。   虽然聂波之前已经点了她的昏睡穴,但两人所学的都是大理聂氏的武功,早已习惯了彼此的点穴手法,而她内息的运转也暗合解穴之道,因此比其他人更早地解开穴道。   骤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聂青起初惊愕不已,但运起内息仔细探察,顿时发觉体内所遗留的聂氏点穴手法的痕迹。   对于聂家长老行事风格十分了解的她,只需稍加思索,就立即可以明白过来,一定是自己前些时候的反常举止让长老产生了怀疑,这才会悄悄派人在自己外出的时候跟踪在后。   是聂波,一定是聂波。   除了他以外,没有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跟踪自己这么长时间,却能够完全不被她发觉。   想到在流瀑峰飞雪岩上所发生的事情,很可能都被聂波看在了眼中。   聂青心里不禁又羞又怒,但紧接着随之而来的,却是深深的恐惧。   青梅竹马长大,她自然知道这个年轻的高手,对于自己有着怎样的心思。   平心而论,若是没有遇见过吴风,在所有的追求者中,聂青最为满意的,恐怕也就是聂波了。   他带着江南水土才能孕育出的清隽灵秀之美,迥异于大理人士的异族长相,虽然因为年纪太轻还显得有些幼稚,但假以时日,一旦他变得成熟稳重,想必也会是个风姿绝世的美男子。   更不用说他天资的聪颖,远远胜过所有的同龄人,所以对于聂波的追求,聂青虽然从来没有明确地表达过自己的态度,却还是对待他有些与众不同。   聂波对于她,也从来不曾隐瞒过任何事。   所以聂青很早以前就知道,聂波还有在梦中所学会的一式决杀之招,一旦出手,就再没有任何的退路,不是敌人死,就是自己亡。   她太了解聂波了。   若是他全然不知也就罢了,但现在既然他已经发现了她的秘密,见到了她被吴风拒绝而伤心难过的全过程,他必然不会就此罢休。   无论是为了替她解恨,还是为了替自己解决情敌,聂波都会去找上吴风。   吴风和聂波的武功,聂青都曾经亲眼见识过,虽然她并非那两个人的对手,但却也是年轻一代中难得一见高手,所以能够对那两个人的武功高低,作出一个初步的判断。   吴风的武功,应该在聂波之上,从他半年前能够轻松随意地击败自己就能看出来。   但是却有一个极大的变数,那就是聂波所掌握的决杀之招——风波变。   聂波虽然已经是聂氏第一高手,并且个性有些骄傲自负,但即使是他,也对那招风波变讳莫如深,甚至从不敢真正地施展出来,由此可见,那一招的威力必然难以想象。   如果聂波孤注一掷地将风波变施展出来,聂青不清楚吴风是否能够抵挡。   纵使他能够及时想出破解之招,但那样一来,聂波自己就会反受其害。   虽然吴风狠心地拒绝了自己,让聂青在那一瞬间甚至也对他产生了杀意,但经过近一天时间的冷静,她意识到纵然他如此地对待自己,她却始终还是深爱着他。   她绝不愿意见到吴风受伤,与此同时,也不希望跟自己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聂波因为一时的冲动而被杀。   所以甫一想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聂青立即压下了自己的秘密被聂波窥视而产生的愤怒和羞愧之情,匆匆离开客栈,再次向飞雪岩赶来。   然而,似乎还是太迟了一些。   一眼看见倒在地上的白色身影,虽然夜色昏暗,聂青却已经认出了吴风,更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前胸那正不断蔓延扩大的血迹。   她顿时双腿一软,坐倒在他的身旁,喃喃开口:“对不起,我……我来迟了……”   以吴风的武功,本不该输,至少不会输得如此之惨,以至于要付出他的生命为代价。   但聂青却知道,这个武功绝高的男子,偏偏又有着一个足以致命的弱点。   半年之前,即使明明知道她是来杀他的,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吴风却忘记了自身的安危而试图拯救她。   他太善良了,总想着给别人留下些许余地,却不知道,这样反而可能会斩断自己的生机。   无穷无尽的悔恨,如同潮水般涌上聂青的心头。   如果不是她一意孤行,这一切永远也不会发生。   她明明深爱着他,最后却间接害死了他。   吴风忽然微微一动,口中喃喃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聂青急忙俯身倾听,只听他微弱地道:“把这一切……都烧了,什么也别……留下……”   她不禁颤声道:“为什么?”   吴风并没有回答,却有一滴泪水,自他紧闭着的眼角悄然滑落。   聂青抱紧他已趋冰冷的身体,忽然大声道:“不!我不会这么做!我要知道你的一切、一切,因为我是那么地爱你,而你却如此狠心……”   话声渐低,终不可闻。   这一夜流瀑峰飞雪岩之上,忽然起了映红天际的大火,直至天明方息。   火灭之后,当年风景秀美的地方,只剩下了一片难以辨认的废墟。   江湖中人传言,江南吴家的最后一个传人吴风,也终于死在了这场奇异的大火之中,就连尸骨也无处找寻。 第63章 返回大理   聂波浑浑噩噩地离开了姑苏,带着难以形容的恐慌之情。   他怕见到聂青,唯恐她会因为自己的冲动之举而跟自己反目成仇。   而在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里,他似乎更害怕继续留在江南——这个令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眼前似乎仍然能看见那挺拔如竹的白色身影,然而却有殷红的血迹正在渲染开来。   “风波变……”   那个人轻如耳语的声音始终萦绕在聂波的耳边,让他恨不得能割去双耳,免得再听见那让自己格外烦躁的话语声。   为什么?吴风怎会知道这一招的名称?   聂波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那至今都没有能够查明的身世,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涌上了心头,但他很快就拼命摇头,试图将之甩出自己的脑海。   不,绝对不可能!   虽然他的确是被聂家的人从中原带回大理,但当初发现他的地方是在兰州城外的落鹰山下。   兰州离姑苏最少也有千里之遥,当时年仅十来岁的自己,怎么也不可能独自一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所以,就算他有家人,也应该是在兰州城附近,绝对不会是身在姑苏的吴氏传人!   这样不停地在心中安慰着自己,聂波的惊惧之情总算稍微减少了几分,但心底却仍然残留着隐隐的恐惧,令得他一秒钟也不敢多呆,立即匆匆地赶回大理。   他本以为自己会受到聂家长老的责罚,因为他并没有自始至终地完成对方交付给自己的任务,甚至在仓皇中连长老交代自己暗中照看的聂青也没有再理会,就自己一个人返回聂家。   带着有些忐忑不安的心情,聂波向长老汇报了自己此行的所见所闻。   虽然知道聂青并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她那如昙花一现的隐秘恋情,但聂波却也不敢对长老有丝毫的隐瞒。   “青儿竟然偷偷拿走了家传的宝剑,想要送给聂氏的仇人?”   长老的声音里无悲无喜,但还是让聂波感觉到了些许恼怒之意。   他情不自禁地替聂青开脱:“她毕竟还年轻,多半是受到了对方的欺骗,请长老切勿怪罪。”   帘幔后的人沉吟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又是云淡风轻:“你说的对,青儿还很年轻,以后我还有大把的时间去教导她。”   聂波的心不禁微微一沉,听长老这么说,看来聂氏的下一任家主兼长老,多半就会是聂青了,毕竟她比同龄的聂家嫡系子弟都要优秀得多。   他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事实上,经过这次的江南之行以后,他觉得自己多半已经永远失去了影响聂青今后人生道路的资格。   长老的声音却又再次响起,带着些嘉奖的意味:“聂波,你这次做的很好。能够顺利杀死吴氏传人,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我会吩咐下去,以后你在聂家的一切需求,都将按照嫡系弟子最高一级的标准得到满足。”   若是在以前,听了这样的话以后,或许聂波还会感到有些惊喜。   毕竟这么多年来,虽然他的武功早已超越了聂家的其他人,但因为来路不明的身世,却始终都被视为一个外人,得不到重用,日常生活中所领到的各种物资也难以同嫡系子弟相提并论。   正因为这样,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聂青的其他追求者们都对他不屑一顾,认为他的身份根本就配不上聂青,直到在聂波的剑下吃了亏,这才不敢再来找他的麻烦。   但聂波自己的心里也十分清楚,就算自己能够用武力让所有人都闭嘴,但却始终都过不了聂氏家族的这一关。   聂青对于他来说,或许将永远是只能远远观望,却无法深受触及的一个美梦。   但有了长老今天所说的话,以后聂波在聂家就可以登堂入室,一跃而成为嫡系子弟中的佼佼者,从而更有资格站在聂青的身侧。   然而,就算他现在有了这样的资格又怎样?   因为在姑苏所发生的事情,恐怕聂青不仅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甚至回来以后,还有可能在一怒之下,要杀了他替吴风偿命。   想到这里,聂波的心里不禁又有了无限的酸楚。   却听长老在低垂至地面的帘幔后突然又幽幽地开口:“日后等青儿担负起聂氏的重任,你还要在她的身边辅助她,所以还要更加努力才行。今儿就到这里,你先下去休息吧。”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其中却隐含着重要的信息,更带着拉拢聂波的意思。   然而此时的聂波正是心乱如麻的时候,对此并没有在意,即便听出了对方的暗示,恐怕现在他也不会再觉得高兴。   浑浑噩噩地退了出来,直到了明媚的阳光之下,聂波才忽然间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然而没走几步,他忽又猛地停下了脚步,原来脸色苍白、神情恍惚的聂青,已经迎面走了过来。   她也看见了聂波,但却只神情漠然地瞧了他一眼,就再也不屑多给他一个眼神和表情,连脚步也没有丝毫的停滞,径直自他的身旁走了过去。   那如同看着陌生人一般的眼神,深深地伤透了聂波的心。   虽然一句话也没有说,但他心里明白,聂青一定已经知道了自己在流瀑峰飞雪岩上的所作所为。   聂波在原地怔忡了良久,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有些落寞地垂下了脑袋,脚步沉重地向前走去。   之后的几天,对于聂波来说,分外地难熬。   长老的命令已经颁布了下来,聂青毫无意外地成为聂氏的继承人,而聂波也以嫡系子弟中第一人的身份得到了承认。   一时间,身边的人纷纷前来贺喜。   然而聂波却始终心不在焉。   他每天睁开眼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心里猜测着聂青何时会来向自己兴师问罪,而当这一天又跟之前一样风平浪静、古井无波地过去时,他的心里又会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原来最可怕的事情,并非被自己所爱的人恨之入骨,而是彻头彻尾地被她完全遗忘。 第64章 噩耗   最近这段时间,月恒教的人都很识趣地不去打扰自家的教主。   就算是再愚笨的人,也能感觉到教主的心情十分不佳。   而原因,自然是为了他那个意外地逾期未至的朋友了。   这八年来,无论再怎么繁忙,至少每年的四月十六和九月十六,那个如同谪仙般飘逸俊美的白衣青年,都会在青州城的三分酒家里买上几坛最好的青梅酒,随后前来北天山拜访。   然而现在,九月已经快要过去,那个人却仍然不见踪影。   他们那个一向最沉得住气的教主,前些天也似乎有些坐卧不宁,甚至破天荒地离开了他这些年来近似于隐居的幽谷,而是每日长时间地伫立于山巅之上,默然无语地望向东南方。   虽然自家的教主风采更胜当年,他黑衣长发独立峰巅、发梢衣袂在劲风中飘拂翻飞的场景也美得如同一幅名画,然而那周身隐隐散发出的阴郁和肃杀之气,却让所有见到此情此景的月恒教众恨不得能远远地绕道而行。   他们只能暗暗地向月神祷告,希望那个名叫吴风的中原高手快点到来,好让教主的心情再度回到风和日丽、春暖花开的最佳状态。   但那个人依然没有出现在北天山脚下。   教主的脸色一天黑过一天,所有人的日子也变得更加难熬,于是把一腔怒气都发泄到了敢于上门挑衅的某些不长眼的武林人士身上。   与此同时,在君莫笑和几位长老的暗中吩咐下,月恒教隐藏在中原各地的暗探也悄然出动,开始打听吴风的消息。   能够让一向守信守时的吴风莫名其妙地失约,多半是中原武林,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吧?   这样的猜测,聪明如君莫问,自然也早就想到。   只是他始终都无法相信,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什么人或事,能够令得吴风改变多年来所养成的习惯。   或许,只除了那个至今都没有找寻到的吴氏的另一个传人——吴波吧?   眼看着离约定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十来天,君莫问的一颗心渐渐的似乎沉入无尽的深海。   他不再于每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在山巅上伫立守候,而是整日整夜地将自己关在幽居的深谷中,几乎不再迈出房门一步。   谁也不敢轻易去打扰他,包括深受他喜爱的亲妹妹君莫笑在内。   月恒教就在如此压抑的气氛中,静悄悄地送走了九月,而在十月刚刚来临的时候,他们骤然间收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   并且,因为不知道该由谁去将这个消息告诉教主,而集体烦恼了很久。   寂寥无人的大厅中,君莫问仍是静静而坐,面前是那副棋枰。   棋枰上黑白纵横交错,厮杀得难分难解,已成两败之势。   他紧闭了双眼,并不睁眼去看,只轻轻拈起一子,微微沉吟着,却很久没有将其放下。   这残局,即使在他全神贯注、心情愉悦的时候,都无法破解,何况现在他正在因为吴风的突然失约而心浮气躁、忐忑难安?   但君莫问知道,只有坐在这个大厅里,面对着那个人所留下的残局,自己纷乱的思绪才能够暂时平静下来。   若非如此,恐怕他早就已经顾不上自己当年的誓言,亲自赶去中原寻找吴风了。   真是作茧自缚。   当日他不想让吴风为难,这才毫不犹豫地斩断了自己跟中原武林间的联系,甚至对月盟誓,许下了最不可违背的誓言。   那时候他本以为,吴风很快就能够赶到北天山,跟自己朝夕共处、谈文论武。   只要有他的陪伴,就算自己此生再不踏入中原半步,那又怎样呢?   君莫问所关心和在意的,原本就只有一人而已。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吴风会因为吴波的事情,在中原耽搁了八年之久。   早知如此,倒不如乔装改扮,悄悄跟在吴风的身边,陪他踏遍五湖四海,一起寻找吴波,岂不是留在北天山苦苦等候的好?   若是因为自己当年所作出的错误决定,而有什么令人追悔莫及的事情发生的话……   君莫问碧绿如美玉、深邃如夜空的眼眸,骤然间微微收缩了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到时候是否还能保持冷静,会不会在冲动之下采取比八年前更加疯狂的行动。   有人在门外吹起一支无名的曲子,只头几个音符,已足以令他睁开双眼。   君莫问的眼神一瞬间有些茫然,正要侧耳细听时,那笛声却又已消逝了。   他的思绪这才渐从辽远的往事中收回,淡淡开口道:“莫笑,进来吧。”   “也只有这支曲子,能令你醒过来。”   门被拉开,君莫笑有些不安地走了进来,但却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看在君莫问的眼中,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且,还是件自己绝不愿意知道的坏事。   君莫问的心不自禁地又下沉了几分,看着妹妹那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美丽面孔,想开口追问,那些话却如鲠在喉,一时间竟难以出声。   看见他的表情,君莫笑知道他已经猜出了几分,忍不住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走上前来,先用双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才低低地唤了一声:“哥哥……”   君莫问的瞳孔又是微微一缩,原本神采流转的眸子,渐渐蒙上了几分难言的痛楚和惆怅。   轻轻地抽回自己的手,他站起身来,缓缓走到门前,望向枝叶已开始凋零的樱花林,半晌才缓缓开口:“中原武林,最近又有什么消息?”   君莫笑明白,骄傲如自己的哥哥,永远不会让人看见他最脆弱的一面。   所以她并没有再走上前去,只是望着那高大挺拔的背影,低声道:“据我们留在中原的暗探所传回的消息……九月初六,大理聂氏的传人聂青曾经去流瀑峰飞雪岩找过吴风,当晚……”   她停顿了片刻,君莫问并没有开口催促,但藏在衣袖中的双手却早已紧握成拳,掌心被指甲划得隐隐作痛。   半晌,君莫笑才接着说了下去:“当晚,吴风被聂氏第一高手聂波所杀。”   君莫问面颊上的剑痕,仿佛又火辣辣地疼痛起来,如同当日剑尖划过他面颊的同时也划在了他的心间。   但他仍是沉默不语,良久,才轻轻开口:“我知道了。”   这是他结束谈话的一种方式,君莫笑无言地凝视了他半晌,才又轻轻叹息了一声,悄无声息地离开。   有些伤痛,或许只有自己一个人承受,再亲密的家人,也无法给予任何的安慰。   听见君莫笑的脚步声悄悄远去,君莫问的眼眸中这才现出锥心刺骨的痛楚,深重得就连连阳光也被压得黯淡。   他伫立良久,忽地展袖,袖底掀起的狂风使得天地也为之动容。   忽然间“咔嚓”几声,最前面的几株樱花树已然拦腰断为两截,而他早已不顾而去。   “他已不在,你们当去陪他。”   一声叹息,弥漫于枝叶飘零中。 第65章 探寻真相   夜已深,位于洱海之畔的聂家,四处都静悄悄地,不见一丝灯火。   然而就在此时,却有一条黑影,正悄无声息地向着聂青所住的别院掠去。   似是听见了什么动静,那黑影忽地停了下来,回头望了一眼。   清冷的月光照在一张年轻俊美而又苍白的面孔上,原来他就是聂波。   自江南返回大理已经一月有余,最初的忐忑不安和紧张惶恐的心情暂时缓解之后,聂波开始对于聂青的所做所为感到十分奇怪。   她始终没有去向聂波兴师问罪,就像是聂家从来没有出现过他这个人似的,一直对他视而不见。   一开始,聂波自己也不怎么敢出现在聂青的面前,但他很快就发现了她对待自己的残忍态度,这比愤怒地跑来向他问罪,更能够挫伤他的心。   聂青已经正式成为聂家的传人,在聂家俨然已经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就连所居住的地方,也变成了第二大的别院。   她刚从江南回来,就在新的别院里大兴土木,但聂家却几乎没有人知道她把别院修建成了什么模样,因为除了随身伺候的丫鬟之外,聂青不让任何人踏入别院半步。   最奇怪的是,长老竟然也默许了她这种怪异的行为,对此不置一词。   聂波很了解聂青,她的性子刚烈,瞧她对待自己的态度变化,就知道她一定已经猜出是他杀了吴风。   若在以前,聂青绝对会当面爆发出来,甚至对他拔剑相向,也是极其可能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采取视而不见的方式来惩罚他。   聂波有种隐约的感觉,让聂青发生如此大变化的谜底,可能就在她新建成的别院之中。   自从别院建成以后,聂青就深居简出,像是决心提前习惯聂氏长老的生活方式,把自己永远地埋葬在那富丽堂皇的建筑中。   她不许任何人进去,自己却也很少出来。   聂波实在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   所以今夜,他要冒险去探个究竟,趁着聂青有事外出。   这个时候,她应该还没有赶回大理吧?   一进别院,聂波就注意到正中央的主屋,似乎就是前段时间大兴土木的重点。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见四周并没有其他人,便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   本来,他的心里还有些害怕,担心门内会是跟长老的房间一样的布置,到处都是低垂至地面的帘幔,带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幸好并非如此。   所以他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然而紧接着,他就又睁大了双眼。   太空旷了,偌大的主屋里竟然什么家具摆设都没有,让聂波简直有些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但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屋里虽然黑暗,但借助于自窗口洒入的淡淡月光,他还是注意到有一块地面显得更加光滑一些,像是经常被人擦拭似的。   聂波小心翼翼地上前探查,果然在那附近发现了一个暗门,掀开之后,里面是一条斜斜向下的暗道,看上去有些阴森可怖。   但他毕竟艺高人胆大,何况事情又关系他心爱的女子,所以毫不犹豫地向下走去。   那条暗道狭窄又漫长,聂波缓缓穿行其中,身上渐渐觉得有些寒冷,不知是不是因为已经深入的地底。   走了良久,他才终于看见一扇沉重的铁门。   聂波心里顿时一阵激动,以为铁门背后便是他所想知道的真相,然而等他推开铁门才发现,里面只是一个巨大的冰库。   他有些诧异地停顿了片刻。   大理地处西南,夏季湿热难耐,所以一般的大户人家都会在地下修建冰库,用来在冬天时储存冰块,以备夏日取用。   以聂家的财力,修建这么大的冰库自然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但如今刚刚入秋,一方面冰块并非急需之物,另一方面各家各户去年所储存的冰块多半都已告罄,所以聂青在短时间内收集到这么多的冰块储存在这里的行径,就透出了十足的怪异,而且也不是很容易办到的事情。   聂波愣了一会,才有些茫然地走进冰库,铁门在身后关闭时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但他并没有因此伫足,而是朝着对面的另一扇铁门急急走了过去,推开望去,竟然又是一个冰库。   难怪刚才开始,他就已经觉得身上有些寒冷,原来是因为聂青在地底修建了如此大规模的冰库。   然而这还不是他此行的终点。   聂波按捺住强烈的好奇心继续前行,又经过两个冰库,四周的空气几乎已经冷到了滴水成冰的程度,每一次呼吸都会在他的眼前形成淡淡的白雾,他这才看见了最后的一道铁门。   铁门在身后轰地合拢,而他整个人早就已经惊呆。   这里仍然是一个冰库,唯一不同的是,在这个冰库的最中央,还有着一大块形如棺木的冰块。   而那冰块之中,俨然有人。   那是一个状若熟睡的的白衣青年,他静静地卧于棺中,长长的睫毛轻合,唇边有一丝淡淡的笑容,似乎随时都会醒来。   然而没有人比聂波更清楚,冰棺里的人永远不可能再醒过来。   因为正是他自己,亲手杀死了那个人。   聂波的心里,忽然起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本以为这个人,连同流瀑峰飞雪岩上的一切,都已经于那场大火之中灰飞烟灭。   那无疑是聂青所为,她做事从来都是如此决绝,不计后果,不留余地。   但是聂波却没有想到,她竟然将那个人的尸身,千里迢迢地运了回来。   胸口涌出无尽的苦涩,然而脑袋却又再次如同要裂开似的隐隐作痛。   真是奇怪,为什么每次见到这个叫吴风的人,自己的反应都会如此异常?   “你终于来了。我还在想,你究竟何时才会探明真相。”   聂青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在空旷的冰库中带着些许怪异的回音。   聂波的身子抖了一抖,忽然感到自己并不希望面对如此的局面。   好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遗忘,正等着他回想起来,然而聂波心底深处的某个地方,却叫嚣着让他立即逃离此地。   否则,他一定会悔恨终身。   然而,聂波却如同着了魔一般伫立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第66章 报复   聂波呆立不语,心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惧之情。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轻微声响,聂青已经缓缓走到冰棺之旁。   她望着躺在冰棺中的吴风,眼眸中闪现出奇异的神色,半晌才接着又道:“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明明知道是谁杀死了他,回来以后却始终不闻不问……我那么喜欢他,又怎么可能不想替他报仇?”   聂青的声音里满是怨恨恶毒之意,听得聂波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然而我却不能。正因为我如此爱他,才不得不强迫自己忘记所发生的事情,忘记是谁害死了他……”   她的视线终于转到了聂波的面上,眼神中如有锐利的刀剑,似乎恨不得将他凌迟千万遍。   不给聂波说话的机会,聂青已经恶狠狠地再次开口:“可是我不会让你好过!那个人为什么偏偏是你?除了你以外,根本就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他!”   聂波越听越是糊涂,但却有一些可怕的想法正在他的脑海中呼之欲出,让他无法抑制地越抖越狠。   聂青却又转头望向冰棺中的人,凄凉地微笑了一下:“吴家结怨太多,传到这一代,已只剩下他和幼小的弟弟。为了不让弟弟也卷入江湖无聊的纷争中,他决定由自己一个人来承担所有的恩怨,并把只有十二岁的弟弟,送到了另一户人家暂住。为了保护他的弟弟,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让我烧毁飞雪岩上一切,这样就再也不会有人知晓那个秘密。”   聂波有些骇然地望着她,脑中浑浑噩噩,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聂青望着吴风的眼神中,现出几分痴迷的神色,她轻轻将手放在冰棺上,不顾那可以将自己冻僵的温度,温柔地抚摸着冰棺。   “他却没有料到我会这么爱他,以至于想知道有关他的一切。所以我进了他的木屋,看到了他这些年来所写的日记,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他真是个傻瓜,在那一刻之前,他根本都还不知道自己的弟弟是否还活着。因为早在九年之前,他的弟弟就因为思念他而离开了暂住的那户人家,从此不知所踪。”   聂波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好让她冰冷的声音不再毫不留情地倾泻进来。   每次见到吴风,心中都会涌起的那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觉,已经将答案摆在了他的眼前。   然而回想起自己所做过的可怕事情,他宁愿自己永远都不知道真相,永远做一个无知的人。   聂青说的对,她真的不想让他好过。   所以今天的事情,可以说是早有预谋。   她巴不得他能够闯入这个秘密的冰库,在窥破她所隐藏的秘密的同时,也令得他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击穿。   聂青再次把视线转向聂波,眼神冰冷,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恶毒,淡淡又道:“吴风有一招自创的绝学,必杀之招,一经使出,无人能挡,叫做风波变。他曾经把它传给他的弟弟,而这一招的名字,也是因他们兄弟而来。吴风,他的弟弟,就叫做吴波。唉……他明知道如果当时还手,死的那个人绝对不是他,却终于还是没有狠下心来。太傻了,是不是?”   聂波的身子一阵阵地发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望着冰棺中那白衣青年的俊美面容发呆。   “吴波”这个名字,猛地撞入他的脑海,似是一个魔咒,骤然勾起了遥远的回忆。   他的头忽然又猛烈地疼了起来,好像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一天,他为了早些见到兄长而慌不择路,一不小心跌下了高高的山崖,脑袋重重撞在一棵大树之上,锥心地疼痛。   他终于记起来了,在经过了这么多事以后。   聂波惊骇莫名地望着哥哥的脸。   他的双唇似乎还是那么柔软,却再也不能对他说话;他的笑意还淡淡地映在唇边,却已再不能教他练剑。   而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他自己。   聂波,不,吴波,他慢慢地向后退去,仿佛想逃离自己所面对的一切,直到退无可退,后心紧紧地贴着身后的冰块,有种凉彻心扉的寒意。   他这才回想起哥哥临终时那淡淡的笑容,目光中既喜且悲的复杂,而他当时却蠢得看不出来。   聂青已经不再理会他,只是轻轻将脸贴紧冰棺,面上现出奇异的温柔神色,像是在抚摸自己的爱人。   聂波看着他们,一个是自己最亲的人,一个是自己最爱的人,阴阳两隔,这样的场景看在眼中无比地怪异,他的心中又是害怕又是难过,但是已经无力去阻止。   朦胧中他似乎又听见了梦中的那个声音:“小波,不到万不得已,这一招就不要使用。用了,也就不要再后悔。”   平生第一次,他用了这决杀的一招,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   可就是这仅有的一次,已足以令他悔恨终生。   吴波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去看清楚这个江湖,更加难以面对聂氏的人和事。   他踉踉跄跄地退开几步,最后终于承受不住如此的刺激,转身推开铁门,就此落荒而逃。   铁门轰然关闭的沉闷巨响回荡在冰库里,聂青的面上却现出了柔美迷恋的微笑,轻轻开口:“现在,终于又只剩下你和我了……”   或许已经疯魔了吧?   爱也好,恨也罢,都早已冰封于记忆中,而她将用自己一生的时间去怀念、去祭奠。   只希望,再没有人来打破她小心翼翼保存的这份宁静。   谁又在梦中吹起那支动听的曲子?   他立于船头,冷冷寒风中雪落如羽、笛音清冽。   蓦然惊见一叶轻舟擦身而过,迅疾无声,舟中人白衣飒飒,洒脱不羁。   惊鸿一瞥,他已把舟中人的身影深深印于脑海中,还有那支无名的笛曲。   究竟是谁?那姿容绝世的翩翩少年。   为什么只一眼已叫他如此难忘,还带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觉?   他怅然遥望,而那白衣少年的身影早已与轻舟一齐远去,只有缥缈如从云端洒下的笛音还在。   君莫问骤然从睡梦中惊醒,随后就再不能成眠。 第67章 决意   吴风。   君莫问几乎不敢想起这个名字,因为随之而来的悲伤和愤怒,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完全地吞噬其中。   但是吴风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他。   他甚至可以想象的到,若是吴风此刻就在这里的话,将会用怎样的方式去安慰和劝说自己。   放下仇恨,忘记恩怨。   吴风的这一生,都在致力于完成这艰巨的任务。   他曾经多次跟君莫问提及,江湖中最可笑的事情,莫过于冤冤相报。   “自己的事情,当然应该由自己一力承担,又何必牵连到家人和朋友?逝者已矣,再做任何事都已经无法改变这样的事实,更加无法弥补心中的伤痕。”   君莫问记得那时候,吴风明亮的眼眸转向了自己,略一犹豫,忽然轻轻又道:“如果有朝一日……”   他立即猜到对方想要说些什么,心中一沉,没有等他说完已经断然开口:“不行!”   吴风的表情有些惊讶,沉默地注视着他。   君莫问这才稍微放缓了语气,郑重其事地又道:“我要你好好地活着,不许让自己发生任何的危险。否则……”   稍微停顿了片刻,他碧绿的眼眸中现出几许危险的神色,一字字地接着道:“就算上天入地,弑神屠魔,我也绝对不会放过那些敢于伤害你的人。”   吴风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些许的惊讶,些许的感动,还带着些许的不忍。   君莫问知道,他永远都不可能像自己这样狠下心肠,去对付那些敢于向自己刀兵相向的人。   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是魔教的教主,而他却是正道的少侠。   但最后,吴风还是微微地笑了:“我当然会好好地活着,毕竟我还没有找到波儿。况且……”   他的视线停伫在君莫问的面上,唇角的笑意更柔和了几分:“我还没能长居北天山,看尽西域的风景呢。”   当时让君莫问觉得心情愉悦的话语,如今一句句都像是刀剑,刺得他心底生痛。   他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如同吴风般洒脱,所以他甚至不许吴风说出“死”这个字。   然而,他终归还是弃他而去了。   锥心的刺痛,让君莫问再也无法忍耐下去。   匆匆提起案上毛笔,草草给君莫笑留下简短的书信,随即将笔掷于案头,君莫问再也没有向周围多看一眼,已经大步向外走去。   誓言已破,花落无痕,但为了吴风,有些事,君莫问不得不做。   几日之后,君莫问已经来到流瀑峰飞雪岩之上。   这些天来他几乎日夜兼程,每天只休息一、两个钟头,这才只用了不到平时一半的时间,就已经从塞外赶到江南。   然而他来得再快,终还是太迟了。   月色朦朦,飞雪岩上的一切都已经灰飞烟灭。   君莫问缓缓而行,多少次在梦里,他曾回来这花落胜雪的地方,而如今,这一切已不复存在。   恍惚中笛音响起,又带他进入那辽远的记忆中。   那时侯,樱花成林,落英舞坠,而他永生难忘的那个人,就漫步在花雨中……   记忆中的美好,更映衬出现实的凄凉。   不知不觉,君莫问的双拳已经握紧,碧绿的眼眸中,也现出难以压抑的愤怒之色。   无论是谁,他都绝不宽恕。   那个人对于他来说是如此地珍贵,以至于每一滴血,他都要聂家以一条性命来偿还。   最近,中原武林的许多人,都处于惴惴不安的状态。   七大门派甚至都在私底下约束着自己的弟子,让他们安分守己地呆在门派内,少在江湖上抛头露面、招惹是非。   年轻的人,或许已经淡忘了九年前所发生的那惊世一战。   但不久前江南吴氏的最后一个传人吴风的死亡,却在所有还记得泰山之战的人心头,敲响了沉重的警钟。   他们不会忘记,若不是吴风在八年前战胜了那个可怕的魔头,现在的中原武林,恐怕早已经变成月恒教的天下。   而当日,那个人之所以带领属下退居北天山,也完全是因为吴风。   现在唯一能够跟那个人抗衡的吴风已死,是否代表着月恒教又将卷土重来?   而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们梦魇中的那个魔头,也即将重现江湖?   这个想法,让许多人都不寒而栗。   而最让他们惊惧不已的是,江湖中已经出现了一个传言,据说不久前有人在姑苏城外见到了一个黑衣散发、神情阴郁的高大男子,形貌酷似当年的那个魔教教主。   所有的门派领袖都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接着就暗中派出人手去确认这个传言。   而得到的消息让他们更加夜不能寐。   那个很可能就是君莫问的男子,离开姑苏之后一路南下,随即又折而向西。   每一个亲眼见到他的人,都赌咒发誓说他绝对就是当年的那个魔头。   中原的武林人士顿时都绷紧了全身的神经,不知道君莫问和月恒教会不会猝然发难,让自己的门派或家族蒙受灭顶之灾。   然而让所有人感到惊讶的是,对方径直离开了中原,进入大理的版图,其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是阴谋?还是误会?   中原群侠丝毫也不敢松懈,仍然想方设法地打探着那个人的行踪。   最后,他们终于注意到,那个人的目标似乎正是大理聂氏的所在地。   这个发现让许多人都有些迷惑不解。   聂氏的第一高手聂波,就是之前杀死吴风的人。   现在君莫问忽然前去大理,难道是因为聂波击败了他曾经最大的对手,所以想去亲自挑战?   没有人能够猜出君莫问的用意,因为中原武林人士,至今都还不知道,吴风跟君莫问之间,并非他们所想象的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而是一对真正的知己。   君莫问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心平气和,光看他的外表,谁也无法再将他同多年前那个在泰山之巅大开杀戒的魔头联系到一起,更不会知道他胸中熊熊燃烧着的怒火,已经几乎可以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进入大理的地界之后,他在一家客栈里问清了聂家的位置,随后便在夜色中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英俊如往昔的面孔上,甚至还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仿佛他只是去观赏美丽的月色,而非杀人。 第68章 复仇   君莫问的气势实在太足,虽然只是短暂地停留,却还是给那个客栈里的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他已经离开了许久,客栈里的人仍然在窃窃私语地谈论着他。   毕竟,像他那样高鼻深目、一看就有着胡人血统的英俊男子,在大理实在是太过少见。   而他所打听的聂氏,却也是大理的名门望族。   所以,他很难不引起当地人的好奇心。   客栈里的人正在偷偷猜测着君莫问的身份,门外又有一个苍白清秀的少年走了进来。   他神情恍恍惚惚,眼神也十分茫然,一进门就默不作声地在角落里坐下。   客栈的伙计认识他,这少年几天来每到这个时候都会到店里来,却不住店,只是一壶接着一壶地要他们上酒,似乎存心想把自己灌醉,直到凌晨时分方才再悄无声息地离去。   谁也不知道,那少年正是聂氏的第一高手聂波,不过现在应该叫他吴波了。   自从那日深受聂青所说的真相的打击而离开聂家以后,他就茫然地来到了大理城外。   然而,他却并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   流瀑峰飞雪岩,那曾经是他一心想要回去的家,然而此时此刻,却成了他永远也不可能再靠近的地方。   他也想远远地逃离,然而大理城中,毕竟还有着他所关心和爱慕的人。   这些天来,吴波每天都浑浑噩噩地度过。   他想用酒精来麻痹自己,好让自己不再那么痛苦,然而最后却反而越来越是清醒。   这家客栈位置偏僻,而且又很简陋,所以虽然聂氏在大理的势力不容小觑,却也很少有聂家的人会来到这里,所以并没有人识破吴波的身份。   店伙计不等他开口,已经按照平时的规矩,给他送上了几壶烈酒。   吴波一言不发,开始一杯接着一杯地试图灌醉自己。   但忽然之间,有几句对话飘入了他的耳畔,瞬间引起了他的注意。   “刚才那个人,有点像传说中的那个魔头吧?”   “魔头?你是说……九年前在泰山之巅的那个人?”   应该是普通的江湖中人,声音里透出紧张不安的味道,让原本对身外的一切都毫不在意的吴波,执杯的手忽然一僵。   泰山之战!   虽然已经过去了九年之久,而且聂氏也并没有参与其中,但他还是立即想起,后来将那个名叫君莫问的魔头逐出中原的人,岂不正是……   吴风,他的兄长,也是被他亲手所杀的人。   这些天来他一直试图不再想起的名字,就这么突如其来地浮现在脑海中,伴随着无数难以忘怀的记忆。   然而吴波尚来不及抚平自己心中的刺痛,便又听得那两个人接着低声谈论了下去。   “如果真是那个人,他不是已经退居北天山多年,怎会突然出现在大理?”   “他之前是不是询问了聂家的位置?莫非……”   “哐当”一声,却是吴波手中的酒壶已然跌落在地,客栈里的所有人都被这声响吓了一跳,齐齐转头,向他望了过去。   然而吴波却恍似未见,径直走到那两名江湖中人的桌旁,沉声喝问:“你们所说的那个人,他是何时离开的?”   那两人呆怔在原处,用惊疑交加的眼神注视着他,一时没有开口回答。   吴波一掌拍在他们面前的木桌之上,道:“快说!”   客栈里的所有人都呆若木鸡,然而那一掌下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坐在桌前的两人忽地脸色剧变,其中一人已经忙不迭的开口:“一个时辰前。”   吴波再不多言,转身飞快地奔出门去。   直至此时,那被他拍下一掌的木桌才忽地化为齑粉,连同桌上所放着的东西一起散落在地,顿时惊得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夜色已深,而聂青却全然不知。   对她来说,发生于别院外的一切,都无足轻重。   多少个日日夜夜,她的眼中只容得下吴风一人,她的脑海中所浮现的,也只有关于他的回忆。   最疼爱她的小姑婆曾经来劝过她,就连长老也专门召见过她,然而无论他们对聂青说些什么,她都是神色淡漠地用谎言敷衍过去,不让任何人知道她所隐藏的心事。   最后,长老在得到了她会继承并将聂家发扬光大的承诺之后,便对她的种种古怪行径视而不见。   小姑婆虽然对聂青心中的痛楚有些了解,但是从未有过类似体验的她,想劝解也无从说起,只能盼望随着时间的流逝,能够慢慢冲淡那一切的悲伤。   聂青整日整夜地留在地底的冰库里,日渐苍白消瘦得如同一缕游魂,但只有看见那平静地躺卧于冰棺中的男子时,她心里才会觉得平和安定。   此时此刻,地面之上的聂家究竟在发生着怎样的变故?   她一无所知,也没有兴趣去了解。   但即便如此,那浓烈至极的血腥味,和大火焚烧带来的焦臭味,还是透过通往地面的出气孔,而丝丝缕缕地渗透了进来。   聂青却仍然没有离开。   她早就已经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只想能够再多陪伴他一点时间。   沉重的铁门忽然洞开,一名黑衣散发的高大男子就伫立在门口。   他额头至左颊有一条细长的剑痕,虽然形状狰狞可怖,却丝毫无损于他容貌的完美。   甫一开门,那黑衣男子已沉声发问:“聂波在何处?”   然而话音未落,他的眼神忽地一滞,进而闪现出异样的神采,缓缓向那冰棺走去,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静静地躺于棺中的吴风。   像是害怕他会惊扰到吴风的长眠,聂青不假思索地闪身挡在冰棺前,道:“你是谁?”   那突如其来的黑衣男子,自然就是千里迢迢赶到大理,意欲替吴风报仇的君莫问了。   他在飞雪岩上发誓,要灭尽大理聂氏,替自己的挚友复仇。   今夜的他,也已经一丝不苟地兑现了这个誓言。   像是再次变成当年在泰山之巅那个遇神弑神、遇魔杀魔的地狱修罗,九年来在吴风的影响下逐渐软化的内心,重又恢复成铁石心肠。   许多人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他的模样,就已经尸横就地,然而那个传闻中杀死吴风的罪魁祸首聂波,却始终没有出现。   最后,君莫问越过满地的鲜血和尸体,来到这处别院,并且发现了通向地底的暗道。 第69章 抉择   君莫问再也不会想到,自己今生今世,竟然还有再见到吴风的一天。   他的视线甫一落在吴风的面上,就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白衣的青年神态安详,唇角还残留着一缕似有若无的笑意,若不是那冰棺寒冷而又扎眼,君莫问简直要怀疑,对方其实只是在安睡。   这段时间以来,始终空空如也的内心,终于被什么东西重新填充起来,虽然还远远不到满足的程度,却已经能够为他带来无尽的喜悦。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再也不会……   然而突然之间,一个身影闪现在君莫问的眼前,阻断了他几乎胶着在冰棺上的视线。   君莫问这才重又想起刚进冰库时所见到的那个女子。   能出现在这里的,自然也是聂家的人了。   他有些不耐烦地挑了挑眉,要不是此刻他的心情因为再次见到吴风而有所好转,早就已经毫不犹豫地取了对方的性命。   但他的耐心也是有着限度的。   不悦地将视线移转到聂青的面上,君莫问一句也懒得多问,已沉声喝道:“让开!”   聂青并不知道来者的身份,但仅从他望着吴风的表情和眼神中,她就能够察觉对方有着不亚于自己的执着。   一个念头瞬间闯入她的脑海:他是要来把吴风从自己的手上夺走。   无论是谁,都不可以这么做!   所以聂青并没有被君莫问的气势所压倒,她仍然固执地伫立于冰棺之前,似乎想要凭借自己的身体阻隔对方的视线,同时大声道:“他是我的。”   君莫问的眼神瞬间冰冷了几分,表情也变得更加危险,若是让曾经历过泰山之役的人见到,恐怕他们全都会立即躲得远远的,以免被他的怒火所焚烧殆尽。   他咬了咬牙,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比冰还冷:“不要逼我杀你。”   聂青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上所散发出的慑人杀意和威势,但她仍然毫不退缩,只喃喃道:“他是我的,谁也不能把他从我的身边夺走。”   君莫问的眉梢轻轻地挑起,早在多久以前,就无人再敢这样与他说话了?   若非吴风,现在这武林早已是他的天下。   他可以为了吴风而隐居一世,却不能允许有人阻碍他带走吴风。   再说什么都已是多余,在君莫问的眼中,既然是聂家的人,本来就有该死的理由。   他适才对她一忍再忍,实在已经足够了。   君莫问毫不留情地出手。   聂青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武功,或许,能够与眼前这黑衣男子相匹敌的,只有吴风了吧?   虽然不曾见过这两个人相互比试,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本能地觉得,如此刚劲有力、又浑厚无匹的掌风,也只有那个人翩若惊鸿、举重若轻的剑招可以化解得了。   “聂青!”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人惶急的喊声,然而聂青已经充耳不闻。   她的眼前重又浮现出那日初见时吴风的模样,他白衣短剑、不染纤尘,正缓缓漫步于飘舞似雪的落英缤纷中。   聂青的唇边,不禁现出一缕淡淡的微笑。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轻抚摸着那冰棺,只想再看清楚那人安详俊美的容颜。   鲜血弥漫于冰棺之上,渐渐渲染成花的形状……   君莫问听得那一声呼唤,心中不禁微觉惊讶。   眼前这女子就是聂氏的传人聂青?   根据月恒教所得到的消息,半年多以前,聂青就已经去过流瀑峰飞雪岩,并且其目的是刺杀吴风。   或许是因为当时她失败而回,所以半年以后,她再次前往江南的时候,就有聂氏第一高手聂波随行,并且最终……   君莫问心中一酸,没有接着想下去,只是有些奇怪地望着已然倒地的聂青。   她当是对吴风怀恨在心的吧?为什么刚才却又表现出如此的依恋?   来不及多想,他忽觉身后有凛然的杀意,一回头,便见一名面色苍白的少年正伫立在门边。   这一瞬,君莫问忽然有了一种奇怪至极的感觉,这少年那苍白的面容、忧郁的气质,为什么好象在很久以前就已相识?   那少年凝视着聂青的尸体,身体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终于厉声道:“所有的人,都是你杀的?”   君莫问冷冷地望着他,一个名字忽然掠过心头,于是他用更加危险的语气道:“你就是聂波?”   那少年的眼眸中,忽地掠过深切的悲哀之色,半晌才道:“已经没有聂波这个人了。”   似乎不希望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的视线重又转到君莫问面上,冷冷开口道:“我本已决定此生不再用剑,可惜现在却不得不破例。”   君莫问傲然挺立,有些不屑地道:“我平生杀人无数,也不在乎多你一个。”   稍微停顿了一下,他微一抿唇,才接着又道:“我只问一句,是不是你杀死了吴风?”   说到最后半句,他的声音竟然也已经微微颤抖。   少年的面色顿时变得更加苍白灰败,半晌才道:“是。”   声音细微,几不可闻。   但君莫问却已经听得足够清晰。   那个“是”字如同雷鸣,在他的耳畔和心头反复回响,而早已压抑不住的怒气也在瞬间喷薄而出。   “那么,你就非死不可。”   这句话才一落音,两人已同时出招。   数招过去,君莫问心里已经觉得有些诧异,这少年的武功虽佳,却仍在吴风之下,为什么他竟会被他所杀?   疑问似乎有了答案,他忽见对方剑气大盛,顿时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一招,岂非正是吴风所创的那招风波变?可是这姓聂的少年,他又为什么会使?   “已经没有聂波这个人了。”   对方刚才所说的话,忽然间又回响在耳边,令得君莫问心中一惊。   他把这少年苍白的面容、忧郁的气质,还有那本应只有吴风才会使的招式一一回想,心中忽然有了答案。   他的手不禁微微颤抖了起来。   这并非他第一次面对风波变,甚至其威力也远不及当初吴风所使。   破解之法早已有,只是,却要以一方之血为代价。   眼前的这个少年,他是杀死吴风的凶手,罪无可恕。   可是,他偏偏又与吴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吴风以自己的死,来表明了对这少年的爱护与关怀,如果自己杀了这少年,他可会感到难过?   这一招是破还是不破?   这么难的选择,却要在电光火石的一瞬中作出决定。   何去何从?   只有刹那的时间。   江湖传闻——   君莫问,年三十,拜月教主,十五岁出道未逢敌手,年方二十已被公认为天下第一高手,八年前与江南吴家传人吴风一战后归隐。半月前形迹忽现于大理,一夜之间灭尽大理聂氏,旋不知所终。据闻,有人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天山中脉的山脚下。   聂青,聂波,一为聂氏传人,一为聂氏第一高手,亦于此战后不知所踪,再无一人得见。 第70章 天山派   天山山脉绵延数千里,其中又分为北天山、中天山和南天山这三列相互平行的褶皱山脉。   中天山地势最险,整座天山山脉里最高的山峰就坐落在那里,自古以来少有人迹,就连飞鸟也难以穿越其上。   北天山的景色雄浑壮丽,山脚下却是气候宜人的盆地,因此被月恒教占据,成为教众及其族人生活栖息的地方,并且不欢迎中原武林之人擅自前去。   天山南麓山势相对平缓,山下同样也有着物产丰富的盆地,很久以前就被天山派的祖师所看中,他在仗剑保护南天山的民众不受盗匪侵扰的同时,也开始立派收徒,久而久之,便成了如今中原七大门派之一的天山派。   七大门派中,天山派距离月恒教的势力范围最近,也最容易感到其威胁,所以九年前的泰山之役中,他们派出了不少精锐。   然而在君莫问的面前,天山派赖以自傲的绝妙剑法,也变得不值一提。   那一战,虽然因为月氏的及时相助,而使得天山派掌门古苍穹及其爱女古晴保住了性命,但同去的精锐弟子却是折损过半,以致天山派元气大伤,几乎一蹶不振。   这些年来,天山派很少再参与江湖事务,只静悄悄地在南天山休养生息。   当务之急,自然是收纳更多的弟子,以壮大门派的声势。   泰山之战,让古苍穹意识到天山派的不足,比起开创本门的那位剑仙一般的先祖,他们这些后辈实在是太不争气。   比如说,直到现在,竟然还没有人能够通过先祖所留下的天山剑池的考验,获取那柄绝世好剑。   每思及此,古苍穹就懊悔难当。   不过幸好,九年前他自泰山之巅所带回来的月氏遗孤,都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   再加上他们身负血海深仇,这些年来一直毫不懈怠地苦练武功,已经隐隐有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势头。   或许,他们有希望真正继承先祖的衣钵,将天山派的武功发扬光大吧?   “你们听说了没有?”   “听说是听说了,可是……那不会是真的吧?”   “北天山的那个魔头,事隔多年才有了再次侵入中原的机会,又怎会这么轻易地离开?”   “就是,而且现在竟然还失去了影踪?”   白雪皑皑的庭院里,有几个消息灵通天山派弟子,都因为什么消息而感到诧异莫名,忍不住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交头接耳起来。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说话的声音虽然已经放得极轻,却还是引来了两双锐利至极的视线。   “你们所说的人,是谁?”   突如其来的问话声,让正在交谈的几个人都吃了一惊。   抬头看时,面前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两个并肩而立的青年。   两人的相貌十分相似,都是剑眉星目、仪表堂堂,但年长者的唇形饱满厚实,无形中给他增添了几分沉稳凝重的气息,而年纪稍幼者的双唇都是极薄,紧紧抿起时几乎变成了一条直线,顿时多出了些许冷酷的味道。   天山派里,没有人不认识这两个青年。   月氏兄弟,月孤鸿和月飞鸿。   九年前,掌门将他们从泰山之巅带回来的时候,两人还都只是十一、二岁的孩童,如今却已经变成了丰神俊朗的青年。   他们俩是半路拜师,因为家门剧变才进入天山派,刚来的时候自然极不合群。   再加上古苍穹父女俩,对于月氏的惨剧心怀歉疚,平日里对两兄弟就免不了多加关照一二,却反而更激起了其他弟子的嫉妒和不忿。   最初,许多资历较老的天山弟子,都合起伙来排挤月氏兄弟,时不时地给他们个下马威。   对于众人明里暗里的挑衅,月孤鸿和月飞鸿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月孤鸿总是挺身而出,将弟弟护在自己的身后,拿出在泰山之巅跟君莫问拼命的势头,如同疯虎似的对众人一一予以回击。   他还只是个小小的孩童,何况面对的又是这么多人,就算学过家传的武功,并且有着过人的天赋和毅力,但又怎么可能战胜对方?   所以,月孤鸿最后总是被教训得伤痕累累。   但他偏偏有股不服输的劲头,每次被众人打败,他完全不考虑去向掌门或古晴求助,甚至在他们问起时还会加以掩饰,私底下却更加努力地练习武功,以至于在武学上的进步可以说是一日千里。   慢慢的,不再有人敢于随便欺负月孤鸿或是他的弟弟,敢于挑衅的人也往往会被教训得灰头土脸地回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月孤鸿这个后来者,反而成为了天山派中最杰出的弟子。   但他却从没有一刻感到过满足,总是将自己所有的时间全都用来修习武功,似乎在人们所看不见的地方,还存在着他想要超越或打倒的目标。   至于月飞鸿,当兄长将他护在身后的时候,他并没有冲动地跑出来跟月孤鸿联手对敌。   甚至在月孤鸿被那些心怀嫉妒的天山弟子打得遍体鳞伤的时候,月飞鸿也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冷着面孔将在场每个人的模样都挨个看清楚,眼神中所隐藏着的阴冷和恶毒,令人几乎难以相信他还只是个十岁的孩童。   当然,其实也并没有多少人看见过月飞鸿那时候的眼神,因为他总是很巧妙用低垂着的眼睫将之遮挡殆尽。   很长一段时间里,天山派的弟子们,都把月飞鸿当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觉得他是只会跟在自己兄长身后的可怜虫。   他从不像月孤鸿那样,近乎莽撞地跟不可能战胜的对手正面相抗衡,但是在私底下,他所耗费的时间和精力丝毫不亚于自己的兄长。   所以,几乎是在所有人还没有觉察到的时候,月飞鸿也已经蜕变成了天山派中不可忽视的年轻高手,那些被他在门派内部每年例行的大比小比中揍得鼻青脸肿的人,更是永远都忘不了那惨痛的经历。   如果说月孤鸿对任何人都带着冰冷而不容其接近的漠然气势的话,那么月飞鸿则可以在上一刻刚刚把对方教训得哭爹喊娘,下一刻却马上就能微笑着伸出手来拉其一把。   表面上,前者拒人于千里之外,后者在天山派里则是左右逢源的模范弟子。   但只有当年曾经合起伙来欺负他们兄弟的人才知道,谁才是真正不能够得罪的人。   得罪一次便被记恨一世,时不时地有人在暗中使绊子对付自己,这种坐卧难安的滋味,他们再也不想尝试。 第71章 传闻   九年过去,如今的月氏兄弟也不过才二十岁上下,但在天山派里,已经成为了连掌门古苍穹也不敢忽视的重要人物。   事实上,天山派内一直有个传闻,说他们俩是最被看好的继任掌门的人选,古苍穹甚至还在考虑,要把独生爱女古晴嫁给他们中的一个。   虽然古晴比两兄弟大了好几岁,并且曾经是他们长兄的未婚妻子,但月长鸿已死去经年,古晴也不可能永远不嫁人,所以这些年来古苍穹一直在暗中物色人选,是天山派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可惜,古晴因为对月长鸿情谊深重,而后者更是为了救她而死,所以很长时间里都无法忘怀,更没有心思另觅良缘。   因为月长鸿的关系,这些年来她对月孤鸿和月飞鸿也是关怀备至,久而久之,倒显得跟他们俩之间的情谊有些格外不同,难怪她的父亲会将视线转移到了月氏兄弟的身上。   毕竟都是月家的后代,两兄弟在容貌上,跟故去的父亲和长兄都颇有些相似之处,因此古家的两父女每次看着他们的时候,一个仿佛又看见了自己的旧友,另一个则像是瞧见了自己的爱侣重生。   时过境迁,当时痛失故友和爱人的伤痛,也终有被时间所淡化的一天,而始终铭记在心的感情,也逐渐转移到能让他们追思故人的那些人身上。   所以当古苍穹把视线放到了月孤鸿和月飞鸿身上的时候,古晴便不再像以前那样立即加以排斥和拒绝,虽然对此并没有明确表态,但有时候沉默也代表着一种态度。   因此在天山派弟子的眼中,月家兄弟不仅武功高强、不容小觑,现在还极有可能成为掌门人的乘龙快婿,在未来的某一天甚至还会当上天山派的掌门,在这种情况下,谁还敢跟他们作对呢?   所以一看见前来问话的是月孤鸿和月飞鸿,那几名正在窃窃私语的天山派弟子立即赔笑道:“原来是两位师弟。我们在说的,是最近轰动了整个中原武林的传闻。不久之前,月恒教的那个魔头竟然重出江湖,并且一夜之间灭尽了大理聂氏。奇怪的是,他自己随后也不知所踪。有人说,那魔头虽然灭了聂氏满门,但自己也身受重伤,现在多半已经不治身亡了。”   月孤鸿和月飞鸿几乎同时微一抿唇,使得那说话的弟子有些忐忑地停了下来,看着表情越发显得有些不悦的两兄弟。   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们俩不愧是朝夕相处了近二十年的亲兄弟,所以听了那天山弟子的话以后,第一时间涌入两人脑海的,是完全相同的三个字:不可能!   他们从没有一刻忘记过,九年前在泰山之巅所发生的那一幕惨剧。   那个一身黑衣、长发披散、如仙又似魔的男人,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惊天地泣鬼神的可怕威力,即使月孤鸿和月飞鸿,现在已经成长为天山派数一数二的高手,但只要稍一回想起当年的情景,却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冷汗直流、湿透重衣。   那时候,他们还只是什么都不懂的孩童,所以虽然知道那个人的可怕,对其可怕的程度却并没有一个清醒的认识。   在武学之道上浸淫愈深、走得愈远,他们才越是能体会到当年岱顶之上的那些成名侠士所感受到的那种无助和恐惧。   那个人是如此强大,直至今日,他们都没有足够的自信,可以胜过当年在泰山之巅的他。   更何况,在这九年之中,那个人并非是在原地等待。   虽然早已退居北天山,但他们相信对方一定还在进步。   所以现在,那个人的武功究竟以及高到了怎样的地步?   在亲眼目睹之前,月家的两兄弟根本不敢妄自猜测。   如同君莫问那样的人,又怎会因为区区的一个大理聂氏而受伤甚至死亡?   月孤鸿的眸色暗沉,但却没有开口,站在他身边的月飞鸿则已冷嗤一声,道:“那魔头怎可能这么简单就死?”   天山派中,自然有不少人都知道,月家的两兄弟同月恒教和君莫问之间,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所以闻言,另一名天山弟子也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但若那魔头没有死,这次他终于能够重返中原,又怎会如此善罢甘休,只是灭了大理聂氏就算?”   这的确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月孤鸿和月飞鸿一时也难以解释。   以君莫问的性格,要么不出手,既然决定出手,自然不会再瞻前顾后、留有余地。   这一点,从他九年前突然答应七大门派掌门的约战、并且孤身赴会力克群雄,以及随后如风卷残云般地大举进犯中原武林的种种举措中,便可以看出端倪。   蛰伏九年,此次突然现身大理,又在一夜之间灭尽聂氏,君莫问的霸道和煞气似乎更胜往日。   而且当年唯一能够与之相抗衡、并最终迫得他退居北天山的吴风已死,现在已经没有人再挡住他前进的道路,他又怎会甘心就此销声匿迹?   虽然难以解释,但月孤鸿和月飞鸿仍然坚信着一件事:那个人,并没有死。   想知道的信息已经足够,月孤鸿懒得再跟这些人多说,只微瞥了弟弟一眼,就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去。   他挺直的腰背,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相符的威严和气势,如同一柄无坚不摧的长枪,所向披靡地压迫着在场的所有人,令得众人纷纷向两侧退避,由着他昂然自面前经过。   月飞鸿微一耸肩,淡淡瞧了那几个天山弟子一眼,随即似笑非笑地开口:“多谢几位师兄直言相告。以后若是有相关的消息,不妨再来通知师弟一声,如何?”   那几名天山弟子自然不敢得罪他,急忙赔着笑脸答应了。   月飞鸿这才施施然地转身,状似漫不经心地沿着兄长所走过的路线向前走去。   虽然他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但所有人却还是噤若寒蝉,不敢随意谈论,直到两兄弟的身影都消失在了院门之外,才都情不自禁地吁了口长气。   虽然许多人都没有亲眼见过九年前的那个魔头,更不知道那个人当初是如何地可怕,但在他们的心目中,本门派里最可怕的人绝对是姓月。 第72章 两兄弟   “四哥。”   身后传来月飞鸿的声音,月孤鸿并没有回头,但还是稍微放慢了脚步,等着他追上来。   很快,两兄弟便再次并肩而行,穿过僻静无人的树林,向自己所住的地方走去。   天山派内部等级森严,刚入门的挂名弟子,只能住数人一间的大通铺,只有正式拜入了某个有资格收徒的前辈门下,才真正算得上入室弟子,各方面的条件也都会有所改善,像是住处便可以选择一人一间的弟子房。   至于月家的两兄弟,虽然是被掌门古苍穹特别关照的人,但刚回到天山、还未正式拜师之前,也同样住过挂名弟子的大通铺,并且因为其他人的排挤而有些不愉快的回忆。   但很快,两人就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将自身在门派中的地位一步一步地往上提,如今已是年轻一代中最有资格按照自己的喜好生活的人。   为了方便修习武功,两兄弟不约而同地将自己的住所选择在了比较偏僻的地方。   虽然偏僻,但风景却是极好,正有利于静坐冥想、修身养性。   两兄弟各自有一个极大的庭院,卧房、客厅、书房、练功房应有尽有,就连小厨房也有配备,若是两人愿意,大可以让仆从将自己的起居饮食照顾得妥妥帖帖。   但月孤鸿却拒绝了门派分配给自己的仆役,这么多年来始终都是自己照顾自己。   他始终都因为当年在岱顶之上的事情而内疚于心,这样做或许还带着几分惩罚自己的意味,但表面上,他却告诉所有人,这是为了磨砺自己的心志,以便更好地修习武功。   月飞鸿则不仅接受了门派调拨给自己的仆役,这些年来还运用自己的手腕将其一一驯化,现在倒成了替他在门派内打探各种消息的得力助手。   两兄弟的性格本来就有些不同,而共同经历过九年前的那场惨变之后,就更是深沉内敛了许多,即便身边最亲近的人,也难以再将他们完全看透。   事实上,有时候月孤鸿甚至觉得,就连自己,也未必能真正了解此刻的心情。   为什么在听到那个人失踪、甚至有可能已经死去的消息时,他心里首先涌上的,并非大仇得报的快意,反而是难以抑制的失望和沮丧呢?   就好像,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全都失去了其意义,如同满怀愤恨的全力一击却只打中了空无一物的空气。   “这个孩子,以后会有出息。不知道,到那时他有没有资格与我一战?”   他从来没有再向任何人提起过当年在岱顶之上,那个人临去时对他低声所说的话,但在这九年之中,他却没有一刻忘记过当时的情景。   甚至每一个细节,仿佛都还历历在目。   那人如神又似魔般的姿态和动作,举手投足间所带来的威慑感和怪异之美,让人在惊惧之余却又无法移转视线。   但随着年岁的增长,现在在回想起来的时候,月孤鸿心内的恐惧感已经被他用理智压制到最低,随之而来的是无法抑制的体内血液的沸腾,那是只有到达一定境界的高手才能够领略到的、面对强大对手时自然而然萌发的激动和狂喜之情。   他可以用冷漠的外表、决绝的身姿骗过所有人,但却始终无法对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感到释怀。   不错,君莫问是他的仇人,也是他立誓要战胜的人。   然而只有月孤鸿自己才清楚,那个人对于他的影响究竟有多深远。   有生之年,即使只有一次也好,若能站上君莫问那样的高度,在天下群雄面前傲然挺立,即便之后会像流星般飞坠,也总比默默无闻度过此生得好。   他不分昼夜地苦练武功,旁人都暗自议论,说他是为了替死去的家人报仇才会如此拼命,甚至就连他的亲弟弟月飞鸿也是如此认为。   但月孤鸿知道,自己的目的并没有那么单纯。   也许,他其实只是想成为有资格跟那个人一战的对手而已,因为对方叹息着所说出的那句知音之语。   月飞鸿默然走在月孤鸿的身边,悄悄观察着兄长那冷峻的面孔。   自从九年前的剧变之后,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四哥,就成了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刚进天山派的那段时间里,他经常会在梦里回到那杀戮的战场上,亲眼看着父母兄姐被那黑衣的魔头在一招间杀死。   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在梦里还是梦外,他始终都没有因此而痛哭过。   甚至在古苍穹帮着他们两兄弟收殓了亲人的骸骨并安葬以后,看着痛哭失声的四哥,小小的月飞鸿还沉默着站到了他的身旁,伸出小手安抚式地轻拍他的脊背。   以后,自己只有四哥了。   月飞鸿在心里感叹着,同时情不自禁地用自己的视线去追随着对方的身影,因为他的心底深处似乎有着难以抹去的担忧,只怕自己的视线稍微移转,就连最后的这个亲人也会消失不见。   事实上,月孤鸿的所作所为,更加深了他心中的隐忧。   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找那个无人能敌的魔头拼命,虽然最后侥幸逃脱了性命,却还是让月飞鸿在心里捏了一把冷汗。   进入天山派以后,这个从以前开始就喜欢直来直往的兄长,更是让许多人看不顺眼,并且遭到了其他弟子的排挤和欺负。   让月飞鸿有些感动的是,每次遇上事情,兄长都会第一时间本能将自己护在身后,即使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不忘替他挡住落下的拳脚。   每当那种时候,月飞鸿都会带着几分贪恋地注视着哥哥的背影,重新找回了被家人护在手上、宠在心尖的愉快感觉。   就算只为了这一个原因,他都不能再失去对方。   月飞鸿暗暗地下定了决心,同时也在心底立下誓言。   所有曾经对不起他们两兄弟的人,总有一天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他知道以月孤鸿的性格,总有一天会将这些欺凌都忘在脑后。   说到底,他的这个四哥表面上冷漠无情,习惯了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本质仍然是那个天真率直的少年。   或许除了替家人复仇之外,月孤鸿的心里已经容不下其他的事情,更不会将门派内的小小恩怨放在心上。   但月飞鸿却都一一替他记在了心底,并且在自己足够强大后,又分别报复了回去。   泰山之战不仅给他的心里留下了阴影,更让他牢牢记住了一件事。   只有绝对的强大,才不会任人欺凌。   而他月飞鸿,就要做那样的人上之人。 第73章 分歧   虽然月家两兄弟的想法,经过九年多的岁月,已经逐渐出现偏差,甚至有着南辕北辙的趋势,但多年来相依为命所养成的习惯却很难改变。   所以,即便现在,月飞鸿早就已经在天山派里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甚至私底下对其他弟子的威慑力还在兄长月孤鸿之上,但他仍然还是喜欢跟随在兄长的身边,视线也时常追随在他的左右。   或许,他心底的隐忧自始至终都无法消除,甚至恨不得能用自己的视线将哥哥绑在身边,让他永远都不会像当年的父母兄姐那样弃自己而去。   然而,纵使月飞鸿聪明过人,暗地里将天山派的众多弟子玩弄于股掌之间,但却越来越看不透自己那个原本天真率直的兄长。   这些年来,月孤鸿总是沉默寡言,每天一睁开眼睛,所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修习武功、让自己变得更强。   他的目标,自然也跟自己一样,是为了替父母兄姐报仇,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杀死那个魔头吧?   话虽如此,但每每看到月孤鸿对身边的一切都视而不见、物我两忘地修习武功时,月飞鸿的心里却又总会有些不是滋味。   回想起来,当年那个总是将他护在身后的四哥,似乎已经越来越是遥远。   “你在想什么?”   虽然明知道问了也不会有答案,但月飞鸿却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如若不然,两兄弟恐怕就会一直这么沉默着走到地老天荒,因为月孤鸿永远不会先开口。   听见他的问话,月孤鸿才自沉思中回过神来,却并没有向身旁的弟弟瞥上一眼。   眼神的接触,总让他有种隐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再也无所遁形的感觉,特别是在向来聪明过人的弟弟面前,他就更想避免这么做。   “那个人……他究竟去了何处?”   沉默半晌,月孤鸿才淡淡开口。   “只要我们知道,那个魔头绝不会这么轻易死去就够了。”   月飞鸿的眼眸中,闪现出冷厉的神色,但唇角却反而微微勾起,带着一抹嗜血的杀意。   “他只能死在我们两兄弟的剑下。”   月孤鸿却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那个人……算不得魔头。”   这个念头,他很早就有了。   泰山之役,虽然惨烈异常,然而君莫问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反而是对他群起而攻之的中原群侠,失败得固然可耻,但即使当初他们取得了胜利,却也同样不值得夸耀。   月飞鸿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浓黑的剑眉也蹙了起来,望着自己的兄长,带着几分谴责意味地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了?”   他们两兄弟,在多年前就曾经为此而争论过。   那是刚刚拜入天山派不久,所有人都在悄悄地谈论着不久前的那场惊世之战,身为当事人的他们俩对此却不发一言。   有些存心挑衅的天山弟子,反而还故意向他们问起岱顶之上的事情,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一场殴斗,月孤鸿再次伤痕累累,而那些挑衅者也被古苍穹严厉地处罚。   事后,月飞鸿同往常一样照顾着受伤的兄长,然而清醒之后的月孤鸿,在对着月亮怔忡良久之后,就忽然说出了让他惊讶的一句话。   “岱顶之上,或许,真的是中原武林错了吧?”   月飞鸿惊诧之余,立即本能地反驳:“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若错的是中原武林这一方,那岂不就等于在说,他们的家人、还有其他无数在此战中死去或受伤的人,都是应得的报应?   月孤鸿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道:“我们所听说的,都只是传言。传说中,他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有无数中原武林人士都惨死在他的剑下……”   稍微停顿了片刻,他忽然望向月飞鸿,双眸在月色下闪烁着有些奇异的光芒,轻轻又道:“但在岱顶之上,我们看得很清楚,他身上,甚至根本就没有剑。”   既然无剑,那些人又怎会死在他的剑下?   所以,传闻毕竟只是传闻罢了,未必就是真正的事实。   而被传闻所误导、必欲置那个人于死地的中原武林,遭受这样的重创又怎能怪得上旁人呢?   月飞鸿聪明绝顶,瞬间就明白了兄长的想法,同时也不得不承认,他所说的很有道理。   但他却见不得他露出如此懦弱的模样,于是冷冷开口:“那又如何?我们的父母兄姐,难道不是被那魔头所杀?难道那不是我们亲眼所见的事实?”   月孤鸿的眼神顿时黯淡了下去,头也慢慢低垂到了胸口。   月飞鸿的话,让他重又记起自己在岱顶之上的所作所为,而那句“亲眼所见的事实”更是让他羞愧难当。   因为他并没有亲眼见到自己家人被逼入绝境的彷徨无助,因为当时的他,竟然被一个魔教的妖女勾去了魂魄。   他没有资格再说些什么,而君莫问是他和月飞鸿不共戴天的仇敌,也已经是个铁铸成的事实,谁也无法改变。   良久,月孤鸿才缓缓开口:“你说的对,无论之前是错是对,但现在,那个人已经是我们的仇敌。即使……他并非世人所说的魔头。”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多年来两兄弟再也没有提及。   但月飞鸿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九年后的今天,在他们又一次得到了那个人的消息以后,月孤鸿会忽然间再想起此事。   他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这位兄长,月孤鸿从小就容易心软,遇事总会往好的方面想,好听点说是宽宏大量、不计前嫌,但事实上就是性格软弱、不知进取。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是九年前的惨变,看来也无法真正改变月孤鸿的内心。   月飞鸿担心时间的流逝,会让兄长慢慢遗忘仇恨,于是猛然止步,并且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迫使他转身面对着自己,一字字地又问:“你还想不想报仇?”   月孤鸿茫然地望向跟自己有八分相似的面庞,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第74章 天山剑池   月飞鸿的眉头情不自禁地蹙得更紧,薄唇也习惯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抓住兄长胳膊的手紧了一紧,再次开口:“就算没有你,我也一定会替月家报仇。那个魔头,他只能死在月家人的手上。”   月孤鸿这才轻轻地叹了口气,手臂微一转动,已经自对方的手上挣脱,但随即又紧紧握住了弟弟的手,这才道:“此仇自然非报不可,只不过,我不喜欢称呼那个人为魔头。”   那个人杀死了自己的家人,已经是个无法改变的事实,于情于理,身为月家的后人,他都必须承担起追讨这血海深仇的责任。   何况,若是他不去的话,以月飞鸿的脾气,也是绝对会说到做到、独自前去复仇的。   飞鸿毕竟是他唯一的弟弟,更是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月孤鸿想方设法保护了他这么多年,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拿性命冒险?   虽然心里有过些许犹疑,但月孤鸿其实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更多的选择余地。   但就算跟那个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并且最终难免要有惨烈的一战,却仍然难以改变他对于那个人的看法。   若是一切都没有发生,月家的人没有出现在岱顶之上,他也无须以报仇作为自己生存的全部意义的话,月孤鸿甚至觉得,自己会希望那个人成为他的师长、朋友甚至知己。   他尊重对方,即便要复仇,也必须像对方那样表现得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地战胜对方,而不屑于在背后用不实的言辞去侮辱对方。   这就是月孤鸿的性格,纵使外表再冷漠无情,但他的本质仍然是当年那个真诚率直的阳光少年。   这一点,最为了解他的月飞鸿自然也能够看透。   所以听了月孤鸿的话以后,虽然心里还有些不甘,更又些不以为然,但月飞鸿却并没有再反驳些什么,只同样握紧了兄长的手,道:“我知道了。只要你的决心跟我一样并无改变,大不了以后我不再这么说就是。”   月孤鸿点了点头,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手,转身继续前行。   说走就走,还真是不拖泥带水。   月飞鸿有些不自然地瞧了瞧自己的手掌,微一耸肩,脸上那严肃的表情却终于松弛了几分。   再望向前方那挺拔如杨树的背影时,他的唇角已经勾出了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意,几步追上前去,跟月孤鸿并肩而行的同时,又开口问道:“再过几日,你就要去闯天山剑池了吧?”   天山剑池,那是所有天山弟子都想亲眼目睹、亲身到达的神秘禁地。   传说中,那里收藏着天山派先祖千年前收集的许多神兵利器和绝世剑谱,但是因为其威力太过强大,若是武功稍有不逮之处,或是心性不够坚韧执着,就可能反而被那些神兵利器和绝世剑法所误,从操纵者变成被操纵着,失去自己的本性,甚至连自身性命也会遭到反噬。   天山派的先祖担心后人会贪图武学上的进境,而在自身实力不及的情况下贸然使用这些神兵利器,或修习那些有些危险的绝世武功,因此将兵器和秘笈都藏在了天山剑池,并且在里面布下重重的陷阱,无法通过考验的人就没有资格取走其中的宝物。   千百年来,天山派的后代弟子中,不知有多少佼佼者,都曾经试图进入天山剑池,一窥先祖所留下的宝藏全貌。   然而却没有一人成功。   久而久之,天山剑池在天山弟子的心目中变得越来越是神秘,其中的艰险也越传越是神乎其神,以至于许多自认力有未逮的人,根本就不敢向自己的师长提出,愿意去接受天山剑池的考验。   但月氏兄弟,却跟其他弟子的反应截然不同。   听掌门古苍穹第一次提起天山剑池的时候,两兄弟的眼睛里就不约而同地闪烁起了奇异的神采。   毫无疑问,他们被埋藏在剑池里长达千年的那些神兵利器和绝世剑谱所吸引了。   天山派的武功,若学到最后仍然只能像古苍穹那样的话,只看他在岱顶之上的表现,就知道绝对不足以跟君莫问相抗衡。   本来,月家两兄弟都已经暗中打定了主意。   天山派只是他们暂时栖身之所,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有实力替家人报仇,他们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学习更多的高深武学,甚至,未必一定局限于某个门派。   如果在学完了天山派的武功以后,还是无法得到他们所想要的强大实力的话,月孤鸿和月飞鸿虽然还没有讨论过这种可能性,但内心却已经有了决定,并且相信自己的兄弟也会同意。   为了变得更强,强大到足以打败那个人,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即使要成为天山派的叛徒,再拜入另一个门派。   但天山剑池的神秘,让两兄弟安安稳稳地留了下来。   他们暂时的目标,也变成了通过剑池的考验,从而能够得到更加高深的武功。   天山派的先祖,在后辈的传说中,是个近似于剑仙般的人物,生平未曾有过败绩,这一点跟君莫问倒是十分相像。   如果能得到天山派先祖的兵器和剑谱,说不定就有了跟君莫问一决胜负的资格。   月孤鸿和月飞鸿都有着同样的想法。   但想要挑战天山剑池,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们首先要精通天山派现有的武学,并且得到掌门和师长的认可,才有机会前去天山剑池一探究竟。   而且,每年也只有一名天山弟子,有机会得到这样的殊荣。   月氏兄弟所拜的师父,就是天山掌门古苍穹,所以只要得到他的认可,便能够挑战天山剑池。   然而古苍穹为人谨慎,特别对两兄弟又怀着歉疚之心,并且还在不知不觉中把他们当成了自己乘龙快婿的候选人。   无论是为了死去的朋友,还是替爱女的将来着想,他都不能让月氏兄弟在剑池中碰到什么难以避免的意外。   所以即使早在几年之前,月孤鸿就已提出要接受天山剑池的考验,但古苍穹却始终没有答应。   “除非你能够战胜我,否则我不会让你去剑池。”   这就是古苍穹当时对他所说的话。 第75章 考验   月孤鸿虽然本性率直,但也并非完全不懂得人情世故。   虽然有了古苍穹的那句话,而且他的武功也早在两年前就已经不在其下,但他并没有莽撞到真的在众人面前战胜对方。   古苍穹毕竟是天山派的掌门,如果这么轻易地就被自己的徒弟所超越,在面子上又怎能过得去?   所以每次师徒对招的时候,月孤鸿总试图点到为止,在天山派众人的眼中,营造出一个两人平手的假象。   这个度其实并不是太容易把握,特别是当他跟古苍穹的武功差距不大的时候。   所以最开始,月孤鸿没能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最后为了不让古苍穹颜面大失,只有反过来自己退让一步,表面上败在了师父的剑下。   第二年,也就是去年,他再次提出进入天山剑池,并又跟古苍穹对招。   那时候月孤鸿的武功已经胜过古苍穹不少,因此顺利营造出了两人平手的战局。   但是古苍穹却还是以他并没有真正胜过自己为借口,拒绝了他进入天山剑池的请求。   之后月飞鸿很是愤愤不平,他的武功虽然还比不上自己的兄长,但也已经足够出类拔萃,虽然天山派的其他人都被假象所蒙蔽,但他却看得很清楚,自己的兄长是故意让着古苍穹,最后才会平局收场的。   今年,又到了争取进入天山剑池的日子。   此时的月飞鸿,武功也已经超越了古苍穹,因此他早就打定了主意,若是古苍穹继续拒绝兄长的请求,那他就要亲自上阵。   他不会像月孤鸿那样心慈手软,总想着给对方留些颜面,天山剑池是他梦寐以求、绝对要进入的神秘所在,为了藏在其中千年的神兵利器和绝世武功,就算要跟整个天山派为敌,他也在所不惜。   所以他才不介意若是自己堂而皇之地战胜了古苍穹,对方会不会颜面扫地,他只想通过最快的途径,实现自己的目标。   目标,自然就是打败跟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那个魔头。   但除此之外,还有些没有旁人知道的内心萌动,叫嚣着让他去实现自己最终的梦想。   不知道古苍穹是不是看出了月飞鸿的意图,或者是连续两年的平局已经让他领略到了月孤鸿的强大实力。   总之,虽然这次的师徒对招中,月孤鸿表面上仍然跟他战成平手,但古苍穹却意外地没有再拒绝他的要求,竟然宣布待他准备好之后,便可以择日进入天山剑池,接受先祖的考验。   所以这段时间,月孤鸿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没日没夜地修习武功。   想要通过天山剑池的考验,就必须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   他难得地放松了自己的神经,趁着这个机会休养生息,甚至连剑也没有再拔出过一次。   剑在鞘中,才能默默凝聚其剑意和锋芒,这就是所谓的厚积而薄发,每次出剑,都会在不经意间消磨掉难得的剑气。   他更多地是在自己的庭院内静坐冥想,在脑海中想象着所可能碰到的各种陷阱,并一一予以及时的化解。   就在这短暂的平静日子里,月孤鸿在同月飞鸿一起散步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了那个让他们都感到震惊的消息,以至于险些扰乱了他的心神。   现在听弟弟忽然又问起此事,月孤鸿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当务之急是抛开所有的杂念,专心应对几日后剑池的考验。   略一沉吟,他才微微点了点头:“我已经向师父禀明了进入天山剑池的日子,就定在十日之后,师父也已经同意了。”   月飞鸿沉默了半晌,才轻轻地挑了挑眉,道:“我想,用不着我来提醒你万事小心。不过……”   他的脚步稍微停顿了一下,月孤鸿有些诧异地也随之停步,转脸向他望去。   月飞鸿的眼眸中闪烁出奇异的光芒,凝视着他,声音虽轻但却无比坚定:“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   月孤鸿沉静如水的黑眸中,也情不自禁地闪现出摄人的神采,凝望了自己的弟弟半晌,他才轻轻点了点头:“我不会让你失望。”   月飞鸿真真正正地放下心来。   虽然这个兄长,在他看来身上有着许多的弱点,以至于他总觉得自己必须多花些心思去照顾对方,而且在天山派的这些年里,也表现得越来越沉默寡言。   但月孤鸿不开口则已,一旦承诺了什么事,就绝少反悔,并且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做到。   天山剑池里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危险,以至于千百年来竟然没有一个人能通过其中的考验?   虽然知道月孤鸿的武功早已超过了掌门古苍穹,并且也在自己之上,但月飞鸿的心里难免还是会有些忐忑不安,因为兄长所将要面对的,是神秘莫测的未知之所。   现在有了月孤鸿的这句话,月飞鸿心里的沉重之感才稍微减轻了些许,他相信自己的哥哥一定会竭尽所能,成为千百年来通过天山剑池考验的第一人。   兄弟俩比邻而居的庭院就在眼前,一抹淡粉色的身影忽然跃入了眼帘。   在月孤鸿的院门前有些百无聊赖地徘徊着的女子,正是掌门古苍穹的独生爱女古晴。   看见她的瞬间,月孤鸿微微一怔,脚步稍微停滞了一下,才继续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   月飞鸿的眼眸中,则先是掠过一丝不悦的神色,随即却又忽地勾了勾唇角,让自己的面上浮现出一抹可以称得上迷人的微笑。   两兄弟不紧不慢地来到院门前,虽然古晴是在月孤鸿的庭院前徘徊,但最先向她打招呼的人却是月飞鸿。   “晴姐,你怎地来了?”   转脸瞧见他们,古晴秀丽的面颊上,忽地飞起了一抹有些可疑的红云。   但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微笑着开口:“我刚得到了一个消息,想来瞧瞧你们是否已经听说了。”   月孤鸿没有开口,但心里却已然猜到她所说的消息是什么。   毕竟这么多年来,古晴也早就已经对他有了足够的了解,除了有关天山派武学、天山剑池以及那个人的消息,其他的任何人和事,都难以再令他动容。 第76章 心意   月飞鸿自然也能猜到古晴的来意。   古晴虽然年纪比他们稍微大了些,但一直以来都被天山派上下呵护备至,特别是九年前险些死在泰山之巅以后,古苍穹更是把她当成了掌上明珠,根本再不敢放她离开自己的身边,以至于现在的古晴,仍然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   她的心思,几乎全都放在了脸上,就连对人情往来不感兴趣、更不擅长察言观色的月孤鸿都能看出端倪,何况是心思细密、聪明过人的月飞鸿?   所以听了古晴的话以后,月飞鸿立即微笑着开口:“可是有关那……”   微微瞥了站在身旁、面无表情的月孤鸿一眼,他非常及时地改了口,将“魔头”两个字咽回了肚子里。   “……那个人的消息?”   古晴有些诧异地扬了扬眉,视线轮番在两兄弟的面上停留了片刻,最后却还是落在了月孤鸿的脸上。   “你们已经听说了?”   月孤鸿这才点了点头,仍然没有开口。   古晴有些犹疑地瞧了瞧他的脸色,想问却又有些胆怯,最终还是在那张冷漠的面容前败下阵来,转而望向站在一旁的月飞鸿。   “如果那个人已经死了,你们就不需要再如此拼命。天山剑池,也就不是非去不可的了……”   说到底,她来到这里,还是出于对月家两兄弟、特别是月孤鸿的关心。   连自己的父亲都无法通过的天山剑池,其中所隐藏的凶险可想而知,光是从父亲谨慎的态度上就已经能看出些端倪。   若不是因为太过危险,父亲又怎会几次拒绝月孤鸿的请求,直到无可奈何才同意他进入天山剑池呢?   所以得知君莫问失踪的消息以后,古晴立即就想到,应该前来告诉月家的两兄弟,若能趁机劝说月孤鸿打消独闯天山剑池的念头,那当然更是求之不得。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她对于两兄弟的好感与日俱增。   虽然还不能够跟当年她对月长鸿的感情相提并论,但只是作为其替代品的话,却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就算她是个不拘小节的江湖儿女,但终究还是要有个归宿的。   跟那些不知道在何处的陌生人相比较,古晴的感情天平,自然而然地早就偏向了月家兄弟。   只可惜,他们俩年纪都比她小,以至于古家父女至今都还不好意思捅开这层窗户纸,只能寄希望于日久生情,两兄弟之一会自己开窍,主动提出亲事的请求。   古晴所能够做的,只有恰到好处地向对方表示出自己的情意,而在两兄弟之中,她更加看中的是哥哥。   而其中的原因则更简单,月孤鸿只比她小了三岁,而月长鸿则跟她整整相差了五岁。   然而,或许是性格使然,月孤鸿的心思始终都放在了武学之上,对于古晴的有意接近,总是表现得有些淡漠,一点也不像是想要有所回应的模样。   反倒是月飞鸿,时不时地还会主动跟她套套近乎,特别是碰到她来找月孤鸿却受到了些许冷遇的时候,就更会微笑着替她解围。   有时候,古晴甚至会忍不住暗暗惋惜,如果月飞鸿是兄长、月孤鸿是弟弟,那就好了。   对于她的善意提醒,月孤鸿果然又表现得不怎么在意,脸上是万年不变的冰山表情,只淡淡开口道:“就算那个人死了,我已经决定要进入天山剑池,又怎能轻易更改?更何况,那个人一定还没有死!”   这话说得太过武断,毫无转圜的余地,呛得古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本来想问问,他为什么如此肯定君莫问还没有死,但瞧着对方的表情,她却又打消了这个主意。   最后还是一直微微勾起唇角、在旁观望的月飞鸿先开了口:“四哥一向是个武痴,能有机会进入天山剑池,取得先祖留下的神兵利器和绝世剑谱,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又怎会放过?晴姐,你就不必劝他了。”   古晴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些,有些感激地瞧了他一眼,却又转脸向月孤鸿望去,十分诚恳地道:“孤鸿,我只是担心你。就连我爹也无法突破天山剑池里的重重陷阱、一窥其中的奥妙,你贸然进去,万一有什么闪失,那可怎么办?”   蠢女人。   月飞鸿几乎要忍不住露出讥讽的笑容,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但心里却还是嗤笑不已。   古苍穹的武功,自始至终他就没有放在眼中过。   九年之前,他抵挡不了那个魔头轻描淡写的一招;九年后的现在,他又被自己和兄长远远地超越。   这些事实都足以证明,大名鼎鼎的天山派掌门人,只不过是个资质平庸的无能之辈,难怪曾经名扬天下的天山派,现在越来越是式微。   古苍穹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月孤鸿做不到,更无法说明他月飞鸿办不到!   月飞鸿在一旁暗自腹诽,始终表现得十分冷漠的月孤鸿,却因为古晴这一句发自内心的关心之语而微有些解冻的趋势。   略一犹豫,月孤鸿终于轻轻拍了拍古晴的肩膀,语气也放缓了许多,道:“晴姐,你不必替我担心,我知道如何照顾自己。”   他的态度忽然缓和下来,让古晴情不自禁地喜上眉梢的同时,却让一旁月飞鸿的眼神又阴冷了几分。   对身边人的情绪一无所知的月孤鸿,却竟然又火上浇油地开了口:“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先进去……”   虽然他一向讨厌应酬,更不喜欢除了月飞鸿之外的人进入自己的庭院、打扰自己修习武功,但古晴毕竟曾经是他们未过门的大嫂,现在又是掌门兼师父的爱女,她好心好意前来提醒自己,就这么将人晾在门口说话,似乎情理上有些说不过去。   所以迟钝如月孤鸿,却也突然间开了窍,打算将古晴让进房内再说话。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身旁的月飞鸿毫不留情地打断。   “四哥别开玩笑了,你那院子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怎能用来招待客人?” 第77章 复杂关系   听了月飞鸿的话,月孤鸿不禁也有些踌躇。   本来,他邀请古晴进去的意愿就不甚强烈,现在又被弟弟这么一挤兑,更是觉得给自己增添了许多麻烦。   如果能有什么借口,让自己不用再招呼她就好了……   整个天山派里,对古苍穹父女的想法真正一无所知的人,恐怕就只有月孤鸿这个全部心神都放在了修习武功上的当事人了。   直到现在,古晴在他的心目中,仍然还是那个差点就做了自己大嫂的人,所以除了礼节上的应酬,他对她完全不存在什么非分之想。   月孤鸿正在心里犹疑不定,考虑着有什么简单又不失礼的方法,能够让自己从眼前的困境中解脱出来,一旁的月飞鸿已经再次开了口。   “再说,好像快到四哥静坐冥想的时间了吧?”   最为了解兄长性格的他,自始至终就没有放过月孤鸿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看出兄长明明想要摆脱古晴,却又不得不出于礼貌而继续应酬,月飞鸿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然后,他就体贴入微地给月孤鸿找到了对方急需的借口。   月孤鸿的眼神情不自禁地闪亮了一瞬,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心境变化,却清清楚楚地落到了月飞鸿的眼睛里,让后者微笑得更是意味深长。   月孤鸿却并没有留意到弟弟的一言一行都有着其不足与外人道的目的,他只是因为对方的提醒而陷入的短暂的欣喜之中,随即就极力掩饰住自己的喜悦之情,状似平静甚至还带着些许遗憾和歉意地开了口。   “飞鸿说的对。十日后我就要进入天山剑池了,这几日还需静心修习武功。因此,很抱歉,晴姐,不如让飞鸿代替我陪你稍坐片刻?我要先去练功了。”   古晴自然是有些失望,但还来不及有所表示,月孤鸿已经径直走进了他所居住的庭院,并且毫不客气地关上了大门,把她和月飞鸿一起晾在了门外。   他的性情本就是如此冷漠,这是天山派上下有目共睹的事情,当然,也只有跟他一起长大的月飞鸿才知道,九年前的月孤鸿,其实并非如此。   只不过,当年那个天真的、率直的、体贴的、甚至还有些憨厚的四哥,或许只留在自己心里就好了吧?   想到兄长只有在自己的面前,才会偶尔显露出当年的本性,月飞鸿的心情不知不觉地又愉悦了少许,所以在面对着他其实同样有些厌烦的人时,也能够表里不一地现出得体的微笑。   “晴姐,你也知道四哥一向除了武功之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就连我这个亲弟弟,也很少能到他的院子里去坐坐,更不敢随便打扰他练功。”   古晴的眼神闪烁了几下。   她当然早就看出月孤鸿待人接物的淡漠,也听门派里的人偷偷议论过,都说他是个只知道练功的武痴。   但她原本还抱着些许希望,总觉得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自己的态度会有所不同。   然而月飞鸿的话,却让她的心情一瞬间跌至了谷底。   就连他的亲弟弟,都直截了当地说出他对任何人和事都不感兴趣的话来,看来月孤鸿虽然在容貌上跟已故的长兄十分相似,但是性情却有着天渊之别。   若是月长鸿还活着,她又何至于落到现在的地步?   这么想着,古晴顿时又生出了几分感伤。   然而事实上,月孤鸿私底下被众人所传说的“武痴”形象,全赖月飞鸿在其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这些年来,月飞鸿几乎将这个仅剩的亲人当作了自己的私有物,为了不让其他人跟兄长过于亲近,从而威胁到自己在其心目中的地位,他想方设法、同时又小心翼翼不让月孤鸿察觉地阻隔了他同其他人之间的往来。   因为他的手法十分巧妙,加上月孤鸿本来就不喜欢跟其他人多加往来,所以不仅没有注意到弟弟的行径,反而还有些感激他替自己解决了许多麻烦。   就像刚才,把来找自己的古晴丢给弟弟招呼,自己却逃之夭夭,月孤鸿的心里其实是颇有几分愧疚之情的,甚至还想着之后要对月飞鸿有所补偿,却压根就没有想到,自己的做法正是月飞鸿所希望看到的。   觉得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月飞鸿,见古晴面露黯然的神色,不失时机地再次开口:“晴姐,难得来一趟,不如去我那里坐坐。最近我刚托人从中原带回了几罐好茶,你不如去尝上一尝,若是喜欢,便带些回去如何?”   古晴身为掌门的独生爱女,自然不会稀罕几罐茶叶,但是月飞鸿温和有礼的态度,却让她心里极为受用。   再加上那不逊于月孤鸿的英俊容颜,同样能让她透过对方回忆起多年前自己深爱过的某个少年,一颗心不知不觉地便柔软了下来,刚才还显得有些落寞的美丽容颜上,也情不自禁地绽开了一抹笑容。   “这样也好,我们也有些日子没坐在一起喝茶聊天了。”   虽然因为年龄的关系,她到现在还没能将视线自月孤鸿的身上,转移到月飞鸿这里来,但长期以来两兄弟对待自己的态度,却早已经深深地印刻在了她的潜意识里。   独自一人的时候,偶尔古晴会突然间想起他们俩,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比较着孰优孰劣。   虽然她并不敢承认,但不得不说,月飞鸿在她心中的比重已经越来越重,甚至隐隐有了超越月孤鸿的趋势。   唯一令她无法跨越的,便是那道年龄的鸿沟了。   月飞鸿假装并没有注意到她心情的复杂和面上所流露出的情绪变化,当先举步,将她引入了自己所住的别院坐下,并吩咐仆役烧水沏茶。   只要他愿意,就可以跟任何人天南地北,聊得十分投契,这也是在天山派的这九年中,为了生存所学会的又一技能。   月孤鸿是只相信自己的实力,只想更快更好地磨砺出自己的锋芒。   然而月飞鸿却觉得,在增强自己实力的同时,也不妨将身边的一切都利用起来。   为了达到目的,珍惜手头和身边所能掌握的任何人和事,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不是吗?   所以他虽然对古晴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但对方既然是古苍穹的女儿,在未来的某一天自然会有利可图,提前打好交道,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瞧着古晴眼神中偶尔闪现出的奇异神采,月飞鸿不无得意地想:似乎又有一个人,即将落入自己的网中。 第78章 若有所悟   月孤鸿静静地跪在天山历代祖师的牌位前,上身挺得笔直,这是自从经历了家门的剧变之后,他于一夜间所养成的习惯。   在以后的岁月中,无论是强敌在侧,还是为至亲至爱的人所背叛,他的这个习惯,都始终没有再改变。   个中原因,他却从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   或许,只是因为他永远也无法忘怀,当年在岱顶之上的那个人,在傲然面对中原群侠的挑战时,也是同样的风骨、同样的姿态。   他的武功或许还没有达到那个人的境界,但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模仿着对方的仪态。   那样地光明磊落,那样地气定神闲,如果不是牵涉到血海深仇,他说不定会把对方当作偶像般加以崇拜。   但现在,他却只能将那份仰慕之情,默默地压抑在内心深处,不敢向任何人稍加透露。   身体明明已经很疲倦,但他的肩背却仍然挺拔如白杨,让最讲究礼节的人也挑不出丝毫的错处。   当然,此时此刻,在整个天山派内,想必也不会再有任何人,敢于对他说一个“不”字。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月孤鸿顺利通过了天山剑池的考验,成为千百年来,真正能够得窥天山派先祖绝世武学门径的第一人。   其中的艰难险阻,此刻他回想起来,简直如同做了一个漫长而又可怕的噩梦。   天山派的先祖,不愧是曾经被传说为剑仙一般的人物。   有多少次面对着那位先祖所设下的陷阱,月孤鸿几乎要觉得自己已经没命再离开剑池。   再或者,若想活着离开的话,就唯有立即认输,然后灰溜溜地原路退回,让之前的全部努力和耗费的心血,都在眨眼睛化为乌有。   假如月孤鸿还是九年前那个天真无邪、被父母兄姐呵护在掌心的孩童的话,他一定早早地选择了认输,好让自己能够安然无恙地离开剑池。   然而现在的他,却早已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即便要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他也绝不会胆怯或后退。   进入天山剑池前,弟弟飞鸿紧握着他的双手,凝视着他的双眼,一字字极其慎重地对他所说的话,似乎还时刻萦绕在耳旁。   “四哥,我相信你。”   只要这一句就已经足够了。   月孤鸿不能辜负他的信任,更不能因为自己的没用而遭遇失败,以致于复仇的重任转而落到月飞鸿的肩上。   在他的眼中,月飞鸿始终还是那个馋嘴的、等着自己买糖葫芦给他吃的可爱弟弟,若不能将他保护得好好的,自己哪里还配做他的“四哥”,更没有脸去见死去多年的爹娘和兄姐。   所以月孤鸿咬紧牙关坚持了下来,无数次千钧一发、险死还生,不知不觉咬紧汗湿重衣。   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那个人黑衣散发、傲然挺立的身姿,本来像是难以跨越的陷阱,也仿佛都变成了那个人的指劲掌风。   疲累不堪的月孤鸿,忽然因为那些幻觉而精神一振,不假思索地挥剑出招,难以想象地再次突破了自身的瓶颈和界限,在短时间内到达了武学的更高一层境界。   他心中顿时若有所悟。   天山派的先祖设下天山剑池的考验,一方面是为了保护本门派的后人,让他们不至于在功力不及的时候就过早接触自己无法掌控的神兵利器和绝世剑谱,但另一方面,同时也是为了对后辈弟子加以点拨,好让他们的武学进境更上一层楼吧?   只可惜,因为天山派的后辈弟子太不成器,以至于畏难惧险,越是无法通过剑池的考验,就越是不敢再去尝试。   久而久之,天山剑池形同虚设,而天山派的弟子也一代不如一代。   月孤鸿情不自禁地在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声。   越是深入了解自己所身处的门派乃至整个江湖,就越是容易发觉其中暗藏的各种弊端和不足之处。   这不禁让他的心里有时候越发地茫然,究竟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固步自封、妄自尊大的中原各大门派,真的有资格将其他的门派比如月恒教,当成所谓的魔教并堂而皇之地加以铲除吗?   月孤鸿的师父,也就是天山派的现任掌门古苍穹,此时就侧立在他的身前,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着一柄古剑。   剑鞘已经因为年代太过久远而失去了光泽,但这柄剑的传说,却不因时间的流逝而稍有褪色。   这正是天山一派,所有弟子都梦想能得到的神兵,也是天山派的那位先祖生前最喜欢携带的利器——雪影孤鸿剑。   剑池里的神兵利器虽多,但雪影孤鸿却无疑是其中最具有传奇色彩的一柄。   或许是机缘巧合,当月孤鸿突破天山剑池内所设的重重陷阱,最终来到腹心地带的时候,眼前竟是由一块巨大的千年寒冰所铺成的平坦地面,而其上就十分随意地连鞘插着数十柄名剑。   他已经在最后一关中,看到了那位先祖的留言,告诫他不得贪心,每次只能自剑池取走一柄剑和一本秘笈。   至于所拿到宝物的优劣,自然就全凭机缘和造化了。   虽然这与月孤鸿学尽天山派绝世武功的初衷有所违背,但之前所经历的种种考验,已经让他对那位先祖十分敬畏。   若是不遵从对方的指示,说不定还会有更严峻的考验等待着自己,到最后很可能会两手空空、得不偿失。   基于这样的想法,月孤鸿非常谨慎地进入了剑池,一一打量那些插入坚冰中、仅剩下剑柄的神兵利器。   有的华贵,有的典雅,有的秀美,有的怪异……   然而最终吸引了他视线的,却是其中残旧古朴、其貌不扬的一柄剑。   或许并不是他选中了那柄剑,而是那柄剑选中了他。   总之不知为何,当月孤鸿越靠越近的时候,有些怪异的事情突然就此发生。   那柄藏在残破剑鞘和寒冰之下,让人无法一窥其庐山真面目的雪影孤鸿剑,忽然轻微地颤动起来,并隐约发出龙吟之声,顿时引起了月孤鸿的注意。 第79章 雪影孤鸿   月孤鸿注视了那在冰面上轻轻颤抖不已的剑柄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伸手紧紧握住了它。   陡然间像是有股暖流顺着掌心攀援而上,带着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颤栗感觉直达心脏,他险些握不住手中的剑柄。   但只是稍一愣神,月孤鸿便醒悟了过来,反而更紧地握住了剑柄。   据说,真正的神兵利器,都会跟它们的主人之间产生某种神秘的共鸣和默契。   原本以为只是在神话和传说中才会出现的情景,此刻却展露在了他的眼前。   月孤鸿虽然这些年来已经习惯了淡漠对人,现在却还是情不自禁地自心底涌出了难以抑制的狂喜之情。   试探着用了三分功力,若是普通的冰层,早就已经碎裂开来,然而剑池里的那块坚冰却仍然平滑如镜,映出了他微有些诧异的容颜。   虽然有片刻的惊讶,但很快月孤鸿就适应了这样的情境,毕竟天山剑池是那位传说中的先祖所布置的,这些能够确保千年不化的坚冰,自然也有着其过人之处,或许是自己太过小觑它们了。   潜运内力,经过之前的种种考验,现在的他不仅外表十分狼狈,就连功力也损耗了不少,即便倾尽全力,也只能达到最佳状态时的七成。   若是这样仍无法拔出手中的长剑,月孤鸿就只能先打坐调息,待功力恢复后再加尝试了。   幸亏这次,那厚逾丈许的千年寒冰算是给了他几分薄面,几声细微的裂冰之声相继响起,原本如同镜面一般的剑池之中,以月孤鸿的脚下为核心,几缕狭长的裂纹向着四面八方伸展开来。   见自己的行动产生了预想中的效果,月孤鸿立即握紧剑柄向上拔起,裂冰之声顿时变得更加急促响亮。   下一个瞬间,原本牢牢插在冰下的长剑已经轻轻落在了他的手中。   “呛——”   清越的龙吟之声,瞬间回荡在整个天山剑池中。   仔细望去,剑鞘之上原来还缠着极细的链条,将其同剑柄紧紧地绑在了一起,所以月孤鸿才能连鞘将剑拔出。   那链条不知是用何材质打造,非金非铁,却又坚韧异常,以月孤鸿的指力竟然也无法将之扯断,只能费了番工夫才将之从剑身上解开。   链条的另一端,却悬挂着一个竹管,此刻也随着长剑被月孤鸿自冰下拽了上来,就掉落在他的脚边。   月孤鸿一时无暇顾及,他的心脏怦怦直跳,不知道自己所选择的这柄长剑,究竟会是怎样的神兵利器。   希望,自己没有看走眼才好。   他心里有些忐忑地这么想着,随即拔剑出鞘。   掌心又是猛地一热,却像是有极为旺盛的生命力和凌厉的杀气,自剑柄传达到他的心里,让他情不自禁地屏息凝神。   与此同时,一抹寒光随着他拔剑的动作早已倾泻而出,先是闪亮了他的双眼,紧接着映得整个剑池也似乎陡然间明亮了几分。   明亮,但却带有丝丝的寒意,让人像是瞧见了白雪皑皑的天山,以及自地面直冲上云霄的展翅飞鸿。   刹那之间,月孤鸿的脑海中,已然浮现出了“雪影孤鸿”这个名字。   虽然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佐证他的猜想,但他却十分坚定地认为,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   爱不释手地轻抚了这柄即将属于自己的绝世好剑半晌,月孤鸿才终于想起,还有随剑而来的那个竹管,并没有开启验看。   转眼望了望四周,整个剑池里空空荡荡,除了参差林立插在冰层之下、不知长眠了多久的数十柄长剑,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   那位天山派的先祖所流传下的绝世剑谱呢?   月孤鸿的心情顿时又有些黯然。   事实上,他真正的目标并非剑池里的神兵利器,而是举世无双的武学秘笈。   武功修习到他这一步的人,早就应该能够看得通透:只要实力强大,即使一块破铜烂铁,也都能发挥出不下于百炼神兵的威力。   所以当年在岱顶之上,那个令他至今都无法忘怀的男子,根本就没有使用任何的武器,只凭一双肉掌,就已经在中原群侠的围攻之中游刃有余。   天山剑池内的考验,已经让月孤鸿的武学境界有所精进,所以他情不自禁地对其中所藏着的武功秘笈更加向往,反而对于其中的神兵利器兴趣不大。   但却是雪影孤鸿剑先选中了他,所以他才一时兴之所至,将之自冰下拔了出来。   但若是有高深的武功秘笈放在眼前的话,就算让他用雪影孤鸿剑去交换,他也绝对不会吝惜。   然而四壁空空,却让月孤鸿的心情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他的视线转而落在脚下的那个竹管上,如果剑池里真的藏有秘笈的话,那就应该是在这竹管里?   那位先祖并没有令月孤鸿失望,自那小小的竹管中所取出的一卷羊皮,虽然经过了千年的岁月,但不知用了怎样的方法,使得上面的字迹仍然清晰可见,再加上一直被保护在竹管里、坚冰下,至今仍是完好无损。   展开匆匆地浏览了一遍,月孤鸿险些无法抑制心中的狂喜。   果然是剑谱,而且还是天山派的那位先祖生平最为得意的武功。   因为只有配合上雪影孤鸿剑,才能发挥出剑法的最精妙之处,先祖才一直舍不得放弃这柄剑,即使他的武功已经到飞花摘叶皆可伤人的境界。   “仅凭此套剑法,配合雪影孤鸿剑,便可在剑术上登堂入室,跻身当世一流高手之列,假以时日,前途未可限量,但凭各人机缘。”   先祖在羊皮纸上所写下的话,让月孤鸿格外振奋。   也就是说,自己甚至不需要再去寻找其他的高深武学,只要将这套剑法钻研透彻,就足以对敌了吗?   不知道,当自己练成这套剑法的时候,是否便有了同那个人一战的资格。   他一时有些浮想联翩,在剑池中怔忡良久,才小心翼翼地收好剑谱和雪影孤鸿,恭恭敬敬地在入口处向剑池内磕了几个响头,这才退了出来。   最多一年,自己一定要练成这套剑法,然后……   月孤鸿失神了刹那,似乎再次回到了九年前的泰山之巅。   在那里,他对自己许下了两个誓言,至今未曾改变。 第80章 心神恍惚   月孤鸿跪在天山派历代祖师的牌位前,心神却早已飘出了老远。   回想着在天山剑池里的那些经历,他恍惚间竟然有种如同再世为人的感觉。   一切就像是在梦中,显得那样的不真实。   然而他的师父,天山掌门古苍穹的话还在耳边响个不停,似是专门为了证实他心中的疑惑。   “已经几百年了,上次通过剑池考验的,是本派的第九代掌门人。在他之后,这么久以来,只有你一个人可以顺利通过。”   古苍穹越说越是激动,视线向下,落到了正被他恭恭敬敬地捧在手中的那柄雪影孤鸿剑上。   剑池是天山派的禁地,除了掌门和打算挑战的弟子之外,其他人都不得靠近,所以之前当精疲力尽的月孤鸿自剑池中返回的时候,在出口处所看见的人,便只有古苍穹一个。   他当时顾不上自身的疲累,便将在剑池内的经历原原本本地禀报了古苍穹。   古苍穹自然是十分惊喜,当即便将他领到了只有历代掌门和对门派有特殊贡献的弟子才能踏入的祭祀大厅中,要亲自向历代祖师禀报这一喜讯。   “这柄雪影孤鸿剑,是本派的开山祖师所用的佩剑,与之配套的绝世剑谱,更是当年先祖纵横天下、无人能及的神来之招。你能从剑池的那么多神兵利器和武功秘笈中,选中这两样,一定是先祖在冥冥中保佑着你……”   说到这里,古苍穹再次躬身向历代祖师的牌位恭敬地行礼,随即十分慎重地开口:“天山派历代祖先在上,本门第二十一代弟子月孤鸿,顺利通过了先祖所设下的剑池考验,并从中取得先祖所赐的雪影孤鸿剑及落鸿剑谱。现在,弟子就在诸位祖先的面前,代先祖将两样宝物正式授予月孤鸿,请各位祖先做个见证。”   月孤鸿总算是听清楚了最后的几句话,急忙将自己飘散的思绪收了回来。   古苍穹已然向他转过身来,将双手所捧着的长剑,连同用链条缠绕在剑鞘上的竹管,郑重其事地交付给他。   “你能通过天山剑池的考验,在剑法上的造诣,其实已经在为师之上。若能再精通这套落鸿剑法,想必你一定可以跻身当世三大剑客之列。孤鸿,你终于没有让为师失望。”   月孤鸿怔怔地用双手捧过那柄旷世好剑,以及他梦寐以求的绝世剑谱。   然而奇怪的是,此刻他的心中却忽然变得一片空明,什么也没有想。   不知为何,却有一首山歌缓缓地流过他的心田,那唱的是:   “妹妹随哥呦——走四方来——   山高水长呦——年华抛啰——   不怕别人呦——笑妹傻噢——   只爱哥哥呦——本领高咧——”   月孤鸿的眼前,忽地浮现出在风中轻轻飘舞着的水绿色裙裾,裙裾下一双晶莹如玉的小脚,套在一对精心编织的翠绿草鞋里,鞋畔还环绕着几朵不知名的野花。   歌声悠扬,带着几分异域风情,美丽的玉足,在半空中轻轻地、快乐地打着节拍……   带着月孤鸿退出祭祀大厅,古苍穹缓缓举步,朝前走去。   这里虽然并非禁地,但除了逢年过节或是遇到重大的事件,需要祭告天山派列位祖先的时候,平时一向少有人迹,只有负责打扫的仆役才会在每天清晨和黄昏两个时间段过来。   大厅前一片广阔平整的空地,遇到祭祀大典的时候,除了掌门之外的其他人,都只能在外面跪拜行礼。   已是深秋时节,天山上的朔风正紧,虽然每日早晚都有人打扫,但大厅周围的高大树木时不时地随风摇晃,洒落满庭枯黄的叶片。   月孤鸿的心里不禁又多出了几分感慨。   九年前,他和飞鸿处理好父母兄姐的后事,将月氏的一切都处置妥当,跟随古苍穹父女回到天山派时,也正是这样的季节吧?   他忽然很想快点离开这里,同弟弟一起分享自己通过剑池考验的喜悦之情,但古苍穹的脚步仍是不紧不慢,他也只能勉强放缓了步伐,默然跟在对方的身后。   “孤鸿……”   心思飘忽的月孤鸿,忽然被古苍穹的这一声唤得回过神来,却见师父已经在一株大树下停了步,正转过身来望着自己。   他急忙收敛了心神,跟着走上几步,这才恭恭敬敬地开口:“师父有何吩咐?”   古苍穹眼神柔和地看着他,跟平日那严肃正直的掌门形象判若两人,看得月孤鸿心里忽然有些发毛。   “你今年,有二十了吧?”   月孤鸿有些不解,但还是立即回答:“弟子今年二十有一。”   古苍穹点了点头,有些惆怅地叹息了一声,道:“一转眼,竟然已经过去九年多了。”   他看着月孤鸿的眼神越发柔和,若是让不知道的人见了,多半会以为月孤鸿是他的儿子,否则他怎会用这种充满爱惜和满足的表情望着对方?   月孤鸿不禁更是迷惑不解,却听古苍穹接着又道:“如今你的成就已经在为师之上,甚至可以说,是最近几百年来,天山派所出的最杰出弟子。若无意外,将来这个掌门之位,也应该是你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月孤鸿已经有些愕然地开口道:“师父,弟子何德何能,怎敢妄想掌门之位?”   古苍穹这么说,其实存了些许试探之意。   毕竟人心叵测,教会徒弟害了师父的例子时有发生,而现在月孤鸿的实力早已凌驾于他这个掌门之上,若是真有什么不轨的想法,还得早做防备才行。   若是同样的问题摆在月飞鸿的面前,以他心思的机敏,自然会第一时间察觉古苍穹心中隐约的不安,并且会十分巧妙地打消他的顾虑,甚至还有可能将计就计地表明自己的忠心,以便让对方更加信任自己。   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却是永远不会让古苍穹知道的了。   月孤鸿虽然性格耿直,还没有能够聪明到看透师父兼掌门的真正意图,但他向来对权势看得十分淡薄,所以一经试探就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于是歪打正着地令古苍穹更对他更加满意。 第81章 提亲   古苍穹对月孤鸿的性格也算十分了解,若是其他人这么说,他或许还未必相信。   但这九年来,他亲眼看着这个沉默寡言的弟子一步步成长,每天只知道钻研武学,对其他的任何事都不感兴趣,当然更不会暗中觊觎掌门之位了。   所以他刚才那么说,也只是随口试探一下,对于结果,应该说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过,想到自己在心中酝酿已久的事情,古苍穹又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觉得月孤鸿这样无欲无求,却也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了。   略微沉吟了片刻,古苍穹再开口时,已经带上了长辈的关爱之情,试图将月孤鸿的注意力从武学和复仇之上,暂时转移到其他的事情里来。   “孤鸿,你不可妄自菲薄。如今你年纪尚轻,成就却已经在为师之上,假以时日,必然能够将我们天山派发扬光大。所以在我的心目中,你正是接掌天山派的最佳人选。当然……”   先对月孤鸿加以肯定,并表达出自己对他的信任和重视,这是最基本的笼络手段,接下来古苍穹所要说的,才是这番谈话的重点,也是近年来他一直在考虑的事情。   “现在说这些尚言之过早。但为师今日想先让你心里有个底,以后在修习武功的同时,也需要注意跟门派中的人多加来往,好让他们能够衷心地信服于你。”   月孤鸿听得头皮有些发麻。   天知道,他最不擅长的就是跟同门师兄弟们打交道,更何况当年,他没少跟那些人起过冲突,大大小小的架不知打过多少场,如今又怎可能突然交好?   他对于天山派掌门的位子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想法,最多只是觉得麻烦而已。   但他也知道,最好不要当面顶撞古苍穹,毕竟现在他对天山派的高深武学还是兴趣颇浓的,若是得罪了掌门,被剥夺了继续修习的资格,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虽然心里并不赞成古苍穹所说的话,但月孤鸿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以对。   古苍穹却又望着他微微一笑,忽然又道:“话说回来,你年纪已然不小,到了该成家立业的时候了。”   月孤鸿的心突地一跳,隐隐约约猜到了他想要说些什么,虽然本能地想要阻止,但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正在犹豫之间,古苍穹已然接着说了下去:“当年,我与你的父亲情同手足,这才早早替你大哥和晴儿定下了亲事,谁知……”   轻轻叹了口气,他没有将这句话说完,稍微停顿了片刻,才又开口道:“唉,这些早已过去,不提也罢。但月氏的香火仍然要维系下去,晴儿也终归还是要嫁人的。为师考虑再三,既然我们两家有婚约在先,虽然长鸿那孩子……”   听他提起月长鸿,月孤鸿的脸色情不自禁地黯淡了些许。   古苍穹自然立即察觉,瞧了他一眼,再次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只轻轻又道:“为师不想撕毁跟你爹娘的旧约,再加上你是个值得信赖的年轻人,将来更还要取代我,接掌天山一脉,所以想来想去,觉得你是最适合的人选。”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变得严肃了几分,郑重其事地再次开口:“孤鸿,为师想将晴儿许配给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月孤鸿本能地想要拒绝:“师父,我……”   然而抬头瞧见古苍穹满怀期待的眼神和表情,拒绝的话一时间便说不出口,半晌才道:“我一直当晴姐是自己的姐姐,从未有过非分之想,还请师父三思。”   真要说到交情的话,似乎弟弟飞鸿跟古晴的关系反而要比自己好上许多。   当然,月孤鸿也只是这么随便想想罢了。   在潜意识里,他相信月飞鸿跟自己一样,只当古晴是姐姐,并没有任何越矩的想法。   古苍穹其实也猜到了他会这么说,毕竟这么多年来,月孤鸿只知道苦练武功,根本就无暇旁顾。   但对方毕竟是可造之材,将来女儿的幸福和天山派的光大,都要着落在他的身上,所以古苍穹怎可能轻易放过自己一手培育起来的人呢?   微微一笑,古苍穹宽慰式地开口:“为师知道,你一直醉心于武学,还没有想到这些。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总要给弟弟做个表率,是不是?”   他不愧是看着月孤鸿长大的人,一句话就说中了他的心思。   九年前在岱顶之上的事情,始终萦绕在月孤鸿的心头,也让他对月氏的所有人都怀着难以消褪的愧疚之情。   因此,一听古苍穹用月氏的前途加以规劝,月孤鸿也不得不慎重考虑起他的提议。   若是自己能够替月家传宗接代的话,身在黄泉的父母兄姐,也一定会感到欣慰的吧?   然而,一想到对方可能是古晴,不知为什么,月孤鸿心里就忽然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似乎这样他就会有负于别的什么人似的。   见他沉吟不语,古苍穹眼神一肃,忽然又问:“孤鸿,你如此犹豫不决,可是觉得晴儿配不上你?”   月孤鸿顿时被吓了一跳。   虽然他对古晴并无男女之情,但毕竟从小受到她的照顾,因此对她颇有几分敬爱之心,当下急急分辩道:“师父何出此言?弟子怎会有这样的想法?其实……是弟子配不上晴姐才对。”   他情急之下所说的话,却正中古苍穹下怀。   后者立即重又和颜悦色地开口:“原来你所担心的仅此而已。既然为师说你配得上晴儿,那你就无须介怀,万事自然有我替你们做主。”   这么说,简直就是敲定了婚事。   月孤鸿不禁目瞪口呆,心中更是惶恐不安,然而却也不好直截了当地回绝。   好不容易他才情急智生,急忙又道:“师父,弟子还有血海深仇未报。现在既然自剑池中得到了先祖所传下的宝剑和秘笈,接下来想先闭关修习。至于其他的事情,弟子想等大仇得报后再加考虑,还请师父恩准。” 第82章 心思各异   月孤鸿所说出的理由堂堂正正,而且合情合理,就算是古苍穹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   因此沉吟片刻之后,他才勉为其难地开口:“你想替父母兄姐报仇,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为师自然不会阻止。好吧,那你和晴儿的事情就先这么说定,待你报仇之后,为师再替你们筹办。”   月孤鸿只盼这件事情能就此永远揭过不提,当下默然垂首,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古苍穹以为他又想起了替父母兄姐复仇的重任,这才难过得不想说话,于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啦,先别想这么多了。晴儿和飞鸿他们,一定都在外面等着我们。你是数百年来第一个通过剑池考验的天山弟子,须得好好庆祝一番才是。”   月孤鸿的确是在想着今后的事情。   接下来,他自然是要闭关练功,全心全意地修习在剑池中所得到的绝世剑谱。   而雪影孤鸿剑,从自己遇见它时所发生的异象,也能够表明此剑绝非凡品,再加上它之前的主人是那位几乎已是剑仙之体的先祖,恐怕他要多花些时间,才能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吧?   虽然一定不会很容易,但月孤鸿对自己的能力也有着充分的信心,最多一年半载,他相信自己便会在武学上再次精进。   到那时,也就是自己下山的时候了。   然而,那个已经失去了踪影的男子,届时又会身在何方呢?   想到自己还没有来得及跟那个人一战,对方竟然就已经消失不见,一种突如其来的失望和愤怒感觉,刹那间涌上了他的心头。   月孤鸿甚至根本就没有考虑,若是自己跟君莫问真的碰面,两人之间究竟会谁胜谁负。   其实对于他来说,结局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终于能够堂堂正正地再次站在那个人的面前,像个男子汉那样去挑战对方。   既然结果如此地不可预料,那古苍穹所提及的婚事,他自然也没有真正地放在心上。   或许随着时间的流逝,古晴会再次找到她真正心仪的男人。   但月孤鸿很清楚,那个人绝对不会是自己。   年少时曾经有过的妄想,忽然又飘忽不定地冒出头来,如同那时常在他梦中重现的水绿色的裙裾和尖尖小脚。   但月孤鸿立即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更加冷冽。   事已至此,他早就不该再抱有任何的希望了,不是吗?   心情不自觉地低落下来,但在古苍穹提起弟弟飞鸿的时候,月孤鸿顿时又精神一振,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远远地抛出了自己的脑海。   唇角自然而然地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他恭恭敬敬地回答:“是,多谢师父。”   幸亏,他还有个可以相依为命的弟弟,否则他简直难以想象,在经历过泰山之巅的剧变后,自己如何能独自一人支撑下来,更不可能在天山派逐渐站稳脚跟。   能够通过天山剑池的考验,恐怕比他自己还要高兴的人,就是飞鸿了吧?   想到弟弟在外面翘首期盼着见到自己的模样,月孤鸿的心情顿时愉悦了些,跟在古苍穹的身后,继续向前走去。   今夜,便不妨稍微放纵一下自己。   明天开始,他就要再次回到那寂寞如雪的世界里,再也无人能够牵动他的思绪。   无论是祭祀大厅还是剑池禁地,天山派的普通弟子都不能擅自进入。   所以月飞鸿、古晴,还有其他一些喜欢凑热闹的弟子,都聚集在通向这两个地方的路口前,有些焦急地等待着掌门古苍穹和这次挑战剑池的月孤鸿现身。   那两个人是昨天上午进去的,但今日午后还没有出来,原本对兄长的能力十分信任的月飞鸿,也情不自禁地变得有些焦躁不安。   留在这里的天山弟子里,有不少都是平日跟他们兄弟交情较好的。   当然,所谓的“交情较好”,更多的恐怕还是出于对月飞鸿的忌惮。   毕竟月孤鸿虽然武功极高,但因为不喜欢跟其他人打交道,所以只要别人不去打扰他,他也不至于跟他们过不去。   但睚眦必报的月飞鸿就大不相同了。   为了让他少找自己的麻烦,许多师兄弟都会刻意跟他交好,所以表面上都维持着一副友爱的假象。   谁不知道月飞鸿最在乎的人是他的兄长?   所以就算跟月孤鸿没有什么交情,但在这种重要的时刻,为了向月飞鸿表示自己的友好和善意,耗费个几天的时间陪他在这里蹲守,还是一件十分划得来的事情。   不过,眼看着因为里面的人迟迟没有出现,月飞鸿那张平日里显得俊美温和的面孔上,有越来越多的乌云正在汇集,除了一无所知的古晴之外,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退到了他注意不到的角落里。   就连彼此间的正常交谈也都停了下来,免得会不小心招惹到月飞鸿,正好成为他宣泄心中怒气的出口。   不怕死的古晴却还是站在月飞鸿的身边,不停地低声向他念叨着,为什么月孤鸿和自己的父亲还不出来,会不会在剑池里发生了什么危险……   原本就已经开始担心的月飞鸿,被她说得心里更是焦急,脸上的黑气几乎已经要化为实质,眉梢也时不时地跳动两下,眼看着已经快要了耐性的极致。   一旦爆发,第一个要遭殃的人,自然就是在他身边喋喋不休了大半天的古晴了。   幸好在那之前,人影闪动,倏忽间已经出现在了路口。   其他人尚没有看清楚骤然出现的人是谁,月飞鸿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毫不犹豫地将其中一个颀长的身影揽在怀中。   “四哥,怎么去了这么久?”   旁观的众人一起跌落了眼镜,随即才看清楚,那出现在路口的两个人,正是掌门古苍穹和月孤鸿。   眼看着那个表面温和、本性复杂、时常不动声色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月飞鸿,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真情流露地抱紧了他的兄长,除了不了解他真面目的古苍穹父女,其他人的眼角都不自觉地抽搐起来。   然后立即状若无事地移开了视线。   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一切都是错觉,一定是! 第83章 公之于众   虽然已是疲累不堪,但猛地被扑过来的人紧紧抱住,还是让月孤鸿身为高手的本能反应瞬间启动,全身的肌肉也随之僵硬了些许。   但他很快便想起,面前的人是自己的亲弟弟,紧绷的神经顿时又松弛了下来。   只不过,即使是亲兄弟,月飞鸿这么突如其来的亲密之举,还是令他有些不习惯。   迟疑了片刻,他才伸手在弟弟的背上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说到底,飞鸿还是太担心自己了吧?   之前两兄弟本以为一天之内,月孤鸿就能够通过剑池的考验,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多用了一倍的时间。   这种情况下,在外面等待着、丝毫不了解剑池中所发生事情的月飞鸿,一定早已是心急如焚了吧?   如此想着,天性忠厚的月孤鸿的心里反而生出了些许愧疚之情,轻轻开口道:“是我太没用,让你替我担心了。”   闻言,月飞鸿不禁松开了手,近距离地直视着他,俊朗的剑眉微微蹙起。   “四哥,你……失败了?”   月孤鸿说自己没用,是因为他比预期中多花了一倍的时间才通过剑池的考验。   但月飞鸿却因为他的话而产生了误会。   想到自己一直信任的这个兄长,竟然在如此重要的关口令自己失望,月飞鸿心头有种莫名的情绪忽然间涌了上来,以至于抓住对方胳膊的手也紧了一紧。   是失望,但又夹杂着难言的愤怒,就像是对方有负于自己似的。   但随即,他就注意到月孤鸿那从未有过的狼狈模样,衣衫破损得不成样子不说,有些地方甚至已经被鲜血染红,心脏顿时又是猛地一揪。   算了,即使兄长没有能够通过天山剑池的考验,但至少他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不是吗?   反正,还有自己呢。   月飞鸿轻轻吁了一口气,让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沸腾心境重又归于平静,正打算说些话来宽慰兄长,却忽然被兄长面上这九年来难得展露的愉悦笑容晃花了眼。   “飞鸿,难道你竟然不相信我的能力?”   少见地用带着些许调侃的语气开口,这一瞬间,月孤鸿整个人似乎沐浴在耀眼的光芒之中,像是又恢复成了多年前的那个阳光少年,顿时又让旁观的一众天山弟子大跌眼镜。   想不到这个如同万年冰山般冷峻沉默、不苟言笑的师兄(弟),竟然会有如此迷人的一面,难怪掌门父女都不约而同地看中了他。   当然,这样的想法打死他们都不敢透露出分毫,别说月孤鸿的武功已经高到了他们不敢得罪的地步,要是被那个时常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的弟弟知道,更是只有死路一条。   幸亏,月飞鸿此时并没有余暇去注意其他人的反应。   他正为兄长话中的隐藏的意思而感到欣喜,更为对方在事隔多年之后,忽然又显露出令人目眩神迷的笑容而难以移转自己的视线。   这么说,兄长是通过了天山剑池的考验?   像是为了证实他心中的疑惑,与月孤鸿同时出现却没能第一时间吸引众人视线的古苍穹,终于拿出掌门的威严轻轻咳嗽了一声。   众人这才醒悟,自己还没有向掌门行礼,一个个顿时忙不迭地拜见古苍穹。   月飞鸿向来是八面玲珑的人,急忙也躬身行礼,同时含笑道:“弟子因为太过担心四哥,以至于在师父面前失仪,还请师父见谅。”   古苍穹正是心情大好,自然不会跟众弟子计较,而月飞鸿更是他准乘龙快婿的弟弟,同时也是本门杰出的高手,他又怎会苛责对方?   “为师明白你的心情。今日是我们天山派大喜的日子,数百年来,只有孤鸿一人通过了天山剑池的考验,并且取得了开山祖师所传下的雪影孤鸿剑和落鸿剑谱。传令下去,今晚所有人一起赴宴,替孤鸿好好庆祝一番。”   刹那之间,所有人的脸上都透露出艳羡的神色,除了月飞鸿。   谁不知道雪影孤鸿是开山祖师的佩剑?能够让先祖须臾不肯离身,那必定是举世罕见的神兵利器。   能在剑池的诸多宝剑中挑中这一柄,月孤鸿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呆了片刻,在场的师兄弟们立即都过来向月孤鸿道贺。   但月飞鸿却拉住了兄长的手,向古苍穹回禀道:“多谢师父。不过四哥在剑池里好像受了不少伤,弟子想先带他回去包扎休息。”   站在一旁的古晴立即开口:“我也去。”   在古苍穹或月孤鸿开口答应之前,月飞鸿已经不易察觉地瞥了她一眼,随即抢先回答:“多谢晴姐关心。不过男女有别,你去的话恐怕多有不便,四哥有我照顾就行了。”   月孤鸿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幸亏有弟弟在场,否则他甚至都不知道该用什么借口阻止古晴对自己的亲近。   经过跟古苍穹的那番谈话,之前一直对感情方面十分迟钝的他,也总算明白了古晴对自己的心意,在这种情况下,他哪里还敢跟她有更多的接触?   但古苍穹却微笑着看了爱女一眼,轻抚长须,缓缓道:“虽说男女有别,不过你们都是同门,又自小一处长大,倒也没有那么多顾忌。更何况……”   他的视线再次落到了月孤鸿的面上,微笑着又道:“我已决定将晴儿许配给孤鸿,既然有了这一层关系,那就更无须避嫌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顿时心情各异。   旁观的天山弟子,自然是更加羡慕,不过这桩婚事本来就在众人的意料之中,只不过之前无法肯定古苍穹父女看中的究竟是月家兄弟中的哪一个罢了。   所以在最初的惊诧和艳羡之后,众弟子立即向古苍穹父女和月孤鸿道喜。   月孤鸿却是尴尬异常。   古苍穹在众人面前说出他跟古晴的婚事,让他更没有了婉拒的余地,难道等自己报仇之后,真的要回来迎娶古晴?   虽然古苍穹所劝说的那些“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话言犹在耳,但想到对象是古晴,他仍然还是觉得有些心存不甘。 第84章 怒火   月飞鸿在听见这个消息之后,先是一愣,手掌随之紧了一紧,捏得月孤鸿的手臂生疼,眼眸中也骤然掠过一丝阴冷的神色。   但很快,他就微微抿了抿薄唇,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   “这么说,我很快要叫晴姐为四嫂了?真是可喜可贺。”   被月飞鸿这么一说,古晴顿时晕飞双颊,羞涩地轻轻摇了摇古苍穹的胳膊,嗔道:“爹,你怎地忽然提起这件事来?我、我竟一点儿都不知道!”   古苍穹微笑道:“怎么?莫非你不愿意?”   这一瞬,月孤鸿还真希望古晴心里已经另有所属,能当众回绝这门亲事,即便那会让自己变成天山派上下的笑柄。   但很可惜,古晴闻言,只是娇羞地看了他一眼,便忽地双手掩面,嗔道:“爹,你真是……”   话没说完,人已经跑远了。   熟悉古晴性格的人自然都很清楚,以她的脾气,若是心里真的不愿意,早就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而现在她的种种表现都足以证明,她对这门亲事已经是默认的态度。   月飞鸿的脸色顿时又暗沉了些许。   当然,他很快便又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小心地没有让在场的任何人发觉。   古苍穹转身望着古晴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抚须笑道:“这丫头,竟然还知道害羞……”   想到压在自己心间多年的大事终于有了着落,而且天山派的未来也有了更多的期待,他的心情不禁前所未有地愉悦起来,于是重又望向月氏兄弟。   “孤鸿你在剑池中经历了那么多艰险,的确需要好好包扎休息,为师也就不多说了。飞鸿,好生照顾你兄长,晚上记得一起赴宴,毕竟孤鸿才是今晚的主角呢。”   月飞鸿对他这句话求之不得,立即点头领命,随即便紧紧地抓着兄长的胳膊,带着他向两兄弟比邻而居的别院走去。   等到将其他人都远远地抛在了身后,离他们所住的地方也越来越近,四周不再有闲杂人等来来往往的时候,一直沉默无语的月飞鸿,才算是卸下了脸上的伪装,让难以抑制的怒气毫不掩饰地散发出来。   月孤鸿在剑池中几乎耗尽了精力,现在仍是疲惫不堪,而且刚才在众人的环绕之中,心神又被古苍穹的出人意料之举而扰乱,以至于迟迟未能发觉弟弟的不悦。   但现在已是两人独处,月飞鸿又几乎不加掩饰,就算月孤鸿再怎么迟钝,也不可能再看不出他的异样。   “飞鸿,你怎么……好像不太高兴?”   虽然心里的怒气已经快要爆棚,但月飞鸿毕竟不是那种容易冲动坏事的人,眼角余光扫了扫自己的兄长,考虑到此地虽然僻静,却仍然有可能被其他人听见,他还是暂时将恶狠狠的质问咽回了肚子里。   “不知道你在剑池里都经历了些什么,只看到你出来的时候变成这副样子,叫我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这句话倒并非完全都是掩饰,要不是知道在天山剑池里设下种种陷阱的先祖早已死去,换成任何一个在世的人如此对待月孤鸿,月飞鸿以后都绝对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月孤鸿有些忐忑的心情这才稍微松弛了少许。   弟弟也真是的,虽然关心自己,但是却总喜欢用这么别扭的方式表现出来,害得他每每以为自己是不是不小心犯了什么大错,才会让飞鸿生气和不满。   “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不了,我只是有些疲倦,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事实上,虽然在剑池中所经历的考验险象环生,但因为月孤鸿的实力已经突飞猛进、远胜当年,所以他的伤势,其实还没有以前被同门联手欺负的时候重。   他的性格毕竟还是太过耿直,何况月飞鸿又是他最亲近和信任的人,所以一听对方这么说,便立即信以为真,以为弟弟真的并没有因为其他的什么事情而生自己的气,于是困意上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月飞鸿不易察觉地磨了磨牙,一边拉着兄长向他独居的庭院里拽,一边看似温和地开口:“四哥,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月孤鸿有些诧异地扬了扬眉:“你是问在剑池里所发生的事情?也对,想必明年你也要向师父提出进入剑池的请求了吧?若能先知道一点里面的情形,到时候就不会像我这么狼狈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房门被人用力关上所发出的一声大响,接着自己就被人狠狠地推到了墙上,后背撞得生疼。   危险?!   身体的本能反应,令得月孤鸿险些拔剑出鞘,但眼前所确认的事实,却又让他及时按捺住了自己。   并非敌人,而是……飞鸿?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同自己好端端地说着话的弟弟,忽然间对自己如此粗鲁地暴力相向,而且那双深邃如海的黑眸里,还不时掠过让人觉得头皮发麻的危险眼神。   “飞鸿,你怎么了?”   两兄弟相貌相似、身材仿佛,就连武功也相差无几,虽然月孤鸿稍胜一筹,此时又有雪影孤鸿剑在手,但他不可能向自己的亲弟弟动武,再加上之前在剑池内又耗费了大量的精力。   所以一旦被月飞鸿抢占了先机,就这么被压制在墙角,除非他想跟对方来场生死之争,否则还真的无法摆脱对方的钳制。   试图推开弟弟但却失败了以后,月孤鸿觉得自己眼下的处境着实透着几分怪异。   而且,飞鸿你不觉得靠得太近了点吗……   近到他可以数清楚对方长而密的睫毛,近到他能看清对方眼眸中不时掠过的愤怒的火花。   月孤鸿并不想承认自己竟然会感到害怕,但不知为什么,现在的飞鸿就是令他觉得既危险又可怕。   简直就像是想将自己吞吃入腹的野兽……   不不不!   月孤鸿立即摇摇头,试图摆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诡异念头。   对方明明是自己最温顺可爱、最善解人意的好弟弟,怎么可能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所以他老老实实地贴墙而立,暂时放弃了推开对方的想法,决定先跟月飞鸿讲讲道理。 第85章 质问   月孤鸿那刹那之间惊疑交加、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知为何取悦到了月飞鸿,令得他的唇角微微地勾起,现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意。   但很快,那笑意便被更加汹涌的怒火所掩盖。   之前拉着月孤鸿胳膊的右手,早在兄长没有察觉的时候扣在了他的脉门上,但真正限制住对方行动的,还是狠狠横压在兄长肩颈间的左臂。   他知道兄长不会伤害自己,但他不会留下丝毫的缝隙,让自己有可能置身险境。   若真把兄长这只兔子逼急了,想要对他拔剑相向的话,月飞鸿也可以及时阻止他内息的运转,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但果然如同他所猜测的那样,虽然手持神兵,但月孤鸿却在稍一犹豫之后就放弃了抵抗,那一脸的迷惑和纵容相混杂的表情,令得他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只天真纯洁的羊羔。   并且正打算把自己送进恶狼的口中。   压在兄长肩颈间的左臂稍微加大了力道,迫得对方有些呼吸不畅地微微抬起头来,露出白皙的脖颈。   那偶尔微微颤动一下的喉结,仿佛能看见血液流动的青色血管,最为脆弱的地方就这样坦露于月飞鸿的眼前,令得他的眸色情不自禁地暗沉了些许。   即使是数百年来第一个通过剑池考验的天山弟子又怎样?   只要自己愿意,随时随地都能捏碎他的咽喉。   但月飞鸿知道,自己不会那么做。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自己仅剩下对方了啊。   克制住想在那轻颤的喉结上咬上一口的妄想,月飞鸿的俊面上,浮现出一个冷冷的笑容:“四哥,你问我怎么了?该问这句话的人,难道不是我吗?”   没有打算等月孤鸿回答,事实上,以他对这位兄长的了解,恐怕对方还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在为什么而恼火,这也正是他如此生气的又一原因。   “天山剑池想必也没那么凶险,否则你怎么还会有余暇想其他的事情?不过一夜未见,我就要多一个四嫂了。四哥,你也太心急了点吧?”   虽然说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但在这么近的距离里,月孤鸿能把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更不必说那眼神里越来越是可怕的危险神色了。   看来弟弟的确很生气……   听上去,似乎他是对自己跟古晴的婚事有所不满,但看他平时跟古晴之间的相处,明明比自己跟她的关系还要好,所以应该不是不喜欢她了?   咦?难道就是因为,太喜欢她了?   月孤鸿看着自己弟弟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有些诡异的了然神色。   虽然古晴跟飞鸿之间的年龄差距有点大,但是身为一个向来爱护弟弟的模范兄长,既然她是弟弟喜欢的人,那自己当然要全力支持和撮合他们。   不过,现在最麻烦的就是,师父已经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了将古晴许配给自己的话,难怪弟弟现在如此愤怒。   月孤鸿本来就已经打算对这门亲事采用“拖”字诀,至少要拖到自己下山复仇以后,若那时自己还能活下来的话,再重新考虑是否要答应。   然而,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弟弟的心意,月孤鸿当即决定,复仇之后即便要成为天山派的叛徒,永远不踏入南天山一步,也要回绝这门亲事。   所以刹那的惊讶之后,他面上现出了安慰式的笑容,道:“飞鸿,你听我说。跟晴姐的亲事,我一开始并不知情,是我自剑池中出来以后,师父突然提起的……”   月飞鸿冷哼着打断了他的话:“然后你就愉快地答应了,嗯?”   “自然没有。飞鸿,大仇未报,我怎会有心思成家立业?”   月孤鸿心里不禁感觉有些委屈。   自己这些年来,为了复仇而不管不顾地苦练武功,就算其他人不明白,弟弟也应该看得清清楚楚才对。   而且许多次古晴前来找自己,最后都是弟弟代为招呼,自己对她有没有别的心思,飞鸿应该是最清楚的人。   压制住他的有力臂膀稍微放松了些,让月孤鸿的呼吸也随之通畅了些许。   月飞鸿回想起兄长这些年来的努力,特别是他对于古晴那不冷不热的态度,心里也很明白,这桩婚事并非兄长所求而来,自己是在迁怒于他。   但若是他没有答应,古苍穹又怎敢在众弟子面前提起这件事?   如此一想,月飞鸿心里的怒气再次上涌,狠狠道:“你的意思就是说,等到大仇得报,你就要求之不得地跟她成婚了?”   自以为已经看穿了弟弟心事的月孤鸿立即辩白:“当然不会!只是师父骤然间提起此事,为了不让他和晴姐难堪,我才没有直接拒绝。我只想拖个一年半载,等事情淡了下去再徐谋对策的,谁知师父竟然会当着众弟子的面,就这样说了出来。”   月飞鸿目不稍瞬地盯着他,神情丝毫没有放松:“这么说,你并不想答应?”   “在我心目中,晴姐至多是个会照顾我们的好姐姐,我对她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儿女之情,又怎能误了她的终身?”   为了让弟弟相信自己,月孤鸿就差赌咒发誓了。   总而言之,自己是绝对不会妨碍到飞鸿的幸福的,谁叫他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呢?   凝视着兄长那认真的眼神,月飞鸿知道他并没有欺骗自己,淡淡的喜悦之情不知不觉替代了原先的怒火。   其实,现在稍微冷静下来,他也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件事有如此大的反应。   不是早就认定古晴对于他们兄弟来说,是个可以加以利用的人了吗?   甚至也不是没有认真地考虑过,娶了她以后再从古苍穹手中接任天山掌门的几率有多高。   对一个女子稍微示好,就能够执掌一个偌大的门派,这件事的吸引力不能说不高。   但为什么当听说兄长即将成为那个幸运的人的时候,自己的第一个反应,是想一剑杀死古晴,再把兄长锁进地牢里狠狠地教训?   会是嫉妒吗?   毕竟月飞鸿自己也曾经想用古晴为跳板,得到天山派的权势。   而现在这个机会,却被自己的兄长所夺走。 第86章 敷药   月飞鸿很快就否定了心中的猜测。   不,并不是因为嫉妒。   因为他转而假设了一下,发现若兄长想娶的是别人,自己同样也会感到出离的愤怒。   或许,自己只是无法接受在这世间仅存的亲人,一夜之间忽然想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   他们两兄弟已经相互扶持着走过了这么多年,月飞鸿只希望永远不会有第三个人插入其中,分走本该属于自己的那份感情。   为自己之前突如其来的怒火找到了合理的借口,月飞鸿的心情也稍微平复了些许,视线也重新落在兄长那褴褛的衣衫和累累的伤痕上,态度情不自禁地又柔和了些。   “那就好。”   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随口说出的话,更加深了兄长心里对自己的误会,月飞鸿终于暂时放过了对方,随即又将对方推到床边坐下。   “脱衣服,让我好好检查一下,你的伤势是否真的如同你所说的那样无关紧要。”   月孤鸿微一耸肩,为弟弟竟然不相信自己的话而有些无奈。   他的伤势真的只是些皮外伤,本来打算自己随便涂点药就好的。   但看看飞鸿仍然有些阴沉的脸色,他说什么也不敢再违逆对方的意思。   再说,刚进天山派的时候,自己每次受伤,也都是弟弟从旁照顾,其实早就已经习惯了不是吗?   月孤鸿随手将长剑和竹筒放到一旁,开始按照弟弟的吩咐宽衣解带。   月飞鸿则是熟门熟路地从柜子里取出疗伤的灵药,连同清洗伤口的热水和毛巾都准备妥当,这才默默地望向兄长那伤痕累累的身体,呼吸忽然间停滞了刹那,喉结也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却连自己都没有发觉。   自从他们俩在天山派内的地位有所稳固以后,月孤鸿就再没有像以前那样时常受伤,最近几年里,更是在门派的大比小比中所向披靡,收藏在柜子里的伤药几乎完全没有了用武之地,而月飞鸿也快要遗忘了上次给他处理伤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五年前,还是六年前?   那时候他们俩,仍然还只是十四、五岁的少年,身材单薄,皮肤苍白,给人一种软弱可欺的错觉。   但现在,昔日单薄的少年身量早已经长开,变成了体格匀称健美的青年,宽肩细腰,原本有些苍白的肌肤,经过这些年的武学修行,镀上了一层古铜色,蕴含着力量的肌肉之上,隐隐闪现出丝绸般的光泽。   月飞鸿情不自禁地将兄长的身材跟自己两相对比,并因为发现自己也毫不逊色于对方而微微勾起了唇角。   与此同时,他的视线始终流连在对方那已经坦露大半的肌肤上,带着几乎难以压抑的欣赏和痴迷神色。   不管什么时候,或是从什么角度看,自己的兄长果然都是最棒的。   若是不将他牢牢看住,以后不知还会有多少人,将要死皮赖脸地缠住自己的这个毫无心机的兄长,就像是古晴那样……   不过,那些新旧交错、深浅不一的伤痕,看上去还真是碍眼。   月飞鸿有一种冲动,想要亲手一寸寸地将那些伤痕全部抚平,但不知为何忽又转念,觉得其实留下也不错。   回想起那每一条伤痕的来历,他竟然又想重重地吻上去,或者轻轻地用舌尖……   骤然觉察到自己在想些什么的月飞鸿,脸上浮起一抹可疑的红,随即发现兄长已经在有些诧异地挑眉看着自己,心脏顿时又是猛地一跳。   生怕让对方看出端倪,他状若无事都走上前去,同样坐在了床沿,先用清水替兄长擦去身上的血污,于是露出了形状狰狞的新伤口。   “这样的伤,还算是皮外伤吗?”   月飞鸿的心揪紧了一下,又有新的怒气开始蔓延。   他如此重视的人,却对自己丝毫也不爱惜,受了这么多的伤,还跟古苍穹那个老头在禁地里磨蹭了这么久才出来。   没有自己看着的四哥,果然不行!   月孤鸿知道弟弟表面上严厉,实际上却是关心自己,再加上飞鸿替他处理伤口的手仍然十分轻柔,让他感觉很舒服,因此早已放松下来,闻言以后并不慌张,只轻轻地打了个哈欠,道:“跟以前所受的伤相比,自然算是轻得多了。”   “哼!”   回答他的只是一声轻哼,月飞鸿专心致志地将伤药涂抹在已经清洗干净的伤口上,细长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在兄长的身上反复研磨,将自己心底突然涌现出的那份爱不释手,很好地掩盖在了低垂的睫毛下。   “等空下来,我要好好跟你说说剑池里的情形,免得明年你在接受考验的时候,会重蹈我的覆辙……”   其实,月孤鸿并不是真的那么沉默寡言,他只是不想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不重要的人和事上罢了。   对于自己呵护着长大的唯一弟弟,他恨不得能够包揽对方所要遇到的所有凶险,好让对方能够安然无恙地度过幸福的一生。   所以这次通过剑池的考验以后,他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对飞鸿说。   自己在剑池里的全部经历,事无巨细弟弟都应该有所了解;还有自己所得到的那柄雪影孤鸿剑和落鸿剑谱,想必弟弟也不会不感兴趣吧?   只不过,现在在弟弟那十分有技巧的轻轻按摩下,之前因为要通过剑池考验而过度使用的身体,每一寸肌肉似乎都酸软下来,心情的放松也连带着令他的精神有些恍惚,总觉得只要稍一合眼,自己就一定会睡个天昏地暗。   晚上还要应付师父、古晴、长老和其他师兄弟们的各种询问,月孤鸿仅仅想到就已经觉得十分头疼,看来,自己真的要先好好休息一下才行。   月飞鸿嗤之以鼻:“我才不会像你那么没用。天山剑池,我势在必得……”   话还没有说完,便觉得肩头一沉,温热的鼻息轻拂在自己的颈间,让他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些许。   微一转脸,兄长已经沉沉睡去,那样的安宁祥和,令得月飞鸿想要轻抚他的面颊。   并没有多犹豫,月飞鸿已经毫不客气地这样做了。   手掌温柔地在那沉静俊美的面颊上来回抚摩着,良久,寂静无声的房间中才忽然传出了一声有些隐忍的轻笑。   “四哥,你还真是,放心我啊……” 第87章 一剑光寒   天山派的庆祝宴会直到凌晨才散去,身为主角的月孤鸿自然难以中途离场,并且不可避免地被灌了许多酒,最后不得不在月飞鸿的扶持下醉醺醺地回到别院。   他平时严于律己,本来不至于喝得如此之醉,然而古苍穹又当着众人的面,再次宣布了要将古晴嫁给他的事情。   虽然心里并不情愿,但当着这么多人,生性仁厚的月孤鸿也不可能让古家父女太过难堪,所以只能沉默以对。   而众人的连番道贺和古晴的刻意接近,都让喜欢安静的他觉得不胜其烦。   以前遇上这种情况,月飞鸿多半会挺身而出,替他挡去许多无聊的应酬。   但是现在,因为某个他们俩都心知肚明的原因,弟弟表面上虽然仍温和地微笑着,但眼神里偶尔闪现出的危险之色,让月孤鸿简直忍不住有些心惊肉跳。   虽然他心里所想的原因,跟真正的事实南辕北辙,但结果都是一样的,月飞鸿身上似乎笼罩着快要化为实质的暗黑气息,冷眼旁观他被众人围在中央,却没有像平日那般上前相助。   见到弟弟再次摆出怀疑自己的态度,月孤鸿觉得有些伤心。   自己都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绝对不会跟他争夺古晴,现在不过是尚未想出解除婚约的方法罢了,为什么飞鸿还是不肯原谅自己?   对于飞鸿来说,古晴就真的这么重要,以至于连自己这个四哥的话也听不进去了吗?   完全不知道自己想错了的月孤鸿,陷入了深深的忧郁状态,索性自暴自弃地对来向自己道贺的人来者不拒、酒到杯干。   只要喝醉了,就能摆脱眼前这喧哗吵闹的一切了吧?   最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堂堂的天山派第一高手,竟然变得脚步虚浮、眼神迷离,平时苍白冷峻的面颊上,也多出了两抹酡红。   月飞鸿再也看不下去了,分开人群将那位醉醺醺的兄长扶了起来,拖着他来到古苍穹的面前,彬彬有礼地开口:“四哥量浅,而且伤势未愈,再这样恐怕会有损身体。师父,我想先送他回去休息。”   古苍穹瞧了月孤鸿一眼,见他的确已是有些神志不清,毕竟是自己寄予厚望的弟子,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了丑,岂不是弄巧成拙?   他于是点了点头,示意月飞鸿立即将月孤鸿带回去。   离开了人声嘈杂的大厅,月飞鸿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向大半个身体都倚靠在自己肩头的兄长斜睨了一眼,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清风朗月,秋夜的寒气虽然已经足以侵袭入骨,但紧挨在一起的肌肤却分享着滚烫的温度,让没有喝多少酒的月飞鸿,忽然也觉得有些燥热难当。   好不容易才将那个麻烦的人带回了寂静无人的别院,关上房门月飞鸿这才抱怨出声。   “明明酒量浅,还要喝这么多。每个人道贺都来者不拒,这样还说自己不情愿?”   说着说着,连他自己都能听出磨牙的声音究竟有多响亮。   本来已经迷迷糊糊的月孤鸿,听见他的声音却忽然又精神了起来。   勉强扶着弟弟的肩膀站直,环顾四周,发现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顿时松了口气,随即低低地笑出了声。   “总算……逃出来了,我就知道……飞鸿你……不会让我失望……”   月飞鸿不禁哑然失笑,憋了一晚上的怨气和怒火,却也忽然在对方的笑容中消融殆尽。   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四哥的心里,除了修习武功和替家人报仇,哪里还会有古家父女和天山派的位置?   他只会凭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地实现理想,根本就不屑于借助或利用别人的力量。   虽然是酒后醉语,但其中所蕴含着的对自己的信任之情,还是令月飞鸿的心情熨帖了不少。   看着醉眼朦胧、东倒西歪的人,他正想伸手将对方重新揽过来,月孤鸿却忽然有些兴奋地几步走到墙边,将悬挂在壁上的长剑取了下来。   “对了,你还没看过吧?这柄……雪影孤鸿……”   事实上,下午在他沉睡的时候,月飞鸿已经毫不客气地研究过了他在剑池里所得到的宝剑和剑谱。   宝剑虽然锋利,但月飞鸿觉得也不过如此,反而是落鸿剑谱的内容,让他暗暗心惊。   真不愧是必须埋葬在剑池内的绝世武功,他只看了几眼就觉得体内气血翻腾,看来要想修习,必须是独自一人、心无杂念之时才行,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   当时他看了看兄长的睡脸,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有些惋惜地将剑谱收进了竹管里。   来日方长,以兄长对自己的爱护,想从他那里看到剑谱的机会还有很多,反而是像现在这样,跟毫不设防的兄长单独相处的时光更为难得。   不过此刻,听见月孤鸿带着醉意地询问自己,月飞鸿却并没有立即说出实话,只是默然站在原地,含笑望着对方。   月孤鸿也不在意,沉醉的人,本来就只会跟随着自己跳脱的思维行事。   他不假思索地拔剑出鞘,顿时一声清亮的龙吟,随即整间屋子都被那如雪如月的剑光映亮。   一剑光寒十四州。   刹那之间,月飞鸿想起了这句诗,同时也因为那柄剑在兄长手中的异常反应而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之前在他的手中犹如死物般的雪影孤鸿剑,在兄长那里却像是忽然间活了过来,剑刃上光华流转,将自窗口洒入的淡淡月色反射成数倍的光芒,但却并不刺眼,只是带给人无尽的孤寂之感。   如同它的名字。   “飞鸿……是这柄剑,选择了我……不知道,等我练成落鸿剑法……”   月孤鸿脚步凌乱地轻轻舞了两个天山派入门剑法中的起手式,虽然并未用上内力,但凌厉的剑气却还是令得旁观的月飞鸿情不自禁地退开几步。   但那剑气忽然间消失无踪,伴随着月孤鸿最后一句几不可闻的讫语:“有没有资格……跟他一战……”   月飞鸿抢上几步,接住兄长已经失去意识的身体,同时眼眸中却又有阴冷的神色一掠而过。   “他”?是君莫问吗?   能够让兄长如此念念不忘,就算没有九年前的血海深仇,那个人也非死不可! 第88章 闭关   次日一早,月孤鸿便如同自己之前所决定的那样,禀明古苍穹之后,便在自己的别院内闭关练功,并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严苛,简直已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他的院门紧闭,就连月飞鸿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擅自进入。   他知道落鸿剑谱并非凡品,想要修习必须摒弃一切的杂念,所以害怕自己闯入的话,会害得兄长走火入魔。   他只是亲手将每日三餐准备妥当,再悄悄地放在兄长的门前。   但那些精心准备好的膳食,却有一大半直到变得冰冷坚硬,也始终无人取走,最后只能由有些黯然的月飞鸿收回倒掉。   古晴自然也来过好多次,但都被月飞鸿挡在了离院门很远的地方。   表面上的借口,是兄长练功正处于关键时刻,任何人都不能在此时过于接近打扰。   但事实上,他只是不喜欢有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跟兄长过于接近罢了。   秋尽雪飘,冬去春来,南天山上的日子平静如水地流逝着。   虽然月飞鸿很想寸步不离地守在兄长的别院前,好抓住他开门取食物的短暂时机瞧上几眼,但考虑到不久之后,自己也将要面对天山剑池的考验,他只得将大部分的精力耗费在了修习武功上。   他不希望自己永远被兄长抛在身后。   现在月孤鸿已经取得了神兵利器,很快还将练成绝世剑法,若自己再不加倍努力的话,以后怎么能胜过对方?   虽说是亲兄弟,但月飞鸿却比兄长更加好强。   况且,自从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不足以外人道的隐秘想法以后,他就已经知道,若想达成心愿,自己一定要比兄长强才行。   无论是武功,还是体力……   就这样,月家的两兄弟,为了各自心中的理想而苦练武功,时光就在他们的身边悄然流逝,而在月孤鸿闭关的大半年时间里,他们俩见面的次数,加起来也不到十次。   最后在炎热的夏季即将过去的时候,月飞鸿忽然因为察觉到不远处兄长的别院内传来的异样气息,而中止了自己的修习,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那是一种只有武功到达一定境界的高手才能察觉到的波动,此外或许还因为血脉相连的缘故,让月飞鸿更有种与众不同的心悸感觉。   他到的正是时候,恰好见到一波冷冽如雪、孤清似月的剑光,自兄长的别院内冲天而出,随即落在院前的空地里。   月飞鸿无法再靠近一步,只能远远地望着那团流动不息、光华内敛的剑气。   事实上,并不仅是剑气而已。   他能感觉到剑气笼罩下的,还有一个自己熟悉而又思念着的人。   但即使以他的目力,短时间内竟然也无法自那剑气流影中看清楚兄长的模样。   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所来兮何所终。   突然之间,月飞鸿回想起了不知听什么人说过的这句话。   此时此刻的月孤鸿,已经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如流水,如疾风,捉摸不定,难以抵挡。   就连月飞鸿,在目睹他使出这套登峰造极的落鸿剑法时,也情不自禁地感到暗暗心惊。   兄长他,果然已经变得更强了。   为对方感到喜悦的同时,他心里忽然又感觉到了些许无从捉摸的恐慌和不安。   自己似乎已经没有能力再将兄长留在身边了呢,他会不会就此弃自己而去,独自去追寻当年岱顶上的那个幻影?   怔忡间,月孤鸿已然舞完一套剑法,施施然地飘落在他的面前,英俊如往昔的面容上,多出了几分成熟稳重和孤高傲世。   虽然他仍然同以前那样,望着月飞鸿微笑,但月飞鸿却有种感觉,自己再也无法轻易触及对方的内心深处。   就这样默然对视良久,月飞鸿才终于让自己在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轻轻开口道:“四哥,你一定能赢!”   他并没有说要赢谁,那个人的名字至今都仍是一个禁忌,而兄长又并不喜欢自己称对方为“魔头”。   月孤鸿面上的笑意却忽然间敛去,低头向手中那仍轻轻颤动不已的雪影孤鸿剑望了半晌,才静静地还剑入鞘,道:“如你所愿。”   说完,他已经当先向前走去。   闭关而出,所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向掌门兼师尊古苍穹报备。   月飞鸿默然跟随在兄长的身后,眼眸中却掠过了黯然的神色。   “如你所愿”……   难道,向那个人复仇已经变成自己一个人的愿望了吗?   四哥,你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师兄弟们开怀畅饮、替他庆祝,如此相似的情景,让月孤鸿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自己刚刚通过天山剑池考验的时候。   红烛高烧,酒影杯筹,而身为主角的月孤鸿,却静静地独自坐在一个角落里。   或许,当武功进入更高一层的境界以后,人的想法也会随之而发生改变。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竟全都是当年在泰山之巅,自那个人面上所看到的淡淡疲倦和孤寂之色。   原来人到了高处,真的会产生如此寂寞的感觉。   天下间,已经再难寻觅到一个真正值得相交的知己,甚至退而求其次,连有资格跟自己一战的敌人也少而又少。   飞鸿说,自己一定能赢。   但对于此,月孤鸿自己心里却并没有那般肯定。   无论何时何地,君莫问都是一个最为可怕的对手,直到现在,月孤鸿都不敢相信自己能够战胜对方。   但至少,他已经有了跟那个人一战的资格,终于可以再次堂堂正正地站在对方的面前。   每念及此,月孤鸿的心里都会涌上一股难以形容的激动和期待之情。   “四哥,下山后你要去哪里?”弟弟飞鸿忽然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问。   沉思着的月孤鸿一惊,不由自主地回答:“中天山。”   月飞鸿的视线凝伫在他的面上,略一沉吟,便即开口:“那个人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中天山的脚下……”   月孤鸿点了点头,有些茫然地开口:“与他一战,是我长久以来的最大愿望。”   只不过,现在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够再见到对方。   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他们再没有听说过那个人的消息,仿佛对方真的已经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茫茫天山的某个角落里。   但若不亲自去寻找过,月孤鸿永远都不会死心。   月飞鸿的眼神闪烁了两下,最终只是微微一笑,便向他举起了酒杯。   “不愧是我的四哥。你放心前去,待我也通过剑池的考验、功成下山,便去助你一臂之力。”   在那之前,你绝对不可以有任何的闪失。   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的事情。   两兄弟心思各异,默然饮尽杯中酒。 第89章 寻寻觅觅   次日一早,月孤鸿就离开了南天山。   此时,距离他和飞鸿最后一次听说那个人的消息,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他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急切,甚至不是一开始就赶去中天山——传说中君莫问最后出现的地方。   孑然一身,唯又雪影孤鸿作伴,他先去的地方,是月氏的老宅。   人去楼空,虽然并没有更换主人,但所有的仆役早都遣散,这么多年过去,当年温馨宁静的地方,早已残破不堪。   但所有的东西都保持着原样。   父母房里的琴桌画台,大哥房中的笔墨纸砚,还有两个姐姐房中的梳妆台、菱花镜……   每一处都埋藏着月孤鸿永远无法忘记的回忆。   有许多个恍惚的瞬间,他似乎再次见到尘封于记忆中的家人,在他们所熟悉的地方,做着习以为常的事情。   大哥又在跟父亲争论着什么,母亲则站在一旁无奈地微笑。   二姐在满院的落英下看书,三姐则又在想方设法欺负他和飞鸿……   但下一个瞬间,所有的幻影全都消失不见。   孤寂的庭院中,又只剩下了他自己。   月孤鸿在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让自己的表情重归冷冽,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接下来,他打听着一年多以前那个人出现时的轨迹,继续着自己的旅程。   其实他并不需要这么做的。   他所要做的,不过只是找出那个人,然后杀了他替家人报仇罢了。   至于一年多以前,那个人为什么要在沉寂八年多以后忽然再次踏足中原武林,又为什么要灭尽大理聂氏……   这些真相,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有关那个人的一切,一丝一毫,他就是这么地想要知道。   或许,当他沿着那个人所走过的路线完成这次旅途的时候,就能够对那个人的事情有更深的了解了吧?   流瀑峰,飞雪岩。   月孤鸿听说这是那个人来到中原以后的第一站,因为在那之前他始终日夜兼程、不曾在任何地方稍作停留,然而在这里,他却整整消磨了一昼夜的时间。   据说,这里是江南吴家最后传人吴风所隐居的地方。   月孤鸿知道很多有关对方的传闻,那或许是世间唯一能够跟君莫问一争高低的绝世高手,甚至当年君莫问也是因为败在了他的剑下,才会退居西域达八年之久。   但面对着寂寞凋零的樱花树林,只剩断垣残壁的几间木屋,他实在难以想象出吴风的模样,更无法推断出当年所发生的事情。   不过,在他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有一点却相当肯定:君莫问和吴风之间,一定并非如江湖中所传说的那般简单。   月孤鸿没有一刻忘记过,当年在泰山之巅所见到的那个人,眼神中所流露出的深深寂寞。   那么渴望得到一个对手的人,若吴风真的能够跟他势均力敌,想必君莫问不仅不会感到愤怒,反而还会欣喜不已吧?   就像是现在的自己,对于君莫问的感觉。   只要想起,有这么一个足以跟自己匹敌的对手,全身的血液就会难以抑制地沸腾不已,狂喜之情也逐渐取代了复仇的执念,甚至觉得,输赢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或许,这才是那个人一听说吴风被大理聂氏的人所杀,就立即千里迢迢从北天山赶到江南的原因。   所以,君莫问的下一站,才会变成大理。   月孤鸿自然也追随着他的足迹,来到了洱海之畔的大理城。   从城外某个简陋的小客栈里,他又打听到了更多的消息。   虽然已经过去一年之久,而且君莫问也不过出现了短暂的一瞬,但时至今日,客栈上下的人,都还记得那个人的模样。   当然,随后所发生的事情也加深了他们的记忆,毕竟像他们这样的小客栈,不可能每天都有人在轻轻一拍之下,就将整张坚实的木桌震为齑粉。   众人所说的那个紧追君莫问而去的年轻人,让月孤鸿感到惊讶并猜测了良久,最后才不敢肯定地得出了对方的身份。   或许,那个年轻人,就是大理聂氏的第一高手,也即亲手杀死吴风的人吧?   虽然年轻,但他的武功也一定不能够小觑,君莫问跟他正面交锋的话……   月孤鸿在心里默默衡量着双方的实力,一时也难以判断最终的结果。   但至少,在那一战之后,君莫问并没有死。   这一点,在他几乎走遍了整个大理城之后,得到了许多人的证实。   与此同时,也带来了更多的疑问。   根据之前月孤鸿一路打听所得到的消息,君莫问自北天山赶到姑苏,再来到大理,一路上都是孤身一人、身无长物。   但当他离开大理的时候,却在城中雇了一辆马车,还在木匠铺选购了一个巨大的木箱。   木箱的大小,跟常规的棺材形状相仿,但却大上好几圈,足以容纳两个成年人并肩而卧。   月孤鸿觉得事情的发展越来越是诡异。   但他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仍然一路追查了下去。   之后君莫问的行踪更好打听了,毕竟他还随身带着那巨大的木箱,几乎可以说是寸步不离。   如此显眼,让人想忽略他都不容易。   而更奇怪的是,每到一个稍大点的城镇,那个人就会高价收购大量的冰块。   当时已是深秋,许多大户积蓄的冰块早已告罄,所以有时候会有价无市。   此外,还有些富贵人家,虽然地下冰库中还有些储存,但他们并不缺金银,也就懒得出售。   在月孤鸿印象中,行事一直光明磊落的月恒教主,着实做出了几件令得他几乎不敢相信的事情。   为了拿到他所要的足量冰块,那个人甚至洗劫了好几个不肯出售的大户人家,虽然并没有任何死伤,但还是让那些普通人惊骇不已。   当然,对于那些大户人家来说,最不可思议的就是,那个人能够如鬼魅一般瞬间制住他们所有人,包括他们重金礼聘来的高手护院。   如此恐怖的人物,明明可以将他们的家底洗劫一空,结果最后,他只取走了自己家里所储存的全部冰块?   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月孤鸿同那些被洗劫的大户一样,从表情到理智都是完全呆滞的。 第90章 中原强盗   越是追查,心里所产生的疑惑就越多,月孤鸿始终难以想象,一年多以前,君莫问究竟从大理聂氏的废墟中,带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所有人都不得而知,他也再没有打听到更有用的信息。   追踪着一年多以前君莫问的足迹,最后,月孤鸿终于也来到了中天山脚下。   这里不像南天山和北天山,有着得天独厚的盆地,能够给许多人提供足以生存的物资。   相反,这里的昼夜温差极大,山头上更是终年积雪,时不时还会狂风肆虐,甚至发生能够席卷一切的雪崩。   所以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居住在这么艰苦的环境里,而月孤鸿所追寻着的那个人,也就在这附近失去了最后的踪迹,再也无人得见。   月孤鸿静静地伫立在风雪之中,仰首看着这雄伟壮丽的中天山。   以他一人之力,就算花上毕生的时间,恐怕也无法从绵延数千里的中天山山脉里,找出对方的身影。   那个人,是否还在这山峦的某处?他现在,是否还是会感到寂寞?   不知为何,月孤鸿的眼中,忽地盈满了泪水。   在那个人声名极盛的时候,他还只是个无知的顽童;现在他已有资格与之一战,那个人却又已消失无踪。   为什么绝世独立的两个人,却终究无缘再会?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更深地理解了当年在泰山之巅,君莫问目光中那难以掩饰的寂寞淡倦之意,还有高处不胜寒的悲哀。   月孤鸿忽地转身,大步离去。   他要去看看,在那人之后,月恒教的教主究竟是谁,又配不配作那个人的继承者?   如果不配,自己决不容对方跻身于那人曾身处的高位。   在月孤鸿的心目中,月恒教的教主只有一人,那就是——   君,莫,问。   自中天山折而向北,没多久月孤鸿就来到了北天山的地界。   这里已是月恒教的领地,他本以为身为天山弟子的自己,一定会在踏足之初就遭受月恒教的拦截。   但是,并没有人主动来找他的麻烦。   虽然那些长相跟中原人迥异的当地人,看到他的时候都会面露惊疑的神色,并且小心翼翼地绕着路走。   尚未入冬,但今年的气候格外寒冷,天山区域已经连着下了几天的雪,大地一片白茫茫的洁净。   月孤鸿忍不住观察起这片传说中魔教的领域。   或许是因为他刚刚进入边界,所以看到都是些普通人,并没有月恒教徒。   那些普通人都带着些西域胡人的血统,从他们的衣着相貌上就能够很容易地分辨出来。   虽然北天山区域远远比不上江南的富庶,但看那些在此生活的人的表情,他们像是已经十分心满意足,脸上甚至还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让月孤鸿情不自禁地再次感到了些许困惑。   如果,月恒教真的如同中原武林所说的那样,只会欺压良善的话,那在他们所统治的被天山脚下,又怎会是这么一幅安静祥和的景象呢?   雪越下越大,北天山这里并没有客栈,他只能想办法找地方借住。   看这里的人对自己那防备的样子,月孤鸿不禁对结果有些不抱希望,甚至已经做好了偷偷找个放杂物的破旧帐篷过夜的准备。   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所询问的第一户人家,年老的妇人掀开帐篷的帘子对着他的脸瞧了半晌,虽然眼眸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惊疑之色,但犹豫良久,却还是轻轻点头,答应了他的借宿请求。   他被安排在老妇人的孙子所住的小帐篷里,祖孙俩还招待他吃了一顿晚饭,虽然只有简陋粗糙的杂粮面饼和羊奶。   月孤鸿看着这家人,老的老,小的小,孤苦伶仃,相依为命,忍不住有些奇怪,老妇人的子女又去了何方?   细心的他在祖孙俩交谈中所透露出的片言只语里找到了答案。   似乎,那少年的父母,都被什么“中原强盗”杀死了?   因为他自己也是中原人,所以那对祖孙也并没有再透露更多的信息,就连之前的事情,也是在月孤鸿的试探中无意说漏了嘴,才让他听出了端倪。   中原强盗?   月孤鸿不禁皱起了眉头,月恒教声名远扬,又有什么不长眼的强盗敢于进犯他们所保护的领域?   但那对祖孙,却也不像会说假话的人。   他们本性良善,虽然对于“中原强盗”恨之入骨,进而也对中原的所有人都心怀戒备,但在听到月孤鸿的请求以后,却还是冒险收留了他。   心怀疑惑的月孤鸿,这晚一直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才合上眼睛,朦朦胧胧地进入了梦乡。   似乎根本还没睡多久,他就又骤然惊醒,隐约听见外面传来人们惊慌失措的呼喝声和嘈杂的脚步声。   门帘猛地一掀,是收留他的这家小孙子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中原强盗又来了,你也赶紧跑吧!”   可能是急着去帮助自己的祖母,少年说完这一句,就慌里慌张地又跑开了。   月孤鸿霍然立起,情不自禁地握紧了许久没有出鞘的雪影孤鸿剑,自帐篷里疾掠而出。   聚居地里已是一片乱象,到处都有奔跑呼救的人,有些帐篷已经着了火,火光映亮了彤云密布的夜空。   雪不知何时已然停了,但夜里的温度依然极低,白雾随着呼吸消散在空气中。   月孤鸿极目四望,骤然看见之前收留自己的两祖孙已经被一个黑影拦住,远处的火光映得那黑影手中有什么东西闪出寒光……   他不假思索地拔剑出鞘,在雪影孤鸿的龙吟声中飞掠上前,在那黑影手中兵器落下之前及时阻止了对方。   双剑甫一相交,月孤鸿心里不禁更加诧异。   对方所使的,竟然是武当剑法?   因为不了解对方的真正身份,所以月孤鸿所使的,也并非可以算是失传已久的落鸿剑法,而是中规中矩的天山派入门剑法。   虽然只是最普通的剑法,但在他的手中,却仍然有着偌大的威力,迫得对方连连后退。   那人见势不妙,一边后退,一边已经高声道:“且慢!对面可是天山派的弟子?” 第91章 插手   月孤鸿情不自禁地放缓了剑招,先向躲在自己身后战战兢兢的祖孙俩望了望,略一犹豫,这才沉声道:“不错。”   对面那人立即跳出战圈,笑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我是武当派的弟子。”   月孤鸿却并没有因为他的笑容而放松警惕,只又微微瞥了身后的两祖孙一眼,这才开口道:“既然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为何要伤害无辜之人?”   “无辜之人?”   对面那人原本算得上和善的语气里,多出了许多嘲讽的意味。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况,他们所有都与魔教的人狼狈为奸。”   月孤鸿顿时觉得十分可笑。   既可笑,又愤怒。   “难道你看不出来,他们只是丝毫武功也没有的普通人?刚才若非我及时赶到,他们已经死在了你的剑下。”   “现在不会武功,但以后可以练。为了不让魔教发展壮大,现在就必须斩草除根。”   对方仍然说的振振有词,稍微停顿了一下,更是怀疑地盯住了月孤鸿。   “你身为天山派的弟子,竟然帮着魔教的人!难道说,天山派现在已经打算跟魔教同流合污了吗?”   好一盆脏水。   月孤鸿顿时被对方颠倒黑白的言语激得气往上冲。   握紧了手中剑柄,他冷冷开口:“我只相信我自己的眼睛。他们是普通的百姓,并非什么魔教中人。你若再纠缠下去,就算你是武当派的弟子,我也绝不会轻饶!”   那人也皱着眉头,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一时间,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刀剑相碰的声音,还夹杂着呼喊声:“魔教的人来了!”   那人顿时无暇再顾及月孤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立即转身,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掠去。   月孤鸿略一犹豫,先转身望向之前收留自己的祖孙俩,见他们望向自己的眼神里惊疑之色更浓,知道是自己跟刚才那武当弟子的对话,让他们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他也无暇多说,举目四望,见周围已经没有中原武林人士,应该不至于再威胁到祖孙俩的安全,于是开口道:“我跟去看看,你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正欲离开,那少年已经忍不住迈上一步,道:“你……你认识那些中原强盗?”   月孤鸿微一摇头,看着对方那疑惑的眼神,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说起,最后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已向着刀剑相击之声传来的方向疾掠而去。   果然已经有月恒教的人跟数名中原武林人士战成一团。   从人数上看,月恒教占据了优势,那些中原武林中人已经节节败退。   地上甚至已经倒卧了不少尸体,黑暗中月孤鸿也无暇一一查看。   只稍看了一眼,他就发现那些被当地人称为“中原强盗”的,竟然全都是名门正派的弟子,想不到对于月恒教的敌视,竟然已经使得他们黑白不分,连这些无辜的百姓也想伤害。   经过刚才跟那武当弟子的交谈,他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想法,并且绝对无法苟同,因此虽然见他们落在下风,却也并没有上前相助的念头。   但不帮着他们对付月恒教是一回事,待得见到那几个名门正派的弟子真的快要被月恒教的人所杀,月孤鸿终于还是无法袖手旁观,忍不住拔剑出鞘,只一招之间,已经替他们解了燃眉之急。   他的高超剑术,顿时让交战的双方都愣在了当场,心头不约而同地涌出了有些恐惧的念头。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是这个年轻人的对手。   无论他想帮助哪一方,另外的一方都绝对无法全身而退。   “你是什么人?”这是月恒教徒。   “是你?无论之前我们有何分歧,但同为七大门派的弟子,面对魔教妖人,现在理应同仇敌忾!”这是适才跟月孤鸿打过交道的武当弟子。   顿时,月恒教一方的神情更加警惕,而另一方的面上则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我不会认同你们的做法,但看在同为中原武林一脉的份上,只要你们立即离开,以后再不踏入北天山脚下一步,我就让你们安然离开。”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月孤鸿的心底深处,仍然隐约有着些许的挣扎。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自己今日救了这些人的性命,恐怕他们也不会按照自己所说的那样偃旗息鼓,再不踏入北天山脚下,扰乱此处的平静生活。   但他也实在不忍心,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名门正派的弟子被月恒教的人所杀。   所以略一沉吟之后,他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两不相帮,阻止杀戮。   只可惜,在对峙的两方看来,他的举动都无异于是对自己敌人的偏袒。   “你果然也是来捣乱的中原强盗?”   “你竟然不跟我们一起对付魔教妖人,还算得上名门正派的弟子吗?”   一时间,愤怒的质疑声此起彼伏,但因为刚才已经见识了月孤鸿的武功,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月孤鸿冷冷瞥了那群不识好歹的中原武林人士一眼。   “我的决定,用不着你们多嘴。不想死的话就快滚!”   他虽然生性敦厚,但却善恶分明,对于这群可以算是中原武林败类的人,本来压根就不想多管,完全是心底的一丝仁慈之念,才让他现身阻止月恒教的人杀死他们。   若是这些人继续得寸进尺,他也就仁至义尽,到时候索性撒手不理,随他们跟月恒教的人拼个你死我活。   他来这里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只是为了那个人而已。   听出了月孤鸿声音里隐含的怒气,那些人互相看了看,虽然仍然心有不甘,却还是决定当个识时务的俊杰,于是悄悄地向后退去。   “你们这些中原强盗,别以为这么容易就能逃走!”   月恒教的人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大声呼喝着便欲追赶。   月孤鸿毫不迟疑地一剑划过,顿时在已经被冻得坚硬的雪地上劈开一条裂缝,随之而来的劲风剑气,震得月恒教众人一起后退。   他这才沉声道:“我并不想杀你们,别逼我动手。” 第92章 意外重逢   月孤鸿这一剑,再次震住了所有人。   月恒教的人虽然十分气愤,但也不是喜欢白白送死的人。   自从多年以前,跟随教主前赴中原的精锐,有不少都折损在落鹰山那个看似柔弱的俊美少年手中以后,他们的君教主就郑重其事地提醒过他们,要懂得避敌锋芒。   所以既然明知自己不是月孤鸿的对手,他们也只有用最后的一丝理智控制住自己,不在第一时间跟对方起冲突,但他们盯着月孤鸿的视线,却足足可以杀人。   月孤鸿对此一律无视。   虽然月恒教一直被中原武林视为魔教,但之前君莫问光明磊落的举止,却让他对此产生了些许怀疑。   而进入北天山的领域以后,见到这里安宁祥和的生活环境,特别是他今夜所借宿的那户人家,祖孙俩对于月恒教颇有赞誉之词。   这一切,都令得月孤鸿更加怀疑,中原武林对于月恒教的那些指责,全都是些不实之言。   所以若非必要,他并不想再跟月恒教之间结下更深的仇怨。   当年在泰山之巅,是君莫问一肩担下了中原武林的全部仇恨,所以对于月氏的血海深仇,月孤鸿也只打算向他一人追偿。   纵使那个人已经消失无踪,他也从没有想过要迁怒于别人。   唯一的冲动之举,或许就是打算转而挑战月恒教的继任教主了吧?   但这一举动,与其说是因为仇恨,倒不如说是源于没有机会跟那个人一战的失望。   月孤鸿跟月恒教众僵持不下的同时,那些中原各大门派的弟子也趁机向后撤离。   但在众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异变已突然发生。   先是围观百姓中的一名少年冲了出来,伴随着愤怒的吼声:“你们这些中原强盗,别想逃跑!”   声音有些熟悉,月孤鸿忽地反应了过来,是之前收留自己的那户人家的孙子。   紧接着,其他人也都压抑不住愤怒地涌上前来,试图阻止那些闯入者离开。   这些丝毫不会武功的人,自然难以威胁到那些江湖中人。   月孤鸿的心不禁猛地往下一沉,似乎已经预见到了自己所不愿看到的某种后果。   现在他跟那些人的距离已经拉开很远,就算立即转身赶去,恐怕也无法完全阻止他们对那些平民出手。   而且,刚刚被自己震慑住的月恒教徒,也一定会再次出手,令得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但若他不马上想办法阻止,就将会有更多无辜的人被杀。   没有时间多想,月孤鸿的身体快于他的意识,已经展开了行动。   顾不上正与自己对峙着的月恒教徒,他急急转身,疾掠而出,只希望能在那些人出手之前,尽可能地阻止他们。   与此同时,夜风中却忽地响起了女子冰冷却又悦耳的声音:“既然来了,何必再走?”   没有给任何人喘息的时间,一条纤细的身影已然闯入那些名门弟子之间。   虽然快得如同只是一个幻影,但举手投足间却又让人感觉到一种如同仙境舞蹈般的缥缈之美,还伴随着“叮叮当当”的悦耳铃声,但所到之处,所留下的却是鲜血飞溅和倒地的尸体。   “住手!”月孤鸿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然而终究还是迟了。   等他赶到的时候,那些本有机会安然离开的中原武林人士,全都已经死在了一个人的手上。   四目相投,月孤鸿恍然间像是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眼前是一个过分美丽的女子,年纪与自己相仿佛,乌黑的长发不像中原女子般高高挽起,而是随意地披拂在身后,数条细细编织的发辫,如同珠冠一般环绕在她的脑后,上面系着极小的铃铛,随着主人的动作而轻轻摇晃,发出动听的声响。   但令得月孤鸿呆怔在原地的,还是那双似曾相识的明亮眼眸。   碧绿如深潭,又如同世间最美丽纯粹的宝石,令人几乎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虽然那双眼睛里,现在仍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和杀意,但不知为什么,月孤鸿的心却忽然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   恍惚中,似乎又听到了当年的那首歌,虽然带着几分稚嫩,却仍然美妙如同天籁。   “妹妹随哥呦——走四方来——   山高水长呦——年华抛啰——   不怕别人呦——笑妹傻噢——   只爱哥哥呦——本领高咧——”   即使已经过去了十年之久,但月孤鸿还是只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她是那个人的妹妹,似乎,就叫做君莫笑吧?   君莫笑却并没有理会他心中的想法,冷眼瞧了瞧他身上迥异于本地人的装束,她不由轻轻冷笑,再次开口道:“你们擅闯月恒教的地方,还有资格叫我住手吗?”   听上去,她已经把月孤鸿跟刚才的那批中原人混为一谈了。   此时,自后方赶来的月恒教徒,已然将月孤鸿紧紧围在了中央,用仇视和警惕的眼神注视着他,似乎只等一个命令,就要不由分说地一拥而上。   没有想到,竟然会同她在如此的情境下再次重逢。   惊喜之后,月孤鸿的心头却忽又涌上了一股悲哀。   当年他就已经看得很清楚,她对于那个人,简直如同天神一般地崇拜着。   不知道,她又是否知道那个人最后的去处?   失去了本领高的哥哥,她又会不会感到寂寞?   如果是的话,那现在的他与她,岂非是一样的心情了?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月孤鸿,一时间忽略了彼此剑拔弩张的局势,但在君莫笑下令之前,之前收留了他的那少年却忽然越众而出,轻轻拉住了君莫笑水绿色的裙裾。   “教主姐姐,这个大哥哥,不是跟那些中原强盗一伙的,刚才他还救了我和奶奶……”   因为少年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君莫笑和月孤鸿却都因此而感到了惊讶。   君莫笑忍不住再次仔细地打量起眼前人。   剑眉星目,仪表堂堂,不似西域男子般带着几分粗豪狂放,却俨然有着些许泱泱中原的气势和风度。   倒是的确跟自己时常打交道的那些宵小之辈有些不同。 第93章 争论   月孤鸿却是惊讶于那少年口中的“教主姐姐”这一称呼。   如此说来,继任了月恒教主之位的人,就是君莫笑了?   想不到当年那个狡黠调皮的女童,现在竟已担当起了如此的重任……   那张美丽的面孔上,早已不复往日的童稚,却多出了几分杀伐决断的魄力,冷冽之中又有着别样的吸引力。   但听了那少年的话以后,她冰冷的面具上却似乎出现了一道微小的裂痕,有些难以相信地注视着月孤鸿,半晌才道:“你跟这些人,并非一路?”   月孤鸿好容易才平复了激荡的思绪,微一点头,尚未开口,围着他的月恒教徒中已有人愤然开口:“教主,他刚才阻止我们教训那帮中原强盗,就算救了我们的人,也未必就存着好意!”   “君教主,我只是不希望你们双方再有更多的人死伤,所以才忍不住出手……何况,”月孤鸿向遍地的尸体瞧了一眼,眸中现出些许不忍之色,“或许他们也罪不至死。”   “罪不至死?”   原本只是想息事宁人的一句话,结果却引来了君莫笑冷冷的一瞥。   “你以为我杀他们,只是因为他们敢擅闯北天山吗?”   月孤鸿没有回答,但他的心里的确有这样的想法。   虽然之前跟他打交道的那个武当弟子,明显黑白不分,是中原武林的败类,但他始终不愿意相信,其他的人也都跟那武当弟子一样,会以杀戮平民百姓为乐。   然而接下来君莫笑的话,却打消了他心中对中原武林残存的信任。   “这些人来北天山兴风作浪,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君莫笑狠狠地瞪了地上的尸体一眼,随即向前走来,指着众人刚才交战的地方,冷冷又道:“如果你的眼睛还没瞎的话,就好好看清楚,那些被他们所杀的,究竟都是什么人?”   月孤鸿愕然转身,向她所指之处望去。   适才他赶到的时候,双方交战正在最关键的时刻,他急于阻止,虽然也看到有人倒在地上,但也无暇细看,只以为是月恒教徒或那些名门弟子。   但现在仔细望去,被杀的人手无寸铁,有老有少,竟然大多是普通的百姓。   月恒教向来是庇护着居住在北天山脚下的百姓的,因此杀死那些百姓的人不问可知,必然是那些名门正派的弟子了。   月孤鸿一时无法作声。   他的心头骤然涌上难以克制的怒火,右手也紧紧地握住了剑柄,若他早发现这一点,用不着君莫笑出手,那些人恐怕就已经被他取走了性命。   虽然严格说起来,他也是那些名门正派弟子中的一员,但他心中的善恶曲直却并不以师门或武林名宿的意志为转移,而是有着自己的一套衡量标准。   无论江湖传言是怎样的,滥杀无辜的人就非死不可,这才是月孤鸿自小在家中所耳濡目染的正义。   所以他并没有因为君莫笑的言辞犀利而感到恼怒,反而因为对方占据了一个“理”字,而情不自禁地心怀愧疚。   “……抱歉,我并不知道他们做了如此过分的事情。否则的话,我会亲手杀了他们。”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其中所蕴含的坚定意味,却还是令得君莫笑有些诧异地抬眼向他望了望。   似乎,这还是自己第一次遇见如此勇于承认错误的中原人?   但记忆的某个角落却似乎有人在叫嚣和提醒着她,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曾经遇到过同样充满善意、本性憨厚的中原人?   那又是……什么时候所发生的事情了呢?   “你也是中原人。”   身边已经属下凑上前来,小声汇报了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包括月孤鸿跟那些中原人之间的短暂对话。   虽然能听出他的确跟他们不同,但也足以证明,他同样是中原某个名门正派的弟子。   也就是说,他的师门,很可能跟月恒教之间有着难以化解的仇怨。   君莫笑有些难以理解月孤鸿的想法,所以才喃喃地点出了他的身份,其中的未尽之意,相信他也能够明白。   既然同为中原人,甚至还是师门跟月恒教有仇的中原武林人士,就算知道今夜之事错在刚才被她所杀的那些人,但也不至于就这么直截了当地站在了月恒教的一边吧?   “中原以礼传世,自然更应该辨明是非真伪,而不是人云亦云。”   月孤鸿明亮的眼眸,再次转到了君莫笑的面上,轻轻又道:“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一瞬,君莫笑情不自禁地被他清澈见底的眼波所触动,竟忽然有些欣赏起这个容貌英俊的中原男子来。   她忽然又想起刚才他对自己的称呼,顿时又感到了些许奇怪。   “你认识我?”   如果不是认识自己,又怎么能够甫一见面,就立即叫出了“君教主”这三个字来?   但是,君莫笑继任月恒教主之位尚不满一年,就连普通教众认识她的人也并不多,何况是月孤鸿这样的外来者?   之前那个少年也是因为其父母被中原人所杀的时候,君莫笑曾经以月恒教主的身份出面加以抚恤,这才能认出她的模样。   不知为何,月孤鸿的心头忽然涌上了淡淡的失望之情。   这些年来,虽然他曾经刻意让自己忽视,但关于眼前人的回忆,却还是时常浮现在他的脑海中、睡梦里,以至于虽然事隔多年,他却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长大后的她。   然而,她却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了吧?   毕竟,当年的他,在那个被她所崇拜着的人面前,是如此地脆弱幼稚、不堪一击。   默默将心中的微妙感觉压制下去,月孤鸿十分平静地还剑入鞘,凝视着君莫笑,缓缓开口:“十年之前,泰山之巅,你曾要我在有资格时,前来与令兄一战。现在我已来了,请问令兄又身在何处?”   而你,又是否还在等着我呢?   这句话他藏在了心底的深处,终究还是不敢问出口。   而所有听清楚了他这句话的人,全都不敢相信地愣在了当场,望向月孤鸿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自从十年前的那一战以后,这么多年来,除了吴风之外,这个年轻人绝对是唯一一个敢于主动挑战君莫问的人了吧? 第94章 物是人非   在场众人里,只有君莫笑的心忽然微微一动,恍惚间,耳边像是再次响起了兄长那沉稳中带着期盼的声音:“这个孩子,以后会有出息。不知道,到那时他有没有资格与我一战?”   那时候,自己又是如何回应的呢?   她眼前英武的青年,忽然幻化成十岁左右孩童的模样,本该天真稚气的面孔之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和仇恨,然而紧盯住自己兄长的眼神里,却又有着不易察觉的惆怅和崇拜。   这样的神情让她忽然觉得有些好奇,看上去如此呆萌的人,以后真的有可能像哥哥所说的那样有出息吗?   虽然对此有些难以置信,但君莫笑绝对不会质疑自己兄长的眼光,再次打量了站在面前、茫然不知所措的人一眼,她记得自己当时像是轻轻地笑了,然后对他说了一句什么话?   “你听见了?等你有资格与我哥哥一战的时候,再来找我们。”   那一瞬,原本呆滞茫然的孩童,眼神中忽然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令得君莫笑即使已经随着自己的兄长走出数步,却还是忍不住又回头向他瞧了一会。   并且,鬼使神差般地说出了另外的一句话:“我等着你。”   竟然是他?   从久远的记忆中苏醒,君莫笑再次望向月孤鸿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和淡淡的怀念感觉。   哥哥果然是对的。   虽然还不知道眼前这青年,在这十年中究竟得到了怎样的奇遇,又练就了如何高深的武功,但仅凭他仍然敢于站在北天山的脚下、堂堂正正地向兄长提出挑战的这份胆量,君莫笑就知道自己的兄长并没有看走眼。   “原来是你……”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被她轻轻说出口的时候,却蓦然间带给月孤鸿无穷无尽的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之感。   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虽然是在他的提醒之下,但他还是感到了些许的惊喜。   但她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又令他更觉惆怅。   “你来到北天山,就是为了当年的约定?只可惜,哥哥他已经失踪了一年多,有人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在中天山脚下。”   看来,月恒教所得到的消息,跟自己在天山派所听说的并没有太大差别。   月孤鸿原本还希望身为君莫问唯一亲人的君莫笑,能够有更多的线索,但现在却不得不感到失望。   “多谢君教主实言相告……”   凝视着那双跟记忆中一样明亮美丽的碧绿眼眸,月孤鸿心里不期然地又想起她刚才一瞬间杀死众人的雷霆手段,心里情不自禁地有些惋惜。   在他的心目中,她始终都是多年前的那个看似坚强、实则柔弱、需要强大的人时时呵护的女孩,然而只因为那个人的消失无踪,现在她就要承担起整个守护月恒教乃至北天山的使命。   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地怀疑,对方是否对自己有所隐瞒。   她是那个人的妹妹,自然也秉承了那个人光明磊落的品质。   即使当年孤身深入中原,明知道身份暴露的话会给她带来难以预料的危险,但她也从来没有欺骗过身为陌生人的他和飞鸿。   不想说的、不能说的,她守口如瓶,却也不会用谎言去敷衍他们。   而且,到最后,她仍然还是向他透露了些许的真相,不是吗?   月孤鸿的眼前,似乎再次浮现出当年那可爱女童狡黠的笑脸,以及那脆生生的一句临别赠言:“……我姓君。”   虽然在泰山之巅,猛然得知她真正身份的时候,他曾经无法自制地痛恨过她,甚至在心里骂她是个“妖女”,但经过这么多年的沉淀,他回想起当年跟她相遇时的种种细节,不得不承认,她从没有有意欺骗或迷惑过自己。   真要怪的话,也只能怪他自己情难自禁了吧?   心底明明还有许多话想说想问,但想到两人如今的身份和处境,月孤鸿只能有些黯然地保持了沉默。   停顿了良久,他才带着几分言不由衷地开口:“既然令兄不在,那我就先告辞了。”   “且慢!”   没有等他转身,君莫笑已经出乎意料地叫住了他。   四目相投,月孤鸿可以清楚地看见那对碧绿如美玉的眼眸里,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你就这样相信了我所说的话?”   月孤鸿轻轻点头:“我相信你。”   她没有追问原因,但眼神里却流露出令人无法看透的复杂神色。   半晌,她才再次开口:“你打算就这样离开?”   如果忽略她语气中那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失望,这句话简直冰冷生硬得像是在质问。   不离开又能如何呢?   月孤鸿险些将心里所想的话脱口说了出来。   事实上,自从认出君莫笑以后,不知为何,在他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劝说着他,让他尽快找到一个可以继续留下的理由。   轻轻叹了口气,月孤鸿凝望着眼前人,缓缓道:“既然令兄不在,我似乎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君莫笑淡淡扫视了周围茫然无知的月恒教众和普通百姓一眼。   许多人直到现在,仍然沉浸在刚才的极度震惊情绪里,不可自拔。   在北天山,君莫问这个名字,简直是已经等同于神佛的存在,受到众人的崇拜和尊敬。   现在竟然有人敢于当面挑衅,无论作为他的妹妹,还是新任的月恒教主,她都势必要对此有所回应,才能在教众和百姓的面前站稳脚跟。   她微微沉下脸来,目注了月孤鸿,道:“我是否应该提醒你一句,刚才你所想挑战的人是谁?”   月孤鸿不卑不亢地回答:“前任月恒教主,你的兄长,君莫问。”   “那你就应该知道,挑战他,就等于挑战整个月恒教!”   君莫笑不容置疑地开口,围观的月恒教众面上,也露出了同仇敌忾的表情。   月孤鸿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言行举止,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引起了众怒。   这也难怪,那个人是如此特别,就连自己这个敌人,也容不得其他人甚至自己的亲弟弟去肆无忌惮地诋毁他,又何况原本就对之十分仰慕的月恒教徒呢?在场众人里,只有君莫笑的心忽然微微一动,恍惚间,耳边像是再次响起了兄长那沉稳中带着期盼的声音:“这个孩子,以后会有出息。不知道,到那时他有没有资格与我一战?”   那时候,自己又是如何回应的呢?   她眼前英武的青年,忽然幻化成十岁左右孩童的模样,本该天真稚气的面孔之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和仇恨,然而紧盯住自己兄长的眼神里,却又有着不易察觉的惆怅和崇拜。   这样的神情让她忽然觉得有些好奇,看上去如此呆萌的人,以后真的有可能像哥哥所说的那样有出息吗?   虽然对此有些难以置信,但君莫笑绝对不会质疑自己兄长的眼光,再次打量了站在面前、茫然不知所措的人一眼,她记得自己当时像是轻轻地笑了,然后对他说了一句什么话?   “你听见了?等你有资格与我哥哥一战的时候,再来找我们。”   那一瞬,原本呆滞茫然的孩童,眼神中忽然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令得君莫笑即使已经随着自己的兄长走出数步,却还是忍不住又回头向他瞧了一会。   并且,鬼使神差般地说出了另外的一句话:“我等着你。”   竟然是他?   从久远的记忆中苏醒,君莫笑再次望向月孤鸿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和淡淡的怀念感觉。   哥哥果然是对的。   虽然还不知道眼前这青年,在这十年中究竟得到了怎样的奇遇,又练就了如何高深的武功,但仅凭他仍然敢于站在北天山的脚下、堂堂正正地向兄长提出挑战的这份胆量,君莫笑就知道自己的兄长并没有看走眼。   “原来是你……”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被她轻轻说出口的时候,却蓦然间带给月孤鸿无穷无尽的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之感。   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虽然是在他的提醒之下,但他还是感到了些许的惊喜。   但她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又令他更觉惆怅。   “你来到北天山,就是为了当年的约定?只可惜,哥哥他已经失踪了一年多,有人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在中天山脚下。”   看来,月恒教所得到的消息,跟自己在天山派所听说的并没有太大差别。   月孤鸿原本还希望身为君莫问唯一亲人的君莫笑,能够有更多的线索,但现在却不得不感到失望。   “多谢君教主实言相告……”   凝视着那双跟记忆中一样明亮美丽的碧绿眼眸,月孤鸿心里不期然地又想起她刚才一瞬间杀死众人的雷霆手段,心里情不自禁地有些惋惜。   在他的心目中,她始终都是多年前的那个看似坚强、实则柔弱、需要强大的人时时呵护的女孩,然而只因为那个人的消失无踪,现在她就要承担起整个守护月恒教乃至北天山的使命。   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地怀疑,对方是否对自己有所隐瞒。   她是那个人的妹妹,自然也秉承了那个人光明磊落的品质。   即使当年孤身深入中原,明知道身份暴露的话会给她带来难以预料的危险,但她也从来没有欺骗过身为陌生人的他和飞鸿。   不想说的、不能说的,她守口如瓶,却也不会用谎言去敷衍他们。   而且,到最后,她仍然还是向他透露了些许的真相,不是吗?   月孤鸿的眼前,似乎再次浮现出当年那可爱女童狡黠的笑脸,以及那脆生生的一句临别赠言:“……我姓君。”   虽然在泰山之巅,猛然得知她真正身份的时候,他曾经无法自制地痛恨过她,甚至在心里骂她是个“妖女”,但经过这么多年的沉淀,他回想起当年跟她相遇时的种种细节,不得不承认,她从没有有意欺骗或迷惑过自己。   真要怪的话,也只能怪他自己情难自禁了吧?   心底明明还有许多话想说想问,但想到两人如今的身份和处境,月孤鸿只能有些黯然地保持了沉默。   停顿了良久,他才带着几分言不由衷地开口:“既然令兄不在,那我就先告辞了。”   “且慢!”   没有等他转身,君莫笑已经出乎意料地叫住了他。   四目相投,月孤鸿可以清楚地看见那对碧绿如美玉的眼眸里,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你就这样相信了我所说的话?”   月孤鸿轻轻点头:“我相信你。”   她没有追问原因,但眼神里却流露出令人无法看透的复杂神色。   半晌,她才再次开口:“你打算就这样离开?”   如果忽略她语气中那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失望,这句话简直冰冷生硬得像是在质问。   不离开又能如何呢?   月孤鸿险些将心里所想的话脱口说了出来。   事实上,自从认出君莫笑以后,不知为何,在他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劝说着他,让他尽快找到一个可以继续留下的理由。   轻轻叹了口气,月孤鸿凝望着眼前人,缓缓道:“既然令兄不在,我似乎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君莫笑淡淡扫视了周围茫然无知的月恒教众和普通百姓一眼。   许多人直到现在,仍然沉浸在刚才的极度震惊情绪里,不可自拔。   在北天山,君莫问这个名字,简直是已经等同于神佛的存在,受到众人的崇拜和尊敬。   现在竟然有人敢于当面挑衅,无论作为他的妹妹,还是新任的月恒教主,她都势必要对此有所回应,才能在教众和百姓的面前站稳脚跟。   她微微沉下脸来,目注了月孤鸿,道:“我是否应该提醒你一句,刚才你所想挑战的人是谁?”   月孤鸿不卑不亢地回答:“前任月恒教主,你的兄长,君莫问。”   “那你就应该知道,挑战他,就等于挑战整个月恒教!”   君莫笑不容置疑地开口,围观的月恒教众面上,也露出了同仇敌忾的表情。   月孤鸿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言行举止,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引起了众怒。   这也难怪,那个人是如此特别,就连自己这个敌人,也容不得其他人甚至自己的亲弟弟去肆无忌惮地诋毁他,又何况原本就对之十分仰慕的月恒教徒呢? 第95章 相处   虽然知道自己公开挑战君莫问的行为,在月恒教众甚至北天山脚下普通民众的眼中看来,都是对那个人冒犯亵渎的一种形式,但面对着君莫笑的质问,月孤鸿却丝毫也没有改口的打算。   无论在多大的压力面前,都要忠于自我,这是许久许久以前,他从那个人身上所学到的宝贵经验。   “或许此举有些不合时宜,但我这次是应约而来。君教主总该还记得,当年我们在岱顶之上的约定。”   君莫笑凝视他良久,语气才稍微放缓了些:“不错,我还记得当年所说的每一句话。”   她微微扬起那美丽的面孔,视线停留在半空中不知何时重又出现的一轮明月,再开口时,声音里已多出了几分难以掩饰的骄傲。   “月恒教不会在任何挑战面前退缩,更不会让你回去中原,有借口到处宣扬我哥哥失约于人。”   月孤鸿有些愕然地张了张口,想要表明自己绝对不会如此卑鄙无耻。   但君莫笑却抢在他之前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既然现在兄长已经失踪,那你与他的约定,就由我一肩承担。你要一战,我可奉陪。”   最后一句,她说得斩钉截铁,毫无转圜的余地,美丽到让人心生怜惜的面孔上,也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令得月孤鸿恍惚间像是从她的身上,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人的身影。   她是为了维护兄长的名声和月恒教的尊严,才作出这样的决定。   虽然违背了月孤鸿的初衷,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将自己和君莫问之间的仇怨,进一步扩大到第三个人的身上。   但此时若是拒绝,就等于是对君莫笑的一种侮辱,会让所有人都觉得,他认为她根本不配当自己的对手。   所以略一犹豫,月孤鸿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请君教主决定时间和地点。”   君莫笑沉吟片刻,方缓缓道:“那就定在十日之后,北天山之巅,不知你意下如何?”   身为一教之主,有许多事情还需要她去处理,无论此战是胜是负,她都需要确保月恒教还能够正常地运转下去,而北天山的民众,也仍然有人可以对他们加以保护。   十天的时间,想必足够了吧?   月孤鸿微一点头:“便依君教主之言。不过……”   稍微犹豫了一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再次开口:“我暂时无处可去,不知教主可有地方容我借住几日?”   周围所有人的下巴险些再次脱臼,望向月孤鸿的视线里,除了最出的震惊、恼怒、疑惑……等神色之外,又多出了几分怀疑之色。   甚至有的人已经在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盯着他了。   刚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挑战了月恒教主的权威,现在竟然还好意思让月恒教给他安排住处,这个中原人,总感觉他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吧?   君莫笑望着月孤鸿的眼神里,倒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冷静,并没有考虑多久,她已经微微一笑:“既然你是应约而来,自然可以算作是月恒教的客人。月恒教不会放过任何敢于来犯的敌人,但也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朋友。如果不嫌弃的话,就请随我回总坛暂住。”   这个邀请有些出乎月孤鸿的意料,他本来只希望君莫笑能够发话,让自己在这十日之内,可以不受众人敌视地在北天山领域行走,以便更好地观察在月恒教管理下的这片广袤大地。   他却没有想到,君莫笑竟然如此不避嫌疑,愿意让自己这个很可能抱持敌意的外人,入住月恒教总坛。   难道,她就没有怀疑过,若自己是中原武林所派来的暗探,这样岂不就是正中下怀?   心中不禁有些感慨,但月孤鸿却还是为这个意外的邀请而感到了惊喜。   在他的眼中,君莫笑不仅仅是月恒教主,更是那个人的亲妹妹。   或许,自己有机会从她那里,得到更多的有关君莫问的信息呢?   所以他几乎没有犹豫,就已经接受了君莫笑的邀请,并且在月恒教众人或惊讶或疑惑的视线中,来到了位于北天山的月恒教总坛。   身为一个闲人,月孤鸿在月恒教总坛的日子过得悠闲之至。   君莫笑则正好与之相反,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公务需要处理。   而那些公务,有许多都跟北天山脚下的民众如何度过即将到来的严冬有关。   月孤鸿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月恒教众人在商议和谈论这些事情的时候,从来不会特别地避开他的耳目。   不像中原各大门派,行事总难免有着颇多的秘密,而且门派内等级森严,许多事情往往只有最核心的几个人才有资格涉及或谈论。   更不同于传闻中“魔教中人总是藏头露尾的小人行径”的印象,月恒教做事处处显示着其光明磊落的一面,至少在北天山领域内,并无任何可供指摘之处,甚至比许多名门正派所做的还要多、还要少。   唯一不同的也许就是,中原各大门派所要保护的是汉人,而月恒教所保护的则多是来自西域的胡人吧?   难得的闲暇之余,君莫笑也会同月孤鸿随便聊上几句。   起初,两人都尽量避免提起君莫问,以及多年前的那场旧梦。   他们一个失去了可以倚靠和信任的兄长,一个失去了至亲至爱的家人,虽然他们的外表都足够坚强,但在这样的情况下若再次提及那些往事,或许只能将尚未痊愈的伤口再次血淋淋地撕开。   所以,他们一开始只会聊些有关月恒教和北天山的琐事。   “我所知道的月恒教,似乎跟江湖传闻有些不同……”   白日里君莫笑忙于正事的时候,月孤鸿也经常在北天山脚下四处查看,所看到和知道的事情越多,他越是明白,以前乃至现在的中原武林,对月恒教的误解究竟有多深。   夜里,他回到月恒教总坛的时候,偶尔便会遇见正独自坐在庭院里,默默凝望着天际明月的君莫笑。   这个时候的她,终于能够卸下白日里坚强冷酷的面纱,恢复成那个娇美柔弱、等着强大的兄长呵护关怀的少女。   而这样的她,总会令得月孤鸿情不自禁地想要再靠近几分。 第96章 共鸣   听见月孤鸿的声音,本来正呆呆凝望着天际明月的君莫笑,转头向他看了一眼,唇角现出一个淡淡的嘲讽笑容。   “你们中原人最可笑的地方,就是人云亦云、众口铄金。”   月孤鸿默然垂首,不得不承认她所说的很有道理。   如果不是自己亲眼所见,单凭这些年里所听到的那些传闻,任谁都会相信,月恒教是无恶不作、声名狼藉的魔教,而教中人也全都是杀人不眨眼、视人命如草芥的魔鬼。   他略一迟疑,便又继续向前走近了几步。   正犹豫着要不要找个借口多留片刻,君莫笑已经毫不在意地指了指石桌对面的位置:“不介意的话,就陪我喝两杯吧。”   月孤鸿这才注意到,石桌上面还有酒,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壶,浓郁的酒香却胜过他在天山派内所品尝过的一切名酒。   但即使如此地不容忽视,当他踏入小院的时候,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其存在,那又意味着什么呢?   他的视线,情不自禁地又转移到了君莫笑的面上,微微抿了抿唇,便默然在她所指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即便理智仍然拒绝承认,但在月孤鸿心底的某个角落,却早有个确信无疑的声音在叫嚣不止:由始至终,她在他的心目中,都占据着极为特别的地位。   君莫笑却并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纤手微抬,已经斟满一杯酒,向他推了过来。   “但你们中原的酒,倒是的确不错。这是青州城内三分酒家的青梅酒……”   稍微停顿了一下,她才有些惆怅地接着说了下去:“也是哥哥最喜欢的酒。”   那个人就这样突如其来地闯入了他的回忆里,令月孤鸿有些措手不及。   但与此同时,对于那杯清澈如水却又香醇入骨的美酒,他也情不自禁地产生了更为浓厚的兴趣。   之前,因为体谅到她的心情,虽然他对于那个人的事情极为好奇,却始终没有提及过一次。   今夜不知为何,君莫笑竟会主动提起有关兄长的往事,令得月孤鸿在有些惊讶的同时,久已沉静的思绪也不由得再次沸腾了起来,只想再从她那里得到更多的信息。   但他并没有操之过急,只是先轻轻地端起了酒杯,放到唇边细细品尝那醉人的滋味。   “的确是好酒。只可惜,我对酒知之甚少,无法完全领略其中的妙处。”   君莫笑不禁失笑道:“你们中原人总是这样,说起话来也文绉绉的,不懂酒就不懂好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又何必觉得可惜呢?”   她亦举起了手中酒杯,轻轻摇晃了几下,观察着杯中酒液,半晌才忽又笑道:“我其实并不明白,这酒为什么会好喝,又为什么会有人爱若至宝?后来才明白,或许只是因为,我还没有找到能陪自己一醉的人罢了……”   刹那之间,月孤鸿的心里微微一动,敏锐地从对方的话里捕捉到了十分有用的信息。   她还没有找到能陪她一醉的人,也就是说,这么多年来,至少在感情方面,她同自己的经历都还是一片空白。   与此同时,他也陡然间意识到,她口中所说的将这青梅酒爱若至宝的人,也就是自己一心想要再见到的那个人。   只是因为有人陪他同醉吗?表面上爱的是酒,其实,却是在以酒思人吧?   而能够让君莫问如此重视的人,又会是谁呢?   不期然地,月孤鸿忽然间又回想起自己这两个月来的经历。   他追随着那个人的足迹,远赴中原,又折返天山,许多至今都想不明白的事情,骤然间像是醍醐灌顶,让他有了新的猜测。   “之前,我曾经去过中原。”   或许是月色太美,又或者是瞧见了她带着些许鼓励的眼神,从没有想过会将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跟任何人分享的他,忽然忍不住想说出前段时间的经历。   也只有眼前的她,能够体会他此时此刻的心境了吧?   他们同样都如此地难以忘怀,纵使那个人已经消失了一年有余、音信全无,也只有在彼此的面前,才能够放下一切的伪装,流露出心底深处的思念了。   果然,君莫笑望向他的眼神里多出了些许感兴趣的神色。   “……是为了打听令兄的消息。我去过姑苏,流瀑峰飞雪岩,然后又去了大理……”   月孤鸿并没有说得太过详细。   他知道,自己所打听到的一切,月恒教不可能没有注意到。   君莫问毕竟是他们的教主,一旦失踪会引发诸多的问题,月恒教的人绝对会在第一时间追查他的下落,他们所掌握到的信息,应该比事隔一年后的自己所打听到的更多,也更加真实。   所以他只略略说了几句,便忽然间话锋一转,望向君莫笑,轻轻开口道:“令兄的失踪,是因为吴风吗?”   君莫笑吃了一惊,微有些醉意的眼波也轻轻闪动了两下,随即才微微笑道:“我还以为,除了圣教中人,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他们之间的情谊……”   稍微停顿了一下,才接着又道:“当然,三分酒家的老板除外。”   那些高歌放任的往事,那些惺惺相惜的情谊,间杂着亦敌亦友、欲断难断的复杂处境,虽然她是其中一人的亲妹妹,所知道的也不过只是一星半点。   事实上,她同月孤鸿并没有太大的分别,在那两个人相识相知的过程中,他们都只是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君莫问和吴风。   不知道有多少次,君莫笑看着他们两人相处的画面时,都会情不自禁地萌生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两个人的眼睛里,除了对方之外,再也看不见身边的万事万物。   或许,就连心里也是一样吧?   所以当兄长不告而别的时候,她并没有太过吃惊。   她先是替他悲伤,随后又为他而感到了深深的担忧。   没有人能够杀死君莫问。   这个认知,从她有记忆时起,就再也没有动摇或改变过。   除非,他是自己想要杀死自己。   至于原因,只需要一个有关吴风的坏消息,就已经绰绰有余。 第97章 追忆   这一夜,月孤鸿和君莫笑谈起了许多的往事。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有些话就如同奔腾的江水般流淌而出、不吐不快。   大多是围绕着他们所共同关心的那个人,所以到最后,君莫笑甚至用带着些审视的眼神注视着月孤鸿,却是欲言又止。   泰山之巅所发生的事情,仍然是一个不可以轻易触碰的禁区。   虽然从君氏兄妹的立场上来说,当年的事情他们并没有做错。   君莫问给了那些人一个挑战自己的机会,而他也堂堂正正地接受了众人的挑战,无论结果如何悲惨,那也都是所有在场者自己所选择的道路,无可怨尤。   但那些死去的人里,毕竟有着月孤鸿的亲人,他想要替他们报仇也无可厚非。   立场不同,贸然提起只会引发争论和不快,而他们俩都不想破坏眼下这难得的好气氛,所以都聪明地对当年的那件事避而不谈。   月孤鸿知道,自己现在的表现,在任何人看来都会有些怪异。   所面对的明明是仇人的妹妹,却竟然可以跟她如同知交好友般地对坐闲聊,不仅没有愤怒或仇恨的情绪,心里反而似乎还有着格外宁静的感觉。   仿佛像是,即使时间就此凝滞不前,他也可以安静地面对,不再去想江湖的纷纷扰扰,不再去想过往的恩怨是非。   这种感觉很微妙,令他情不自禁地揣测着,昔日君莫问和那个名叫吴风的中原高手相处时,是否也有过类似的心情?   所以最后,他们才冲破了正与邪的绝对界限,听凭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做出了会令整个江湖不敢相信的决定。   月亮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层的后面,朔风忽起,在月孤鸿和君莫笑反应过来之前,漫天飞舞的雪花已经飘落在两人的发梢衣襟。   似乎仍然不想动弹,君莫笑有些慵懒地以手托腮,默然注视着飘落溶化于酒杯中的雪花,如同一只美丽的陷入沉思中的波斯猫。   月孤鸿的视线情不自禁地被她所牵引,想到白日里她故作坚强、昂首阔步的模样,不知不觉心生怜惜,半晌,才轻轻开口:“你累了。”   君莫笑蓦然惊觉,抬眼向他望了望,随即眼睑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秀美的面颊上投下了深深的暗影。   “也许吧……但既然已经成为我的责任,我也就必须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   还有一句话,虽然她并没有说出口,但奇怪的是,月孤鸿却似乎能从她的表情和语气里看出端倪。   我不想让他失望。   谁又想令那个人失望呢?   月孤鸿的内心深处,不禁产生了难以抑制的强烈共鸣。   然而,他所不敢深思的是,那个人又会否令自己和君莫笑失望呢?   略一迟疑,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觉得,令兄还会回来吗?”   她十分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他们都已经知道了吴风对于君莫问来说,究竟是何等重要,以至于能够令得他毫不犹豫地放下自己身为月恒教主的责任。   就算那个人已经在一夜之间灭尽大理聂氏、为他生平唯一的知己报了仇又怎样呢?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失去的已经永不可追,心中的那份残缺会逐渐扩大,到最后,或许已是了无生意。   月孤鸿和君莫笑都不愿意继续想下去,那只会令他们觉得身上越发地寒冷。   所以沉默半晌之后,君莫笑率先向他道了晚安,随即起身离去。   月孤鸿却仍然在漫天的飞雪中呆呆地坐了良久,并且有些难以自制地饮尽了那壶青梅酒。   醇厚香浓的美酒,渗入了冰冷的雪水,那香气却越发地清冽孤高起来,让人不禁想起雪中梅花的一缕浅淡清香,若有似无,却又萦绕不去。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眼前仿佛见到两名丰神俊朗的男子对弈共饮的景象。   若能如同那两个人一般,找到一个跟自己心有灵犀的知己,果然已是不枉此生了吧?   只可惜,他至今还没有找到能陪自己一醉的那个人……   君莫笑那带着淡淡惆怅的声音,再次回响在他的耳畔。   恍恍惚惚中,月孤鸿忍不住再次想起,多年以前,在那遥远的泰山之巅,面对着那个如神又似魔的男子,以及陪伴在他身旁的绿眸女童,自己曾经许下过两个心愿。   第一个心愿,终有一日,要与那个人畅快一战。   至于第二个,又是什么呢?   或许,等到和君莫笑之间决出胜负,他会有勇气说出自己的心愿……   短短十天的时间,却让同样孤寂的两颗心越来越是靠近。   有时候,月孤鸿甚至觉得难以分辨,自己究竟是为了多了解一些那个人的事情才去陪伴她,还是那个人已经变成了他用来接近对方的借口。   然而他们的约定之日,仍然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地悄悄到来了。   北天山之巅终年积雪,冬日的阳光虽淡淡地洒在皑皑白雪之上,却只令人感觉到冷冷的寒意。   月孤鸿低头瞧着自己的脚尖,那柄能够震撼世人的雪影孤鸿剑已然还鞘。   他已经足够小心,又或者两人间的武功差距实在太大,所以锋利的剑刃上甚至还没有沾染到一丝血腥,就已经决出了胜负。   这样的胜利,却反而叫他更加地想念起那个人来。   当今之世,除了那个人,究竟还有没有人,可以与自己一战?   并不是他太过狂妄,他只不过是有些失望罢了。   君莫笑抿紧了双唇,胸口仍在剧烈地起伏着,身体也抑制不住地在微微颤抖。   她已经用尽了全力,然而每一招每一式都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化解开来,最后更是被那柄神出鬼没的长剑之上了咽喉,不得不认输。   她竟然还是输了!   月恒教这么多年来的声誉和威名,难道就要毁在自己的手上?   她愧对自己的兄长,更加无法面对那些对她抱持着希望和信任的月恒教徒和平民百姓。   如果不能像兄长那样守护他们,那还要她这个名义上的教主有什么用? 第98章 定情   想到会令那么多信任自己的人失望,这么久以来一直故作坚强的君莫笑,终于无法再继续支持下去。   “为什么不杀了我?你不是肩负着血海深仇吗?只要我一死,圣教可能就会烟消云散,再也没有人跟你们中原武林作对,这岂不是再好不过?”   过于沉重的责任,她已经承担了太久,此时此刻,在寂静而没有第三个人的北天山之巅,她突然也产生了将一切抛开、从中解脱出来的冲动。   或许,也是因为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人,是月孤鸿吧?   这个最初相识时时常显得单纯憨厚,并且总是被她戏弄的人,在漫长的岁月里竟然已有了远超过她的成熟稳重,以及强大实力。   君莫笑情不自禁地想到,如果自己没有一直心安理得地在兄长的庇护下无忧无虑,也像眼前人般加倍努力的话,现在是否也能取得同样的成就?   她忍不住感到了深深的悔恨,因为自己的无用,也因为自己的虚度光阴。   月孤鸿的视线慢慢自剑鞘上抬起,有些不忍地向她望去。   他还记得,当年的她是如何地骄傲和自强,虽然是个女子,但失败的打击对于她来说,也绝对不会轻。   沉默半晌,他才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并不想代表中原武林,而你……也不是他。”   杀死自己家人的,是君莫问而不是君莫笑。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迁怒于月恒教的其他人,更不会把她当作自己的仇人。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引起了君莫笑格外激烈的反弹。   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冲动地大叫起来:“我当然不是他!再也没有人能够像他一样,谁也比不上他!可是为什么……”   她双手环抱住自己,像是不胜山巅的风雪,慢慢地蹲下身去,不复之前在众人面前始终保持着的昂首挺胸的模样。   “为什么你会突然消失不见?那么多的责任就这样落在了我的肩头……我已经尽力了,我真的已经尽力了……可是,我永远都做不到像你那么好……”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到最后已经带着哭腔,微弱到几不可闻。   但再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月孤鸿的耳朵。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望着她的眼神里多出了些许令人无法看透的神色,而那些低声的呢喃,就像是沉沉乌云下突然响起的雷鸣般骤然触动了他的心弦。   “你究竟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要抛下我们?”   最后两句轻轻的埋怨之后,她没有继续再说下去,但却有如珍珠般的泪水,一滴滴地滚落在冰封了的岩石上,看得月孤鸿情不自禁地微微蹙起了眉头。   没有再犹豫,他几步走到她的身旁,伸出手时虽然还是忍不住稍微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异常坚决地将手掌放在了她羸弱的肩头上。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令兄若是知道的话,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事实上,若不是那个人突然消失不见,令得她不得不执掌重任的话,如同她这样的女子,本来仍然应该像很久以前那样,笑得娇美如花,歌唱得无忧无虑。   月孤鸿情不自禁地将眼前的人同古晴相比较了一下,后者明明年纪要大上许多,至今却仍然在天山派中过着宁静而又快乐的大小姐的日子。   两相对比,正在自己的眼前啜泣着的女子,越发深刻地打动了他的心。   回想起之前在月恒教总坛所了解到的那些事情,他再也无法强行压制住自心底升腾而出的怜惜之情。   “不,我做的永远都不够好,你根本就不明白……”   君莫笑没有将这句话说完,但月孤鸿能够理解她所承受的压力有多大。   那个人实在是太过耀眼,以至于身边的每一个人与之相较都显得黯然失色,特别是身为其后继者的君莫笑,更是有着别人所无法体会的沉重压力。   他忽然想要替她分担那些沉重的责任。   或许,那并不是突然间就冒出来的念头,而是他迟疑了很久的事情,但在见到她泪流满面的这一刻,所有的疑虑都变得无足轻重,并且紧接着烟消云散。   现在的他,只希望她能够重新快乐起来,就像很多年前那样。   “我明白。”   月孤鸿也蹲下身来,直视着君莫笑的双眼,十分认真地开口:“君莫问在这世上独一无二,但你同样也是举世无双。你不是他,所以无须用他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你只要做好自己就够了。”   她有些讶异地抬起头来,透过朦胧的泪眼望着他,表情显得那么地楚楚动人,让他的心跳情不自禁地加快了少许。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就算不想杀她,但他也完全没有必要来安慰她。   她是他仇人的亲妹妹,当年也亲眼目睹了那惨烈的一战,而且似乎还带着笑。   她本以为他也会恨自己的,但为什么从他眼眸中所流露出的,却竟是如此温柔的神色?   月孤鸿的心跳仍然在加快,他有些敏锐地感觉到,有些话,若是此时不说出口,可能以后就再也没有类似的机会了。   略一犹豫,他才轻轻叹息了一声,道:“这些天来,我又想起了很多往事。不错,你的哥哥,他是我的仇人。可是昔年那一战,究竟谁才是正确的呢?我分不清。令兄说的对,成年人就应该对自己的所做所为负责。当他们决定参与那一战的时候,他们就应该准备承担一切可能的后果。所以现在的我,其实并不想再报仇……那一战很公平,或者说,真正承担了不公平的人,反而是令兄。”   她怔怔地凝视着他,良久才道:“难得有人这么了解他的想法,你真的很像他。可是,你刚才也说了,我并不是他。”   所以,为什么又要对我如此温柔呢?   他按在她肩头的手掌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紧,望着她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微微一笑,不管不顾地开了口:“中原武林各大门派的夙愿,或许是铲除月恒教,但我的却从来不是。十年之前,在泰山之巅,我曾许下此生唯一的两个心愿。第一个,是终有一日,要与你哥哥痛痛快快地决战一场。而第二个,则是要娶到你,做我的妻子。你说过,等我有资格的时候再来找你们……他已经离开了,那么你呢,是否又还在等我?”   她微微一震,凝视着他的眼睛,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摇头。   他的心忽然间紧张得厉害,这一刻对于他来说,竟是如生似死的漫长。   突然,他见她轻轻笑了,然后唱起一首熟悉的歌谣:   “妹妹随哥呦——走四方来——   山高水长呦——年华抛啰——   不怕别人呦——笑妹傻噢——   只爱哥哥呦——本领高咧——”   月孤鸿情不自禁地溶化于这歌声中。   他清楚地知道,十年之前,这首歌是为那个人而唱,如今却已完完全全地是唱给自己。   是啊,是只唱给我的歌了吧?   两只手,轻轻地合到了一起,在美妙的歌声中十指相扣、越握越紧。 第99章 推波助澜   不知不觉间,雪化冰消,北天山脚下也迎来了虽然短暂却绚丽多彩的春天。   经过一个冬天的相伴相随,月孤鸿和君莫笑的心也愈走愈近。   对于两人之间的奇妙氛围,近水楼台的月恒教徒自然是最先察觉到的那一批,并且大部分都抱持着喜闻乐见的态度。   这也曾令月孤鸿感到有些惊讶。   长久以来,月恒教跟中原武林之间,始终都是一副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模样,以至于他曾经想过,就算君莫笑真的想要跟自己厮守到老,恐怕也将面对着众人的质疑甚至责难。   他设想过各种各样的情景,却唯独漏掉了众人现在的这种反应。   最开始,月恒教众人被月孤鸿的武功和不苟言笑的外表所摄,如无必要总是尽量不跟他产生任何的交集,即使实在避不过去,也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公事公办、办完就走的态度。   但随着他跟自家教主之间的那点猫腻被众人察觉到以后,渐渐地,跟他想方设法搭话的人便多了起来。   上至身负辅佐教主重任的各位长老,下至端茶送水的普通教众,只要一逮到机会,就变着法子从月孤鸿的嘴里套话,恨不得把他跟教主之间从相识到相恋的全过程按照时间顺序列出一张详尽的事件表来。   月孤鸿只是人品厚重,一点也不愚笨。   虽然觉得自己对君莫笑的恋慕之心光明正大,完全没有向众人隐瞒的必要,因此对于他们的试探和套话,也会言简意赅地予以回复,但与此同时,他也实在难以按捺内心的惊讶之情,忍不住反过来向月恒教众人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是中原人,难道你们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难道你对我们教主不是真心的?”   这是眼睛瞪得圆圆的照顾他起居的某侍女,看她的表情似乎只要月孤鸿敢说个“不”字,就要立即把藏在衣袖里的暗器全向他身上招呼过去。   “有什么好担心的,中原人也不全都是乌龟王八蛋!”   这是武功高强、脾气火爆的长老余飞鹰,说话的同时还十分欣赏地伸手重重地在月孤鸿的肩膀上拍了好几下,如果月孤鸿不是早有准备地运劲于肩,恐怕早就被他拍得趴下了。   “担心?教主能够找到意中人,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另一位长老徐清,相比较之下就冷静自持得多了,一边轻抚长须,一边有些感慨地开口。   “想当年,君教主和吴公子,也是不打不相识……”   话只说了一半,这个曾经跟着君莫问前往中原,亲眼目睹了那两个人之间恩怨难分的情义纠葛的人,就黯然地长叹了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再开口时,他已经转换了话题,目注着月孤鸿,十分慎重地道:“月公子,你的人品武功,足可匹配教主。她已经够辛苦的了,如果有人能够替她分担一下,那就再好不过。”   渐渐地,月孤鸿从众人的言谈举止中发现,虽然月恒教跟中原武林之间有着极深的矛盾,并且这么多年来始终冲突不断,但因为有吴风的先例在,所以他们也并不会歧视所有的中原人。   相反,出于西域之人豪爽耿直的天性,他们对于武功高强的人如月孤鸿是发自内心地佩服,认为他有资格跟自己的教主平起平坐。   甚至,他们还因为怜惜君莫笑,而小心翼翼地从旁撮合,试图让月孤鸿和自家的教主能够尽快地结成神仙伴侣,好让那个自从兄长失踪之后就很少露出笑容的女子脸上,可以再次现出幸福快乐的表情。   月恒教的人,彼此之间的关心早已超出了上下级或主仆的界限,更像是亲人或朋友,单纯地信任着彼此,并且希望对方能够得到幸福。   月孤鸿越来越觉得,这个所谓的魔教,其实反而是最适合自己的世外桃源。   试探和反试探的过程中,他也逐渐地融入到这个奇妙的大家庭里,而那些起初对他还有些见外的月恒教徒,慢慢地也像是忘记了他的出身来历,开始肆无忌惮地开他和君莫笑的玩笑,甚至半真半假地要求他对自家的教主负责。   倒好像他们之间已经发生了什么需要负责的事情似的。   不过,既然已经跟她走到了这一步,接下来的事情也应该算是水到渠成了吧?   有部分是受到月恒教众们从旁怂恿的影响,但更主要的还是遵循了自己内心的最深愿望,又或者跟这春暖花开、月色如水的美景也脱不了干系……   总之,在某个春日的夜晚,月孤鸿终于忍不住向君莫笑提出了那个让月恒教上上下下都十分关心的问题。   “我还以为,你不会这么快就……”   女子娇美的面上带着淡淡的红晕,在月色下如同亭亭玉立的荷花,给人以无限的遐想。   心里当然是窃喜的,但毕竟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她也有着更多的需要考量的事情,以至于无法第一时间便冲动地答应。   略一停顿,她凝望了眼前人半晌,方轻轻开口道:“我明白你的心意。只不过,若你真的娶了我这个魔教教主,以后又该如何去面对你的师门、你的朋友,还有……你的亲人?”   虽然已经放下了彼此之间的仇怨,但有些事情若是反复提及,仍然还是不可避免地能够引起深藏心中的伤痛,所以这些日子里,两人很少说起月孤鸿的家人,即使彼此都很清楚,他还有一个弟弟留在天山派。   西域民风奔放,不像中原一般畏首畏尾,年轻男女之间的交往更是稀松平常,只要是两情相悦,就会得到其他人的祝福,绝不会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但若是真的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就再也不仅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也无法再像之前那样随心所欲、无拘无束。   君莫笑的意思,月孤鸿自然很明白。   她不希望因为两人之间的情谊,最终影响到月孤鸿跟自己的师门和亲朋好友之间的关系,更不希望他夹在中间处处为难。   这是不经意中所流露出的对他的体贴,令得他的心情自然而然地愉悦了起来,于是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她的手,微笑道:“这是我的决定,不需要因为他们而改变。” 第100章 婚礼   “可是……”   君莫笑面上的表情仍然很是慎重。   虽然当年的事情,她至今都相信自己的兄长并没有任何的错处,但对于在那一战中失去了至亲的月孤鸿,她心里也无法不怀有深深的歉疚。   更何况,现在他已成为自己心爱的男子,她就更不愿意因为自己和月恒教的缘故而令他难做。   “你要想清楚,我不希望你因此而后悔。”   月孤鸿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坚定地回答:“我永远不会后悔。”   君莫笑凝视着他的双眼,自其中看到了他的决心,于是终于微微一笑。   “好吧,圣教也很久没有热闹过了,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   话犹未了,月孤鸿已经有些嗔怪地用手指按在了她的唇前。   “我不是想让其他人高兴才娶你的。”   他并不喜欢热闹,其实若要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只需要简简单单的一个仪式,昭告天地日月,证明他们俩已经结为夫妻便足够了。   君莫笑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但你要娶的人,却是月恒教主。”   “我知道。”   月孤鸿只得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道:“我只想让你幸福,所以该怎样安排,你决定就好。”   她不禁失笑,忽然调皮地在他额头上戳了一指,道:“放心好了,不会让你失望。”   难得显露出的少女情怀,让他情不自禁地怔忡了片刻,随即眼眸中也闪烁出了璀璨的星光。   君莫笑的安排果然没有令月孤鸿失望。   他们俩的婚事,并不像中原人那样十分繁琐复杂,而是处处显露出异域的风情,并且洋溢着自由随性、快乐奔放的气息。   月圆之夜,北天山脚下广袤的草原上,燃起了熊熊的篝火,足可跟天空中闪烁着的星光一较高下。   美味的猎物在火堆上烤得滋啦作响,热油不时滴落在火中,冒出一缕香气四溢的轻烟。   人们围坐在大大小小的火堆旁,身边放着堆成小山的瓜果和准备好的食物,更有醇厚香浓的美酒,不停地从酒囊里倾入每个人的酒杯中。   月恒教众和北天山脚下的居民,无论距离远近,都抽出时间来参加了这场难得的盛会。   他们不分彼此地席地而坐,根本看不出身份的不同或地位的高低。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容,兴之所至随手拿起身边的乐器,奏上一支动听的曲子,为新人送上自己的祝福。   而只要有音乐声响起,就会有许多青年男女兴冲冲地站起身来,彼此邀约着自己的心上人,手拉着手在火堆旁围成一圈,载歌载舞,尽情狂欢。   这种十分纯粹的快乐,出乎意料地感染了月孤鸿,让他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将所有的恩怨和不幸都远远地抛在了脑后。   就这么平静地生活下去,跟自己深爱的人相伴到老,岂不正是他一直在苦苦追寻着的幸福?   君莫笑不善饮,所以那些前来贺喜的人都把目标转向了月孤鸿,很快就灌得他有些晕眩之感。   晕眩的同时,却又飘飘然有种如在云端的幸福感觉,但就在浑然忘我之际,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却忽然像是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飞鸿……   此时此刻的他,应该还在南天山吧?   想到自己这个唯一的亲人,却无法前来分享自己的喜悦,月孤鸿突如其来地又感到了些许的空虚。   再过不久,飞鸿想必也要通过天山剑池的考验了,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最多还有一年的时间,他就一定会离开天山派,前来寻找自己。   但假如让他知道,自己不仅没有能够替父母兄姐报仇,反而还迎娶了仇人的妹妹,不知道他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心头不禁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月孤鸿不敢再放纵自己的思绪,这么继续设想下去。   一只柔软的手忽然伸了过来,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月孤鸿抬起头来,便见到刚才被几位长老叫了过去商量教务的君莫笑,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来,陪我跳舞吧。”   月孤鸿微微一怔,甚至还来不及说自己不会跳舞,就已经被她有些强硬地自地上拉了起来,一起向最大的篝火旁走去。   手拉着手,同许许多多自己甚至叫不出名字的人围成一圈,跟着众人一起旋转起舞。   初时动作还显得僵硬笨拙,但看着身旁人那明媚娇艳的笑脸,月孤鸿也慢慢地放松了下来,舞步也越来越是娴熟,吸引了众多旁观者的视线。   今夜,是属于他和她的,就让其余的一切人和事,暂时远离自己的思绪吧。   乐曲悠扬,笑声欢畅,这一夜的北天山脚下,留下了多少难忘的回忆……   岁月慢慢地过去了。   半年以后,有一个年轻人来到北天山脚下,并且在一路打听之后,径直找到了月恒教总坛的所在地,指名要见月孤鸿。   那人的相貌与月孤鸿酷似,只双唇薄薄地抿成一线。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容貌,令得北天山的众人又惊疑不定,所以那年轻人才没有遇到更多的阻碍,便顺利地来到了他的目的地。   面对月恒教徒的询问,他只是再次抿了抿自己的薄唇,然后说出了他所要见的人,以及他的姓名。   月飞鸿。   守门的月恒教徒没有追问更多,这样的容貌和姓名,足可证明突如其来的这个年轻人,跟自家教主的新婚夫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以他们的身份,并没有资格对此妄加揣测,因此立即便将这个口信传达给了君莫笑和月孤鸿。   月孤鸿早已料到自己的弟弟会找来,只是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   他有些不安地向自己的爱妻望了一眼,虽然并没有开口,君莫笑却已经猜到了他想说的话,于是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既然是找你的,那你便先去见见。我还有些教务要处理,待你回来再告诉我好了。”   月孤鸿稍微松了一口气。   若是君莫笑立即跟他一起去见飞鸿,他根本没有把握能够平息对许多事情尚一无所知的弟弟的怒火。   所以,至少要等他先说服了飞鸿,才能找机会让他跟自己的妻子正式见面。   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呢?   月孤鸿忧心忡忡地离开了议事大厅,身后的君莫笑凝视着他的背影,藏在衣袖中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握紧。   她无法不感到紧张。   若是事情并不顺利,最后在她和他唯一的弟弟之间,他又会作出怎样的抉择? 第101章 兄弟再会   眼前的青年跟自己记忆中相差无几,但薄薄的唇却紧紧地抿成了一线,面上也寻不见丝毫的久别重逢的怀念和微笑。   只一眼,月孤鸿就知道弟弟很生气,甚至或许已经到了愤怒的程度。   “飞鸿……”   他有些忐忑地开口,但只说出这两个字,就发现弟弟的眼眸里掠过了一层暗影,令他猛地想起暴风雨来临前天空中那汹涌翻卷的乌云,剩下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   但月飞鸿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冷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月孤鸿不假思索地追了过去。   两兄弟的步履都是又轻又快,转眼之间已经远离了月恒教的总坛。   直到僻静无人处,月飞鸿才骤然停下了脚步。   待得月孤鸿追上前来,尚未来得及开口,月飞鸿已经猛然转身,狠狠一拳向他脸上挥来。   这一拳虽然猝不及防,但以月孤鸿的本领也并非完全无法躲避,只不过他知道弟弟此刻的心情,因此只是略一犹豫,终于没能及时闪避。   重重的拳头落在面颊上,带来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再体会过的火辣辣的疼痛感觉,月孤鸿一时无法再保持住身体的平衡,踉跄地后退了两步。   没有给他机会站稳或开口辩解,月飞鸿已经再次猛扑上来,两兄弟顿时滚倒在了草丛中。   “我是不是该恭喜你,我的好四哥?一年来音信全无,还让人以为你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恨不得……”   月飞鸿的拳头继续如雨点般地落在兄长的身上,同时也终于忍不住愤怒地叫出声来,但却在险些透露出自己对他的关心之时又戛然而止。   是的,这一年来,他在天山派里因为没有得到兄长的丝毫音讯而忧心如焚,甚至有好几次都恨不得立即下山,前来寻找对方的影踪,却都被掌门古苍穹坚决地制止。   理由自然是他还没有练成在剑池中所得到的绝世武功。   为了这个人,他在闭关练功的时候心浮气躁,犯了急于求成的毛病,有几次甚至险些走火入魔,最后硬是用过人的毅力抗了下来,并且比预定的时间还要早出关。   这样做自然有着对他不利的影响。   虽然算是险险地练成了从天山剑池里得到的武功,但因为他强行缩短了闭关的时间,导致他的根基打得并不牢靠,没有能够完全将那套武功的精妙之处融会贯通。   但当他离开天山派的时候,仍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他很快就要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在兄长的身上真的发生了什么不测,就算要自己拼上这条性命,也一定要替对方报仇雪恨。   事实上,若兄长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他自己似乎也就失去了继续生存下去的意义,生死都已经不再重要。   但是,月飞鸿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兄长不仅好好地活着,而且还心安理得地留在了仇人的地方,跟他们生活在一起,悠然自得。   终于打得累了,他气喘吁吁地跨坐在兄长的身上,双手紧按住对方的肩膀,将其牢牢地禁锢在草地上,恶狠狠地接着又道:“结果你却活得好好的,跟仇人在一起!”   “飞鸿,你听我说……”   月孤鸿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便立即将自己这些天来在北天山的所见所闻,竹筒倒豆子一般地说给弟弟听。   在他的描述中,月恒教并不是传说中的魔教,而是北天山脚下这一方宁静天地的守护者,而那些时常来这里寻衅滋事的名门正派的弟子,反而变成了百姓口中的“中原强盗”。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不,根本就只是一个借口。你说实话,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过要替他们报仇?”   月飞鸿并没有再粗暴地向他挥舞自己的拳头,但望着他的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危险,仿佛正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月孤鸿在这样的视线下却反而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他只是有些悲哀地注视着自己唯一的亲人,轻轻开口:“如果能够找到那个人,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跟他一战。但他已经完完全全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   在这种情况下,他又能怎样呢?   因为那个人所做的事情而迁怒于他的妹妹、迁怒于月恒教,如此不合情理的事情,他根本就做不出来。   特别是在看清楚了月恒教的真相以后,他更是无法再将其当作魔教对待。   “飞鸿,无论我们再杀多少人,爹娘、大哥和姐姐他们都已经永远不会再复活。”   月孤鸿目不稍瞬地凝视着面前那愤怒中又隐藏着悲伤的面孔,轻轻地道:“更何况,如果他们也能亲眼看见北天山这里所发生的事情,我相信,他们也会做出跟我一样的决定。”   月氏虽然从来没有开宗立派,但在武林中却一向是受人尊敬的世家名门,而他们的正直也同样为世人所称道。   自幼受到父母言行熏陶的月孤鸿,相信他们若见到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的弟子在北天山脚下所做的事情,一定也会像自己一样义愤填膺,而性格冲动的大哥和三姐,说不定还会亲自出手为中原武林除害。   月飞鸿虽然比他小着两岁,但却也十分熟悉自己亲人的性格脾气,因此听了他的话以后,不禁怔忡良久,迟迟无法开口。   “飞鸿……”   见弟弟的怒火已经有所平息,而且被自己说得有些意动,月孤鸿稍微迟疑了一下,就小心翼翼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令得对方的身体猛地轻颤了一下。   “没有写信给你,是我不对。我只是担心,若是留在此地的消息泄露出去,会影响到你……”   一方面,月飞鸿应该正在为进入天山剑池做准备,如果顺利通过,他还需要一段时间来安静地闭关练功,绝对不容分神。   另一方面,若让天山派的人知道自己留在了月恒教,恐怕身为自己弟弟的月飞鸿,就要遭受旁人的冷眼和歧视了。   基于这样的考虑,月孤鸿才没有向身在南天山的弟弟传递任何的信息。   然而,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原因,他没有敢向对方说出口。   事实上,他正是担心会面对眼前的局面,才暂时不想让月飞鸿知道自己的下落。   他根本还没有准备好去承受弟弟的怒火,这一切就已经突然发生了。 第102章 亲眼所见   两兄弟默然对视了半晌。   月飞鸿的愤怒似乎已经平息了许多,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兄长那张虽然鼻青脸肿却仍不乏英俊的面孔,良久才轻轻嗤笑了一声。   “你以为你不传信回来,就没有人将你的行踪泄露出去吗?”   猛地打落了月孤鸿抓住自己胳膊的手,他有些泄气地翻了个身,也躺倒在了草丛中,跟自己的兄长肩并着肩。   “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里,有许多门派的弟子都声称在月恒教见到过天山派的弟子助纣为虐,因此那些门派的掌门还传书给师父,劝他好生管束自己的门人……”   月孤鸿不禁哑口无言,想不到就算自己已经低调从事,却还是给天山派带来了不好的影响。   虽然月飞鸿没有说的很详细,但他可以想象得出,古苍穹对于此事一定不会感到高兴,说不定还会因此对弟弟施加压力,否则飞鸿怎么会这么快就来找自己?   他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喃喃又道:“我很抱歉。但亲眼见到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的弟子所做出的残暴之事,我实在无法坐视不理……”   “你亲眼所见的,也未必就是真相。”   月飞鸿没有等他说完,已经毫不客气地开口,相比较耿直忠厚的兄长,他对于月恒教抱有更深的敌意和疑虑,自然不会这么快就接受了兄长的说辞。   对于弟弟的性格十分了解的月孤鸿,再次轻轻叹了口气,自草地上坐了起来,转头向他望去。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如果不相信的话,你可以留下来,跟我一起在北天山脚下走走看看,用你自己双眼去确认。如何?”   月飞鸿没有立即回答,只默然注视着他,似乎正在心中掂量着他的提议。   “我留下,只是因为你,并不想跟月恒教的人打交道。”   最后,他终于淡淡开口。   月孤鸿明白弟弟的意思,虽然他答应自己留下来观察北天山脚下的人和事,但却并不愿意跟月恒教扯上任何的关系。   也就是说,他希望留在北天山的这段时间里,陪伴自己的人是唯一值得信任的兄长,并且只有月孤鸿一人。   这已经是难得的让步了,所以月孤鸿立即点了点头,心里也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   自从决定留在北天山以后,他最担心的事情,就是有朝一日连自己的亲弟弟也无法体谅自己,并且跟自己分道扬镳。   幸好,飞鸿仍然是自己记忆中那个通情达理的好弟弟。   想到因为自己的抉择,可能会影响到弟弟在天山派中的地位和处境,月孤鸿忍不住暗暗地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趁此机会说服飞鸿,劝他跟自己一起留在北天山,免得回去以后会受到那些名门正派之人的歧视和敌对。   这样想着的月孤鸿,并没有注意到弟弟凝视着自己的眼眸中,正有些难以分辨的复杂神色一掠而过。   月孤鸿让人传了个口信给身在月恒教总坛的君莫笑,告诉她自己这几日要陪着弟弟一起四处散心,暂时不会回去,言下之意自然是希望她别为自己担心。   随后,他和月飞鸿就漫无目的地在北天山脚下四处游走,看着这一片安静祥和的领域。   白天兴之所至四处遨游,为了不让弟弟怀疑所看见的一切都是自己和月恒教刻意安排的结果,月孤鸿将选择路线和目的地的权利交给了月飞鸿。   无论飞鸿想要去的地方是哪里,他都不会有丝毫的异议,只是自然而然地陪伴在对方的身边。   他们走了很远,也看了许多许多,当地百姓对月恒教的衷心信服,中原那些名门子弟的残暴杀戮……   虽然在月恒教的守护下,已经将无辜民众的损失减到了最小,但所看到的事情,却还是令月飞鸿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   对于那些自称正派弟子,却对普通的民众大开杀戒的人,只要遇上,月孤鸿就不会再手下留情。   令他惊讶又微觉欣喜的是,第一次跟飞鸿一起遇见那些被称为“中原强盗”的人,原本只是在冷眼旁观的弟弟,在发现有人即将成为漏网之鱼时,还是毫不犹豫地拔剑出鞘,将那些人斩于剑下。   这是否就代表着,弟弟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说辞,相信月恒教并非传言中的魔教?   月飞鸿自然没有亲口对他这么说。   当时飞鸿只是默默看着鲜血自剑尖上滴落,半晌才轻轻开口:“不能让这些人活着回去。”   月孤鸿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为弟弟没有像自己当初那样犯下心慈手软的错误而感到高兴。   在北天山呆的时间越长,他越是意识到,如果像自己当初所想的那样纵虎归山,只会让更多的无辜百姓陷入不测的危险之中。   他是在血与火的教训中才学会坚强和冷酷,没想到飞鸿从一开始就能够做到。   “你做的对,如果让他们逃了回去,下次他们只会再带着更多的人袭击这里。”   听他说完这句话以后,月飞鸿忽然抬眼向他望来,面色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阴晴不定,还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气。   但最后,月飞鸿什么也没有再说,只微微点了点头,准备还剑入鞘。   但月孤鸿却忽然注意到了他的佩剑,忍不住好奇地开口:“那柄剑,是你从剑池中得到的吗?”   重逢之后,两兄弟还没有详细地说起过有关天山剑池的事情。   闻言,月飞鸿再次点了点头,顺手便将长剑连鞘递了过来。   “剑名寻情……比不上你的雪影孤鸿。”   寻情剑……   在天山派的时候,月孤鸿的确不曾听说过这柄剑,借着火光细细观看,除了比寻常刀剑更加锋利之外,似乎也瞧不出更多的特别之处。   但他不想令弟弟沮丧,还是微笑着开口:“能被先祖放在天山剑池里的,必然有其过人之处。看你刚才出招的威力,武功已然精进不少,其中想来也有此剑的功劳。”   说着,便将那柄剑递了回去,忍不住再问:“与这柄剑相配的剑谱又如何呢?” 第103章 凤凰决   “剑谱?”   月孤鸿没有想到,自己无心的一句问话,令得弟弟面上的神情变得更加沮丧了起来。   月飞鸿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缓缓将长剑插回鞘中,唇角现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根本就没有什么剑谱。”   月孤鸿有些疑惑地望着他,欲言又止,此刻说什么都显得不合时宜,还是等弟弟自己说清楚的好。   月飞鸿微一耸肩:“同这柄寻情剑一起得到的,是一本内功心法,名叫凤凰诀。”   “凤凰诀?”月孤鸿有些茫然,但随即便安慰起自己的弟弟,“虽然不是绝世剑谱,但能够被先祖珍藏在剑池里,必然是门极其高深的内功心法。”   “高深却也未必,”月飞鸿再次耸了耸肩,“真修炼起来,倒也没有多少难处。但对于内功已经到达一定境界的人来说,此功法便形同鸡肋。修炼起来耗时耗力,却又未必能提升自己的武学境界。”   若真如此的话,那本凤凰诀岂不就一无是处了?   月孤鸿回想自己在剑池中的所见所闻,怎么也无法相信,以天山派那位先祖的眼光,竟然会将一本如此鸡肋的内功心法混入其中。   “飞鸿,或许是你修炼的时间太短,尚未能领略到凤凰诀的高妙之处。你也知道,修习高深武学的时候,最忌心浮气躁。”   月飞鸿默不作声地瞧了他一眼,用长长的睫毛遮掩住了眼眸中那一丝埋怨的神色。   若不是因为这个让人无法放心的兄长,他又怎会在闭关练功的时候心浮气躁,还好几次险些走火入魔?   但是,就算告诉兄长又能怎样呢?   短短十几日的相处,虽然兄长对待自己的态度仍然跟以前一样,但他还是能敏锐地感觉到:有些事情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   以前,兄长所重视的人只有自己,然而现在,他却把北天山脚下的这些人当作了朋友、甚至家人,只要发现他们有任何的困难或危险,就会迫不及待地赶去相助。   一念及此,月飞鸿的心里顿时很不是滋味。   但他仍然想努力让兄长回到自己的身边来,为此就更不能忤逆对方的意思,免得不小心将他推到了相反的方向。   所以再抬起眼帘时,月飞鸿面上已看不出丝毫的端倪,只淡淡开口道:“也许吧……凤凰诀的心法最后,还写了莫名其妙的几句话,说什么若能心中有情,危难之际便可如凤凰涅槃,有起死回生的神效。”   月孤鸿不禁有些吃惊。   凤凰涅槃,起死回生?   这么神乎其神的内功心法,真的有可能存在于世间吗?   瞧见了他的表情,月飞鸿立即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于是有些自失地一笑,再次开口道:“是不是很可笑?若真有这么神奇的一部功法,能够令修习的人有起死回生的本领,又怎会千百年来籍籍无名,从未有任何人提起过它?”   虽然也觉得这样的内功心法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但月孤鸿却不像弟弟那样对之不屑一顾,而是仍然有些半信半疑。   “飞鸿,也不能这么说。籍籍无名,或许只是因为太过难得,所以才没有更多的人有缘得到与之相关的信息。就像我从剑池里所取得的那本落鸿剑谱,若不是亲身修炼过,谁又能想到它会真的如此高深精妙?”   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在弟弟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宽慰式地道:“我只是觉得,天山派的先祖既然将凤凰诀珍藏在剑池里,那必然有着他的原因。你用心修炼,说不定有朝一日,真的可以救你的性命。”   月飞鸿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半晌,才轻轻一笑,道:“也只有你,才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若真有起死回生的功效,那不如我将功法传授给你。毕竟说到心中有情,你才是个中翘楚。”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语气转淡,似是说得毫不在意,然而手掌却不知不觉地紧紧攥起,掌心甚至已经有细细的汗水渗出。   他最是了解兄长的性格。   表面上,这些年来,兄长在天山派中为了练成绝世武功,已经达到了物我两忘、冷漠无情的境界,但月飞鸿却清楚地知道,那不过是他伪装出的假象。   特别是现在,看到月孤鸿对待北天山区域的百姓时的模样,以及他跟月恒教的人之间的相处,都令得月飞鸿产生了深深的危机感。   就像是一夜春风,将表面上的坚冰完全融化,重又现出隐藏在下面那生生不息的似水柔情。   这样的温柔,曾经是月飞鸿最为依赖和留恋的,在分别后的一年间更是令他怀念不已,但他并不希望兄长的感情分给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所以他故意点破了兄长心中有情的事实,想看看对方究竟会如何作答,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凭借其回答揣测对方的心意,弄清楚在这段分开的时间里,兄长会不会已经有了意中人。   月孤鸿果然被他问得一怔,随即有些羞涩地微微一笑,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若真如此简单的话,那世间每一个人修炼凤凰诀,都会有起死回生的奇效了。”   略微停顿了一下,他心里倒是对那凤凰诀也有些好奇,于是忍不住又道:“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倒的确也有些兴趣……飞鸿,不如你留下吧,我们两兄弟也可以有时间好好探讨切磋。”   “留下?”   月飞鸿不置可否地重复了一遍,紧盯着兄长的眼眸里有些晦暗不明的神色在轻轻翻腾。   “听四哥的意思,是早已经打算留在这里了,是不是?你不打算再回天山派了吗?”   说到这里,他唇角微微一扬,现出了有些嘲讽的笑容。   “难道你忘了,天山派里,还有你名义上的未婚妻在等着你?”   猝不及防地听他提及古晴,月孤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然而心里所冒出来的念头却是:飞鸿果然一直都对这桩婚事耿耿于怀,看来自己非得早点打消他的疑虑不可了。 第104章 愤怒   月孤鸿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已经是大错特错,所以听了弟弟看似轻描淡写的质问以后,立即申辩似地开口:“事实上,正是因为师父替我和晴姐所定下的那桩亲事,我才更不想回天山派。”   他望向月飞鸿的眼神里,满是体贴之色,还带着些许的委屈,但得对方不禁有点心里发毛。   为什么兄长不回天山派,倒好像是在为自己着想似的?否则犯得着要用那种小鹿般无辜的眼神盯着自己吗?   月飞鸿还没有想明白,接下来月孤鸿所说的话,就立即将他的理智炸到了九霄云外。   “飞鸿你放心,我早就说过对晴姐毫无非分之想,自然不会成为你们之间的绊脚石。而且……”   说到这里,月孤鸿的眼眸中,难以抑制地闪烁出了发自内心的喜悦之色,轻轻又道:“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意中人,并且跟她成婚了。”   月飞鸿挺拔的身躯情不自禁地微微一晃,一时几乎像是难以理解兄长所说的话,而只顾着怔忡地盯着对方。   好半晌,他才缓缓开口:“你成亲了?”   声音有些飘忽,像是怀疑这句话的真假,又像是希望自己听错,视线也没有一瞬离开过月孤鸿的眼睛。   月孤鸿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中说漏了嘴。   本来还想等弟弟消除了对月恒教的成见之后,再将自己和君莫笑之间的事情委婉地告诉他知道,以便让他能够更容易地接受事实。   谁知道,因为飞鸿骤然提起了古晴,他急于分辩自己无意于她,竟然就这样将心底最大的秘密说了出来。   自然,其中也有着情难自禁的成分。   毕竟,能够跟君莫笑终成眷属,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值得真正高兴的事情。   这样的幸福,又怎能始终瞒着自己仅剩的亲人,不跟飞鸿分享呢?   虽然比自己预计得更早泄露,但既然已成事实,月孤鸿也就不想再隐瞒下去。   他坚定地点了点头,再次重申:“不错,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晴姐,所以,若你想跟她在一起的话,完全不必顾虑到我的感受,我只会衷心地祝福你们。”   月飞鸿的脸色忽然变得更加苍白,凝视着他道:“你以为我喜欢古晴?”   “难道……不是吗?”   看着弟弟的表情,月孤鸿顿时意识到自己之前可能会错了意,但略一犹豫之后,他还是说出了一个更加愚蠢的问题。   果然,这句话顿时激起了月飞鸿的怒火,他狠狠揪住了兄长的衣领,将他拽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眼眸中似有纵横交错的闪电肆意飞舞。   “究竟是什么时候让你产生了这样的幻觉?还是说,你不喜欢的东西,就要顺手塞给我?那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我的好四哥?”   一旦他用这种尖酸刻薄的语气说话,就证明他心底的怒火正在不断升腾,而面对这样的弟弟,月孤鸿从来只有束手无策的份。   “也许……也许是我误会了,但我只是希望你能跟我一样感到幸福。”   月孤鸿有些结结巴巴地开口,这么近的距离,弟弟所给予他的压迫感也格外与众不同。   虽然从武功上来说,或许他能够胜过飞鸿,但在性格方面,强势的却绝对不是他这个始终心感内疚的哥哥。   “幸福?”月飞鸿嗤笑一声,眼神却仍然冰冷得像是天山之巅的万年坚冰,“默不作声地抛下我,这样就算是给我幸福了吗?”   月孤鸿立即分辩:“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抛下你,所以才希望你能跟我一起留下呀!”   “什么地方不好去?为什么偏偏要留在北天山?”   月飞鸿更加尖锐地反问回来,紧接着突地停顿了片刻,才冷冷追问:“你的意中人,她是谁?”   之所以这么问,自然是他已经突然间明白了过来,能够让月孤鸿作出留在北天山的决定,多半是因为他所娶的那个人,就是住在这里。   甚至,还很有可能是月恒教中的人。   毕竟打死月飞鸿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兄长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无缘无故地喜欢上北天山脚下的某个不会武功的普通百姓。   兄长当初来北天山,是为了找那个人报仇,因此必然要跟月恒教的人打交道,在这过程中若是发生了点什么,却也并非完全难以想象的事情。   话虽如此,但月飞鸿却仍然在心里恨恨地不住诅咒那个已经成为了自己四嫂的人。   甚至开始设想,如果自己一意孤行,将那个人杀死,不知道兄长会有怎样的反应……   月孤鸿并不知道弟弟心里竟然在想着如此可怕的事情,他只是凝视着对方,想到飞鸿是自己最亲近的人,而君莫笑则是自己最爱的人,他们俩总不可能永远不见面,倒不如趁着现在的机会,将一切都向对方和盘托出。   所以他轻轻将手放在了弟弟的肩膀上,宽慰式地按了按,意思是让对方再镇定一些,随即才缓缓开口:“你也见过她的……她是现任的月恒教主,君莫笑。”   月飞鸿心里一片冰冷,不知不觉松开了揪住的衣领,半晌才道:“那个……人的妹妹?”   若不是兄长说自己也曾经见过,他还不会这么快就想起当年的那个碧眸女孩,毕竟跟那个吸引了所有人注意的魔头相比,那时候的君莫笑几乎可以完全忽略不计。   此刻回想起来,月飞鸿才忽然间意识到,当年自己的兄长就曾经因为她而做出过许多可笑的举止,比如说,几次三番地厚着脸皮想要跟对方一路同行,并且每次见到那女童的时候,都会表现得格外激动。   他竟然将那个女童放在心里这么多年,一经重逢就不可收拾,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跟对方定下了终身吗?   比之前更强烈的怒火猛然席卷了月飞鸿的全身,他想对兄长大吼大叫,想要直接打晕对方带其离开北天山,但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脸色苍白得比适才还要骇人。   如果有必胜的把握,他可能早就将自己心中的想法付诸实际,但很可惜,他并没有。   所以,现在他也只能重新考虑对策了。 第105章 摊牌   看飞鸿脸上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月孤鸿心里不由得更加忐忑不安。   他担心自己这个好不容易才对月恒教的观感有所转变的弟弟,因为刚才所得到的爆炸性的消息而勃然大怒,甚至可能会立即离开,因此双手始终紧紧地按在了对方的肩头,同时丝毫不敢懈怠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但那双曾经无比熟悉的眼眸,此刻却如同深不见底的汪洋大海,又像是阴云密布的无尽夜空,无论他怎样努力去寻找,都难以觅见蕴藏于其中的些许情绪。   好半晌,月飞鸿才面无表情地开口:“她是仇人的妹妹。”   “我知道。”   月孤鸿低声道,随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些急切地再次开口:“但她什么也不曾做过!而且,我喜欢她……”   月飞鸿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半晌才道:“假如有一天,那个人再次回到北天山,到时候你又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月孤鸿一怔,紧握住他双肩的手情不自禁地松开了稍许。   这个问题他从未想过,虽然他和君莫笑都极其盼望着能够再见到那个人,但时至今日,其实他们的心里都已经不再抱有太大的希望。   而在他决定跟君莫笑成亲之时,更是在潜意识里早就忽略了君莫问有可能还活在世上的这个事实。   现在突然被月飞鸿戳破自己一直不肯去面对或设想的未来,月孤鸿心中不禁涌上了浓浓的苦涩和不安。   但似乎还嫌这样不够,月飞鸿紧接着再次开口:“若到了那一天,我要跟君莫问一决生死,到时候你又会站在谁的身边?”   月孤鸿不禁更是悚然动容。   飞鸿这么说,无异于是逼自己在他和君莫笑之间作出选择。   若君莫问真的再次出现在北天山脚下,再次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以君莫笑为首的月恒教徒及北天山脚下的无数百姓,毫无疑问地都会再次聚集在他的周围。   但是即便如此,以弟弟的性格,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杀死了他们父母兄姐的仇人不理。   就算要与万千人为敌,飞鸿也一定会挑战君莫问。   到了那时,能够站在他身边支持他的人,或许就只有自己了吧?   虽然对于爱妻同样是难以割舍,但想到弟弟会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月孤鸿还是十分不忍,所以只是略一踌躇,他便用力地按住了飞鸿的肩头,沉声道:“父母兄姐之仇不共戴天,若那个人真的没有死,我自然会站在你这一边。”   直到此时,月飞鸿的眼眸中才闪现出了喜悦的光芒,他立即将自己的右手按在了兄长的手上,道:“既然你已决定这么做,再留下去只会增加彼此的痛苦,倒不如趁早放手。”   月孤鸿却立即摇了摇头,道:“她已经是我的妻子,我无法仅仅为了一点点的可能性,就这样抛下她。”   还是一贯的言简意赅,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语气,让十分了解他的月飞鸿马上就明白,在这个问题上,他已经不可能再退让半步。   他沉默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道:“那你同晴姐的亲事又该如何处理?你想让自己变成天山派、乃至整个中原武林的敌人吗?”   这无异于自杀之举,月飞鸿自己绝对不会做出如此不智的举动。   所以之前他才毫不犹豫地将中原武林的那些漏网之鱼斩于剑下,谁是谁非姑且不论,但既然他已经决定暂时留在兄长的身边,那就绝对不能让中原任何一个名门正派的人知道,否则就会有更多有关他们两兄弟的指责传入天山派,令得他们成为众矢之的。   那其实是带着几分自保之意的杀人灭口,然而却被兄长误会为伸张正义,所以当时听了月孤鸿由衷的夸奖之后,他才会用有些怪异的眼神盯着对方,在心里情不自禁地觉得,四哥真是傻得有点可爱。   但是这个傻瓜,却始终都不肯抛弃月恒教,抛弃那个令月飞鸿深深嫉恨的女人。   深呼吸了几下,好不容易才让心头重新翻腾不已的怒火逐渐平息,月飞鸿凝视着自己的兄长,等着他的回答。   月孤鸿却有些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半晌才低声道:“我本来就没有打算跟晴姐成亲。如果师父和晴姐真的无法原谅我,那我也只有永远不再返回天山派了。”   “天山派毕竟对我们有培养之恩,这件事情,我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月飞鸿却立即摇了摇头,并不赞成兄长如同鸵鸟般的逃避反应,在天山派如鱼得水地生存了这么多年,他最拿手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达成自己的目的,却不会成为众人嫉恨和排斥的目标。   如此公然地得罪天山派,让自己结下大敌,实在有违他的人生美学。   月孤鸿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似乎觉得这件事根本就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其他的地方。   “飞鸿,这么说的话,你已经不怪我了?”   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对他是恨之入骨还是避而不见,对月孤鸿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只要他所重视和关心的人能够体谅和理解自己,那就足够了。   所以他的声音里,已经情不自禁地带上了些许的惊喜之意。   月飞鸿用难以琢磨的眼神望了他良久,才微微垂下了眼帘,道:“我们毕竟是两兄弟,不是吗?只是你说的事情对我来说太过突然,我还需要点时间好好想一想。”   那次的谈话,两人就这样点到为止,接下来他们仍是继续在北天山脚下四处游荡,以旁观者的身份观察着这里的一切。   不知不觉,便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两兄弟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一样的亲密无间,一样的心无芥蒂,但事实上,可能只有性格忠厚的月孤鸿是这么认为。   经过那一夜的谈话以后,月孤鸿因为弟弟没有再对自己大发雷霆而松了口气,并且觉得,既然对方如此通情达理,想让他接受君莫笑,应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所以,在认为时机成熟了以后,他终于大着胆子提出,想让飞鸿跟自己最爱的女子正式见一次面。 第106章 建议   这段时间里,月飞鸿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暗地里却仍然按照自己的想法在努力地尝试着,试图带兄长离开北天山一段时间,好切断他跟月恒教之间的关联。   但无论他怎么说,月孤鸿都不肯离开哪怕只是短短的几天,当然,也就是不肯离开他心爱的妻子。   月飞鸿心里不无埋怨地想到,以前兄长从未如此坚定地拒绝过自己,兄长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真的已经降到了如此的程度吗?   虽然内心十分不悦,但他还是接受了月孤鸿的建议,跟他回到月恒教的总坛,正式见过自己的那位四嫂。   君莫笑身为月恒教主,又是从小在君莫问的身边长大,行事风格上自然与普通女子不同,颇为大气从容。   而月飞鸿在天山派也早就磨练出了长袖善舞的本领,面对任何人都不至于话不投机乃至冷场。   所以那一席饭的气氛倒也算得上融洽,散席之后,月家两兄弟又在院子里促膝长谈,君莫笑也始终在一旁作陪。   小别胜新婚,一个多月不曾见面,月孤鸿和君莫笑之间虽然没有像普通的情侣或夫妻那样嘘寒问暖,说些肉麻的词句,但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对对方的体贴关怀之情,时不时在半空中交汇的视线里,也隐藏着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这些细微的情愫,自然逃不过月飞鸿那不同于一般人的敏锐感官。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杯中那原本香醇无比渐渐的美酒,变得又咸又涩起来,就如同有什么人的眼泪,不知不觉混入了其中。   兄长找到了他心爱的人,他本来不是应该替对方高兴的吗?   然而那两个人越是如胶似漆、情意绵绵,他的心就越是不住地向下直沉入谷底。   被最亲近的人所背叛的感觉如此清晰深刻,让月飞鸿在一阵阵心脏的抽痛之中,眼神也情不自禁地冷却了下来。   自然,那是要用低垂的眼帘作为掩饰的。   但他仍然强颜欢笑,不愿意让自己的兄长、特别是跟兄长形影不离的那个女子瞧出丝毫的端倪。   月孤鸿完全地被他骗过了,甚至有些兴奋地说起这一个多月来,他们两兄弟在北天山脚下的所见所闻,听得君莫笑面上始终带着盈盈的笑意。   最后,月孤鸿忍不住问自己的弟弟:“月恒教并不是中原武林所说的魔教,现在,你相信了吗?”   月飞鸿向他和君莫笑各望了一眼,随即视线投向了很远的地方,许久才微微一笑,道:“是,我已经知道了。”   他转过头来,再次深深地凝视着自己的兄长,忽然又道:“我相信你的选择。”   只为这一句话,月孤鸿便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可以为此而喝下整整一坛的酒,无论那酒是好是坏。   但他转瞬便又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你又考虑得如何了?其实我真的希望,你能够留下来陪我。”   然而也只能希望而已。   月飞鸿心中毕竟对君莫问和月恒教都存在着更深的芥蒂,就算知道他们并非魔教中人,却也未必会就此放下所有的仇恨。   月孤鸿并不想强人所难,这次弟弟能够接受君莫笑这个四嫂,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收获了。   月飞鸿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两下,沉吟片刻,才终于轻轻摇了摇头:“我想明天一早就离开北天山。”   月孤鸿顿时大失所望,忍不住开口道:“就算要走……为什么不多留几日?”   月飞鸿的笑容忽然变得狡黠了几分,待得看够了他失望的模样,这才道:“你们已经成亲,但却少了亲朋好友正式的祝福。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回天山派,邀平时处得好的师兄弟们重新为你们操办……”   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视线向君莫笑微微一瞥,浅笑着又道:“毕竟,是君教主嫁到我们月家,而不是四哥你入赘君家。”   言下之意,自然就是嫌弃他们俩之前所办的婚礼,竟然让月恒教占据了主导地位吧?   虽然月孤鸿并不在意这些,但他心里明白,弟弟这么说其实也是想替自己挣回面子,不希望自己留在北天山会产生孤立无援的感觉。   而且,若是真的能够取得师门的谅解,不必像自己当初所想的那样跟天山派决裂、老死不相往来,倒也是个颇为吸引他的建议。   但很快,他就想起了古苍穹父女,顿时又变得悲观了起来,有些踌躇地瞧了君莫笑一眼。   君莫笑以为他是顾虑着自己的感受,才对月飞鸿的提议有些犹豫不决,所以在视线相碰的瞬间,她已经微笑着开口:“这样也不错。上次是按照我们北天山的习俗举办的婚宴,对于你们中原人来说,可能有些过于随意。若能再按照中原的习俗办上一次,当然更好。”   “上次的婚宴并不随意,热闹又不失自由,我很喜欢。”   月孤鸿立即握住了爱妻的手,温言抚慰。   他说的也是实话,那种人人都发自内心地恭喜自己、丝毫没有虚伪作假成分的热闹场面,即使是生性喜欢安静的他,也无法不受到其感染。   不过,即便他自己已经对那场婚宴十分满意,但对弟弟的建议却也不能置若罔闻,何况君莫笑的话也已经表达出了她并不介意的暗示。   所以最大的问题,还是在天山派那边了。   月孤鸿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当然,飞鸿说的也有道理,现在这样,实在是太委屈你了。莫笑,我也希望自己所认识的人都能够承认你的身份,为你能成为我的妻子而送上祝福,就如同飞鸿所做的这样。可是……”   他的视线转向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弟弟,踌躇着又道:“天山派和月恒教之间的仇怨,并没有那么容易化解。更何况,师父还曾经想把晴姐许配给我……”   他面上的神色更加惆怅了起来,停顿半晌,却始终将君莫笑的手紧紧握住,无言地表达出自己绝不会抛弃她的决心,最后才再次开口:“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又怎能说动其他的师兄弟们,来参加我的婚宴?” 第107章 惊愕   月孤鸿所问的,也正是君莫笑心中所想。   虽然对于两兄弟所讨论的事情,以她的身份地位,显得有些尴尬,也不太方便置喙,但她毕竟自幼就亲眼目睹了中原武林同月恒教之间的种种争斗,因此对于双方化干戈为玉帛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但她心里也很明白,月孤鸿非常重视他这个唯一的亲人和弟弟,难得对方现在看上去已经接受了自己和月孤鸿之间的关系,并且出于好意而提出了这样的建议,就算并没有多少成功的可能性,身为他的妻子,自己也不能泼冷水。   所以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注视着月飞鸿,等着听他的回答。   在兄长说话的时候,月飞鸿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他,自然也将站在他身边的君莫笑的表情看在了眼中。   待得月孤鸿说完,他眼眸中的光芒才微微闪动了两下,浅笑着开口:“我自然知道这件事情并不容易,但我只有你这一个哥哥了,又怎能不好好替你打算?更重要的是……”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神情变得严肃了起来,轻轻又道:“我不希望你们跟中原武林永远这么无休无止地敌对下去。既然现在已经了解了北天山和月恒教真相,我还想借着这次的机会,想办法化解月恒教与中原各大门派间的仇怨。”   月孤鸿不禁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弟弟所想的竟然如此深远,而他所下定的决心也远比自己坚定,自己就连做梦也不敢去想象的事情,想不到飞鸿却已经打算将之付诸实际。   短暂的惊愕之后,他不禁再次感到了深深的愧疚之情。   自己真是没用,即使早就已经看清楚了月恒教的真相,并且也见到了他们跟中原武林各大门派间的纷争,却仍然只是冷眼旁观,根本想不出任何的解决方法。   这么看起来,弟弟可比自己强多了。   但这件事的难度也可想而知,所以月孤鸿忍不住凝视着自己的弟弟,道:“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但是中原各派同月恒教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又怎会仅凭你一人之力化解?飞鸿,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而惹祸上身。”   据之前弟弟所说的话,自己留在月恒教的事情,看来已经被中原武林的许多门派知道或怀疑了,但目前那些人还不知道飞鸿也来到了北天山的事情,更不知道他已经跟自己和月恒教之间达成了某种谅解。   但如果之后飞鸿回去天山派,替月恒教的事情游说中原各派的话,恐怕不仅无法顺利达成他的目标,反而还有可能被当成中原武林的叛徒处置。   月孤鸿自己当然已经不可能再回头,但他不希望弟弟也因为自己的关系而担上莫须有的罪责。   月飞鸿凝视了他半晌,忽然忍不住微微一笑,道:“四哥,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我当然知道这件事并不易行,但我既然敢这么说,自然也有我的考量。至少,凭我这么多年来在天山派里所结交的人脉,说服师父和晴姐他们,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   在与月恒教结怨的各大门派之中,天山派其实是最不执着的。   毕竟他们跟月恒教同在天山山脉经营自己的势力,若是不能避其锋芒,说不定早就遭受了覆亡的命运,所以天山派自古至今都秉承着韬光养晦的原则,很少跟月恒教正面抗衡,而时常来骚扰北天山脚下的宁静的人里,也鲜少有天山弟子的影子。   所以,想要说服天山派不再跟月恒教呈敌对状态,倒也不是绝无可能的事情,毕竟月家兄弟都是深受器重的天山弟子,在这件事上也比较能说得上话。   但最大的问题就出在了月孤鸿和古晴的那桩婚事上。   可想而知,若让古苍穹父女知道月孤鸿已经迎娶了君莫笑为妻的话,他们会有怎样的反应。   颜面尽失、深情错付,所有的这些都足以让他们无比盛怒,在这种情况下,天山派的人见到月孤鸿不把他碎尸万段已经算是格外客气的了,又怎么可能心平气和地参加他和君莫笑的婚宴,并且跟月恒教化解恩怨呢?   也就是说,让天山派同意跟月恒教化干戈为玉帛的关键,就是必须先解决古苍穹父女对于月孤鸿这桩婚事的不满。   所以月飞鸿才只简单地解释了这一句,说他可以说服古苍穹父女。   月孤鸿的眼眸中,不禁流露出困惑的神色,有些呆怔地开口:“可是,你怎么能说服师父和晴姐?毕竟我……”   月飞鸿忽然又笑了,随手拍了拍兄长的肩头,道:“我跟晴姐的关系,本来就比较好不是吗?师父对我也信任有加,再加上其他说得上的长老、师兄弟们,也都跟我有些交情。这件事虽然难办了些,却也并非无法达成。”   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凝视着月孤鸿,轻轻又道:“何况,现在是为了你,无论如何,我都想试上一试。只要说动了天山派,再由天山掌门的名义游说中原各大门派,将北天山脚下所发生的事情,还有月恒教的真相公告天下,或许在不久后的某一天,就能够改变眼下的局面。”   听着弟弟信心满满的话,月孤鸿的眼眸中情不自禁地开始闪烁出耀眼的神采,他开始觉得,自己当初所设想的难于登天的事情,看上去似乎也有了点顺利实现的可能性了。   总而言之,还是自己太笨,要不是飞鸿自己找上门来,恐怕自己还要这么像鸵鸟似的过上很久,根本想不出任何改善眼前局面的方法。   他忍不住也重重地拍了拍弟弟的肩头,高兴地开口:“飞鸿,你肯为了我们而这么做,我很高兴。谢谢!”   这句话出口,月飞鸿和君莫笑都用有些怪异的眼神望了他一眼,然而心情正在激动中的月孤鸿,根本就没有能够察觉。   月飞鸿刚才所说的,明明只是“为了你”而已,怎么到了月孤鸿这里,就被他体会出了“为了我们”的含义?   但他们俩都没有对此发表任何看法。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下来,次日月飞鸿便会返回天山派,想办法说服古苍穹父女。   拉着爱妻的手回到卧房,月孤鸿仍然心潮澎湃得几乎无法自持,他已经设想出了未来的很多美景。   若真的能化解月恒教和中原各大门派之间的仇怨,他一定要带君莫笑策马中原,看遍江南的杏花春雨、渔舟唱晚。   君莫笑不忍心打破他的美梦,但却轻轻说了这么一句:“你弟弟,他好像不太喜欢我。”   其实,何止是不喜欢,她甚至隐约觉得,月飞鸿对自己有着极深的仇恨和敌意。   她以为那应该跟自己月恒教主的身份有关,所以虽然窥破了这些恨意但还是隐忍了下来,谁叫她是他仇人的妹妹却又爱上了他的四哥呢?   即便此时提起,她的语气也是淡淡的,并不想惹得月孤鸿难过。   所以月孤鸿也没有能够意识到此事的重要性,只是搂住她轻声抚慰:“他只是还不太习惯罢了,别放在心上。”   若是让月飞鸿听见了他们的这番对话,恐怕会在心里嗤笑的吧?   只有他自己清楚,对君莫笑的嫉恨是如何既快且深地渗透进了骨髓之中,甚至超过了对当年那个魔头的恨意。   若是在君莫问和君莫笑之间,他只能选择杀死其中的一个的话,选择的他毫不犹豫地将会把矛头指向后者。   至于原因,他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吗?   四哥,若是为了你,无论任何事,现在我都想试上一试。 第108章 商议   月飞鸿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月。   春去夏来,随后又是气候怡人的秋日,其间月飞鸿曾经让人送过几次信来北天山,信上只有寥寥数语,说是稍有进展,但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去说服众人。   时间一久,月孤鸿最初激动的心情也有些冷却下来,觉得那件事果然还是如同自己所想的那么困难,就连聪明过人的弟弟处理起来也如此棘手,或许还是先别抱着太大希望的好。   而且,现在又有了另外一件事,将他的注意力完全地吸引了过去。   君莫笑有了身孕。   对于整个月恒教来说,这都是近年来难得一见的大喜事。   为了让自家的教主安心养胎,几位平时懒得管太多琐事的长老便默不作声地将教中的杂务都分担了下来,并嘱咐教中的人,如无必要不得去劳烦教主。   君莫笑也乐得清闲。   其实这些年来,月恒教退守北天山,除了要时而应付中原武林人士的骚扰之外,最大的任务便是安抚居住在北天山的民众,所以真的必须由她这个教主出面处理的事务倒也不算太多。   现在有了月孤鸿,再遇上敢闯入北天山捣乱的中原武林人士,也就用不着君莫笑再出手,自然有更厉害的夫君前去料理,所以她也可以在总坛安心静养,好生期待着自己和月孤鸿的孩子降生了。   不过,这段时间以来,敢来北天山挑衅的中原武林人士也越来越少,不知道是怕了月孤鸿那神出鬼没的落鸿剑法,还是月飞鸿的努力取得了些许成效。   待得第一片雪花飘落在北天山的时候,君莫笑腹中的胎儿也已经满了三个月,虽然尚不怎么显怀,但月恒教上下还是更加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她,就怕稍有不慎引发什么意外。   就在这时,月飞鸿的信又到了。   这一次,他在信里洋洋洒洒地写了许多,归根到底竟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好消息。   他竟然说服了古苍穹和古晴,还有天山派说得上话的几位长老以及大部分的师兄弟,使得他们同意跟月恒教和平共处,并且打算在天山派里替月孤鸿和君莫笑重新操办一场婚礼。   对于这个消息,月孤鸿自然高兴不已,但君莫笑和月恒教的几位长老,态度就慎重得多了。   虽然月恒教同样也希望不再有更多的江湖纷争,但毕竟跟中原武林已经对立了几百年,他们实在难以相信,天山派能够这么快就放下过去的仇怨。   在总坛里议论了好几次,虽然对天山派的诚意仍怀有几分疑虑,但君莫笑也不愿意令自己的夫君失望,特别是,若此次婚礼是月飞鸿几个月坚持不懈努力后的成果,就此放弃未免也太可惜了些。   所以讨论到最后,月恒教的首脑们得出了一致意见:婚礼仍然要举办,但具体的细节还需要进一步探讨。   没过多久,月飞鸿再次来到了北天山,将此次回天山派所做出的种种努力,都一五一十地说给兄长听。   月孤鸿虽然只是静静地听着,而且也明白弟弟已经将最艰难的地方一带而过,故意说得像是轻描淡写,但以他对弟弟的了解,还是听出了种种不易之处,心里不禁又是愧疚又是感动。   然而月恒教的想法也不能不转达,所以他还是有些不自然地提了出来,能不能将婚宴的地点改变一下。   这是几位长老的想法,教主大婚,月恒教自然要派出精锐同行,但南天山毕竟是别人的地方,若是有人心怀叵测,中途关起门来,那圣教的教主和同去的精锐教徒就很可能要失陷在里面,教人实在放心不下。   除非随行的精锐足够跟天山派的人相抗衡,但如此一来,留在北天山的人就势必要大减,似乎也有些不太保险。   当然,他们明白,基于同样的理由,天山派的人也不可能会深入北天山参加婚礼,对方也未必能信得过月恒教。   所以权衡后的结果是,月恒教希望将婚礼举办的地点改为北天山与中原交界之处。   但月飞鸿听了之后却面有难色。   一方面,北天山与中原交界处向来不太平,所以也没有什么热闹的地方,想要举办之前那种游牧民族的婚礼倒还凑合,但要按照中原的风俗来办,就显得太过简陋,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准备妥当。   另一方面,在天山派举办婚礼,也是他说服古苍穹的重要理由。   月孤鸿毕竟是天山派的弟子,现在他娶妻过门,天山派可以算作是主人家,婚礼不在主人家举办,那又成何体统?   商量了许久,月孤鸿还是不舍得枉费了弟弟的苦心,更不愿意因为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而错失良机,因此最后还是绝对在天山派重新举办婚礼。   只不过,这样一来,月恒教的人力部署就要重新计划了。   君莫笑和几位长老又商议了几日,事情才最终定了下来。   月孤鸿是天山派弟子,对于本派的情况最是了解,所以根据他估算的人数和武力,月恒教精心挑选了此次同行的精锐,就算天山派突然发难,这些人也足以应付。   留在北天山的人数虽多些,但在实力上就稍有些欠缺了,不过考虑到天山派的人应该大部分都会被牵制在南天山,应该没有余暇顾及月恒教的总坛,所以勉强也算够用。   既然计议停当,月飞鸿便再次返回天山派,将月恒教这边的意思转达过去,同时也要开始着手替兄长准备婚礼。   依月孤鸿的意思,自然是简单些好,但月飞鸿却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会,方淡淡道:“这次不仅是你的婚宴,还是天山派和月恒教两家修好的重要日子,怎么也不能失礼于人呀?再说,四嫂是堂堂的月恒教主,我们总不能委屈了人家。”   月孤鸿无奈,只得又叮嘱了两句,让他尽量操办得简单些,别让君莫笑太过劳累。   “毕竟……她现在有了身孕。”   月飞鸿的脸色微有些发白,但很快就不动声色地掩盖了过去,先恭喜了月孤鸿一声,再答应了他的要求,随后便伴随着纷纷扬扬的大雪离开了北天山。 第109章 情到深处   红烛高烧。   同样是庆贺的场面,对于此刻的月孤鸿来说,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   他轻轻握住了君莫笑的手。   似乎就在不久以前,即将离开天山派的他还是满腹心事,在众人皆醉饮的时刻里向隅独坐,思量着下山后所要做的一切。   而现在……   一切都在向着最为圆满的一面转变。   他情不自禁地这样想着,视线触到她的明眸,于是相视一笑。   师父原谅了他的悔婚之举,古晴也似乎对此并不在意,甚至还主动向他道贺。   “你的性子,我本来还以为你不会真正地喜欢上某个人呢……”   古晴当时十分平静地看着他,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月孤鸿不禁默然,自己当日对古晴并没有丝毫爱慕之意,又醉心于武学,态度上自然十分冷淡,如今她终于还是回味了过来。   但自己默认了跟她之间的亲事,毕竟还是有错,所以他诚心诚意地又向她说了句:“对不起。”   古晴沉默了半晌,才微微一笑:“以前的事无论谁是谁非,今天之后,就全部一笔勾销吧。”   月孤鸿轻轻点了点头,既然今日之后,就连月恒教和天山派之间都可以和平共处,那以前的些许儿女私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正自回想着跟古晴见面时所发生的事情,一个熟悉的声音已然在身边响了起来。   “四哥,如此大喜的日子,你与四嫂总该对饮一杯吧?”   月孤鸿抬眼望去,弟弟已然笑吟吟地来到了自己的面前,两只手中各端了一杯酒。   之前他们已经跟古苍穹父女和天山派中的头面人物坐下商谈过,双方达成了一些口头上的协议,如果顺利的话,不仅以后月恒教和天山派之间将握手言和,就连其他的中原门派,天山派也会负责从中斡旋,寻求和解的机会。   所有这些成果,都离不开月飞鸿的努力,所以月孤鸿微笑着接过了他左手中的酒杯,道:“莫笑不善饮,就别勉强她了。”   月飞鸿却仍是不依不饶地将另一杯酒递到了君莫笑的面前,眼眸中带着几分深不可测的复杂神色,但唇角却还带着笑意。   “平时也就罢了,此时此刻,这一杯酒的意义可非比寻常。”   何况,只是一杯酒罢了。   他的眼神里,透露出没有说出口的话。   月孤鸿向身边的君莫笑瞧了一眼,看她神色,似是已经打算将酒接过,但他终还是怜惜自己的妻子,于是在此之前抢先接过了那杯酒。   “你四嫂本就不善饮酒,况且现在还有着身孕,还是放过她吧。这一杯酒,我替她喝。”   无心的一句话,却让月飞鸿的眼神陡然间波动了两下,凝伫在兄长面上的视线却没有一瞬稍离,半晌才忽地展颜一笑,道:“好,果然好恩爱。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好说。”   他看着月孤鸿仰首饮尽杯中酒,沉默半晌,才再次开口:“四哥,恭喜你们。”   月孤鸿微微一笑,将空杯放下,重又紧握住妻子的手。   大厅内外人语笑喧,月恒教众与天山弟子一起开怀畅饮,同样在为着他和君莫笑庆贺。   他至亲至爱的人,所熟悉所了解的人,曾经相处过数载的人,现在绝大部分都在这里。   而最令他感到高兴的是,他所关心着的这些人,终于可以不再仅为了“正邪”这两个字而生死相拼。   月孤鸿侧耳倾听了一会,忽然觉得一直隐隐埋藏于心底深处的寂寞孤独之感正在淡化消溶。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似乎混和着他刚刚喝下的好酒,在五脏六腑中火辣辣地燃烧起来。   “这酒好厉害。”   月孤鸿不禁无意识地说出这一句。   “四哥!”   几乎就在同一个时间,他听见弟弟也在轻轻地喊着自己。   月孤鸿有些迷惘地抬起头来,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一柄突如其来的长剑已深深刺入了他的腹部。   他疼得弯下腰,旋及又直起,腰板挺得笔直。   似乎听见了妻子的惊呼声,却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月孤鸿用两根手指捏住剑刃,这一瞬心中竟然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拔剑。”   他伤得太重,一旦剑刃拔出,他的生命也将随之而喷涌消亡。   而握剑的那个人,俨然就是他的亲弟弟。   月孤鸿凝视了他一会,才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躲不开这一剑:“酒中有毒?”   声音和表情竟然都还保持着平静,就像只是他们两兄弟间的又一次再普通不过的谈话,然而他的心里却似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咆哮嘶吼。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为什么偏偏是你?   月飞鸿目不稍瞬地凝视着他,眼神中似乎流露出了些许悲哀的神色,但很快,他的眼神重又变得狠毒而又无情。   “不错。四哥,你实在是太天真了。你以为我真会忘记一切,真可以什么都不再计较,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你同那个妖女双宿双飞?”   他可以不在乎正邪之争,甚至可以陪着兄长一起坠入魔道,但却绝不能够容忍,在兄长身边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位置,却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换作了别人。   若是无法改变对方的决定,那他宁可亲手将一切毁灭,也绝不会将自己所珍视的东西拱手让人。   所以,当知道月孤鸿和君莫笑已经成亲之后,月飞鸿就已经开始暗自筹划着今天的事情。   既然是月恒教和君莫笑夺走了他的兄长,那他就要让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月恒教的存在。   在制定计划的时候,他曾经想过种种方案,然而却都没有办法让兄长暂时离开他心爱的妻子。   也就是说,想要顺利剿灭月恒教,首先就要跨过月孤鸿这道障碍。   天山派从上到下,没有人不清楚月孤鸿的厉害,谁也不敢去挫其锋芒。   但只要他还在,就一定会阻止中原武林屠戮月恒教众。   所以到了最后,这个重任便还是落到了月飞鸿的肩头。   他是对方最信任的弟弟,也是这个计划自始至终最有力的制定和执行者。   各大门派都为天山派出了这么一个肯大义灭亲的少年英雄而赞叹不已,然而只有月飞鸿自己才最清楚,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谁。   很多时候,越是深爱,越是无法容忍欺骗和背叛,所以才有人说,情到深处情转薄。   月飞鸿,现在已经成为了这么一个薄情的人。   即使亲手将长剑刺入兄长的身体,也不会再有丝毫的犹豫。 第110章 鸿落天山   鲜血自指缝中流淌而出,月孤鸿的神思有些恍恍惚惚,但还记得用指尖牢牢地夹住了剑刃,不让对方刺得更深,或是索性将剑完全拔出。   月飞鸿却也没有急着动手,他仍然凝视着自己的兄长,缓缓开口:“这几个月里,我已经联络了中原各派。现在这大厅内外的月恒教徒,还有北天山的月恒教总坛,都已被各大门派的人所包围。参加这一役的人,没有一个不与君莫问有仇,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有亲人或朋友死于月恒教之手。所以他们会全力以赴,决不容情。”   心脏一阵又一阵地抽痛着,月孤鸿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在月恒教总坛商议的时候,君莫笑和几位长老都心有疑虑,只有自己全然地相信着自己的亲弟弟,甚至还替他做了各种担保。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真是愚蠢而又可笑。   这么多的人即将死去,只是因为他信错了自己的弟弟吗?   君莫笑现在又在哪里?她是不是已经跟自己的师兄弟们动起手来了?   月孤鸿努力地调匀呼吸,不让自己立即被这难以忍耐的伤痛所击倒。   一切都是他所犯下的错,他也有责任尽可能地加以弥补,绝不能就此倒下!   他默不作声地凝视着自己的弟弟,原来飞鸿的双唇是那么的薄,抿起来只是一线。   仿佛记得相书上说过,这是极冷酷、薄情的象征,为什么自己却从来没有留意过?   或许是瞧见了他凝视自己的眼神,月飞鸿的视线情不自禁地闪躲了两下,但紧接着便重又昂起头来,带着几分狂热地开口:“这一战后,月恒教将永远在江湖上消失,与之有关的一切也都会灰飞烟灭。而我却将因这一役而成名,月家也会因我而重新闻名于天下……”   看着弟弟的眼神和表情,月孤鸿忽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原来,飞鸿也跟自己一样吗?   十年前在泰山之巅所目睹的那一切,在弟弟那幼小的心灵中同样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只不过,自己所追求的,是与那个人一战,以报知遇之情;而飞鸿,却是要同那人一样,于一夜之间名动天下,而他所想依靠的,竟然是杀戮与血腥。   月孤鸿的眼眸中,情不自禁地盈满了泪水,以至于再也听不清飞鸿所说的话。   他只知道,大厅内外、南北天山,此时此刻正有无数的人在杀、在死。   那其中或许有许多都是无辜的人吧?却为了一个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的目标在拼生死。   谁能够来阻止他们?   这个江湖,难道就要永远这样杀戮下去吗?   月飞鸿看见兄长那英俊的脸庞上,忽然现出疲惫至极的神情,他心中不由自主地一阵抽痛,几乎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抚平那紧皱的眉峰。   “四哥,别再反抗了,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我会在各大门派面前替你说话的,就说你跟我们里应外合……”   只要他在这一战中扬名立万,想要保下兄长也并非难事,他甚至已经将退路和说辞都已经想好,却唯独没有考虑过兄长的感受。   月孤鸿没有回答,只在对方说话时指间微一用力,便将深入腹中的长剑自外拗断。   寻情剑,那柄自天山剑池中得来的好剑,就这么轻易地折成了两段。   剑断,是否也代表着情断呢?   月飞鸿下意识地收回断剑,低头望了一眼。   只这一刹那已经足够,月孤鸿深吸一口气,剑已出鞘。   是那柄,雪影孤鸿剑。   古旧残破的剑鞘,收藏的却是这样的一柄绝世好剑。   一剑光寒十四州,这剑一出,为什么总给人一种寂寞的感觉?   如雪上梅影,如天外孤鸿。   难道剑也懂得寂寞?它也会因懂得这世间再无一柄可与之匹配的好剑,而流泪吗?   长剑在月孤鸿的手中像是有了生命,化为夺目的雪光月华,直直地没入月飞鸿的前胸。   月飞鸿猛然一震,低头看一眼自己的伤口,却又抬头向他望来,唇边忽然微微上扬,现出一个有些怀疑的笑容,很快便又转为苦笑。   “原来……你也狠得下心,我们……不愧是……亲兄弟……”   月孤鸿无言地看了他一眼,决然拔剑。   鲜红的血自飞鸿创口中喷涌而出,令得他一阵目眩,却还是毅然转身,在朦胧的视野中找到了还在跟人拼斗的君莫笑,拉起她便向外冲去。   他觉得出自己的生命,也正在随着时间,随着伤口处血液的渗出而逐渐流失。   他只有抓住这有限的生命,保护他此生所爱着的人,冲出眼前这个困境和死局。   剑的挥动已成了无意识的行为,眼前的人影晃动如鬼魅,一切都如虚似幻,只有左手所拉着的她,才带给了月孤鸿最真实的感受。   喊杀声、血腥味和无处不在的火光,逐渐地远去。   他们终于杀出了重围。   而月孤鸿终于也倒下了,头枕在君莫笑的臂弯。   就这样仰着头,却可看见天上的明月。   他生平第一次发现,月亮是如此的美丽,美得纯洁而无缺憾,怪不得月恒教徒对之是如此的迷恋。   有水滴在自己的面上,下雨了吗?却还是温热的。   好一会他才终于悟了出来,那是她的泪。   他不禁将视线转向她,微微一笑:“别哭。你看,月亮好美,美得毫无缺憾。我们的孩子,就叫做无缺,好不好?”   她点头,却说不出话。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滴落在他的脸庞上,而他的眼睛也模糊得厉害,虽然尽力睁大了眼,想看清她的容貌,却仍只见恍惚的影子。   他一试再试,终于泄了气,想:“既然什么都看不清,何不干脆闭上眼睛?”   于是真的觉着很疲倦、很想睡,却又觉得还有什么要对她说,想着,便又道:“带着我们的孩子……离开这里。北天山,想也是回不去了,但我会变成月的魂魄……夜夜来陪你。你……等着我。”   这一番话,他自己觉得已说得够大声,孰不知在别人听来,只如梦的讫语。   他觉得身子已轻得飘浮起来,眼皮在慢慢地合拢,如上下两块黑幕在渐渐拉近。   这幕一合,便会将他与这外部世界完全隔绝。   就在这幕将合未合的一刹,他的心中、眼前,异常鲜明地出现了那个人的形象:倨傲的身姿,淡倦的笑意,以及,寂寞的眼神。   一首歌轻轻回荡于天地间,水绿的裙裾,尖尖的小脚,一下、一下地打着拍子:   “妹妹随哥呦——走四方来——   山高水长呦——年华抛啰——   不怕别人呦——笑妹傻噢——   只爱哥哥呦——本领高咧——”   还有一个深沉如海的男子声音,在曼声吟咏着一句诗:“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然而在这世间,又有什么人,能真的如同日升月落般恒久不变呢? 第三卷 莫忘飞雪践前约 第111章 年轻人   春光明媚,青州城虽然位于西北偏远之地,却还是感受到了这股盎然的春意。   三分酒家早早地便开了门,因时辰尚早,倒还没有客人上门,所以从老板到伙计都十分清闲。   李老板的头发已经花白,却是又胖了些,腰背也稍显佝偻,但精神倒是还不错,习惯性地又来到了店门前,站在帘下有些惆怅地望着眼前的街道。   年纪大了,许多事情都记不大清楚了,但没事时站在店门前眺望远处的习惯却还是保存了下来。   依稀记得那一年的秋天,曾有过两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同时出现在他的店里,还救下了他和家人、伙计的性命。   从那以后,李老板就总把那两个人坐过的靠窗的桌子特地空出来,还养成了时不时要到店门口望上几眼的习惯。   算起来,总有二十多年过去了吧?   李老板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但还是能看出那两个人都绝非等闲之辈。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年的四月十六、在三分酒家开窖取酒的好日子里,所发生的令人震惊无比的事情。   从那些武林中人的叱骂声中,他第一次知道了那两个人的真实身份。   一个是赫赫有名的西域月恒教教主君莫问,另一个则是江南吴氏的传人吴风。   李老板搞不懂那些江湖中人的恩恩怨怨,但似乎那两个人本来应该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不知为何却成了可以交托彼此性命的至交好友。   那一次,那个总是一身黑衣、长发披散的英俊胡人受了重伤,随后又被那俊美无匹的白衣少年带走,从那以后,李老板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同时到来。   或者说得更具体一点,他再也没有见过君莫问。   吴风倒是每年都会单独来个两次,总是在开窖取酒的时候,也不多作停留,只用马车装载数坛最醇厚的青梅酒,接着就会离开。   李老板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起君莫问的下落,毕竟最后一次见到的时候,是吴风重伤了他,随后却又将之带走,他简直分不清那两个人究竟算是敌人还是朋友,但终究都还是他们三分酒家的大恩人。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他仍然清楚地记得,当时吴风的面上浮起了发自内心的浅淡笑容,如同冬日里的一抹和煦阳光,刹那间映出了满庭的春色暖意。   “这些酒,我就是打算去同他共饮的。”   李老板情不自禁地喜上眉梢:“这么说,你们还是朋友?”   吴风有些忍俊不禁地看了他一眼,微笑着道:“一直都是。”   李老板顿时放下心来,虽然心里还有些疑惑之处,想要问问君莫问为什么不跟他一起来,但又觉得这种问题并不适合贸然说出口,稍一犹豫,吴风早已飘然远去。   那之后好些年,都是吴风独自前来,买上一车好酒便即离去,再也没有两人齐至的时候,但李老板也是个固执的人,窗边的位置始终还是替他们留着。   再然后,就连吴风也突然不再来了。   李老板的心里仿佛缺少了一块,总觉得空空落落的,时不时地便会回想起当年那两个人丰神俊朗、恣意忘形的模样,紧接着便又担心他们如今身在何处,是否遇上了什么为难之事。   他更频繁地在店门口伫足眺望,似乎这样一来,就有机会再次见到那两个与众不同的人物。   日升月落,春去秋来,这一等竟像是经历了沧海桑田。   李老板有些昏花的眼睛里,不知不觉地像是蒙上了层水气而变得湿润。   距离最后一次见到吴风,总有二十年过去了吧?   或许,在自己有生之年,再也没有机会跟那两个人重逢了。   正想着,忽然眼前一花,隐约瞧见有个白衣胜雪的年轻人正朝着自己走来,那精致俊美的眉眼,岂不正像是自己刚刚想起的那个人?   李老板情不自禁地睁大了眼睛,常年不苟言笑的脸上也已经罕见地做出了表达善意的神情,正预备出声招呼的时候,却忽又一怔,随即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越走越近的那个人,虽然容貌跟当年的吴风很相似,但年纪却还不到二十岁,脸上也带着笑,却不像吴风总给人以平和安宁、和风细雨般的感受,而是带着几分跳脱不羁和意气飞扬。   原来,并不是那个人啊。   李老板心中怅然若失的感觉越发浓郁,刚刚扯开了一点的唇角也重又抿了起来,见那年轻人已经到了门前,便侧身一让。   离得近了,他这才发现,虽然同样穿着白色的衣衫,但当年吴风的是朴实无华、布料一般,而这少年所用的却是名贵的衣料,边角处还用金丝银线镶裹出似有若无的图案,似云纹,如海浪,透出些雍容华贵的意思。   如此一看,却是与吴风大不相同了。   李老板正暗自摇头,那少年却已经停在了门口,抬头瞧了瞧高悬的匾额,便笑嘻嘻地向他问道:“老人家,有酒卖吗?”   李老板虽然年纪大了,这些年来脾气却并未好转,更是忌讳别人说他老,闻言顿时朝那人脸上一瞪,颇有些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摆出懒得搭理对方的架势,慢腾腾地走了开去。   一边走着一边还心有不甘,便指桑骂槐地开口:“长着眼睛是干什么用的?既然是酒家,还会没酒卖吗?”   伙计怕他得罪了客人,急忙一溜烟地跑了过来,一边给那少年打躬作揖,一边把人向店堂里让,口中说着:“有酒有酒,客官里面请,我们家的青梅酒那是远近驰名的。”   说着,却也瞧出那少年跟吴风着实相似,视线忍不住在他的脸上来回盘旋。   那少年虽然年轻,倒像是见过世面的,对于李老板的冷嘲热讽和店伙计的偷偷打量都浑不在意,面上仍是笑嘻嘻的,便高高兴兴地跟着伙计向内走。   见店内无人,他顺手就指了指靠窗的位置,道:“我便坐那里好了。”   伙计情不自禁地愣了一下,正想着世间事真是无巧不成书,李老板已经没好气地开口:“那桌子有人定下了。”   好巧不巧,那个长得跟吴风有八分相似的年轻人,所指着的,竟然就是这些年来他一直留给君莫问和吴风的那一桌。 第112章 似是故人   李老板恋旧又爱面子,那年轻人有那么一个瞬间让他险些错认为吴风,醒悟过来时已经觉得更加失望,现在忽然见他偏偏又要坐专留给那两个人的桌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长得像又怎么样?跳脱轻浮,终归不是他一直在等的人。   所以非但没有因为对方那俊美的容貌而另眼相看,李老板的态度反而更恶劣了几分,想着这少年看上去非富即贵,定然受不了这样的委屈,就算不向自己寻衅挑事,多半也会愤而离去。   谁知那少年仍是懒懒地笑着,虽然带着几分不羁,却丝毫不令人觉得厌烦,反而给人以开朗明媚的感觉,刹那间倒是又令得李老板等人回忆起了当年的吴风。   “那就换这桌吧。”   白衣少年随意地一指,仍然是窗边的位置,只是更靠近门口,没有之前的那桌隐秘。   见李老板再没有什么话说,他便笑嘻嘻地坐了下去,道:“三分酒家的青梅酒,我是久闻其名,麻烦给我来一壶,再加几样点心就好。”   伙计立即连声答应着转到后院去了,不多时便又脚步轻快地跑了出来,将那少年所点的东西端到了桌上一一摆好,再道一声:“客官请慢用。”   那少年也不多说,笑吟吟地自己斟满了一杯青梅酒,放在鼻端轻嗅了一会,眉尖不由得轻轻一挑,随即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时,他的眼眸似乎比方才更明亮了许多,带着惊奇兼满意的神气,向仍站在一旁的店伙计望了过去。   那伙计却是因为店里没有其他的客人,再加上对这酷似吴风的少年有些好奇,更想瞧瞧他对自家的青梅酒有何评价,因此厚着脸皮不肯立即离开。   却听那白衣少年微笑着道:“青梅酒果然不同凡响,让人回味无穷,不过你家的老板,倒也的确如同传闻中那样有个性啊。”   那伙计却也是在三分酒家有些年头的旧人了,想着这些年来自家老板的那副倔脾气,不知惹来了多少的风波,如今竟然也成了赫赫有名的人物了,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暗笑,压低了声音道:“客官可不能乱说,小心我们家老板将你赶了出去。”   白衣少年微一吐舌,便仍是笑吟吟地饮酒,偶尔用些点心,视线则是百无聊赖地从店里巡视到店外,一副游手好闲的模样。   这么早就跑出来独自喝酒的人,开店这么多年,还真没遇到过多少,就算有,也是一眼能看透是为了某人或某事正伤心欲绝的人,如这般只适合鲜衣怒马、呼朋唤友的少年郎,倒真是头一遭撞见。   所以别说那伙计假装擦拭桌椅,仍然在那少年桌子四周晃悠,借机观察对方,就连板着脸的李老板,也时不时地会偷觑他一眼。   越是观察,越是觉得那少年跟当年的吴风实在是太过相似,若说没点什么渊源,真是让人不敢相信。   李老板心里正犹豫着,要不要拉下脸面去跟对方叙上几句话,他那个老伙计早已经忍不住又开了口:“这位公子听口音应该不是本地人吧?不知该怎么称呼啊?”   那少年正望着窗外的长街,闻言回过头来瞧了他一眼,笑道:“我是姑苏人,复姓慕容。”   刚听到“姑苏”两个字的时候,李老板和伙计的眼睛都是情不自禁地一亮,他们记得很清楚,曾经听来这里饮酒的江湖中人谈论过,江南吴家的人就是世居姑苏城外。   这白衣少年跟吴风那么相似,莫非也是吴氏的后人?   但却随即听得他所说的后半句话,两人不由得又是大失所望。   复姓慕容,那就不是吴家的人了?   店伙计难掩脸上的失望之色,低声嘟囔了一声:“原来不是姓吴呀……”   那少年其实早已发觉了店中人见到自己时的异样表现,伙计这句话说得虽轻,他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便好奇地道:“怎么?我应该姓吴才对吗?”   他是带着笑问的,但伙计却生怕因此而得罪了客人,急忙摇手道:“慕容公子可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   说着,忍不住又抬眼瞧了瞧那少年的面容,带着几分惋惜地道:“公子跟我们一位熟客长得实在是太像了,所以我才会有此一问。”   听他这么一说,那少年顿时有些兴致勃勃起来,笑道:“真有这样的人?你可知道他是哪里的人?有机会我倒要去瞧上一瞧。”   店伙计也笑道:“说起来,你们还真是同乡。吴公子也是姑苏人氏,只不过,却有二十来年没有见他来过了……”   说到最后一句,不禁又是怅然若失。   那白衣少年不由得一怔,正欲追问下去,却忽然听得柜台后的李老板没好气地呵斥道:“有时间还不去后面帮忙?等到中午客人一多,可就忙不过来了。”   店伙计知道他的脾气,知道他不喜欢自己向外人提起君莫问和吴风的事情,于是向那少年有些歉意地一笑,道:“公子包涵一下,我要先去后院帮忙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再招呼。”   白衣少年虽然年纪小,但却有颗玲珑剔透的慧心,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也不好再拉着那伙计追问下去,便笑而点头,任他离去。   对于店家所说的那跟自己极为相似的“吴公子”,他虽是有些好奇,但也没有放在心上。   何况,伙计说那人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再出现过,既然曾经是这里的熟客,又让老板和伙计都如此念念不忘,怎么也不至于这么久以来毫无音讯,想来多半已经遭遇了什么不测。   他出生于武林世家,早就知道既然要在江湖中走动,就免不了会经历风霜雪雨,因此对这种悲欢离合的事情并不愿意深究下去。   此时不追问,那姓吴的人究竟生死如何,对于他不过是个陌路人,难以牵引他的心绪。   一旦深究,对那人的生平事迹了解得多了,也许就会徒生惆怅和悔恨之意,为自己没能改变对方的命运而扼腕叹息。   少年的视线重又转向窗外。   春光正好,眼前人尚怜取不及,又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追忆逝者、伤春悲秋?   从某种意义上说,慕容雪飞,也就是这白衣少年,觉得自己是个很懂得及时行乐的人。   所以,大清早就来喝酒又有何不可?孤身一人又算什么寂寞?   只要开心不就行了吗?   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两抹倩影自街尾闪出,急匆匆地在长街上边走边左顾右盼,他却还是笑吟吟地先饮尽了杯中酒。 第113章 慕容世家   那自街尾转出来的,却是两名妙龄女子,看上去似是姐妹,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在长街上边走边四处张望,一副正在寻找着什么人的架势。   慕容雪飞有些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抓紧时间又喝了杯酒,便自衣袋中摸出碎银放在桌面上,再随手拈了块点心塞进嘴里,拍拍手站起身来。   李老板有些好奇地瞧了过去,看这模样莫不是立即就走?真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一大早就独自跑出来喝酒不说,板凳还没坐热就又要走,这是嫌弃他们三分酒家不成?   伙计倒是没想那么多,听见动静马上就迎了过去,道:“慕容公子不多坐一会?”   李老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边慢腾腾地拨着算盘,一边故意大声道:“我们这又不是茶馆,管人家坐多坐少、坐长坐短?”   店伙计有些歉意地看了慕容雪飞一眼,后者回以无所谓的一笑,眼波一转间,忽然微微一愣,长街上却已经失去了刚才那两名女子的身影。   他心知不妙,转头望向店伙计,笑嘻嘻地开口道:“有后门吗?”   店伙计有些茫然地“嗯”了一声,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慕容雪飞已经身形一动,在李老板来得及阻止之前,便掀开朝后院去的布帘掠了出去。   气得李老板将算盘一摔,道:“好好的大门不走要往人家院子里窜,这究竟是什么人啊?”   要不是看在慕容雪飞跟吴风有八成相似,说不定骂得就更难听了。   店伙计赔笑道:“我……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已听得一个俏生生的声音道:“刚才是不是有个穿白衣服的少年人来过?”   李老板和店里的伙计都吃了一惊,转头望去时,却见一名二十上下的妙龄女子已然站在了店门口,一身天蓝色的衣裙被她穿得格外素净,还带着只有出生于江南的人方有的那点氤氲水气,更显得柔美动人。   她的衣饰虽然简单,做工用料却都是极讲究,一看便是大家闺秀,但腰间却悬了一柄长剑,顿时又多出了几分英姿飒爽的感觉,自然也非那些普通的大家闺秀可比。   她的问题虽然语焉不详,但刚才店里只有那么一个客人,并且正符合她的描述,再加上那白衣少年匆忙离开的表现,李老板和伙计再怎么愚笨,也能看出他正是这女子所要找寻的人。   只不知道,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店内众人正打量着那寻人的女子,在心里不负责任地猜测着她跟那白衣少年之间有何瓜葛,忽然听得后院又传来另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大姐,还问什么?人在这里,快帮我截住他!”   李老板等人还没摸清头绪,站在店门口的那女子已经一个箭步掠进大堂,再然后便没了踪影,只剩下通向后院的布帘在轻轻摇晃。   李老板这才醒悟过来,急忙跟着冲到了后院。   院子里却没有人,他一抬头,方瞧见之前在店里的那白衣少年和随后追出的女子都站在了屋顶上,此外还有另一名穿着红衣的女郎,约摸十八、九岁的年纪,也站在一旁。   两个女子一前一后,将那少年夹在了中间。   看这架势,莫非是来寻仇的?   李老板顿时急得跳脚,大声道:“你们有话在哪里不能说,偏在人家房顶上杵着是几个意思?我这里是酒家不是演武场,你们都给我赶紧走!”   慕容雪飞视线向下微微一转,很快便又落在面前人的身上,有些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道:“店家说的是,你们俩可都是大家闺秀,怎么能就这样登房上瓦的,实在是有损形象嘛。”   “你还好意思说形象?今儿可是何老前辈的寿辰,你却一大早跑的连影子都不见,叫慕容家的脸面要朝哪里搁?”   说话的是一身红裙的慕容惠,也就是慕容雪飞的二姐,摆出一副绝不会再让他逃脱的架势,就差两手叉腰做河东狮吼了。   穿蓝衫的则是他的大姐慕容兰,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里也带着些嗔怪之意,似乎试图让慕容雪飞产生几分愧疚之感。   慕容兰、慕容惠、慕容雪飞三姐弟,这次是奉了父亲慕容旬的命令,来青州城替一位武林前辈贺寿的。   姑苏慕容,也算是武林中数得着的世家名门,所以跟其他名门正派也时常有些来往。   但青州距离姑苏路途遥远,这次做寿的又不是武林泰斗式的人物,不过昔日曾经跟慕容旬有过数面之缘罢了,所以慕容旬自己就懒得亲至,原本只想随便派个家人到场送上寿礼便罢的。   然而他的幼子慕容雪飞,却生来就是闲不住的性子,从能记事时起,就专爱跑到外面闲逛,有一回还走丢了大半年才回来,把家里人都吓得不轻。   所以一听说有这么回事,慕容雪飞便立即主动请缨,要替父亲走这一遭。   慕容旬知道他的脾气,若是自己不答应,他会在家里继续软磨硬泡烦着自己不说,一言不合还有不告而别的可能性,到时候又要劳动全家老小四处寻找。   所以他在心里合计了一下,倒不如索性答应了慕容雪飞,只不过,他又派出了两个女儿跟幼子同行,表面上说是一路上可以相互照应,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慕容兰和慕容惠的任务其实就一个:盯紧慕容雪飞。   慕容雪飞虽然没有反对,但是这一路上我行我素、出人意料的事情不知做了多少,令得两个姐姐每天都提心吊胆,就怕稍不留神,这个弟弟便在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倒让自己担上了干系。   昨夜好不容易顺利抵达了青州城,刚刚安顿下来,慕容雪飞就嚷嚷着要去鼎鼎大名的三分酒家品尝闻名已久的青梅酒,但因为已过了午夜,被两个姐姐好说歹说地压了下来。   结果今儿一早,他便不知所踪,偏偏中午就是拜寿的时辰,急得慕容兰和慕容惠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立即出来寻找,却终于在三分酒家这里截了个正着。 第114章 三姐弟   听了慕容惠的话,慕容雪飞却还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微微耸了耸肩,道:“有你们这两位女中豪杰,代表慕容家前去拜寿,不是已经足够了吗?”   慕容惠瞪了他一眼,只可惜慕容雪飞背后没有长眼睛,仍然像是一无所知似地站在原地。   但站在他对面的慕容兰,也已然轻轻叹了口气,开口道:“我们毕竟都是女流之辈,你既然是唯一的男丁,又怎能不到场?”   慕容雪飞笑嘻嘻地道:“是男是女又有何分别?再说了,谁不知道我们慕容家的两位姑娘,比外面那些英雄好汉不知要强上多少……”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虽然知道他在家里是油嘴滑舌惯了的,但慕容兰和慕容惠的面上还是情不自禁地现出了笑意。   当然,她们不可能因为这么简单的两句话便放过了弟弟,总之今日就算是绑也定要将他带到那位武林前辈的寿宴上去的。   然而,慕容雪飞的话还没有说完,院子里李老板愤怒的声音已经再次响起:“你们还有完没完了?这里是三分酒家的地方,快走快走!”   他的态度虽然恶劣,但话说的也在情理之中,慕容兰和慕容惠毕竟是武林世家的后人,行事怎么也要顾及慕容家的颜面,因此闻言之后,都忍不住向院子里正在翘首观望的众人望了一眼。   也就是这么短短一刹那的分神,慕容雪飞忽然哈哈一笑,身形陡然间飞纵而起,一呼一吸的工夫便即远去,只有声音随风飘送了回来。   “寿宴什么的太无聊了,我还是先去城外逛逛吧。”   慕容惠狠狠跺脚,屋瓦上的灰顿时向下簌簌直落,害得李老板一个劲地担心她会在自己家的房顶上踩出个窟窿。   “这个小混蛋,敬酒不吃吃罚酒。大姐,这次我们非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可!”   话音未落,人已经如同一朵彤云般飘了出去,只见得衣裙在风中翻腾飞舞,煞是好看。   慕容兰心道:“真要打起来,我们两个加起来也未必是那个小混蛋的对手,能追上他已经不错了,还有什么可教训的?”   这么想着,脚下却也并不耽搁,早也如同流星赶月似地飞纵而出,人在半空中却忽然又想起还愣在院子里的众人,于是又有些歉意地道了声“抱歉,打扰了”,这才真地离去。   慕容兰和慕容惠武功不及弟弟,但幸好轻功倒是跟他在伯仲之间,否则慕容旬也不会放心地把幼子交给她们俩去盯梢。   但毕竟被慕容雪飞抢先了一步,急切间也追赶不及,又担心误了参加寿宴的时辰,两姐妹一路上都在心里埋怨他竟然捡了这个时候来胡闹。   三姐弟年纪相差最多不过五岁,但在武学造诣上却是差距甚远。   这并非是慕容旬在传授他们武功时有什么偏私,或者像有些武林世家般有着传男不传女的规矩。   慕容家人丁单薄,又从来不收外人当徒弟,所以全部的家传武学,都只能依靠后人来发扬光大。   为了让更多的家传武学能够流传下去,不至于中途失传,每一带的慕容家主都会根据子女的资质、兴趣和特长,选择最适合他们的武学因材施教。   虽然所学的武功各不相同,但若是能够将其结合自身的特质发挥到极致,也足以在江湖中立足,并且丝毫不会比其他的兄弟姐妹逊色。   因此能够决定慕容家后人武学境界高低的,除了天资,便只剩下勤奋了。   从天资上来说,慕容雪飞确实要比两个姐姐要胜出一些,但毕竟是一母同胞,资质上的差距也不至于有天渊之别。   所以他虽然自小在武学上就比慕容兰和慕容惠领悟得多和快些,但却没有她们勤奋刻苦,更兼年纪也小着几岁,纵然武功能胜过她们,可是也不至于超出这么多。   然而机缘巧合,慕容雪飞十二岁那年曾经卷了包银子偷跑出家门,美其名曰开阔眼界、长长见识,实际上却是打着游山玩水、吃喝玩乐的主意。   他毕竟年纪还小,虽然有些武功,但在真正的高手眼中,只能算得上是三脚猫,何况慕容世家屹立江湖这么多年,树大招风,怎么也有几个仇敌,若是被那些人盯上了,可是十分麻烦的事情。   当时也不敢惊动外人,只怕风声传了出去,反而让有心人惦记上了小雪飞,慕容旬命全家人都分头寻找、四处打探,谁知慕容雪飞一去就杳无音信,直到大半年之后才自己又回到了姑苏。   问他去了什么地方,小小的孩童只不停地摇头,说自己答应过别人绝对不提,只透露了此次外出的些许的经历,却原来是在路上偶遇了一个古古怪怪的男人,一见到他就硬是拉住不放,说什么也要传授他一套精妙的剑法。   慕容兰当时正是十七岁,自觉已经足够老成持重,可以独当一面,听了以后忍不住就笑话弟弟:“若真是精妙的剑法,怎么会随便在路上拉个小孩子就教,别是另有所图吧?”   慕容雪飞回答得理直气壮:“你知道什么?自然是因为我资质上乘,如同明珠美玉,所以前辈高人才会见猎心喜,恨不得能将一身所学全都传授于我,好让我替他们发扬光大。”   听听,真是三岁看老,小小年纪就自大成狂、歪理连篇,难怪日后变成了让整个慕容家都为之头疼的小混蛋。   慕容旬自然觉得慕容兰所说有理,不放心地继续盘问下去。   然而慕容雪飞因为答应了教他武功的那个怪人,对与之相关的一切信息都守口如瓶,无论想什么办法,都不能让他泄露分毫。   最后慕容旬无奈,只能让幼子将那人所传授的剑法使出来看看。   谁知慕容雪飞还是摇头,有些歉疚地道:“那位前辈说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要使出他教我的剑法。真要使了,就永远也别再后悔。”   听了这句话,慕容家的所有人都觉得汗毛倒竖,怎么越来越觉得,这件事的背后另有蹊跷了呢? 第115章 渊源   就这样,慕容雪飞失踪了大半年,虽然据他自己说是在跟一位武林前辈学习剑术,但那位前辈身在何处、姓甚名谁、是何模样,所传授的剑术又是怎样的,慕容家的人却是统统都不知道。   要不是慕容雪飞还带回了那怪人所赠送的一柄软剑,足以证明他所说的并非假话,说不定慕容家的人还会怀疑那人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呢。   那软剑薄如蝉翼,却颇有韧性,无论怎样卷曲对折都不会断裂,最特别的是,长度只有二尺上下,既不同于普通的三尺长剑,也不同于匕首等短剑。   但也就仅此而已罢了,慕容旬将那柄软剑翻来覆去看了很久,最终没有发现任何其他的独特之处,除了柔韧性强、可以直接盘在腰间携带之外,甚至也不见得就比其他的兵器更锋利些。   他思前想后,江湖中使用类似兵器的成名人物,似乎也就只有二十多年前的吴风了吧?   说起江南吴家,其实跟慕容家之间还有着些许沾亲带故的关系。   虽然两家都不是喜欢跟外人过从甚密的世家,但毕竟都在姑苏境内,彼此都有所耳闻。   多年之前,慕容家的一位公子外出之时,偶然遇见了吴家的姑娘,不知怎地一来二往,两人竟然天雷勾动地火,萌生了非卿不娶、非卿不嫁的念头。   两家的长辈都颇为开明,在婚姻之事上从来都是由着子女的性子,不喜欢横加干涉,所以最后算是皆大欢喜,吴家的姑娘嫁入了慕容家,便是慕容旬的太奶奶了。   虽然有了这么层姻亲关系,但慕容和吴家的来往仍是淡淡的,后来吴家在江湖上树敌越来越多,慕容家为了明哲保身,也就有意无意地更加疏远,等到了慕容旬这一代,对于江南吴家的人便是只闻其名、未曾见面了。   不过,近三十年前那震惊江湖的一战,慕容旬却是印象极深刻的。   毕竟,那场决斗是在姑苏城外的流瀑峰飞雪岩上进行,正邪双方也来了许许多多的人,守在山下两相对峙,慕容世家既然以姑苏城为自己的根基,这么大的事情自然不能完全置身事外。   当时慕容旬自己也不过才十九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所以闻讯之后,迫不及待地便赶到了流瀑峰下,想要亲眼瞧瞧江南吴家的传人,能否战胜那个在泰山之巅造下深重杀孽的魔教教主。   只是结局,未免太出人意料了……   慕容旬回想起当日所见到的吴风,情不自禁地又向自己的幼子脸上望去。   不知是怎么回事,慕容雪飞的容貌竟然跟当年的吴风颇为相似,也许是因为他们的祖辈曾经迎娶过吴家的女子,遗传的基因却在这一代显出了端倪?   但吴风早在二十年前便已被人所杀,他又是江南吴家的最后一个传人,所以慕容雪飞所遇到的那个怪人,应该跟吴家无关吧?   即便对方赠送给慕容雪飞的软剑,跟当年吴风的兵器极其相似。   慕容旬将所有的疑问都埋藏在了心底,只叮嘱幼子若再见到那个怪人,不可再莫名其妙地失踪,至少要先跟家里交代一声。   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担心对方故意示好于慕容雪飞,其实是日后对慕容世家有所企图。   慕容雪飞听了以后,虽然答应了下来,却忽然又摇了摇头,道:“前辈不会离开那座坟墓的,就算要见面,也只能是我回去找他……”   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任凭父母和两个姐姐再怎么追问,都不肯再透露丝毫的信息。   结果慕容家的所有人心里,都留下了更深的疑惑:一个守坟的怪人,为什么突然要传授慕容雪飞武功呢?   虽然至今没有见到慕容雪飞使出那人所传授的剑法,但经过那个怪人的点拨之后,慕容雪飞的悟性却真的又上了一层楼,此后修习家传武学之时也更加得心应手,以至于现在虽然在三姐弟中年纪最轻,武学境界却早已到了两个姐姐拍马不及的程度。   慕容兰一边在心里回忆着之前发生在弟弟身上的怪事,一边卯足了劲凝神提气向前疾奔。   剑法已经不如弟弟了,若是连自己引以为傲的轻功都无法挽回一点劣势,那自己这个身为长姐的人,倒不如直接买块豆腐撞死在上面。   在这一点上,慕容惠跟她倒是颇为默契。   两人一通发足狂奔,终于在青州城外的偏僻树林里,追上了慕容雪飞。   说是追上,其实也不完全是她们的功劳,毕竟那个正被追赶着的人,已经自己停了下来,低头观察着路边树下,似乎那里突然长出了什么神奇的植物似的。   这个弟弟,惯会有些出人意料之举,所以慕容兰和慕容惠都没有掉以轻心,反而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谨慎地向前走去。   “三弟,别再胡闹,午时快到了,再不过去就来不及了。”   正事要紧,慕容兰仍然试图说服慕容雪飞。   慕容雪飞却忽然转头向她们“嘘”了一声,随即又指了指刚才自己所望着地面。   “少耍花样,我们这次可不会上当了。”   慕容惠没好气地开口,胸口仍然剧烈地起伏着,显见刚才的那场追逐让她耗费了不少的力气。   “大姐、二姐,真的有些不对劲。”   慕容雪飞脸上的笑容早已收敛,现出跟他年龄不相符的沉着稳重,见两个姐姐仍然有些犹豫,他微一耸肩,便大踏步地继续向前走去。   慕容兰和慕容惠的第一个反应,自然就是追上前去。   不过在经过那株大树旁的时候,两人还是情不自禁地斜眼瞧了瞧。   一大滩血迹,接着又淋淋漓漓地一路向前,直没入树林的深处。   这么多的血,不可能是普通的动物所留下的,最少也该是体型比较大的猛兽。   然而青州城附近,并未听说有大型猛兽出没,而且附近也没有瞧见猎户设下的陷阱,就算有野兽,也不该受伤。   再加上附近没有留下丝毫野兽的足印或是彼此厮打所留下的皮毛及各种痕迹,反而依稀可见被压倒的草丛显示出人类的足迹。   所以就只剩下了一个解释:有人受了重伤,并且逃入了密林之中。 第116章 事出突然   慕容雪飞原本只是漫无目的地向前飞奔,带着几分戏弄两个姐姐的玩心,谁知却被他无意中发现了大滩的血迹。   既然是有人受伤,那又怎能不去瞧个究竟?   他向来喜欢多管闲事,对于名门正派、武林世家之间的迎来送往却反而兴趣不大,这次借着祝寿的由头,也不过是想名正言顺地出来逛逛罢了。   现在难得发生了疑似江湖仇杀的事情,虽然最后或许会被证明不过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之间的械斗,但慕容雪飞的心情却仍是激动莫名。   血腥味越来越浓,前方隐约传来了兵器相碰的声音,还夹杂着几声低低的叱喝。   慕容雪飞立即加快了脚步,眼前景色忽地一变,顿时瞧见有数名黑衣蒙面人,正将几人围在了中间一通砍杀,一时间血花飞溅、惊心动魄。   黑衣,蒙面,这不是宵小之辈的标准配备吗?   再加上双方力量对比如此悬殊,被围在中间的几个人已经完全没有了还手之力,眨眼间恐怕就会横尸当场。   所以慕容雪飞几乎没有犹豫,就已经抽出腰间的软剑,径直冲入了重围之中。   随后赶到的慕容兰和慕容惠,眼见此情此景,不由都惊得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忙也拔剑加入战围。   其实,那些黑衣蒙面人虽然人数众多,但慕容雪飞一人也足以应付得了,但既然有两位姐姐帮忙,他也就稍微放缓了些攻势,不想让对方察觉自己的真实本领。   这是慕容家的家训,做任何事都要留有后手,切忌锋芒毕露,所以虽然是武林世家,但慕容家的后人行走江湖时却颇为老成持重,很少得罪人,真到了必须分出敌我胜负的时候,也能够稳扎稳打、立于不败之地。   平时不妨稍微示弱,待到关键的时刻,就能凭借自己真正的实力一击即中,甚至利用敌人的骄傲心理而反败为胜。   那些黑衣蒙面人本来稳操胜券,忽然横路杀出三个程咬金,不禁都暗自诧异,数招下来,便即发现己方不是慕容姐弟的对手,相互间使了个眼色,有人便伸手自怀中取出了什么东西,猛地向地上一砸。   看那架势,慕容三姐弟唯恐是什么厉害的暗器,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继续争斗,慌忙将之前被那些黑衣蒙面人围攻、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人连拉带拽地拖离现场。   突然之间,便见烟尘弥漫,那黑衣人砸在地面上的却并非普通的暗器,而是能够释放出烟雾的东西。   那些烟雾呈橘红色,多半还掺杂有什么毒物,幸亏姐弟三人退避得及时,丝毫也没有沾染到那些烟雾。   不过等到烟雾散尽,如同意料之中的那样,刚才的那些黑衣蒙面人已经无影无踪了。   慕容雪飞还在观察地上纷乱的足迹,试图看出那些人逃逸的方向,但慕容兰却已经开始弯腰挨个看视被他们救下的那几个人,同时开口道:“穷寇莫追,何况,我们尚不知道对方是何来路、有没有接应的帮手。”   虽然平时跳脱不羁,还时常跟两个姐姐作对,但真有了正经的事情要做,慕容雪飞还是很尊重她们的意见的。   再说慕容兰也言之有理,他观察地面纯粹是出于习惯,自己心里很清楚能追上那些人的几率不高,就算追上,看那些人的行事风格,如此狠辣,最后多半也只能得到几具尸体,难以得到更多的信息。   倒不如瞧瞧刚才被围攻的那几个人里,有没有幸存者,说不定反而能透露些更有价值的情报。   所以闻言之后,他便走回了两个姐姐的身边,问:“这些人……”   话犹未了,已经瞧见了那几个人的情形,心里不禁微微一沉,看他们的伤势,恐怕是活不成了。   慕容兰摇了摇头,道:“伤势太重,当场毙命。”   忽然听得慕容惠在一旁道:“这个还有脉息。”   慕容兰和慕容雪飞急忙走上前去,只见慕容惠所说的那人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被一刀自胸口砍至腹部,满身血污,就连内脏都丝毫可以瞥见一二,脸色苍白得如同死人。   慕容惠毕竟是世家名门之后,何曾见过这样的伤势?因此只手足无措地蹲在一旁,连碰也不敢碰那人一下。   反倒是慕容雪飞急忙撕下一幅衣襟,胡乱团了一团,塞在那人胸腹的伤口处,勉强减缓了血液喷涌而出的速度。   与此同时,慕容兰也已经俯身下来,伸手搭在那人的手腕之上,凝神细察,果然隐约还能够感觉到细若游丝的微弱脉息。   她不禁轻轻摇了摇头,向妹妹和弟弟望了一眼,道:“这个恐怕也是不中用了。”   慕容雪飞皱了皱眉头,忽然伸手,将掌心抵在那人天灵之上,缓缓输入自己的内力。   慕容惠忍不住道:“他的伤势太重,已是绝对救不活了的,三弟你又何必浪费自己的内力?”   “刚才那些人行事狠辣,看上去绝非善类。我们既然恰逢其会,理应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追查清楚,否则岂不是有违侠义之道?”   慕容雪飞平静地开口,又向那汉子瞧了一眼,接着又道:“虽然救不了他,但若能抓住回光返照的那一瞬间,从他口中得到些有用的信息,或许便能够知道那些黑衣蒙面人的身份来历,替他们讨一个公道。”   慕容惠向姐姐望了一眼,见慕容兰眼神里现出些无可奈何的意思,知道她已经不打算再劝说些什么,但略一迟疑,终还是忍不住道:“你既然知道那些人绝非善类,怎么还要去招惹他们?”   慕容家到这一代,只有慕容雪飞这么一个男丁,自然是宝贝得不行,否则父亲又怎会叮嘱她们两姐妹一路盯紧他、唯恐有什么闪失呢?   刚才那些黑衣蒙面人行动迅速、训练有素,显见背后还有个极为庞大的组织,慕容雪飞的武功虽然不俗,但以个人之力跟偌大的组织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更何况,现在对方在暗处,自己这行人却已经暴露了行藏。   按理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拜寿之后应该尽快赶回姑苏才最安全。 第117章 线索   慕容兰跟妹妹的想法其实也相差无几,身为长姐,她的首要任务就是确保弟弟和妹妹的安全,所以并不想随便插手这种江湖仇杀。   但她更清楚慕容雪飞的性格,现在他明摆着对这件事正赶兴趣,越是要他不再插手,他恐怕越会迎难而上,如果自己和慕容惠说得狠了,冲动之下索性甩开她们俩自行其是的可能性也并非绝对没有。   所以为了稳妥起见,她觉得最好还是先稍安勿躁。   那受伤的汉子伤势如此沉重,其实也未必就会回光返照,即便醒了过来,也不一定能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只要线索一断,她和慕容惠再从旁开导开导,弟弟最后还不是得乖乖地跟着回家?   所以这么略一沉吟,慕容兰就向妹妹暗暗地使了个眼色,让她别再多言。   慕容雪飞其实将两个姐姐的所有动静都瞧在了眼中,也能大致猜出她们的想法,但却并不怎么在意,仍是一心一意地将内力缓缓输入那男子的体内,希望他能有机会醒转片刻。   三姐弟心思各异,都默默凝视着那人的脸,忽地瞥见那人的眼皮微微一动,三颗心的跳动顿时都加快了稍许。   再下一个瞬间,那人已经睁开眼来,视线先还有些对不准焦距,但很快就看清楚了四周的情势,特别是注意到慕容家的三姐弟,似乎意识到他们跟那些黑衣蒙面人不同,立即情急地想要挣扎着起来,却被慕容兰及时按住。   “你受了重伤,不可动弹。”   那人一挣之下,胸腹处的伤口又撕心裂肺似地疼痛起来,让他立即回忆起晕倒前的情景,眼神里流露出黯然的神色,想必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但他很快便又振奋起精神,急急开口道:“少林……少林的无嗔大师……有危险……”   慕容三姐弟的心里都是“咯噔”一跳。   无嗔大师,江湖中无人不知,他已经年近七旬,是少林派的现任掌门,最是德高望重的武林名宿。   这样的人,平日里想要见他一面都十分困难,怎么会突然间有危险逼近?   难道刚才的那批黑衣蒙面人竟然有如此大的来头,试图对少林派不利?   慕容雪飞心里有无数的疑问,忍不住追问道:“什么危险?是刚才那些人吗?他们是何身份?为什么要追杀你们,又要对无嗔大师不利?”   他的问题如同连珠炮一般抛将出来,那重伤的汉子在说了刚才的那句话以后,却已经再次眼神涣散、气息微弱,也不知道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多少。   好半晌,才听见那人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我们是……天山……”   话犹未了,忽然间脑袋一歪,整个人已经软软瘫倒在地。   慕容雪飞没有问完的话全都梗在了喉间,怔怔地瞧着那人的尸体,半晌才有些失望地收回手掌。   慕容兰却是早有心理准备,知道那人的伤势,未必能撑多久,虽然心里也有些同情,但毕竟有事在身,还是先抬头望了望天色。   “人死不能复生。时候不早,我们还要去何老前辈家拜寿。二妹、三弟,先把他们埋了吧。”   慕容惠顿时有些不情愿,毕竟那些人受的伤千奇百怪、死状恐怖,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怎能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替人收尸的事情?   不过没等她开口,慕容雪飞已经抢先道:“大姐且慢,这件事既然涉及到无嗔大师,我们处理起来就不可如此草率,至少要先察看一下,看他们身上是否有什么东西能证明他们的身份来历,或者会有些其他的收获也未可知。”   慕容兰沉吟片刻,终于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兹事体大,现在只有我们姐弟三人在场,日后恐怕会招惹闲言碎语。依我看,你们先守在这里,待我去城内给何老前辈拜了寿……”   慕容雪飞忍不住道:“大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念念不忘去给人家拜寿?”   慕容兰瞧了他一眼,淡淡道:“慕容世家任何时候,都不能在人前失了礼数。我们本就是为此而来,又岂有不到场祝贺的道理?更何况……”   说到这里,她却故意又停顿了一下,瞧着弟弟嘟起了嘴巴赌气的样子又不禁觉得好笑,接着又道:“何老前辈此次七十大寿,前来道贺的门派想必也有不少,我想拜寿之后,偷偷请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过来,将此事也告诉他们知道,也算是有了人证。以后无论事情如何演变,总怪不到我们慕容家的头上。”   说着,又瞥了慕容惠一眼,再开口道:“顺便还可以从城里雇几个人来运送尸体。”   慕容惠正在头疼要如何处置那些死人,闻言简直恨不得举双手双脚赞成姐姐的英明决定,但转念一想,在她回城的期间自己还要陪着这些尸体,不禁又有些犯愁。   “大姐,这里留一个人守着不就够了吗?我看……”   话犹未了,慕容兰已经盯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开口道:“二妹说的也有理,那不如就留你一人在这里,我同三弟分头行事。”   慕容惠急得险些跳了起来,道:“我才不要独自留下。”   慕容雪飞却已经开始在死人的身上搜检着什么,也没留意两个姐姐所说的话,头也不抬地道:“我一个人留下就够了。”   他本是俊美非凡的翩翩公子,之前为了替那人压制伤口血流而撕了衣襟,按压伤口之时又溅了满手满身的血污,如今的样子看上去,倒如同是谪仙落入了阴森地狱,透出几分诡异的味道。   慕容两姐妹不禁看得暗自摇头,这个弟弟,在家里被众人捧在手心如珠似宝,现在一碰到这种危险的事情就显得格外专注,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叫人又怎能不担心他的安危?   慕容兰移转视线,又瞧了慕容惠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明明白白:若是只留慕容雪飞一人在此,说不定他发现了什么线索,立即就会追循而去,到时候她们却要去哪里寻他? 第118章 商议   慕容惠对姐姐的未尽之意心领神会,想了想,单留下弟弟在此的确多有不妥。   慕容雪飞的脾气她们俩是最了解不过,太平无事还要想着法子找事来做,现在忽然间碰上这么一档子事,哪有可能置之不理?   而且那些黑衣蒙面人虽然暂时退走了,谁知道半路会不会联系上更厉害的帮手折返回来?   所以无论是谁,现在单独留下来看守这些尸体,都不够安全。   这么一想,慕容惠也无话好说,只得同意了慕容兰的安排。   不过,虽然留下了,但她还是想尽可能地离那些尸体远一点,最后索性就坐在了高高的树枝之上,美其名曰观察四周的动静,其实是不欲沾染血污。   慕容雪飞翻检了半晌,除了少许银票和碎银之外,并没有发现更多的东西,只能瞧出那些人都是擅长用剑的,手上都磨出了厚厚的老茧。   刚才那人临死之前,说他们是天山……   提起天山,慕容雪飞所能想到的也就唯有七大门派之一的天山派了。   但若这些人是天山派的弟子,又怎会知道少林派的掌门无嗔大师有危险?   莫不是他们在路上偶然撞见了那群黑衣蒙面人,并且不小心偷听到了他们的计划,这才惹来了杀身之祸?   但那些黑衣蒙面人既然组织严密,又怎会将对付无嗔大师这种重要的事情随便宣之与众,甚至还被几个武功不甚高强的江湖人偷听了去?   慕容雪飞觉得事情仍有许多疑点,一时却也无法想透,只有等大姐带着作证的人回来再加商议了。   没过多久,坐在树梢上的慕容惠就瞧见远远一行人径直朝这边走来,为首的正是慕容兰,急忙跳了下来,跟弟弟说了一声,两人便一起等待着众人到来。   慕容兰身为慕容世家的大小姐,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但做起事情来颇有分寸和主见,知道不能惊扰正在做寿的何家人,只是悄悄找了到场祝贺的几个名门代表。   那几个人虽然在武林中声望并不算高,但怎么说背后也有着偌大的门派撑腰,再加上慕容兰很会说话,虽然觉得这事情有些丧气,但想到连慕容世家也给自己的面子,把他们当作长辈来求助,得意之情在所难免。   众人在慕容兰的带领下,同慕容惠和慕容雪飞会合到一处,几句话就将所发生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听说事情牵涉到少林掌门和一个神秘莫测的组织,那几个人毕竟都是小人物,不禁面露难色,有了推托之意。   慕容姐弟本来也没有指望他们能帮上忙,所以慕容兰施施然地开口道:“我们也知道若此事是真的,必然会引起偌大的风波。现在请几位前辈来商议,也是希望能够集思广益。我们姐弟年纪轻轻,未免见识浅薄,因此看不透此事的来龙去脉,但几位前辈都是名门正派的代表,门派中能人倍出,说不定能瞧出些门道。至少也可以给认识的人提个醒,以后若再遇着那群黑衣蒙面人,想办法探探他们的来路。”   那几人一听之下,着实松了口气,原来不是要不让他们立即解决问题,而是托他们回去打听消息。   这种事情不过是举手之劳,还能卖慕容世家一个面子,又何乐而不为呢?   有了证人,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见无法立即查出那些死者的身份,慕容兰便让人先收殓了他们的尸体,并在坟头上做了记号,以后若是查证出了他们的真实身份,也好告知相关的人。   经过这番周折,几个人都没有了去何家赴寿宴的兴趣。   那几个门派的人忽然听说了这样的一件事情,虽然尚不知道消息是否可靠,但还是觉得应该回去禀明自己的掌门,至少也可以先打听打听天山派是否有弟子失踪,因此跟慕容三姐弟告辞之后,便各奔前程。   所有事情都处理妥当之后,对于接下来的行程,三姐弟之间却产生了分歧。   依慕容雪飞的意思,既然那人临死之前说出了天山,那是涉及到几个死者身份来历的重要线索,青州城又距离天山不算太远,理应前去一探究竟,路上说不定还那打听到有关那些黑衣蒙面人的蛛丝马迹。   慕容惠却觉得,这么大的事情,他们自己无法擅自做主,还是应该立即赶回姑苏,看父亲有何说法。   慕容兰则在掂量了他们两人的意见之后提出,如果那个人临终之时所说的话是真的,那现在少林掌门无嗔大师就正身处不可知的危险之中,他们三人既然听说了这个消息,理应前去通知示警。   慕容雪飞不得不承认她所说的也有道理,但还是对天山那边念念不忘,道:“向少林派示警的确要做,但也不耽误我们同时去天山打听消息呀。”   他一开口,慕容兰便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立即瞧了他一眼,道:“我们既然一同出来,自然要一路同行,绝对不能分头行事。”   这个好管闲事的弟弟,若是不随时随地地盯着,那不早就变成了脱缰的野马,再也寻不着踪迹了吗?   慕容惠却噘着嘴巴道:“少林派高手众多,无嗔大师自己也功力深厚,这世上有几个人能伤得了他?再说,就算要示警,也不一定得我们自己去呀。”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而且正因为少林派这些年来都无人敢于冒犯,才有可能放松了警惕,给人以可趁之机。”   慕容兰看了妹妹一眼,耐心地解释着,眼角却仍是瞥着默然无语的弟弟,这些话同时也是说给他听的。   “死者已矣,现在最重要的是避免更多的伤亡,因此前去少林示警更加重要。这件事也不能假手于人,一方面我们不知道其他人是否值得信赖,另一方面,既然是我们恰逢其会,若不亲身前往少林解释,就会失礼于人。”   慕容兰所说的句句合情合理,慕容雪飞也同意应该及时向少林示警,但两个姐姐是铁了心地不肯让他单独行事。   最后实在拗不过她们,他只有同意先去少林。   当然,这只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第119章 怪人   慕容雪飞是个有主意的人,况且又初生牛犊不怕虎,再加上的确是艺高人胆大,所以对于两个姐姐一定要三人同行的话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青州城毕竟距离天山不远,就这样过而不入便即离开的话,他觉得未免太过可惜。   他算了算自己的脚程,若是加快些速度的话,只消几天的时间就能从天山折返,接着再追上两个姐姐,仍然可以跟她们一起去少林示警。   所以为了打消两个姐姐对于自己的疑惑,慕容雪飞表面上像是已经被慕容兰的话说动,跟着她们去客栈收拾了行李之后,便启程赶往少林。   但在当天夜里,他就趁着两个姐姐放松警惕的时机,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不用亲眼看到,他也能猜出两个姐姐发现自己不见了时,各自会有怎样的反应。   慕容兰多半会摇头轻叹,在几番权衡之下,仍然还是决定按照之前的计划前去少林。   慕容惠则一定会暴跳如雷,自顾自地把他骂个半死,甚至还会建议立即将他抓回家去,但在大姐的劝说下,最后也只能继续前行。   慕容雪飞微微耸了耸肩。   凉风习习,吹在面上如同柔软的手在轻轻抚摸,虽然是荒山野岭,但却不知从何处吹来了淡淡的花香,让人无法忘记,此刻正是美不胜收的春天的夜晚。   他恍惚间想起,遇见那个教自己剑法的怪人时,好像也是一个类似的春夜。   那时候他还只有十二岁,因为贪看路上的风景而错过了可以借宿的城镇,在寂静无人的深夜里,就这么奔跑在偏僻的山路上,唯有月光和自己的影子相伴左右。   但是突然之间,他便瞥见了山谷中的一座孤坟,还有独坐在坟前的一个寂寞的身影。   虽然有些害怕,但更多地却是因为终于又瞧见了别人而暗自欣喜,慕容雪飞觉得,或许那个人能够给指出一条道路,好让自己能够早点找到住宿的地方。   那人不知有多久没有修剪过头发和胡须,披散着的长发几乎到了腰间,满面的胡须遮掩住了他真实的面容,叫慕容雪飞瞧不出他的年纪。   只那双眼睛仍然很明亮,但其中却又蕴含着太深太多的悲伤和悔恨之情,以至于慕容雪飞只是跟他对视了一眼,便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不忍再看。   他只知道,对方似乎因为看清楚了自己的样子而怔忡了片刻。   在那段时间里,慕容雪飞的眼睛忍不住骨碌碌地四下乱转,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山壁前有一间孤零零的草屋,看来那怪人就住在此地。   如此偏僻的地方,倒好像……是专门在这里守坟一般。   但那孤坟之前所立着的木牌上,却并没有写清楚葬在里面的人姓甚名谁,更不知道是什么人修建了此墓,上面只刻着简单至极却又意义不明的两个字——   青冢。   慕容雪飞正打量着那两个字,心里十分纳闷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个沙哑至极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话说得很缓慢,像是已经有很长时间不曾跟人交谈,以至于忘记了应该如何发声。   不知为什么,慕容雪飞忽然对他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守着一座孤坟过活,日子一定很难熬吧?   他甚至没有对那个怪人产生任何的戒备心理,就老老实实地说出了自己的姓名。   怪人似乎也听说过姑苏慕容世家的名头,但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很久以后,他才告诉慕容雪飞,自己不问世事已有十多年,什么武林世家、江湖名宿早就不放在眼中,若不是因为瞧见慕容雪飞的样子,实在太像一个故人,他根本就不会理睬他。   这些都是后话,总之当时,知道了慕容雪飞的身份姓名以后,那怪人只是又问了他一句话:“想不想学举世无双的剑法?”   慕容雪飞不禁失笑:“天下间各门各派,以剑法见长的不知道有多少,谁又敢说自己所学的剑法就真的举世无双?”   要不是觉得那怪人多半是守坟时间太长而烧坏了脑子,他可能早就已经离开了。   怪人却只冷哼了一声,道:“你学了以后,不就知道了?”   慕容雪飞天性就是跳脱飞扬、好奇心格外旺盛,再加上本来也就无事可做,忍不住兴头上来,笑嘻嘻地问:“为什么要教我?”   传闻中,这种身怀绝技的前辈高人不都是很傲娇的吗?非要人家三跪九叩苦苦哀求却还不肯答应传授后辈武功。   怎么换成了眼前的怪人,就如此轻易地松了口?   怪人像是有些看不惯他嬉皮笑脸的模样,低头瞪视了他良久,才淡淡开了口:“我们有缘。”   这个理由,未免太敷衍了事了吧?   慕容雪飞可以肯定,那怪人决定教自己剑法的原因绝不会如此简单,但他虽然年幼,却已经聪明过人,知道做事情要循序渐进甚至偶尔要迂回前进或者以退为进的道理。   所以当时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就这样在那个偏僻的山谷中暂时留了下来。   每天,那怪人除了教他剑法、吃饭睡觉之外,剩下的时间全部都耗费在了那座孤坟上。   他会长时间地坐在坟前,深情地凝视着它,时常伸手轻轻抚摸木牌上所刻的那个“青”字,还总是低声自语,倒像是在跟墓里的人说话一般。   慕容雪飞觉得这样下去,那人迟早会变成疯子。   他跟对方怎么也算是有一半的师徒之缘,所以练剑的闲暇,他总厚着脸皮凑上前去,陪那人说说话,希望能让对方变得正常一些。   大多数时候,怪人都是极不耐烦的,但这种不耐烦在看到慕容雪飞的脸以后,却又会不知不觉地消褪几分。   慕容雪飞有时候会觉得,他是在透过自己的面孔凝视着另外的一个人。   一个令他思念、歉疚以及懊悔不已的人。   怪人所教的剑法果然十分厉害,虽然慕容雪飞的年纪尚小,武学境界也还不足够领略其精妙之处,但只是偶尔领悟到的那一星半点,就已经足以让他受用无穷。   更何况,他还可以举一反三,将那套剑法的某些原理运用到慕容世家的武学之中,顿时就有了点石成金的功效。   慕容雪飞不禁对那怪人刮目相看,同时也对他更感好奇。   一个如此厉害的前辈高人,为何会孤零零地生活在这里呢? 第120章 尘封往事   慕容雪飞觉得年少时在偏僻的山谷中、跟那个怪人学习剑术的经历,对自己的影响实在不少。   在那之前,他尚还有些懵懂无知,自以为有了姑苏慕容家小公子的身份,便足够闯荡江湖。   然而与那个怪人的相遇,才让他惊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那人虽然少言寡语,除了指点他剑术之外也从不随便出手,但仅从自己所见到的雪泥鸿爪的几下招式,慕容雪飞便可以断定,对方的武功竟然还在自己的父亲慕容旬之上。   这简直颠覆了他过往的认知。   以前在他的心目中,父亲就算不是江湖中最厉害的人,至少也是第一流的高手。   然而这么一个隐居在山谷中的不知名的怪人,就已经比父亲强过了不少。   慕容雪飞也曾经旁敲侧击过,他总觉得武功如此高强的人,以前在江湖中绝对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所以说出仰慕对方的话时,倒有一大半是真心实意的。   “前辈的武功这么高,以前在武林中一定很有名望吧?”   若是怪人肯回答,他已经准备好了顺杆子往上爬,打听打听对方为什么要隐居在这个山谷里,而那“青冢”里所葬的人又是谁。   但怪人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我只是个无名小卒,哪来的名望?”   慕容雪飞自然不信,想了一想,忍不住又问:“这怎么可能?以前辈的武功,恐怕在江湖上已经难逢敌手了。”   这句话当然有些夸大其词的成分,他人小鬼大,想先用好话吹捧得那怪人放下戒心,以便从对方口中套出更多的信息。   那怪人却忽地轻轻叹息了一声,虽然看不清头发和胡须掩盖下脸上的表情,但那双明亮的眼眸里却闪现出些许惘然的神色,良久才道:“是你见识太少。武功胜过我许多的人,仅我曾见过的,就已经有两个了……”   慕容雪飞觉得不可思议。   在他看来,就算有人的武功比这个怪人高强,但多半也只是高出那么一丁点而已,实在难以想象武功胜过其许多的人,又该是如何模样。   那岂不是已经高到了无法望其项背的地步?   他忍不住想打听更多的事情,但那怪人却突然变了脸色,狠狠将他训斥了一顿,要他好好练功、少管闲事。   看来,在那怪人和他所说的两个高手之间,还曾经发生过许多的事情。   或许那就是怪人隐居在这山谷里的原因之一。   慕容雪飞自然不会因为怪人的几句话就改变了好管闲事的天性,但他管起闲事来颇有几分技巧,既然怪人已经生气了,那他也就不再多问,只在日后对方心情好的时候,再小心翼翼地继续旁敲侧击。   也许是相处的时间久了,那怪人虽然仍是对他不苟言笑,但心平气和跟他说话的次数倒是多了起来,闲聊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慕容雪飞觉得,对方其实也是会寂寞的吧?   怪人的年纪其实也并不太老,却似乎已经心如死灰,带着一股自寻烦恼的气息。   每次都能从交谈中偶尔得知些片言只语,日积月累下来,慕容雪飞慢慢地还原出了事情的大致轮廓。   “青冢”里所埋葬的,应该是那怪人所爱着的女子,而她的死,跟怪人年轻时一手所犯下的大错脱不了干系。   至于那两个武功胜过怪人许多的高手,只有慕容雪飞稍一提及,那怪人就会霍然色变,根本就不愿意泄露任何秘密。   但他越是这样,慕容雪飞反而越是能够从他突然改变的神色态度中察觉到些许蛛丝马迹。   那怪人经常会因为他所问的人和事而发怒,之后总要对着那座孤坟絮絮叨叨地说上许久,声音极低,想是怕被慕容雪飞听了去。   但久而久之,慕容雪飞还是猜了出来,恐怕那墓里的人,也就是怪人心爱的女子,就是被那两大高手之一所杀。   所以怪人才会哀莫大于心死,才会对自己的武功不屑一顾,若他真的如同慕容雪飞所说的那样足够强大,又怎会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子?   但有时候暴怒过后,那怪人却又会长时间地凝视着慕容雪飞,直看到他心里有些发毛,才深深地叹一口气,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真像……”   第一次听见的时候,慕容雪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说“真像”,究竟是谁,又像的是谁?   联想到怪人初见自己时微微诧异的眼神,慕容雪飞终于明白,他之所以无缘无故地教自己剑术,恐怕正是因为自己很像他以前所认识的某个人吧?   而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怪人所说的能够远胜于他的两大高手之一。   能够跟那样的前辈高人容貌相像,幼小的慕容雪飞颇有着与有荣焉的感觉,所以免不了要多问上几句。   然而怪人却不肯说的更多,只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透露出他自己的武功便是由那个高手所传授,而慕容雪飞所学的剑法也是那高手自创的绝招。   慕容雪飞更是肃然起敬,能够自创武功的,绝对都是宗师级的人物,更何况那套剑法的威力他已经有了亲身体会,对创造它的人只有顶礼膜拜的想法。   他缠着让那怪人说更多关于那位高手的事情,然而怪人只是怔怔地凝视着天上的明月半晌,最后忽有两行清泪潸潸而下,轻轻道:“纵然再惊才绝艳,又如何敌得过至亲至爱却又无情无义之人的暗算?”   慕容雪飞的心不禁高高提起,猜到那高手的结局未必圆满,想要追问,却因为瞧见那怪人痛入心扉的眼神而噤了声。   怪人没有再看他一眼,脚步蹒跚地回到了草屋之中,腰背有些佝偻,倒像是突然之间苍老了许多。   不知为什么,慕容雪飞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那怪人口中所说的“至亲至爱却又无情无义之人”,正是怪人自己。   也就是说,在怪人的生命中,曾经出现过三个极其重要的人。   两个绝世高手,一个红颜知己。   然而,传授了怪人武功的高手,最后却可能被怪人所暗算,另一个高手,则杀死了他最爱的女子。   慕容雪飞并不清楚这些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但无论是怎样的排列组合,他都不得不承认,那怪人的前半生实在是太过悲惨。   也许,与世隔绝地隐居于此地,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第121章 赠剑   慕容雪飞回想着自己年少时的那段经历,心里不禁十分感慨。   但正是跟那怪人学剑的那大半年,才真正将他之前过于跳脱的性子稍微收复了些,同时也令得他的观察能力更加细致入微,分析起事情来也更加严丝合缝、合情合理。   毕竟那段时间里,他可是每天都在想方设法地从那怪人的言谈举止中推断出对方的身份来历,以及所曾经历过的往事呢。   他只用了大半年的时间,就初步掌握了那套剑法,连那怪人也忍不住夸了他几句“天资不错”,之后便毫不客气地赶他离开。   慕容雪飞的脾气向来不错,跟各色人等都能相处得很好,因此那怪人虽然一直少言寡语、尽量跟他保持距离,但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些许影响。   或许是觉得再留他在身边的话,自己不想再提起的那些往事,总有一天会无所遁形,所以怪人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将他赶走,同时还千叮万嘱,不许他向任何人泄露自己的行踪。   慕容雪飞已经很了解怪人的脾气,知道既然是对方所决定的事情,就算自己再怎么软磨硬泡,他也绝对不会心软。   反正只要“青冢”还在这里,那怪人就哪儿也不会去,以后自己随时都可以再去探望他。   慕容雪飞拜别了那个怪人,心里倒还颇有些恋恋不舍,不过就在他即将离开对方视线的那一瞬,怪人忽然又出声喊住了他。   回过头时,眼前忽然银辉遍洒,一柄有些奇怪的剑已经被抛到了他的面前。   慕容雪飞完全出于本能地伸手接住,随后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对它的第一印象竟然是奇怪。   剑身十分柔韧,舞动起来时如同月光又像是流水,可以随意弯曲而不至于折损,长度介于普通的长剑和匕首之间,不过二尺上下。   按理说,这样的长度在对敌时会有些劣势,但不知为什么,慕容雪飞却觉得这样恰到好处。   怪人所传授给他的剑法威力实在太大,特别是最后一招,只要出手就必然会带血,是无可抵挡的决杀之招。   如此威力强大的剑法,若是使用普通长度的剑,只会更加决绝而没有转圜的余地,就算出招者心存仁慈,却也很难及时控制住手中长剑,最后或许不再是人控制剑,而是被如同地狱修罗般的恐怖剑法所影响。   软剑的长度和柔韧,恰好弥补了这样的不足之处。   刚柔相济,因为长度未及,所以每一招都还留有些许余地,是进是退,是生是死,全看持剑人的心念一动。   慕容雪飞很快便体会到了那柄剑的好处,不禁两眼闪闪发亮地望着那怪人,令得怪人一阵没来由的恍惚。   “那柄剑,是故人之物,以后便赠予你了。”   慕容雪飞惊喜交加,忍不住追问:“真的吗?为什么?”   既然是故人之物,又怎会轻易送人?   他心中其实已经猜出了些许端倪,恐怕这柄剑原先的主人,就是怪人所说的,跟自己十分相似的那个人吧?   果然,怪人犹豫了半晌,才轻轻回答:“它与你有缘,而且,不该陪我埋没于此。”   “有缘”两个字,就此概括了慕容雪飞跟那怪人、跟这柄软剑之间的交情,而归根结底,那个“缘”字都还是着落在他的容貌上。   慕容雪飞忽然间又想起,之前在三分酒家,店主人和店伙计也都曾经用有些诧异和怀念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那伙计说,自己很像他们的一个熟客?   那个熟客,已经有近二十年没有再去过三分酒家了?   山谷中的那个怪人,慕容雪飞遇见他的时候,他似乎已经隐居了十来年,再加上慕容雪飞离开后的这五年,岂不也正好快有二十年?   难道说,怪人和三分酒家的人,所认识的都是同一个人?   慕容雪飞的心不禁“怦怦”地跳将起来,觉得冥冥中自有天意,想不到这些身处天南海北、身份经历各不相同的人,竟都与那人有过联系。   而自己先后跟他们相识,又从他们的口中得知有关那人的片言只语,似乎也只能用“缘分”来形容此中的奇妙之处了。   据三分酒家的店伙计所说,那个人,似乎是姓吴?   慕容雪飞心中有事,一路之上不再流连忘返、贪看风景,而是马不停蹄地朝着天山赶去。   天山山脉范围极广,分南、中、北三路,但毕竟已经靠近西域之地,所以并没有多少江湖门派在此立足。   慕容雪飞想来想去,也只有天山派最有可能。   一方面天山派跟少林派同属七大门派之一,相互些有些联络往来十分正常,所以才有可能冒着被黑衣蒙面人追杀的危险,试图前往少林示警。   另一方面,那些死者的样貌装束跟中原人一般无二,但天山山脉聚居的却有很多是胡人血统,无论是容貌还是衣饰都跟中原有很大的不同,只有天山派的人,虽然住在南天山领域,生活习俗各方面仍然保持着中原的习惯。   所以他决定,先到天山派去打听一下,是否知道那几个死者的身份。   但在天山南麓附近的一个小镇的客栈里,慕容雪飞听到了当地人的一些窃窃私语,他们似乎在怀疑天山派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最近这段时间都不见有人自山上下来采买物资。   慕容雪飞不禁皱起了眉头,心里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若是死者真的是天山派的人,而且整个天山派都发生了变故的话,那始作俑者或许还在南天山附近,自己此行须得更加小心谨慎才对。   在小镇上简单地休整了一下,待到夜半时分,慕容雪飞才装束停当,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客栈,径直向着位于南天山中部的天山派掠去。   正值春季,半山上的积雪早已消融,只远远望去,山巅之上还一片银白,在皎洁的月光下反射着清冷的光芒。   天山派的山门转瞬即到,却没有一个人在旁守护。   夜深人静,山门洞开,向上望去只见到黑压压的数间房舍,没有丝毫的灯火透出,沉静得如同踏入了一个死地。 第122章 又一线索   倒真是不折不扣的死地。   慕容雪飞站在院门之前,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满眼都是惨烈厮杀后所留下的断壁残垣,尸体也随处可见。   只看那恐怖的死状,他就觉得多半是之前所碰见的那群黑衣蒙面人所下的手。   死者自然都是天山派的人,那些黑衣蒙面人即便也有死伤,撤离时必然早已被同伴带走,只剩下天山派的人曝尸当场。   血流满地,因为事隔多日,颜色已经变得有些发黑,空气中却似乎仍然弥漫着久而不散的血腥味道,还夹杂着尸体的腐臭气息。   慕容雪飞震惊到无法移动脚步,直在门口站了良久,才强忍着心中的不适,缓缓向内走去。   原本以为只是天山派的几个弟子因为无意中偷听到了机密之事,这才遭到那些黑衣蒙面人的追杀,但眼前所见的事实,却将他之前的推测全盘推翻。   竟然是整个天山派都遭遇了灭门之祸。   也就是说,那群黑衣蒙面人的目标,本来就是天山派,自己在青州城所遇到的那几个人,其实只是漏网之鱼?   更多更深的疑问又随之涌上了心头。   那些黑衣蒙面人究竟是何身份?又跟天山派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要杀死整个天山派的人?   此外,那人临死之前所说的,少林掌门无嗔大师有危险,整个消息他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得知的,又到底是真是假?   一边在心里思考着这些问题,一边将整个天山派都巡视了一遍,确认再没有一个活人,慕容雪飞才回到了位于某个偏僻院落的的大厅内。   这里想必是天山派最重要的所在,因为历代祖师的牌位都摆放于此。   偏院旁还有一条通往“禁地”的小路,但前方的入口已经被无数巨石封闭,慕容雪飞只看到了勉强可以分辨出写着“禁地”字样的半块石碑,无法再前进一步。   那摆放祖师牌位的大厅,应该就是天山派最后的一道防线,死在这里的人比别处更多,看上去也都是门派中武功高强、地位重要的人。   而有关凶手的唯一线索,也就残留在这里。   所有的牌位都被推到,凌乱残破地散落在地,原本悬挂着的先祖画像也被扯下撕烂,空荡荡的墙壁之上,被人用鲜血画上了一轮弯月。   但再仔细看的话,慕容雪飞又觉得那其实就是一个古朴至极的“月”字,笔力雄健,几欲破壁而出。   便是最大号的毛笔,也决计写不出如此气势恢宏的字迹。   慕容雪飞视线移转,果然瞧见在墙壁之下,有一团染满了鲜血的帘幔被随意地丢弃在此。   他几乎可以想象出当时的场景。   凶手随手撕下了一幅帘幔,运内力于其上,使得柔软的帘幔瞬间坚硬如铁。   那人甚至都不需要靠近墙壁,只需用帘幔的一端自满地的血泊中饱饮鲜血,便可以从容挥笔,在墙壁上笔走龙蛇地写下那个“月”字。   写在如此显眼的地方,让每一个踏入大厅的人都无法忽略,倒像是利用这场杀戮在像什么人示威似的,张狂的同时也显得格外冷酷无情。   而能够如此娴熟地运用内力,化柔为刚,在坚硬的墙壁上书写时毫不停滞、一气呵成,凶手的武功也绝非等闲。   慕容雪飞甚至还注意到,大厅中有名死者仍然保持着以指尖在地面上书写什么的姿势,似乎是在临终之际试图留下些许线索。   但他凑近去看时,不禁有些失望,那歪歪斜斜的笔划并不多,却是个没有写完的“月”字。   凶手一定是已经发现了那死者所留下的线索,并且不屑去加以掩饰,反而索性在墙壁上留下了更加明显的字迹。   慕容雪飞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幅场景:凶手当时正缓步入厅,虽然瞧见了有人正挣扎着在地上以血写着什么,却只是轻蔑地一瞥,便昂然直入,扯下供桌旁的帘幔,写下了那个字。   如果是居心叵测的阴谋家,又怎敢在灭了天山派之后,如此明目张胆地留下自己的信息?   留字,曝尸,甚至都懒得用一把火烧尽所有线索,让真相永远掩埋在黑暗之中,反而像是期待着有人能够看见自己所做的一切,再将这件事宣扬出去。   慕容雪飞揣测着对方的目的。   是一股正在崛起的新兴势力试图以此立威?   但一出手就剿灭了整个门派,这样的行径只会激起中原武林同仇敌忾之心,对于自身势力的发展根本就无济于事。   立威的话,犯不着用如此血腥的手段。   除非,是传说中的魔教……   慕容雪飞出生之时,魔教早已覆灭,所以他只从长辈们偶尔的议论中,才听说过相关的传闻。   据说魔教之人性情凶残,他们的教主昔年在泰山之巅,亲手残杀了无数的中原武林高手,令人闻名色变,江湖也因此动荡不安。   后来在天山派的设计下,中原武林终于全歼了魔教党羽,从那以后,江湖中就一直太平无事,偶尔有些纷争也无伤大雅,在七大门派的居中调停下总能得到解决,直至今日。   难道那些黑衣蒙面人背后的神秘组织,又将发展成为一个新的魔教?   若真是如此的话,他们以天山派、少林派为目标,倒也是可以说得通的事情了。   毕竟天山、少林都属于七大门派之一,也是对抗魔教的中坚力量。   慕容雪飞的视线重又落到那个血迹淋漓的“月”字上。   月,究竟代表了那神秘组织的名称,还是其首脑的姓氏?   又或者,还有着其他自己尚未想到的含义?   可惜他人虽聪慧,毕竟还是太过年轻,对于江湖中的旧事和传闻知之不详,虽然凶手已经将线索明晃晃地摆在了他的眼前,一时间却也想不出个头绪。   但对方既然出手如此凶残,那之前死去的天山弟子所说的那个消息,反倒更有可能是真的了。   凶手能够毫不犹豫地灭了天山一派,那对付少林掌门无嗔大师,自然也不会仅是说说而已。   慕容雪飞忽然有些担心自己的两个姐姐,这神秘组织行事狠毒,若是发现她们是打算去向少林派示警的,不知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第123章 大麻烦   慕容兰觉得自己多半是惹上大麻烦了。   就知道这次跟着弟弟一起出门,路上总会出点什么岔子,就算跟妹妹慕容惠一起盯紧他,最后还是免不了会被那小滑头逃脱。   来青州城的一路上,虽然时不时地鸡飞狗跳一把,但总算还在她能够处置的范围内。   等到了青州城以后,事情都开始脱离了原本的轨道,不知道要将他们姐弟三人带往何方。   先是遭遇到那群黑衣蒙面人,然后又从将死的人口中得知令人震惊的消息:竟然有人意图加害少林掌门无嗔大师!   这件事实在太过重大,别说那个一向好管闲事的弟弟不可能放过,就连慕容兰,也不可能当做从未听说过,而是必须想办法尽快将此事通知少林。   但是,她早该想到事情不会如此顺利的。   在他们三姐弟决定前往少林的第一天夜里,慕容雪飞就不辞而别。   结合他之前的言行举止,慕容兰可以断定弟弟一定是独自跑去了天山,想要查证那几个死者的身份。   事已至此,她总不能再跑回去追他,只能希望弟弟做事懂得分寸,打听到所需要的消息以后就尽快赶来跟自己和慕容惠会合。   所以听妹妹埋怨了一大堆话以后,慕容兰还是说服了她,跟自己继续向少林派的方向前进。   但那群黑衣蒙面人似乎察觉了她们的动向,并且不打算让她们平安抵达目的地,时不时地会在半路突然出现,用各种各样的方法突袭她们,害得她们整天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应对突如其来的袭击。   几天下来,两姐妹的样子都憔悴了不少,慕容惠的脾气也越来越火爆。   但她们俩毕竟彼此还算有个伴,就算要面对那些黑衣蒙面人的追杀,也能相互扶持、轮流警戒,勉强还可以应付。   不知道慕容雪飞现在又身在何处,是否也跟她们有同样的遭遇?   想到这个下落不明的弟弟,慕容兰不禁更是忧心忡忡起来,要不是现在回头也未必能找到弟弟,甚至还有可能跟他失之交臂,她恐怕早就改变前进的方向了。   慕容雪飞行事跳脱,而且不喜欢家里人得知他的行踪,因为他总觉得他们会突然跑出来打乱自己的计划,并且强行将他带回姑苏,所以每次出门,总会有意无意地“忘记”在自己经过的地方留下慕容家彼此联系的暗号。   但慕容兰却每天都会在自己落脚的地方留下暗号,所以她们想找到慕容雪飞并不容易,但让慕容雪飞追循着暗号来找到她们,就不算太难了。   现在,她只能寄希望于弟弟足够机灵,而且武功也足以应付那些黑衣蒙面人,能够顺利跟自己和慕容惠会合。   这些天来,跟那些黑衣蒙面人的几次交锋,都让慕容兰意识到,他们可能牵涉到了一桩极大的阴谋里,否则对方不会这么急着置他们于死地。   算算日子,若是慕容雪飞天山之行顺利的话,这两天他已经快要追上自己和慕容惠了。   为了给弟弟指明方向,慕容兰已经将留下慕容家记认的频率,由一天三次变成了一个时辰一次,只在夜里休息的时候例外。   刮去一层树皮,在上面刻下了最新的记认,慕容兰抬头看了看天色,向正在警戒四周的慕容惠道:“天快黑了,再不找到住宿的地方,今夜就只能在野外露宿了,需得寻个安全些的所在。”   慕容惠之前已经跃上了大树,向着周围眺望了半晌,闻言就指了指前方,道:“朝那里走似乎有个山凹,挡风避雨,只要再点起篝火,就可以对付一晚了。”   慕容兰点了点头,又在那记认上加了个箭头指示方向,便同慕容惠继续向前走去。   今儿她们一整天都是在山路上行走,本来如此偏僻险峻的地方,正是那些黑衣蒙面人喜欢偷袭的场所,但不知为何,对方却毫无动静。   莫非是前几日的伏击都没有起到意想中的效果,所以那些家伙已经明白她们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人,暂时放弃了袭击她们的计划?   但这只不过是太过乐观的愿望罢了。   从那些人的行事风格来看,全都是些不择手段的凶恶之徒,怎么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放弃。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了另一种可能性。   慕容兰在心里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更加留神注意着身边的环境。   恐怕是经过前几日的突袭之后,对方发现她们不是易于之辈,这才暂时停止了行动,背后却在计划着更加可怕的对付她们的方法。   长日将尽,暮鸟投林,有些凉意的山风吹得树木枝摇叶动,发出沙沙的轻响。   四周一片静谧,但却有种突如其来的心悸感觉席卷了慕容兰的全身。   她猛地拉了走在身边的妹妹一把,停下了脚步。   慕容惠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正欲开口,却也忽然间心有所感,急忙抬头向前望去。   前一个瞬间还寂寂无人的山路之上,现在忽然多出了一个鬼魅般的身影。   说鬼魅,是因为以慕容两姐妹的眼力和耳力,竟然都分辨不出那人究竟是何时又是从何处来到此地的。   他身材高大,虽然同之前的那些人一样,也是黑衣蒙面,完全相同的装束,但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行动无声无息,突然出现在如此近的距离里,慕容姐妹却连他的呼吸声都难以察觉,要不是对方根本就不屑于掩饰身上所散发出的杀气,恐怕他可以一出现就对她们猝下杀手,而她们却连对方的身影也捕捉不到。   这是个从未遇见过的可怕对手。   两姐妹的心里,不约而同地掠过了相同的念头。   慕容兰一边凝神戒备,一边沉着地开口:“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根本映不出姐妹二人的模样,事实上,他自出现时起,就一直凝望着天边若隐若现的那弯月牙。   直到慕容兰出声,他才移转视线,向她们望来。   眼神冰冷,如同万年不化的坚冰。   紧接着,那人已骤然出手。 第124章 险象环生   慕容姐妹有生以来,从未遇到过如此惊险的场面。   她们的每一步行动,似乎都无法逃过对方的耳目,并且总会被那黑衣人抢先截断。   料敌机先,这是所有学武之人都想要达到的境界,因为这种对敌时的机敏反应和行动能力,往往会直接决定他们的生死存亡。   有时候,甚至就算武功比敌人差上一筹,但只要能敏锐地洞察到敌人的下一步行动,并且提前做好准备,便也能跟对方战个势均力敌。   然而慕容兰和慕容惠现在所面对的,却是一个不但武功胜过她们太多、而且连临敌对战时的直觉都比她们更为准确的强大对手。   所以两人的处境只可以用险象环生来形容,不过数招之间,已经都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幸亏她们自小一处长大,时常练习并肩对敌,因此比旁人更多出了几分默契,这才能勉强应付。   但看那黑衣人仅凭一双肉掌,便能游刃有余地化解两姐妹的所有招式来看,两人落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那人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出招却狠辣异常,根本不因为她们俩是女子便稍有犹豫迟疑,而是直截了当地想要她们两人的性命。   这人的武功实在超出之前追杀她们的人太多,慕容兰不禁怀疑他便是那幕后神秘组织的首脑,至少也应是其中的一个头目。   但如果那神秘组织在他之上,竟然还有地位和武功更高的人的话,那她不禁有些难以想象,那神秘组织已经可怕到了怎样的地步。   只是这么一恍神间,慕容兰所刺出的长剑便忽然间无法再前进分毫。   她定睛一看,原来那黑衣人竟然只用右手的食中二指,便将自己那雷厉风行刺去的一剑轻轻夹在了指尖。   慕容兰运内力于剑身,想着就算刺不死他,也先削断他两根手指再说,然而她的所有力道却如同泥牛入海似的全无回音。   瞧见姐姐落入了困境,但同时也暂时牵制住了那黑衣人的行动,慕容惠便不假思索地翻转长剑,恶狠狠地自那黑衣人身后猛然刺到。   几乎与此同时,慕容兰忽见那黑衣人冷漠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怪异的寒芒,似乎还带着些不怀好意的幸灾乐祸神气。   她心念一动,出于某种本能的直觉,忽然意识到了危险正在逼近,急忙向妹妹大喝道:“小心!”   随即内力疾收,竟然打算宁愿舍弃佩剑不要,以回避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危机。   然而慕容兰的直觉虽然精准,反应也很灵敏,但终归还是有些迟了。   或者说,很可惜,那黑衣人的直觉和反应能力更在她之上,所以就在她出声提醒慕容惠并撤剑的同时,那人已经不动声色地在她的剑身上轻轻一弹。   这一弹看上去轻描淡写,似乎没有用多大的力气,甚至速度也不算快,因为慕容兰能将对方的动作瞧得清清楚楚。   但却偏偏就避不过去,不仅如此,而且剑身上猝然传来的大力,似乎可以将她的身体全然震碎,而且她反抗的力道越大,那股随之而来的劲力也就越强。   或许因为慕容兰已经及时撤回了部分内力,所以那一弹没有起到黑衣人预想中的效果。   她似乎见到那黑衣人始终毫无情绪波动的眉眼轻轻动了一下,带着些惋惜的神色,下一个瞬间,她手中的长剑忽然间断成了数截,并且在内力的作用下激射而出,竟然正对着她以及那黑衣人身后的慕容惠。   对于慕容惠来说,一切则都来得太过突然。   前一秒,她还在想方设法替姐姐解围,并且心里暗自觉得,这是一个反败为胜的良机。   下一秒,眼前忽然就失去了那黑衣人的身影,却又有几点寒芒如同流星赶月似地激射而来。   在她尚未看清那究竟是何暗器的时候,胸腹间便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一股大气带动着她的身体猛撞向后,随即又重重跌落。   长剑脱手,慕容惠伸手捂住伤口,这才注意到刺入胸口和腰间的是断剑的一截。   再抬头时,发现姐姐也跟自己一样跌坐在地,身上同样有几处血迹,伤口处现出断剑的末梢。   就在刚才那一瞬之间,黑衣人竟然用内力震断了慕容兰的长剑,并且不知用怎样的方法,使得它们每一截都变成了可以杀人的暗器。   慕容两姐妹虽然躲避得及时,没有被伤到要害,但现在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几处伤口,动作必然会迟滞下来。   反观那黑衣人,自始至终从容不迫,甚至都不知道他有没有用尽全力。   一念至此,两姐妹不禁都有些心灰意冷,还有种恐慌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她们甚至都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也不知道那神秘组织究竟在策划着怎样的阴谋,难道就要死在此地?   黑衣人似乎也觉得她们已经必死无疑。   虽然刚才那一击,没有即刻令她们横尸当场,对于他来说是件有些扫兴的事情,但只要再补上两掌,此事便可告一段落了。   这样想着,黑衣人却突然又迟疑了刹那。   他忽然回忆起之前所得到的消息:天山派的那几个漏网之鱼,逃到青州城外的树林以后,是被一男二女所救?   虽然几个废物当时已经跟死人差不了多少,但难保其中会不会有人还剩下一口气,说出了一些不该被人知道的事情。   若要斩草除根,避免今后的计划受到影响,也应该将撞见此事的人全部杀死才对。   那么,还有一个目击者,现在又身在何处?   但黑衣人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便决定还是先杀死眼前的两个女子再说。   反正她们一死,剩下的同伴就更是孤掌难鸣,大可以从容找出来加以处置。   他一向喜欢将自己的决定付诸于行动而不是浪费唇舌,反正就算逼问,对方也未必会说出实话,又何必自找麻烦?   黑衣人继续向慕容兰走去,尚未立定,便已经轻飘飘地一掌向她当头拍下。   经过刚才的激战,慕容姐妹已经体会到那黑衣人武功的可怕,出手越是轻描淡写、美妙无比,所蕴藏的杀招就一定越是可怕。   所以慕容惠已经忍不住惊叫出声,挣扎着想要起身上前。   但以她目前的伤势和相隔的距离,那是无论如何也帮不上忙的。   慕容兰手无寸铁,眼看只有闭目待死的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如其来的一道剑芒,迫得那黑衣人的手腕轻动,那一掌已经转移了目标。 第125章 高手对敌   慕容兰和慕容惠的注意力全在那黑衣蒙面人的身上,因此只瞧见他忽然掉转了方向,猛然攻向另一边,却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随后,她们才看见了那道如月华般的剑芒,但此时持剑者已然跟那黑衣人缠斗在一处,黑暗中几乎看不清两人的模样和动作。   不过,有种极为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几乎是在发现新来的人的同时,两姐妹就不约而同地认定,及时赶到的正是自己的三弟——慕容雪飞。   这还是她们第一次看到弟弟拿出真本领来与敌人相拼,顿时有种异样的感觉。   不同于平日里姐弟之间切磋武功时的漫不经心、轻描淡写,甚至还带着些许戏弄玩耍的成分,此时的慕容雪飞,似乎自己已经化身为剑,汹涌的剑意几欲喷薄而出,铺天盖地地席卷向那首当其冲的黑衣人。   慕容兰和慕容惠不禁看得暗自心惊。   虽然她们早就知道弟弟的武功已经超过了自己,但现在亲眼见到,才明白其实平日里他仍然还是手下留了情。   那些剑招,并非慕容家的武学,看来就是弟弟自那怪人处学来的了,果然有其过人之处。   想到如此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竟然会主动将绝世的剑法传授给当年还只有十二岁的弟弟,此中的机缘,怎么不令所有的学剑之人羡慕不已?   难不成,真的如同弟弟自己所说的那样,他真的资质上乘,如同明珠美玉,所以那位前辈高人才会见猎心喜,恨不得能将一身所学全都传授于他,好让他替他们发扬光大?   这边慕容两姐妹心里又惊又喜,一边互相扶持着处理伤口,一边紧张地注视着弟弟同那黑衣人之间的争斗,同时也冒出了各种各样有些奇怪的念头。   那边的慕容雪飞,却是难得地动了真怒。   亲眼目睹天山派遭遇灭门之祸的惨状后,他因为担心两个姐姐的安危,无暇多做些什么,便立即自南天山折返,一路跟踪着她们所留下的记号直到此地。   结果尚未靠近,慕容雪飞就已经感觉到了凌厉至极的杀气,再走几步,更是隐约嗅见了血腥的味道。   待得在黯淡的月光下,瞧清楚了所发生的一切时,他心里顿时怒气勃发,一出手便是那山谷中的怪人所传授的精妙剑法。   虽然平时总是喜欢跟这两个姐姐对着干,但毕竟血脉相连,因此见到两人身受重伤、衣裙染血的狼狈模样,他所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保护她们。   要不是那怪人曾经千叮万嘱,那套剑法的最后一招“风波变”,是连用剑者自己也无法完全掌握的决杀之招,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能使将出来,说不定慕容雪飞在急怒之下,早已将其使出。   虽然没有用尽全力,但他已经令得那黑衣人大感惊诧,那一双自始至终不见情绪波动的深邃黑眸里,也忽地闪现出异样的神采。   数招过去,黑衣人和慕容雪飞仍是难分胜负。   而通过这番较量,两人心里也都十分清楚,他们的武功恐怕是在伯仲之间,想要分出胜负,最少也得在几百招以后。   并且,必须要全力施为,才有可能占据上风。   也就是说,要想分出胜负,就必须全神贯注,而像他们这样的高手,一旦被逼到那样的境地,这场决斗就将变成一个非生即死的僵局。   黑衣人在心里略一思量,以他的身份,贸然在此为了些无足轻重的人而身陷险境,实在是件得不偿失的事情。   慕容姐弟虽然偶然撞破了他的属下追杀天山派弟子的现场,但他们却未必能察觉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更不一定能及时阻止他的计划。   想到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黑衣人刚刚冒出的争胜之心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当机立断不再恋战,连环几掌震得对方不得不后退半步,借此机会飞身急纵,已然站在了树梢之上。   与那黑衣人交手的过程中,慕容雪飞心中的怒气逐渐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先是惊讶和焦躁之意,随后又因为意识到对手的强大,而强迫自己平复心绪、冷静对敌。   那怪人和慕容旬都曾经教导过他,高手对敌时最忌心浮气躁,若是让感情战胜了理智引导手中之剑,往往就会做出一些鲁莽不智的冲动之举。   若是对手比自己弱上许多,这样倒还不至于变成致命的缺陷。   但甫一交手,慕容雪飞就已经立即察觉到,那黑衣蒙面人的功力十分深厚,所使用的招式虽然看上去从容优美,但却暗含无尽的杀招,其实是绝不下于那怪人所传授剑法的高深武学。   面对这样的对手,他绝不能够再心浮气躁,否则根本无法应付对方连绵不绝的攻势。   但话虽如此,他的两个姐姐毕竟已经身受重伤、急待救治,慕容雪飞挂念着她们俩的伤势,实在没有心情跟那黑衣人缠斗下去,所以最初乍见到两个姐姐受伤而爆发出的惊人战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消散。   那黑衣人正是看准了此点,并且利用慕容雪飞心绪不宁的那一瞬间,忽地将他震退,随即抽身远离战场。   他的意图,其实慕容雪飞已有所察觉,并在稍一犹豫之后,索性放任了对方的行动。   既然两人都无心继续恋战,又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战胜对方,那倒不如各退一步,下次撞见的时候,再决出生死不迟。   所以慕容雪飞任那黑衣人飞纵到高高的树梢之上,却并没有追上前去,只是站在原地,仰首望去。   那黑衣人却也正低头向他望来。   月牙弯弯,似乎就悬挂在黑衣人的左肩之上,柔和的光芒遍洒在他身上,使得他整个人都似乎被笼罩在一圈圣洁而又美丽的光晕中。   但慕容雪飞并没有忘记,他的手上还沾染着两个姐姐身上的血,在此之前,说不定还伤过许多条性命,因此虽然无暇继续追击,却还是忍不住对他怒目而视。   两人间的对视其实十分短暂,但在彼此心目中,却一定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忽然之间,慕容雪飞瞧见那人冷峻的眉眼稍微弯起了一个细小的弧度,对着自己饱含深意地微微一笑。   后会有期。   黑衣人并没有发出声音,但慕容雪飞却看懂了那笑容后所隐藏着的话语。   紧接着,那黑衣人便如同幽灵般消失在他的眼前。 第126章 夜上少林   那黑衣人来去都是无声无息,虽然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但那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却还是让人感觉到了深深的压迫感。   因此见他终于离去,慕容兰和慕容惠都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对于自己的这个小弟弟,也更加刮目相看起来。   她们俩的伤势不轻,虽然慕容雪飞赶到得及时,替她们解了燃眉之急,但身边所带的药物有限,也只是简单包扎了起来,还是需要找个大夫好生诊治才行。   三姐弟简单说了几句,便相互扶持着继续前行。   此时夜已深了,山路上树影幢幢,带着几分鬼魅的气息,幸好还有慕容雪飞随行在侧,否则慕容兰和慕容惠真不知道自己能否支持下去。   好不容易才赶到了下一个小镇,三人匆匆敲开镇上唯一一个大夫的家门。   那大夫见到慕容姐妹这样的伤势,虽然也算见过了不少病患,却还是忍不住悚然动容,急忙重新清理敷药,忙碌了好一阵子,总算将两人的伤口都处置妥当,接下来便是需要安心静养了。   话虽如此,但慕容三姐弟现在已经知道,自己所牵涉到的事情多半非比寻常,当务之急是寻求解决之道,又哪来的时间让他们好生休养?   因为慕容兰和慕容惠都受了伤,需要有人照顾,再加上担心那群黑衣蒙面人还会再来追杀,所以姐弟三人索性只要了一间客房,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刚刚发生过那样的事情,一时难以成眠,三人便又将所遇到的事情从头至尾梳理了一遍。   得知天山派所遭遇的灭门之祸以后,慕容兰沉吟良久,方开口道:“事关重大,天山派虽然是中原七大门派之一,但是远在南天山,与其他门派消息往来不畅,恐怕武林中还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所发生的事情。”   慕容雪飞轻轻叹息道:“我也想过在附近城镇里找人先收殓了他们的尸首,但又觉得兹事体大,或许应该让现场保持原状,留待各大门派的长辈前往探查,或许还能找到些凶手的蛛丝马迹。”   慕容惠道:“那些贼人未免也太过猖狂了,偌大一个天山派,竟然就这么被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给灭了?难道就没有什么人逃出来?”   慕容兰挑眉道:“就算有人逃了出来,想必也被他们追出来杀了,之前我们所遇到的,便是其中一批。”   说着,却又凝视思索了半晌,喃喃又道:“这些人行事狠辣,下手绝不容情,若不是跟天山派有什么深仇大恨,又怎会如此?若那死去的天山弟子所说的消息是真的,那他们下一步的目标莫非竟然是少林派?”   三人都沉默了良久。   少林派是不折不扣的武林泰斗,也是中原武林的中流砥柱。   敢于太岁头上动土,足以说明那个神秘组织的实力也不容忽视,仅凭今日所遇见的那黑衣人的武功,就可见一斑。   “我看,这件事还需禀明爹爹,由他出面通知各大门派,也好将天山派的事情加以了结。”   最后还是慕容兰先开了口,她同慕容雪飞一样,不忍见到那些死者继续曝尸天山,只要中原各派的人都前去探查过,无论能否找到有用的线索,那些人都可以先入土为安了。   慕容惠和慕容雪飞也没有异议。   至于接下来的行程,三人简单商议过后,决定仍然赶赴少林。   天山派的事情,毕竟发生之时无人知晓,所以已是无可挽回。   但既然他们已经提前得知少林派可能会遭受同一批人的暗算,那就必须尽力而为,力求挫败对方的阴谋。   慕容兰和慕容惠虽然平素在家里都是娇生惯养的小姐,但怎么说也是武林世家的后人,明白事情有轻重缓急之分,因此决定带伤赶路,务必要抢在对方前面抵达少林。   三人只在客栈里随便歇息了半宿,次日一早便又匆忙出发。   为了便于两个姐姐养伤,慕容雪飞租了一辆马车,几乎是日夜兼程地径直前行。   抵达少林派的时候,正是暮色暗沉,三人经过这番长途跋涉,神色都有些憔悴。   知客僧见是姑苏慕容家的公子小姐,倒也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请他们到偏院看茶,但听说他们要求见掌门无嗔大师,却面露难色。   原来,无嗔大师年事已高,近年来将掌门的日常事务都移交给了弟子代为处理,自己则深居简出、潜心钻研佛经,就连普通的少林弟子——比如这个接待慕容姐弟的知客僧——也已许久没有见到过他,又如何会轻易出来见深夜来访的外人?   知客僧不敢擅作主张,但慕容姐弟又坚持要立即面见无嗔大师,无奈之下,只有请来了代替无嗔处理日常事务的空闻大师。   空闻大师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因为自幼习武,身强体健,看上去似是只有四十来岁,神情严肃,不苟言笑。   慕容世家虽然在武林中有些名望,但来得毕竟不是慕容旬,慕容雪飞等三人还是太过年轻了些,因此空闻虽然言谈举止间对他们彬彬有礼,但对于他们所提出的请求却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任凭姐弟三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破唇舌,甚至将天山派所遭遇的惨事也说了出来,空闻虽然也感到十分讶异,但还是不卑不亢地表示:这些事情有他处理已经足够,用不着再惊动无嗔大师。   若那死去的天山弟子所说的不错,神秘组织的人下一个目标是无嗔大师的话,或许无嗔会明白那些人为何会如此针对他和天山派,因此慕容姐弟(主要是慕容雪飞)无论如何都想要跟无嗔大师见上一面,从他那里得到些线索。   然而空闻却甚是固执,客气却稍嫌冷淡地道:“三位不辞劳苦,赶来示警,敝派上下都感激不尽。但少林派素来是中原武林的基石,寺内的防护和警戒也可以说固若金汤,谅那些歹人也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夜色已深,实在不宜再去打扰掌门师伯。三位还是先在此休息,明日再从长计议不迟。” 第127章 闯寺   始终耐着性子跟空闻大师交涉的,自然是长姐慕容兰。   至于身后的那两个弟、妹,慕容惠本来就脾气火爆,慕容雪飞则是跳脱不羁,光让他们安静地听着她跟空闻你来我往地对话、时不时还打句禅语就已经十分不易了。   眼看空闻的态度坚决,今夜恐怕是无论如何也见不着无嗔大师的了,慕容兰只得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大师好生安排,谨防被贼人闯入此地。”   空闻也松了口气,合十颔首道:“这本就是贫僧的分内之事,自会安排妥当,请慕容小姐无须担心……”   话犹未了,眼角余光忽地瞥见慕容兰身后白影一闪,下意识地伸手去拦时,那人的身法灵动之至,自己竟然拦了个空,就这么眼睁睁地瞧着对方闯入了寺内。   慕容兰和慕容惠也是猛吃一惊,随即便骤然发现那白影竟然就是自己的弟弟慕容雪飞,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写什么,竟然就这样径直闯了进去。   自己就近在咫尺,却还是让慕容雪飞闯了过去,这一来空闻的脸色便不大好看。   虽然事发突然,而且对方又太过年轻,让他产生了些许轻视之意,这才能够一击奏效。   但是身为众望所归的下任掌门,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如此当面戏弄藐视,怎样也不可能处之泰然。   空闻狠狠瞪了慕容兰和慕容惠一眼,道:“慕容小姐,这是何意?”   语气严厉,俨然已有了质问之意。   慕容兰听得外面已经有了呼喝之声,隐约还夹杂着兵器相击的声音,知道弟弟多半已经跟巡夜守寺的僧人动上了手。   少林派高手如云,她难免担心弟弟会有什么闪失,就算慕容雪飞武功高强、安然无恙,但若在交手之际控制不好力道伤了寺中僧人,慕容家却也不好向少林派交代。   所以她急忙赔笑道:“多半是场误会,大师,我们先追上去再说。”   空闻也担心慕容雪飞胡闯乱撞,惊动了寺内更多的僧人,让自己这个主事的人更加脸面无光,于是再瞪了慕容姐妹一眼,便一言不发地转身向外掠去。   慕容两姐妹互相有些无奈地对视了一眼,也急忙追了出去。   慕容雪飞的行动甚是快捷,空闻等三人只是稍微说了两句话的工夫,他已然闯入了寺内的更深处。   沿路追来,时不时会撞上个把手足无措的僧人,还有许多被打斗声惊动,匆忙披衣着履自房内跑出来,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的。   见到空闻,众僧人自然要向他讨个主意。   空闻也没有更多的话好说,只吩咐众僧仍然各回原位,巡夜的继续留神戒备,休息的仍回房内安寝。   就这么稍微一耽搁,前面的兵刃相撞的声音便又远了些。   空闻面色忽然一变,道:“前面就是掌门师伯的住处,你们……”   这句话并未说完,他只是又瞧了慕容兰和慕容惠一眼,看来已经明白了慕容雪飞突然发难的用意。   慕容两姐妹毕竟跟弟弟相处了这么多年,所以最初的惊愕过后,其实都早已猜出弟弟是见空闻不肯替他们引见无嗔大师,这才猝然行动,打算自己闯进去找到无嗔。   这一举动虽然任性,但却正符合慕容雪飞的脾气,只不过对于少林派来说,却是有些不敬就是了。   只希望能够顺利见到无嗔大师,而且能从对方那里得到些有用的信息,否则这次来少林,不仅将无功而返,而且以后多半还会被空闻列为拒绝往来户,再想进寺打探消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此处已是少林的心腹重地,守卫也愈加严密,但却还是给慕容雪飞闯了过去。   自空闻以下的众僧俱都面色难看,脚下越发虎虎生风,将轻功全力施展开来,终于在无嗔大师独居的禅房前截住了慕容雪飞。   见众人追来,慕容雪飞反倒收剑停步,巡夜武僧们的攻势正急,见状不禁迟疑了起来。   虽然他们中的大部分并不知道慕容雪飞的身份,但见他仪表不俗,且动手时颇有分寸,只以闪避突围为主,并未伤到寺内的僧人,因此不觉得他是有所图谋的歹人,倒是心存了些许慈悲之念。   若非双方都有些手下留情,慕容雪飞也不可能如此顺利地突破重围,一直来到无嗔所居住的禅房外。   如今他突然不再抵抗,众僧的招式便也缓了下来,正犹豫着是上前将之擒下,还是暂且收手静观其变,慕容雪飞却忽然转身面向了禅房,提高了声音道:“无嗔大师,晚辈慕容兰、慕容惠、慕容雪飞,有要事求见,还盼大师不吝一面。”   说到这里,又转身向已然赶到的空闻抱拳一礼,微笑道:“惊扰了各位,真是抱歉。”   空闻一路追来,虽然憋了满腹的怨气,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现在又是在无嗔大师的禅房门前,又是众目睽睽之下,他怎么也要显露出些许高僧的风度,于是只摇头轻轻叹息道:“慕容小公子此举……也太过孟浪了。”   慕容兰赶紧上前打圆场道:“请大师恕罪,实在是事关重大,何况又关系到无嗔大师的安危,所以舍弟情急之下,才会如此鲁莽行事。”   外面如此吵闹,无嗔是武功高深的前辈,自然早已惊醒,听得他们的几句对话,便明白来人是为自己而来,于是在禅房内缓缓开口道:“是姑苏慕容家的三位小施主吗?请进来吧。”   无嗔大师既然发了话,空闻自然也不能不听从,于是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又低声吩咐追到禅房外的巡夜武僧们都各回原位,自己也随着慕容三姐弟一起踏入了无嗔的禅房。   无嗔已然须眉全白,但精神矍铄,看上去至少还能再活个几十年。   慕容三姐弟跟他见礼完毕,空闻便低声将他们的身份来来意禀告了无嗔。   听闻天山派惨遭灭门,无嗔平和的面容上不禁现出讶异的神色,想了一想,便吩咐空闻道:“兹事体大,空闻,你立即安排几个得力的人手,前往南天山瞧个究竟,顺便也派人知会其他门派一声。” 第128章 二十年前   空闻虽然也知道事关重大,但原本只打算次日一早再派人前去探看究竟,谁知无嗔对此事竟然如此看重,当即就要安排人手。   他不敢违逆掌门的意思,急忙答应一声,便退了出去,于是房里只剩下了慕容三姐弟和无嗔。   无嗔又让慕容三姐弟将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待得听到慕容雪飞说出在天山派的所见所闻时,神色忽然间变得有些古怪。   慕容雪飞一边述说,一边已经在悄悄地留意着无嗔的言行举止,因此那神色的变化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却还是被他及时捕捉到。   他心头不禁微微一动,看来无嗔对于此事的来龙去脉,果然心里已经有了些眉目。   慕容兰心细如发,自然也看了出来,忍不住便问道:“无嗔大师,那个天山弟子临终之前,说你有危险,想必便是灭了天山派满门的凶手意欲再对你不利。不知对于那些黑衣蒙面人的身份来历,你是否有些头绪?”   无嗔沉吟半晌,方轻轻叹了口气,道:“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江湖中事,大多如此。”   慕容雪飞道:“听大师这么说,那些人的确是为寻仇而来?但冤有头债有主,即便有些恩怨,天山派中的人也不至于个个该死,又何至于下手如此凶残?更何况,事情还牵涉到大师……”   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在心里考虑着措辞,小心翼翼地又道:“大师是德高望重的一代高僧,向来心怀慈悲之念,又怎会跟那些人结下仇怨?”   无嗔又是一阵难言的沉默。   慕容三姐弟不禁偷偷地对视了一眼。   慕容雪飞刚才那么说,其实是以退为进,表面上说无嗔不可能跟对方结下仇怨,目的就是让无嗔对此加以反驳,进而说出他所知道的事情。   然而无嗔的反应却有些奇怪,倒像是……心怀愧疚的模样。   这个念头在三人的脑海中一掠而过,随即便又被他们自己推翻。   少林和天山同为中原武林七大门派之一,是江湖正道的基石,就算曾经出过一些不成器的弟子,但也不至于真的做过什么罪大恶极之事,要得到如同天山派那般全体惨死的报应。   好半晌,无嗔才又叹了口气,道:“今日种种,皆是昨日所种下的因果。老衲并不知道那些残害天山派的人是何身份来历,但说到江湖的仇怨,自己却也未能如同小施主所说般白璧无瑕,反而心中惭愧。”   慕容三姐弟不禁又是面面相觑。   无嗔毕竟是武林泰斗,又是前辈高僧,今夜在他们如此贸然地闯寺之后,仍然肯心平气和地见他们一面已实属难得,现在听得他似乎颇有些苦衷,而且涉及到过往的私隐,他们三人年纪轻、辈分低,一时倒有些犹豫是否还要追问下去。   慕容兰不欲令无嗔为难,正想着是否要借故岔开话题,身边的慕容雪飞却已然开口道:“大师若有相关的线索,还请直言相告。那些人出手狠辣,我们只不过恰逢其会,他们之前就在路上三番四次地追杀我们,我的两个姐姐也因此而身受重伤。若是无法将其擒获,恐怕日后还有更多的人会深受其害。”   无嗔眼神微微闪动了两下,面上现出些犹豫的神色,半晌才道:“那件事……唉,那件事毕竟已经过去二十年了,老衲至今都还时时回想起当时的惨状……”   他停顿了片刻,终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道:“当年老衲与其他人都曾立下誓言,绝不再提起那件事情。况且,此事也未必便同当年的事有关,毕竟老衲不曾听说那时有人逃出生天……若真有,那也只能说是天意如此,无可怨尤了。”   慕容雪飞又惊又疑。   听无嗔的言下之意,二十年前还发生过另一桩惨案,而且当时的惨状绝不下于天山派被灭门。   若是那些黑衣蒙面人便是当年那桩惨案中受害者的后人,那如今下手如此狠辣也就情有可原了。   他几乎已经可以断定,神秘组织跟当年的那桩惨案之间必然有些联系,但瞧无嗔的意思,他是不打算再向自己和姐姐们透露更多的信息了。   听无嗔所说,那桩惨案的参与者中,除了天山派和少林派外,还有其他的门派,既然如此,当年在武林中也应该是轰动一时的大事才对。   算算时间,当时父亲慕容旬方才二十来岁,在江湖中尚属后生晚辈,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那件事。   慕容惠却是心直口快,闻言已经忍不住道:“大师,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就算当年跟你所说的那件事有所牵连的人,若是被杀也只能归咎于天意,但现在那些黑衣蒙面人还想要杀我们姐弟三人灭口,难道我们也无可怨尤吗?”   无嗔向他们的面上轮番望去,眼神中现出几分悲天悯人的意思,良久才轻声道:“若那些人真是为当年那件事复仇而来,只要你们不再插手此事,想必便可安然无恙。若那些人并非为此而来……”   他略一停顿,有些惆怅地微微一笑,接着又道:“那就是跟当年的事情毫无关系,当年之事老衲就更没有重提的必要了。”   总而言之,无嗔就是不肯将那件事和盘托出。   慕容三姐弟也拿他没办法,最后只得告辞出来。   禅房门口侍立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小沙弥,想必是照顾无嗔日常生活起居的,见他们三人出来,低头合十行礼,将他们送到院门处,目送三姐弟离去,这才折返。   慕容三姐弟心中仍想着刚才无嗔所说的事情,对那小沙弥并非稍加留意。   只慕容雪飞跨出院门以后,忽然间心中微微一动,又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无嗔的禅房内灯火未熄,那送客的小沙弥已然转身向前走去,背影似乎有些眼熟。   但紧接着,慕容兰低声问了他一句话,慕容雪飞没有听清,急忙转回头去,道:“什么?”   慕容兰和慕容惠却是在说,既然示警少林的目的已经达成,那明日一早便赶回姑苏好了。   慕容雪飞本来也是打算回去向父亲打听二十年前的那桩惨案,因此并无异议。   就这么一打岔间,他已将刚才的那个小沙弥忘在了脑后,心里突如其来的异样感觉也完全消失不见。 第129章 仇恨   送走慕容家的三姐弟之后,无嗔再也无心安寝,仍是坐在桌前,望着摇曳不定的烛火出神。   今夜慕容雪飞所说的话,令他再次回想起二十年前的往事。   那件事一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间,午夜梦回时每当忆起当时的情景,便忍不住将佛经反复念诵到天明,只盼能超度那些亡魂,稍微抵消些自己的杀孽。   虽然无嗔对慕容三姐弟说,如今所发生的事情未必跟当年那件事有关,但其实在他的心底深处,已经将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毕竟,对方还在天山派的墙壁之上,留下了一个以血写就的“月”字。   月恒教。   当年在君莫问的率领下,曾经险些让中原武林沦为其附庸,如此不可一世的教派,终于在二十年前的一役里灰飞烟灭。   虽然正邪之争无可奈何,但无嗔毕竟是佛门弟子、心怀慈悲,眼见当日南、北天山血流成河的地狱场景,还是情不自禁地动了恻隐之心。   即便是魔教,却也不至于要落得如此惨烈的下场吧?   而至今令得他耿耿于怀的,是当日中原武林胜得并不光明磊落,而是在天山派的从中斡旋之下,采取了可称之为奸诈的手段。   既然那新近出现的神秘组织留下了这个“月”字,那多半便是同当年的月恒教有关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跟某个姓月的人有关,但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毕竟在无嗔的印象里,月氏虽然在江湖中也曾经是名门世家,但自从三十年前的泰山之战,月潋夫妇和三个子女同时战死在岱顶之后,武林中就再没有听闻过月氏的名号。   似乎,当年月氏的两个幼子,后来是拜入了天山派吧?   无嗔极力地回想着那两个后辈的姓名容貌,然而却遍寻不获。   记忆中似乎只有耀眼的剑芒当空划过,当仍在远处激战的他转头望去时,只看见两个身着火红新衣、携手奔逃而出的背影。   哦,是那对新人。男方是天山弟子,女方则是月恒教主。   无嗔心头先是了然,随后却又是微微一愕。   在天山派的计划里,那天山弟子不是忍辱负重、打入月恒教的暗探吗?   就连这场婚宴,也不过是天山派为了全歼月恒教而自导自演的一场好戏。   但为什么,现在那名天山弟子,却竟然同月恒教主相携逃出?   莫非,这计划里还有什么后着?   那时候到处都是混乱不堪,双方都不停地有人死伤,这个疑问转瞬就被无嗔抛诸脑后、无暇深思,只记得那天山弟子的剑法,寂寞孤清,却又冷冽异常。   烛火忽然间摇晃了一下,沉思中的无嗔猛然回过神来,便瞧见一个小沙弥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一眼就看出对方并非寺里的人。   一方面那人身材高大,高鼻深目,样貌英俊,看上去面生得很;另一方面,那人虽只是静静伫立在面前,却如同岳峙渊渟般气质超然,怎么看都不会是个普通的小沙弥。   但对方的伪装其实并无破绽,否则之前就不会完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或许,他只是在进入禅房之后,才卸去了伪装出的低眉顺目,让自身的气势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   也就是说,此人并不担心无嗔在见到自己之后,立即叫醒整个少林的人前来擒他。   无嗔也的确没有出声唤人,他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对方,轻轻叹了口气,道:“原来你早已来了。”   来人的年纪也不过二十上下,眉峰如剑,眼神冷冽,淡淡回答道:“你知道我是谁?”   “施主便是在南天山造下无数杀孽之人。”   杀人者,身上自会有种难以描述的戾气和杀意。   杀的人越多,这种感觉就越是强烈。   虽然小心掩饰的话,足以避过大多数人的视线,但无嗔却并非常人,而那年轻男子似乎也并不想在他面前做任何的掩饰,所以这种戾气和杀意就格外浓郁。   听了无嗔的话,那人只是冷哼一声,道:“天山派不过几十条人命,我在南天山所造下的杀孽,又岂能比得上大师,以及那些自诩正义的中原侠士?”   无嗔低下眼眉,轻轻宣了声佛号,道:“施主果然是昔年月恒教的后人。”   那人冷冷道:“大师可曾亲至北天山脚下,瞧瞧那里的民众,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又对中原武林和月恒教,各有怎样的看法?”   无嗔的头垂得更低。   若非当年他曾经这么做过,这些年来也就不会如此内疚自责。   或许是出于佛门普度众生的情怀,月恒教之役后,无嗔亲身来到了北天山脚下,想要及时安抚救助当地的民众,让他们以后无须再被魔教欺凌。   谁知,人人都用怪异甚至仇视的目光注视着他,最后是一个小孩子率先打破了沉寂。   那孩童自地上捡起一个石子,猛地朝他丢了过来,哭喊着道:“总是跑来欺凌我们的,难道不是你们这些中原强盗吗?”   一句话,如同冰水入体,让无嗔的心里翻腾至今。   若月恒教不是人人口中的魔教,那他们的所作所为,究竟又算是什么?   无嗔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低声开口:“我们错了。”   对面那冷峻的青年却并不善罢甘休:“大师话说得好轻巧,然而月恒教上百条人命,却不是一句错了便可以抵消的。”   无嗔睁开双眼,凝视着他道:“今夜听慕容家的三位小施主说出天山派所发生的惨事以后,老衲便知道,施主也会找到少林来。只不过,冤有头债有主,施主又何必将天山派斩尽杀绝、徒造杀孽呢?”   青年的眼眸中现出狠厉的神色,冷冷道:“当年之事,天山派是罪魁祸首,又如何能够姑息?大师若是心有不甘,大可杀了我替他们偿命。”   无嗔怔忡半晌,终于叹了口气,双手合十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昔年之事,老衲一直心怀愧疚,今日施主既然来了,老衲一身任凭处置。只盼施主勿再多造杀孽,牵连无辜之人。” 第130章 惊变   无嗔这么说,等于已是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了那青年的手中。   然而对方却不领情,只嗤笑道:“无辜之人?大师指的是这寺中的僧人,还是刚刚离去的那慕容家的后辈?”   说到这里,清冷的笑意忽地敛尽,淡淡又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们西域之人,做事向来恩怨分明。二十年前手染鲜血的人,如今都得一一偿还。首恶既已伏诛,我也不打算将中原武林赶尽杀绝,然而该讨的债却是一样也不能少。天山,少林,接下来还有昆仑……”   他微一停顿,似乎不想将自己的复仇计划透露得太多,转而又望着无嗔冷冷道:“我心里自然有一本帐,该找什么人早已有数。像是大师刚才所说的姑苏慕容,恐怕也未必是无辜之人吧?”   无嗔轻叹道:“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月恒教当年被人误会为魔教,行事偏激亦是源于之一。施主何必又要大动干戈,跟整个中原武林为敌,以致重蹈覆辙呢?”   “既然知道是误会,为何至今不见大师和其他门派,替月恒教正名?”   青年语气平淡,所说的话却如同尖锐的长箭直刺人心,道破了中原武林的虚伪面目。   当年无嗔既然发现了月恒教的真相,自然也同其他掌门私下商议过,但身为中原武林正义表率的七大门派,竟然犯下了如此的错误,传将出去,恐怕所有参与此战的人的颜面都会荡然无存。   所以最后,七大门派掌门共同决定,将真相永远尘封于记忆中,从此不再提起剿灭月恒教之事。   此事做得颇有私心,所以一经那青年点破,无嗔不禁羞愧难当,剩下的劝说之言便再也说不出口。   说到底,他自己也是口是心非、手染鲜血的凶手,又有何资格对别人说教点评?   无嗔长叹了一口气,闭上双眼,道:“施主既然要替当年的月恒教报仇,老衲的这条性命,你尽管拿去就是。”   那青年淡淡一笑,眼神却仍阴沉晦暗,道:“既然大师如此爽快,适才听大师所言,又对昔年之事有些悔意,那我便给大师一个面子。二十年前的血债,少林派的罪孽便止于大师一身。”   也就是说,只要无嗔以命偿命,他便不再为难少林派的其他人。   从对方之前对付天山派的手段来看,他们已经有了足够的人力,想要令一个门派完全覆灭也并非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虽然少林是中原武林的正道砥柱,未必如天山派那般容易对付,但两相争斗下来,伤亡者恐怕都不在少数。   无嗔想到自己的牺牲,能够换来少林一派的平静,面上不禁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若老衲这条性命,能够令施主稍微平息心中的愤怒,消去些许戾气杀意,那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话虽如此,但少林虽然得以保全,听那青年刚才的话意,接下来他们所要对付的,便是昆仑派了?   还是得设法,让人去提醒一下昆仑吧?   无嗔正想着,面前那青年已经猝然出手,掌风如狂潮海啸,直向着他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这一瞬,无嗔忽然又觉得有些惊讶。   如此精妙绝伦而又威力强大的掌法,是不是多年以前,自己曾经在泰山之巅领教过的?   眼前这青年,会是那个人的传人吗?   慕容雪飞跟着两个姐姐回到知客僧给他们所安排的住处,一路上,三姐弟仍在讨论着刚才的所见所闻。   他们一致认为,无嗔所隐瞒的旧事,一定就是天山派那桩惨案的关键。   而无嗔是在听到慕容雪飞所描述的那个“月”字时表现得有些异常的,也就是说,仅凭这一个字,他就能够推断出突然冒出来的那个神秘组织的来历。   所以慕容雪飞之前所猜想的也并没有错。   凶手故意在天山派当眼之处以血写下偌大的一个“月”字,正是想让别人有所联想。   结合无嗔所说的二十年前的惨事,那神秘组织的目的也已然昭然若揭,定是为了复仇而来。   也就是说,除了已经遭遇不幸的天山派,和正在受到威胁的少林派,还有其他曾在二十年前参与过那件事的人和门派,恐怕都将陆续受到神秘组织的刺杀。   此事,须得尽快查出眉目,好及时通知那些正处于不可测的危险之中的人。   既然无嗔守口如瓶,三姐弟又不知道究竟有哪些门派参与过当年的事情,因此现在也唯有回去请教自己的父亲慕容旬了。   慕容雪飞心急如焚,恨不得能即刻赶回姑苏,从父亲那里得到线索,好阻止神秘组织再杀害更多的人。   姑且不论二十年前的事情究竟孰是孰非,但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每个门派里都已是人事变迁几番新,就像天山派,死者之中有不少只得二十上下年纪,根本不可能牵涉到当年的惨案中去,却也惨遭杀戮。   而且之前他们三姐弟也只不过是救助了那将死的天山弟子,便也接二连三地遭受对方追杀,以致于慕容兰和慕容惠都身受重伤。   神秘组织这样的行事风格,令得慕容雪飞极为不满,再加上他本来就是好管闲事、打抱不平的性格,越发就铁了心要挫败对方的阴谋。   他们既然想要杀人,那他慕容少侠就偏偏要救人。   慕容雪飞这一夜翻来覆去,将之前的经历反复回想,希望从中能够再发现些被遗漏的线索,直到三更时分,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却做了个杂乱无章的梦。   梦里他似乎就身在天山派遭受袭击的现场,眼见满地血流成河,内院大厅仍传来兵刃撞击之声。   慕容雪飞立即飞身向前,腰间软剑也早已出鞘,闯入大厅时却见一个黑衣蒙面人背朝着自己,手中一截帘幔被绞成长棍模样,在内力的运转下饱沾鲜血,正在墙上书写下那“月”字的最后一笔。   鲜血顺着墙壁淋漓而下,血字中似带着无穷的冷冽和仇恨,直欲破壁而出,扑向慕容雪飞。   慕容雪飞却忽然间心中一动,觉得那黑衣人的背影似曾相识,正寻思在何处见过,对方已然转过身来,冷峻的眉眼忽然微微一弯,现出一个带着挑衅和不屑意味的浅笑来。   突如醍醐灌顶,慕容雪飞自梦中惊醒,来不及穿好衣服,便飞也似地冲到隔壁两个姐姐的房间,大声道:“不对,刚才那个小沙弥……”   话犹未了,忽然听得急促的钟声响彻整个寺院上空,虽然不知道其含义,但慕容雪飞的心还是情不自禁地向下一沉。   少林,一定是出事了。 第131章 疑点   无嗔大师圆寂了。   禅房内并没有争斗的迹象,若非他前胸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掌印,还有身后白墙上以刚劲有力的指风所刻下的“月”字,或许别人还会以为他是平静坐化的。   无嗔的唇角还含着淡淡的笑意,表情安宁祥和,倒颇有几分求仁得仁的喜悦之情。   空闻及几位首座都已经聚集在了禅房内,面上都带着惊讶和不可思议的表情。   虽然事发突然,寺里根本没人想到去通知客房里的慕容三姐弟,但慕容雪飞却早已经循声而来,两个姐姐也颇有些无奈地跟在他的身后,当然也夹杂着几分好奇的心理。   却想不到事情竟会如此严重,见满院的僧人俱都面露戚容,慕容兰觉得身为外人,此时不宜上前,特别担心弟弟胡乱说话得罪众僧,于是悄悄拉了拉慕容惠和慕容雪飞的衣袖,暗示先退出去再说。   慕容雪飞却不假思索,早已冲进了禅房之中,追悔莫及地跺了跺脚,道:“大师果然遭遇了不测,想不到我们还是没能来得及……”   空闻的脸色更加不好看。   昨夜他还信誓旦旦地表示,少林的防守固若金汤,根本不会让贼人有可乘之机,结果当时就被慕容雪飞以实际行动证明名不符实,竟然硬是让这慕容家的年轻人闯到了无嗔大师的禅房前。   有慕容三姐弟示警在前,又有慕容雪飞以身尝试在后,昨夜空闻退出安排无嗔所吩咐的事情时,已经特地嘱咐加强了寺内的防备,想不到今儿一早,送早餐的小沙弥却还是发现无嗔遭遇了不测。   如今听见慕容雪飞所说的话,简直像是在当面嘲笑少林派无能,但进而平心静气地想一想,他说的又没有错,若是昨夜听了慕容三姐弟的警告以后,自己能够再重视一点,多找些高手来禅房外护法,那无嗔或许就能安然无恙。   所以现在空闻的心里格外不好受。   慕容兰看看他的脸色,急忙又拉了弟弟一把,随即上前道:“大师节哀。想不到贼人竟然如此狡猾,少林的戒备如此森严,却还是被对方潜了进来,将无嗔大师暗算。”   说着,她却又瞧了瞧禅房内的情景,有些诧异地接着道:“只不过,凶手究竟是用了怎样的方法暗算大师?无嗔大师武功高深,怎会丝毫不加防范或反击?而且,表情还如此安详?”   她三言两语,便将此事的疑点一一指出,空闻及其他僧人,也不得不佩服她观察事物细致入微,并且心思机敏。   空闻想了想,无嗔遇刺虽是少林派的内务,但慕容三姐弟为了向少林示警,不远千里而来,两位小姐还因此身受重伤,跟此事也不能算是毫无关系,即便无嗔已然遇害,少林一派还是应该感念他们的情谊才对。   因此他的表情很快又缓和了下来,示意正拦在禅房门口不让慕容三姐弟擅入的僧人退开,任凭他们三人走了进来。   “慕容大小姐说的不错,其实我们也正在为此而烦恼。掌门师伯看上去并没有中毒,也没有吸入或饮用任何迷药的迹象,而且看上去,他还跟凶手在此交谈了许久。”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守卫在禅房附近的武僧几次转头,都看见禅房内灯火尤明,而且还隐约映出了两个人面对面交谈的身影。   他们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因为那交谈的双方很明显是无嗔大师本人以及一个小沙弥,所以他们也没有想太多,只以为无嗔是因为之前慕容三姐弟的到访而想起了什么事情,要一件件地吩咐照顾自己起居的小沙弥,又或者是小沙弥在向无嗔请教些什么佛经道理。   他们的任务只是确保无嗔安全,既然无嗔还好端端同人说着话,自然也不好妄加窥伺。   再之后没多久,巡夜武僧们便瞧见无嗔禅房内的灯熄了,只是没有注意那跟他交谈的小沙弥却是在何时退出的。   也就是说,无嗔大师昨夜其实有无数次的机会,只要他高声呼救,或是跟凶手过上两招,都会立即惊动守护在附近的武僧们,绝不至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暗杀。   所以,若不是凶手用了什么难以追查的方法迷惑了无嗔大师的心智,那就只剩下了一个解释:无嗔大师认识那个凶手,或者至少知道凶手的身份来历,并且心甘情愿被对方所杀。   空闻等人不是傻瓜,慕容三姐弟能从这些线索中所推测出的事情,他们当然也已经想到,所以才会愁眉不展,觉得此事甚为棘手。   究竟是怎样的凶手,才让无嗔宁愿被杀,也不肯暴露其行踪呢?   慕容雪飞却已经深感懊悔地开口道:“一定是那个小沙弥!我们离开之前,他送我们出去,可惜当时夜色已深,却没有看清他的模样。我只瞥到一眼他的背影……”   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向两个姐姐望了一眼,接着又道:“当时我便觉得似乎有些熟悉,后来仔细一想,莫不就是之前打伤你们的那个黑衣蒙面人?”   听他这么一说,禅房内忽然便是一片寂静,人人的视线都转向了他,半晌,空闻才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原来三位施主曾经跟那凶手打过照面……唉,若你们能早些认出他来,掌门师伯也不会……”   其他的僧人似乎都有同样的感受,望着慕容三姐弟的眼神便有些不太友善,倒像是将无嗔的死因部分归咎于他们一般。   慕容惠脾气最是火爆,见了众僧的异样视线,立即冷冷道:“我们见到那人时,他是蒙了面的,若不是三弟观察细致入微,谁又能将他跟贵寺的小沙弥联系到一起?况且,既然他能够假扮小沙弥混入此间,足以说明贵寺的防备工作有所欠缺,就算我们提前识破了他的身份,也未必能够扭转局势。”   她虽然没有说得太明白,但话中的指责之意众人却是听得明明白白,意思是既然少林的防范如此疏忽,就算昨夜能够及时救回无嗔大师,也保不准日后还是会被凶手混进来,无嗔仍然难逃一劫。 第132章 追查   慕容惠的话,激得众僧更是义愤难平,其中一人已然不服气地开口道:“少林数百年来都防备严密,从来没有人能够闯入行凶。昨夜要不是有人先制造了一场混乱,那凶手也未必就能扮成小沙弥混进来。”   这么一来,无异于是在指责慕容雪飞成为了那凶手的帮凶,无论他自己是有意还是无意。   慕容惠顿时更是恼怒,就连性情和顺的慕容兰,不禁也有了怒意,道:“依大师之言,我们三姐弟被人一路追杀,前来少林传信示警,反倒是多此一举、自讨没趣了?”   空闻瞧了那说话的僧人一眼,那僧人自知失言,合十低头,退了出去。   空闻这才开口道:“三位施主请勿见怪,本寺乍逢变故,人人心情激荡,口不择言在所难免。老衲也知道,此事怪不得三位。只是……三位真的一点也没有注意到那凶手的模样?”   毕竟曾经跟那假扮成小沙弥的凶手最为接近的,除了无嗔自己,就是慕容三姐弟了,所以他才会有此一问。   慕容惠冷哼道:“当时天那么黑,谁又会注意到一个小沙弥?再说,当时在此守卫的几位大师,不也同样瞧见了他?”   眼见双方越说越僵,俨然有不欢而散的趋势,一直默然无语地注视着无嗔尸体的慕容雪飞却忽然开口道:“大姐、二姐,莫再争吵了。刚才那位大师说的不错,若昨夜的小沙弥真是当日的黑衣蒙面人假扮。我同他交过手,他的武功虽高,但要想不为人所知地潜入此地,却也并非易事。恐怕……”   他轻轻叹了口气,黯然道:“恐怕他已在寺外窥伺有时,打算寻隙而入,昨夜我任性妄为,在贵寺制造出了短时间的混乱。我想,凶手便是趁那个时候混进来的。”   想到昨夜曾经跟那人近在咫尺,自己却一时疏忽而没有将对方识破,以致于无嗔大师不幸被害,慕容雪飞心中又是悔恨又是自责。   他为人向来光明磊落,既然心中如此想,便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毫不介意可能会成为少林众僧发泄心中悲痛的出口。   但也正因为如此,众人反而都感受到了他心中的痛悔和哀伤之情,少林毕竟是钻研佛法的庄严之地,寺中僧人虽然难免仍保持着凡人的某些缺陷,但却也多了些推己及人的慈悲心肠。   见慕容雪飞如此,空闻反倒不忍心再苛责于他,想想昨夜之事,自己委实也有几分责任,若是能够直接将他们姐弟三人带到无嗔这里来,慕容雪飞也就无须硬闯,寺中就不会一片混乱,给凶手以可趁之机。   空闻轻宣了一声佛号,道:“小施主无须自责,此事也怪不得你。现在最紧要的,还是追查那凶手的下落。”   这句话却正说到了慕容雪飞的心坎上,他决然点头,目注了空闻,道:“大师,既然那凶手及其背后的神秘组织如此凶残,而他们的图谋又恰好为我们所知,当务之急就是挫败其接下来的计划,免得武林中再有人被他们残害。我慕容雪飞,既然恰逢其会,今日就在无嗔大师的面前立誓,一定要追查出杀害他的真凶,以慰大师在天之灵,以弥补昨夜我在贵寺所犯下的错误,给诸位一个交代。”   慕容兰听到一半已经觉得不对,弟弟这是硬要把追查凶手的责任给揽在自己身上?   转念一想,她便已明白,多半是慕容雪飞好管闲事的性子使然,为了让少林派不将他拒之门外,允许他在无嗔大师遇害的现场加以勘查,这才故意大包大揽,将责任完全揽下。   但此举未免太过冒失,那神秘组织绝非等闲,仅凭他们姐弟三人,又怎能与之对抗?若是以后无法将那凶手绳之以法,岂不就全变成了姑苏慕容家的责任?   可惜慕容雪飞话已出口,她便想阻止也已经来不及,只能在心里偷着埋怨他几句罢了。   空闻和少林其他僧人,闻言之后却果然都是十分感动,之前有些僵硬对峙的局面瞬间土崩瓦解,变成了替无嗔大师追查凶手、报仇雪恨的同仇敌忾。   慕容雪飞就势便请求空闻准许自己在禅房四处查看,包括无嗔大师的遗体也需一并检视,好从中找到些关于那凶手的蛛丝马迹。   空闻自然也爽快地同意了。   慕容雪飞仔仔细细地将禅房的每个角落都一一看过,那凶手却没有遗落任何线索,只有在墙上所刻的那个“月”字,看笔力和指法,都同当日留在天山派的出自同一人之手。   看来,那黑衣蒙面人即便不是神秘组织的首领,至少也是个得力干将,而屠灭天山派的行动也多半是由他主持。   有件事慕容雪飞却想不通。   那神秘组织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一举歼灭天山派,足见其势力已有一定的规模,但此次突袭少林,却似乎只有那黑衣蒙面人单枪匹马,目的也似乎只有无嗔大师一人,少林派的其他人却俱都安然无恙。   这与之前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究竟是他们对少林网开一面、手下留情,还是忌惮少林派的实力而不敢正面进攻?   但少林派虽说根基比天山派要稳固一些,实力对比也并非十分悬殊,神秘组织既然能对付天山派,就没有理由对付不了少林,除非,是有其他的因素制约了他们的行动。   天时,地利,人和。   论天时,昨夜少林因为自己突然闯入而有短暂的混乱,足以给对方的大举进攻制造机会。   论人和,对方的人力不会比少林差多少。   至于地利……   慕容雪飞眼睛微微发亮,少林地处中原腹心,而天山派却远在西北边陲。   若是那神秘组织能轻易地攻占天山,却无法对少林大举进攻,莫非是因为其大本营也就是在西北一带,所以才能借助地利?   虽然这个想法臆测的成分过大,与其说是推理,不如说是一种直觉,但慕容雪飞还是觉得有必要追查一下。   特别是,他忽然间又想了起来,昨夜无嗔所提到的二十年前的那件事,竟然是由七大门派中并不出众的天山派牵头,这本身是否就已足够说明问题? 第133章 月恒教   慕容雪飞转眼瞧了瞧正同几名僧人低声说着话的空闻,看他的年纪,二十年前却是比自己的父亲还要大着好几岁,况且又是无嗔深为信任和倚重的后辈,说不定对于二十年的那件事也有所了解呢?   只要有能追查到真相的可能性,他都绝对不会放过。   所以慕容雪飞谨慎地向空闻提出了自己的问题:“空闻大师,对于凶手所留下的这个‘月’字,你是否有印象?”   空闻有些迷惘地转头向墙上的字再望了一眼,沉思半晌,终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慕容雪飞却并不气馁,紧接着又多提醒了他一句:“或许,是跟二十年前所发生的某件事有关?”   空闻顺着他的指点,让自己的记忆朝着更深远的地方追寻而去。   “月”,与月有关的某件事?可能是人,也可能是某个门派……   忽然间,他的心中一动,脸色顿时改变。   再开口时,空闻的声音已经有些发颤:“二十年前的旧事?难道,是月恒教……”   此言一出,禅房内只要是有些年纪的僧人,也俱都霍然变色。   虽然参加过泰山之战的人,如今已是凤毛麟角,但二十年前天山派所主持的歼灭月恒教之役,在场的人中有好几个却都曾亲身经历过。   虽然那一役以中原武林的胜利和月恒教的覆灭为最终结局,但其过程的惨烈程度却令现在的人回想起来恍如隔世。   慕容三姐弟却因为年纪太轻,对这个二十年前威震中原武林的魔教之名闻所未闻,见众僧神色古怪,不禁更感好奇,个个都眼巴巴地瞅着空闻,只盼他能说出昨夜无嗔不肯告诉他们的真相。   然而空闻却也便想起了当日返回中原之时,无嗔向参与了此战的同门千叮万嘱的话来,此事既已在众位掌门的默许下尘封多年,今日自己失言提及已属不该,又怎能再透露更多的信息?   所以面对着慕容三姐弟、特别是慕容雪飞那充满期待和询问之意的眼神,他只能有些抱歉地咳嗽了一声,道:“但月恒教已经在二十年前烟消云散,从未听说还有后人存活于世,而且这个‘月’字,也并非他们的标记。”   见他一副不愿意深谈的模样,慕容三姐弟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从空闻口中多半也问不出更多的东西来。   但慕容雪飞仍然觉得收货颇丰,并不觉得失望。   至少,他现在已经知道了一个名叫“月恒教”的门派,而且十有八九就是二十年前那桩惨案中的另一方,空闻说月恒教二十年前已经烟消云散,多半就是被天山派设计、少林和其他门派参与了清剿的计划。   虽然空闻说月恒教没有后人存活于世,但世事无绝对,慕容雪飞已经有七成的把握,如今新崛起的那个神秘组织,恐怕与当年的月恒教脱不了干系,而灭了天山派、暗害无嗔大师,也全都是在报复二十年他们所做的事情。   “空闻大师,我知道你不愿再提起二十年前的事情,但所有的线索都表明,现在所发生的事情,恐怕都跟当年的事有关。至少,请你告诉我们,除了天山和少林两派之外,当年还有哪些门派参与了那件事?”   慕容雪飞换了个问法,试图迂回前进,从对方那里得到更多线索。   若对方真是为复仇而来,那当年所有参与此事的门派都有危险。   空闻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因此脸色虽然有点尴尬,但在犹豫了片刻之后,却还是先挥挥手让那些不知道当年所发生事情的僧人退出禅房,这才轻轻叹了口气,道:“此事当年掌门师伯曾经明令,禁止任何人向外透露个中详情,所以老衲也无法向三位施主说得更多。至于参与当年之战的究竟有哪些门派……”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有些惋惜地道:“实不相瞒,当日除了出面的天山派之外,其余各派的人都着了黑衣,以巾蒙面,埋伏在外,待得暗号一发便同时出动,各有分工,却是无法分辨门派来历。”   慕容雪飞听得心里忍不住想吐槽。   难怪无嗔和其他门派的掌门人一致商定,不再提及二十年前的旧事,仅从他和空闻所透露出的丁点信息来推断,恐怕当年对于月恒教的那一战,中原武林所采用的是不怎么光明正大的偷袭暗算手段。   本来还以为黑衣蒙面是邪派组织的标准配置,谁能想到多年以前,中原的这些名门正派竟然也偷偷摸摸地做了同样的事情,所以神秘组织现在也一色的黑衣蒙面,这算是变相的报复吗?   但如此一来,就无法肯定还有哪些门派参与了当年的争斗,更不知道神秘组织还有没有下一步的计划,如果有,他们的目标又会是谁。   线索到了这里,似乎又断了。   慕容雪飞的视线重又落到了无嗔大师的身上,心里暗自感叹,如果昨夜他能向自己透露更多的消息,那就好了。   忽然之间,他注意到无嗔低垂在身边的双手,被罩在宽大的僧袍衣袖内,而地面之上,俨然有着微小到难以察觉的血滴。   无嗔大师是被沉重的掌力当胸击中,心脉尽断而亡,并无外伤,那血迹若不是他的,难道会是凶手的?   慕容雪飞心中一动,被某种突如其来的直觉所驱使,立即走上前去,撸起无嗔的右边衣袖,向对方的手掌望去。   无嗔的右手自然弯曲,此刻虽然早已僵硬,但仍然能够看出之前他面对死亡之时,心情甚是轻松,因此手臂也是自然而然地垂落在身体两侧,手掌甚至没有任何能显示攻击、防备甚至紧张等情绪的线索。   但慕容雪飞还是仔细地挨个手指看过,果然在食指的指甲缝里发现了残留的血迹。   他心中顿时有如醍醐灌顶,急忙又转到无嗔的身子左侧,拉起僧袍衣袖,向他左手望去。   左手却是紧握成拳的,在不损伤无嗔遗体的情况下,慕容雪飞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将之掰开,触目所及,掌心中正是一片鲜血淋漓。   依稀可以辨认出,那是无嗔用指尖划破皮肤写下的两个字:昆仑。 第134章 昆仑   昆仑和少林、天山同为中原七大门派之一,无嗔大师临终前在掌心写下其名号,想来不会是指认凶手为昆仑派的人,而多半是提示凶手的去向。   神秘组织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昆仑。   昆仑派地处西部边陲,自古崇尚清净无为、修真求仙的大道,同少林和其他几大门派之间的联系一向不怎么紧密,近年来更是颇有关起门来求仙问道的趋势。   少林乍逢巨变,寺内有许多事务急待处理,还要将无嗔的死讯昭告众武林同道,替他操办后事,因此虽然知道无嗔所指明的线索就在昆仑,却也无法分出人手前去示警。   慕容雪飞却是跃跃欲试,虽然听闻那昆仑掌门白笑天颇有些不通人情之处,以至于少林的空闻不怎么想去跟对方打交道,但他却还是当即决定,赶去昆仑阻止神秘组织的人再暗算任何人。   少林派对此乐见其成,难得有人肯代替他们前往昆仑,减了自己许多麻烦,更何况又有着替无嗔大师追查凶手的意思在,因此恭送慕容三姐弟离开的时候,倒都是客客气气、感激不尽的。   昆仑山脉是可以跟天山山脉媲美的又一连绵险峻的所在,并且因为曾流传过许多神仙奇谈,所以一直都是道家所景仰的圣地,更被称为“万山之祖”。   昆仑山脉由西向东,绵延数千里,昆仑派自然不可能全都占据了去,因此只是在东昆仑的南部寻了一个群峰环绕、如同莲花般的高峰,倚仗着其难以轻易跨越的天险,建筑起了山门房舍,作为门派安身立命之本。   慕容三姐弟一路行来,对于昆仑山脉的景色不禁也甚为赞叹,但毕竟心中有事,也无暇一一细看,何况又担心会落在那凶手的后头,因此想方设法地加紧赶路。   然而慕容兰和慕容惠之前的伤势毕竟还没有痊愈,行路之时怎么也不可能毫无顾忌,所以到得昆仑山脚下时,已是大半个月之后,若那凶手杀了无嗔之后日夜兼程,恐怕早就已经赶到他们前面去了。   慕容雪飞只怕到达昆仑派时,所听到的又是什么噩耗,在山脚下的小客栈里稍微休整了一晚,就忙不迭地催着两个姐姐收拾行装上山。   慕容兰和慕容惠少不了又埋怨他几句,从之前在少林硬是将追查凶手的责任揽上身,再到现在连家也不回、只知道追着不知影踪的凶手到处乱跑。   慕容雪飞也知道自己当日在少林的言行举止,很有可能给自己和慕容家都惹来许多麻烦,所以听着两个姐姐的埋怨,倒也并不反驳。   只是说归说,三个人的动作仍然很是迅速,天将明未明之时,已然来到了昆仑山口。   虽是春日,但仰首向上望去,昆仑山巅仍是积雪皑皑,在云遮雾绕中宛如仙境。   慕容三姐弟自幼生长于江南,哪里见识过这样的情景?   除了慕容雪飞毕竟曾上过天山,因此还算有点经验,慕容兰和慕容惠旧伤在身,虽然用上了轻功,但还是免不了几步一滑,又或者失足陷入深深的积雪中去,惊得失声而呼。   慕容雪飞要照顾两个姐姐,虽不至于顾此失彼,但也没法再加快速度,对于周围的环境也只能视线一掠而过,无暇仔细探察。   自从当日遇见那个武功极高的黑衣蒙面人之后,神秘组织的人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不知究竟是在忙于对付其敌人,还是对他们已经产生了忌惮之心,暂时不敢再加以阻截。   起初慕容雪飞还满怀警惕,但这一路上都平安无事,他的警惕心也逐渐降低,却没有料到,变故就在这一瞬间发生。   此时他们正走在狭窄的山道上,头顶上忽然传来沉闷的巨响,紧接着便有几块大石滚落下来。   虽然事发突然,但三姐弟的临场应变能力也是不凡,千钧一发之际还是躲闪了开来。   然而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巨石接二连三地砸落在山路上,使得大地都为之震动,进而引发了更多的山石崩落,积雪如潮水般自高处落下,竟有铺天盖地之势,眼看着就要将三人活埋在其中。   这是传说中的雪崩?   慕容雪飞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不假思索地拔剑出鞘,在刻不容缓之际挡开了向他们三人当头砸下的石块,内力激荡之下,就连汹涌而来的积雪也被剑花挥舞得四散而落。   但武功再高,也无法长时间地同这样的天灾相抗衡,慕容雪飞移目四望,急寻对策,忽地瞅见不远处有个山凹,恰好能够藏人,急忙将身边的慕容兰推了过去。   转头再寻慕容惠时,却见一块巨石正向她当头砸落,慕容雪飞不禁霍然变色,急忙冲上前去,却已是来不及相救。   他心里正自惊惶无措,斜刺里忽然又有一条人影闪过,猛地将慕容惠向前一推,避过了巨石压顶之厄,然而那人的身法虽快,却还是被那块巨石砸在了后背之上,顿时一股血箭直喷在雪地之上,那人自己也扑倒在地。   慕容惠险死还生,不禁吓得面如土色。   慕容雪飞脚步不停,经过她身边时猛地一推,将她也推向慕容兰所在的那处山凹,知道长姐定然会接应她,自己则继续前掠,直到那新来者的身边,也无暇细看,伸手抓住他的衣领,便迅疾无比地后退。   此时雪崩之势已不可阻挡,慕容雪飞带着那人堪堪退到山凹之内,便听得轰隆隆巨响之声不绝,眼前先是一片茫茫的银白,接下来便是猛地暗了下去,却是积雪已然掩埋了山凹,再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只余将要窒息般的黑暗。   不知过去了多久,外面的动静方才停歇。   慕容三姐弟吁了口气,幸好刚才虽然事发仓促,随身的佩剑倒还没有丢弃,急忙用剑在积雪中挖了一个出口,轮流爬了出去。   外面的空气似乎更加清冷,每个人都先深呼吸了一下,这才重又有了生存于世的真实感觉。   慕容雪飞最后才带着已经昏迷不醒的那人出来,于是三姐弟的视线,全都落在了那人的面上。 第135章 一步天险   那人看上去也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鼻梁高挺,眼眉俊逸,虽然因受了伤而面色苍白、昏迷不醒,却仍能看出是个俊朗英武的青年。   虽然不知道此人的姓名来历,但慕容惠想到适才的险情,若非这陌生的青年及时出现推开了自己,恐怕她早就已经埋骨昆仑了。   因此对于这个人,她比另外两人更为关切,见他呼吸微弱,顿时有些慌乱地道:“大姐、三弟,他……他不会有事吧?”   慕容雪飞已然给那人探过脉息,只觉虽微弱但还算平稳,看来伤势虽重却并未伤及心脉及内脏,只需静心调养一段时间,当可痊愈。   “他被那巨石砸中,受了些内伤,需得找个地方休养。”   说着,他便转过身去,让两个姐姐将那人放到自己的背上。   虽然此人出现的时机有些蹊跷,当时连自己都来不及去救慕容惠,那人却能及时赶到,说明雪崩之时他已经来到了附近,然而之前他们三姐弟却一无所察。   若不是这青年的轻功极高,便是有意隐匿行踪,这样的人突然出现在昆仑山上,怎么看都有些可疑。   话虽如此,但他刚才毕竟也救了自家的二姐,因此慕容雪飞虽然心中存有疑虑,却仍然将那人背了起来,同两个姐姐继续向前走去。   刚才的雪崩之前,忽然从天而降的几块巨石,绝非偶然,慕容三姐弟都怀疑是有人从上面推落巨石,试图将他们砸死。   然而其后却引发了雪崩,想必是对方意料之外的事情,不知在那场猝然而起的灾难中,之前想暗算他们的人是否逃了出去。   想来想去,他们至今除了那神秘组织的人,再也没有得罪过其他人,若刚才真是有人从旁暗算的话,那多半就是之前所遇见的黑衣蒙面人之流了。   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先到了昆仑,甚至还有时间设下陷阱来对付慕容三姐弟。   慕容雪飞不禁心急如焚,只怕赶到昆仑派的时候,迎接自己的又是有人被害的坏消息,脚下不由得越走越快,虽然背着一个人,却竟然比之前的速度还要快。   慕容兰和慕容惠经过刚才的一场劫难,也明白事情刻不容缓,再耽搁下去不知还会有什么变故,也极力运起了轻功,紧跟在弟弟的身后。   几个人一番疾奔,昆仑派的山门终于已然在望,然而走在最前面的慕容雪飞却突然间停下了脚步,原来前面竟已没有道路了。   他们所在的地方,距离昆仑派的山门不过丈许距离,然而却是两座绝峰。   原先应该是有桥通行的,但不知为何,如今那桥却被毁了去,只留下绝壁前的两个桥墩,还有昆仑派所立的一块石碑,上面警告意味甚浓地写着:“非请擅入者,杀无赦。”   似是为了验证这句话,对岸一瞧见这边有陌生人前来,立时就人影晃动,转瞬间已经出现了十几个守山门的昆仑弟子,站成两排,前排半蹲,弓在手箭上弦,拉得满满地对准这边,后排的俱都长剑出鞘,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看这情形,若是想倚仗轻功强行飞渡的话,在半空中就会被昆仑派的人射成刺猬,能够安然无恙地到达对岸的人虽说不是绝对没有,但在这世上恐怕也是凤毛麟角。   慕容雪飞瞧着眼前的局势。   两岸绝壁相对,怪岩嶙峋,谷顶虽然平坦,但谷底却幽深至极,形势极为险峻。   站在山巅上俯身鸟瞰,但见下面是湍流不息的河水,在深邃险峻的幽谷中急湍喧泻,喷涌咆哮,不断地激起层层雪白的浪花,发出阵阵犹如雷鸣般的轰鸣,真是令人望之目眩、闻声丧胆。   昆仑派有如此天然的险峻之地作为屏障,倒是易守难攻了。   慕容兰已然上前,高声向对岸的昆仑弟子说明了来意。   对方听闻他们是姑苏慕容家的小姐、公子,倒也没有立即赶他们离开,而是在岸边低声讨论了片刻,才有人道:“你们在对面稍候,待我们禀明掌门再作处置。”   慕容三姐弟只有耐着性子等在绝壁边。   慕容惠甚是替那昏迷不醒的男子紧张,不时过来探看他的情势,只怕拖得时间久了,会对他的伤势不利。   好不容易才见那前去请示的弟子去而复返,却转述了掌门白笑天的话,道:“多谢几位远来示警,敝派对于天山派所遭逢的巨变已有所耳闻,不过昆仑向来与世无争,又有这一步天险防护,料想贼人也无法潜入为害。近来门派内诸事繁多,不适宜招待外客,就请几位先行离去吧。”   慕容雪飞这才知道,原来此处名为一步天险,倒果然名符其实。   若是贸然向前,即便只是一步,却也有可能从此生死阴阳、天人相隔了。   听白笑天的意思,他从天山派的巨变里,多半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因为担心自己便是下一个目标,这才在昆仑派内闭门不出,并且撤去了架在一步天险上的渡桥,以此来阻隔神秘组织的刺杀。   这一手虽然太过谨小慎微,但客观上来看却取到了一定的成效,难怪那些神秘组织的人虽然已经到了附近,却至今还没有能够对昆仑派下手。   只不过,为了杜绝刺客潜入的可能性,就连他们几个人也拒之门外,这样做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一方面,慕容雪飞还急着想从白笑天的口中得到更多的线索,另一方面,他们一路行来已是困顿不堪,如今天色已晚,所背着的那人还未清醒,怎么也需要先找个地方休整一夜才行。   慕容惠已经抢先向对面叫道:“昆仑派做事怎地如此不合情理?如今天色已晚,我们远来是客,就算你门派内有再多的事务需要处理,也不在乎留我们住上一晚。更何况,我们这里还有人受了伤……”   慕容兰亦沉声道:“请转禀贵掌门,我们此番前来,不仅是代表姑苏慕容,更还受了少林新任掌门空闻大师的嘱咐,有要事相商。昆仑派毕竟是中原七大门派之一,不卖我们慕容家的面子也就罢了,真要连少林的面子也不给么?” 第136章 追问真相   慕容世家和少林派的名头同时被搬出来,纵使昆仑派再怎么不通情理,也还是不得不掂量掂量。   所以慕容兰的话音刚落,对面的昆仑弟子便有些尴尬地请他们再稍待片刻,自己再去请示掌门。   等了好大一会,那前去请示的昆仑弟子才终于回转了来,道:“天色已晚,几位远道而来,昆仑派也不是怠慢客人的地方。掌门有命,先请诸位在昆仑安顿下来再说。”   说着,对面原本持弓箭严阵以待的弟子中,有人已然换上了明显与众不同的强弓劲弩,那弓弦有拇指粗细,箭矢也粗逾儿臂,非有深厚的内力根本无法射出。   箭头上却系的有麻绳,只见那昆仑弟子弦拉满月,向着这边一箭射出,正射中了崖边的桥墩,立时便在这一步天险的深渊之上,架起了一座简易至极的绳桥,原来撤去原来的桥以后,昆仑派便是以这样的方法进出。   绳桥虽简陋,下面又是错一步便粉身碎骨的深渊,但好在相距不过丈许,只要轻功尚可的人便可借此轻松飞渡,更是难不倒慕容三姐弟。   三人依次自绳桥上飞掠而过,待得他们都已经在昆仑山门前站定,那射箭的昆仑弟子便又拉着这端的绳桥猛一用力,将插在对面桥墩上的箭矢连同绳索都收了回来。   一步天险,重又成为可以将危险屏蔽于昆仑山门之外的天堑。   慕容三姐弟本拟在中午之前赶到昆仑派,谁知中途被那场突如其来的雪崩所阻,耽搁了不少时辰,再加上同昆仑派的交涉以及那昆仑弟子来回请示掌门所耗费的时间,待到终于在昆仑派所安排的客房内坐下来,已经是日薄西山、傍晚时分了。   将之前雪崩中所救的昏迷不醒的青年安顿好,慕容雪飞解开他上衣看时,却见他背上被巨石所砸中的地方已经肿了起来,带着暗紫色的瘀伤,急忙向昆仑派的人要了些疗伤之药,替那人推血化瘀。   慕容惠也不避嫌疑,坐在床边关切地瞧着,问了好几次“怎么还不醒”,使得慕容兰和慕容雪飞都有些好笑地瞧了她几眼,觉得虽然那人救了她的性命,但她的表现还是着实有点不一般。   慕容兰趁着慕容雪飞替那人疗伤的时候,继续跟那接待他们的昆仑弟子交涉,要求面见他们的掌门白笑天。   对方却仍然百般推托,最后好不容易才松了口,答应替他们在掌门面前多说几句好话,尽量让他们在晚饭后能有机会跟白笑天见上一面。   见昆仑派虽然行事处处透着小心谨慎,但最近不像有什么大事发生的样子,可见那神秘组织的魔爪还没能伸到这里来,慕容三姐弟稍感放心,也就不再强求,先心平气和地用起了对方送来的饭菜。   饭后慕容雪飞又去旁边的静室瞧了瞧那青年的伤势,见他并无苏醒的迹象,心内不禁有些奇怪。   看这人白天时及时冲出来救下二姐的行动,他的武功应该不会太差,虽然之后被巨石砸中,但既然并无内伤,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恢复知觉?   这个疑惑只在心里一闪而过,门外已经传来了慕容兰的声音:“三弟,快些出来,白掌门答应见我们了。”   对于慕容雪飞来说,这可算是个意外之喜,所以他二话不说,立即便起身出房,同两个姐姐一起,跟着带路的昆仑弟子向内院走去。   这一路上,他察觉昆仑派内的防守十分严密,不仅有弟子分成几队轮流巡视,许多地方还留有人手暗中监视,跟传闻中清静无为的道家作风完全两样。   慕容雪飞心里不禁更加肯定,白笑天一定是已经听说了些什么,这才如此惧怕。   片刻之后,他们已然来到白笑天所居住的小院内,这里的戒备更是森严,若不是他们姐弟三人代表着姑苏慕容和少林派的话,说不定还要被搜检上一番。   白笑天却是在一间雅室里等着他们,他的年纪比无嗔稍小一些,这些年来高居掌门之位养尊处优、保养得当,看上去只是个清隽中年,倒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听见弟子通传慕容三姐弟到来的时候,他正站在书案前挥毫书写着什么,闻声头也不抬,只淡淡开口道:“请几位稍等片刻,待我写完这幅对联。”   慕容兰倒不介意多等片刻,然而身边的慕容雪飞却按捺不住,见白笑天竟然还有心情卖弄书法,忍不住冲口而出道:“少林派的无嗔大师不久前圆寂,白掌门可知道?”   他一开口就抛出如此重磅的消息,白笑天的手顿时轻轻一抖,一滴漆黑的墨汁自笔端滴落,污染了一大片上好的宣纸。   白笑天本来想在这几个小辈面前展示一下自己气定神闲、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高人风范,却不料对方第一句话就让自己破了功,也无心再写什么对联,顺势搁了笔,抬眼望向三人,道:“无嗔大师的身体向来很好,怎会突然圆寂?”   “自然不是无缘无故,大师是被人暗算而死。”   慕容兰便将在少林所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慕容雪飞冷眼旁观,明显瞧出那白笑天虽然仍强装镇定,眼眸中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畏惧的神色。   待得姐姐的话音落地,他不容白笑天有时间多加思索,已经追问道:“无嗔大师临终之际,悄悄在掌心中写下了昆仑二字。白掌门可明白其中的含义?”   白笑天勉强咳嗽了两声,神色颇有些不自然地道:“我又不在现场,怎会猜得到?”   慕容惠为了来向昆仑示警,险些命丧于白日的雪崩之中,之前昆仑派又对他们拒而不纳,心里早就憋了一股怨气,闻言忍不住冷笑道:“无嗔大师被害前夜,曾经向我们透露,当年和天山派及其他数个门派,一起参与过某个计划,并做过些追悔莫及之事,而那凶手也正是因此才找上门去。既然无嗔大师写下昆仑,看来二十年前的事情,白掌门应该也有份参与吧?” 第137章 意外线索   白笑天霍然色变,道:“白某做事,向来无愧于心,慕容二小姐不可胡言乱语。昆仑派多年来一直是中原武林正道的表率,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会惹来宵小之徒嫉恨也是常有的事情。至于你们所说的事情,我并不清楚。”   慕容兰轻轻叹息道:“白掌门,此事无嗔大师已然说过,你又何必再加以隐瞒?更何况,如今天山派已经惨早灭门,无嗔大师也遭遇了不测,依晚辈看,恐怕那神秘组织的人下一个要对付的,便是昆仑。你为何不将当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我们也好联络其他相关的门派,准备共同对抗敌人。”   谁知她不说还好,一说起跟其他门派共同御敌的话题,白笑天眼眸中的神色就变幻不已,最终只微微冷笑道:“你们年纪轻,只知道众人拾柴火焰高,又哪里见识过就算人多势众也奈何不了的可怕对手?昆仑派一向清静无为、与世无争,若不是当年行差踏错,又怎会惹来……”   说到这里,忽然咳嗽了一声,似是自知失言而加以掩饰,再开口时已经转移了话题,淡淡道:“总之,只要一步天险还在,就算那神秘组织来再多的人,也无法撼动我昆仑派。山上虽不富裕,但粗茶淡饭却也颇可自给自足,就算耗上个三年五载也没什么紧要。最近教中弟子耽于俗务,本门所学却尽皆落下,我早就打算好生整顿一番,恐怕近一两年内,昆仑派都无暇出面联络各派对抗什么敌人了。三位想要打听什么事情,也莫要来问我。”   这几句话却是将昆仑派的责任推托得一干二净,听他的话意,是打算一直这样闭门不出、躲避神秘组织的锋芒了。   慕容三姐弟不由得面面相觑,慕容雪飞忍不住便道:“白掌门刚才还说,昆仑派一直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如今事情既然已经牵涉到了昆仑,又怎能置身事外呢?”   白笑天胆小怕事,同时也固执异常。   想到天山派整个覆灭的惨状,就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现在慕容三姐弟又带来了无嗔大师被害的噩耗,更令白笑天觉得突然冒出来的那神秘组织非同小可。   神秘组织以“月”为记认,很容易就让他联想起当年威震一时的月恒教。   身为亲身经历过泰山之战的人,白笑天至今都还会做噩梦,并因为回忆起当年君莫问的杀戮之举而两股战战、汗流浃背。   虽然后来那个人突然消失不见,但谁也不敢说他就真的已经死了。   现在突然冒出来的这个神秘组织,岂知会不会跟月恒教甚至君莫问有关?   便再借给白笑天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再跟其作对。   所以他一早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这次绝不再被牵扯到此事之中,虽然慕容三姐弟所带来的消息令他心里十分惧怕、担心自己和昆仑就是神秘组织的下一个目标,但越是如此,他就越不敢离开有天险护持的昆仑派了。   听了慕容雪飞的话,白笑天只是轻轻挥了挥手,道:“名门正派也需要养精蓄锐,否则又怎能将这百年基业传承下去?”   说着,抬眼瞧了瞧他们三姐弟,忽然有些不怀好意地开口:“你们所说的什么计划,什么追悔莫及之事,白某从未参与。但二十年前,昆仑派的确曾经同天山派、少林派和其他一些门派、世家合作,干过一件大事。只是事后,所有人都曾立誓保守这个秘密,不向任何人吐露。所以,你们说无嗔大师已经对你们说出了一切,白某是不信的。但事实上,你们若真想知道此事,又何必来问我?当年之事,令尊慕容旬,同样也恰逢其会。”   此言一出,慕容三姐弟不禁相顾愕然,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想不到追查来追查去,最后竟然追查到了自己父亲的头上。   若当年的那件事真是如此不堪、令得少林的无嗔都羞于启齿,那他们的父亲又怎会参与其中呢?   虽然还想自白笑天的口中套取更多的有用信息,但除了慕容旬也参与了那件事之外,白笑天再不给说出其他的门派都还有哪些。   依慕容雪飞的猜测,恐怕当年的事情,七大门派都脱不了干系,除此以外,多半还有些武林世家的人参与,也就是说,几乎已经是中原正派武林倾巢而出的局面。   如此大事,事后却又如此神秘地三缄其口,以至于今日的武林根本就没有任何相关的传说,这反而引得慕容三姐弟更加好奇。   既然从白笑天那里无法再探听到更多的信息,他们只有告辞而出,并且决定次日一早就离开昆仑,赶回姑苏向父亲慕容旬了解真相。   当然,还有一件麻烦的事情,就是那个至今未醒、姓名来历全然不知的青年。   慕容三姐弟自白笑天处回来后,又去静室瞧了他一眼,他却始终不曾醒来。   若是明天一早他还不清醒,莫非他们还要带着他赶路?   眼见夜已深了,三人决定先各自回房安寝,待明早睡醒后再决定也不迟。   然而三更时分,慕容雪飞忽然被一阵喧闹声所惊醒。   他急忙披衣出房,到院内看时,只见整个昆仑派都已经亮如白昼,许多昆仑弟子都在惊慌失措地奔走着,随便拽过一个问时,那人也说不清楚,只说像是有刺客闯入了掌门所住的内院,却不知现在那里情势如何。   慕容雪飞心中大惊,想不到那神秘组织的人如此厉害,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通过了一步天险,而且轻而易举地突破了层层关卡,直接侵入了内院。   抬眼见两个姐姐也都穿戴整齐跑了出来,他三言两语向她们说明了事态的紧急程度,三人便像那些昆仑弟子一般发足狂奔,转瞬便来到了白笑天所住的院子。   这一路之上,不时可见昆仑弟子的尸首,全都是之前巡视或是警戒的岗哨,看来神秘组织的人竟然就是这么直接硬闯进去的。   不惜惊动昆仑派上下,对方这次,究竟来了多少人? 第138章 怀疑   竟然只有一个人?   从幸存的昆仑弟子口中,慕容雪飞得知了这个令他大感惊讶的消息。   他和两个姐姐赶到白笑天所住的内院时,那个闯入之人已然离去,留下的只有满院的狼藉和尸体。   昆仑掌门白笑天俨然也在其中。   或许是不敢相信在如此严密的防护下,神秘组织的人也能闯将进来,又或者是看到了什么令他感到害怕的事情,白笑天的面上带着极度惊恐的表情,始终圆睁着双眼。   所以,来人对他来说并非完全陌生,而是有着某些熟悉之处?   从这一点来看,白笑天之死,同之前无嗔大师被害倒有着共通之处,他们都对凶手有一定的了解。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无嗔大师死的似是毫无怨尤,甚至还面带微笑,而白笑天看上去就不甘心得多了。   据幸存者所说,凶手只有一人,身材高大,穿着普通昆仑弟子的服饰,想是打晕了某个门人后换上的伪装。   因为夜深,那人被发觉后又立即施展轻功,行动十分快捷,所以众人都未能看清楚他的模样,只知道他一双肉掌所使用的武学已臻化境,虽然姿态优美飘逸,但却有着无与伦比的可怕威力。   只听这么几句描述,慕容雪飞的心中顿时雪亮,恐怕今夜来犯的凶手,便是之前自己和两个姐姐在途中曾遭遇过的那黑衣蒙面人。   想不到此人不仅武功高强,性子也比普通人狂妄,竟然单凭一人之力,就敢闯上昆仑。   慕容雪飞向两个姐姐望了一眼,瞧见她们脸上的表情,相信她们此刻心中所想,也跟自己没有多少差别。   白笑天既死,昆仑上下群龙无首,险些乱作一团。   反而是身为外人的慕容雪飞破案心切,忍不住从旁劝解道:“白掌门已经遭遇不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追缉凶徒。他既然只有一人,刚才的连番激战对他的损耗必然不小,只要立即追下山去,定然能够将之擒获。”   白笑天平日最为信赖和器重的是首徒杜云星,如今也人到中年,在昆仑担任长老一职,闻言之下,正同几名师弟低声讨论着什么的他忽然抬头,眼眸中精光四射,直望向慕容三姐弟,沉声开了口。   “凶手仍然在昆仑!”   此言一出,慕容雪飞不禁大吃一惊,转眼向四周瞧了一眼,并未听见哪里还传来了打斗之声,那凶手既然已经得手,又怎会继续在此逗留?   慕容兰亦十分不解,忍不住开口问道:“杜长老何出此言?凶手怎还敢留在昆仑?”   杜云星冷笑道:“因为凶手本来就潜伏在昆仑内部,今夜抓住机会猝然发难,一经得手之后,便仍是躲藏在门派之中。”   慕容惠仍然面露怀疑之色,似乎觉得他这么说毫无依据,但慕容雪飞心念电转,却忽然明白了他为何如此理直气壮地得出这样的结论。   “杜长老的意思是,今夜其实并没有人渡过一步天险,自外部闯入昆仑?”   杜云星本来就负责着山门处的警戒工作,若真有外人突破一步天险,那他的责任可就非同一般了。   因此今夜乱象初生,他就先急匆匆地赶去山门外查看,守在一步天险旁的弟子们却告诉他并无敌情,随后他才赶来此处。   慕容雪飞如此一问,其他的人便也明白了过来,不禁个个面现惊疑之色,打量着身边所有的人。   杜云星眼中含泪、双拳紧握,道:“昆仑派一直都很平静,因山门外的一步天险易守难攻,多年来从未有外敌侵入为害。然而今日你们刚刚来到,家师就遭遇不幸,不知三位要作何解释?”   慕容惠性格爽直,行事时常冲动任性,头脑却没有姐姐和弟弟灵活,她被刚才那接二连三所抛出的信息所震撼到,此时刚刚回过味来,骤然便听得杜云星此言,俨然已经把自己姐弟三人当作了疑凶,不禁勃然大怒。   “你这人好没道理?我们好心赶来示警,白掌门却不予重视,之前对我们还多有怠慢。现在贵派乍逢不幸,我们又不辞劳苦欲会同贵派擒拿真凶,你怎地却含血喷人?”   说着,便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指指慕容兰和慕容雪飞,道:“你们睁大眼睛看看,我们中有谁符合那凶徒的描述?再说了,那凶徒尚在此处大开杀戒的时候,我们姐弟三人刚刚听见动静出门查看,随后才跟着贵派的人赶来这里,此事可多的是人证!”   杜云星刚才那么说,其实是有些迁怒的成分,毕竟所有人里,只有慕容三姐弟是外人,他总不可能先怀疑自家的弟子,却放过他们这些恰好在场的不速之客吧?   然而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凶手不可能是慕容三姐弟。   先不说他们三人的身份特殊,仅看身形,就跟瞧见过凶手的幸存弟子所描述的“身材高大”不相吻合。   慕容兰和慕容惠是女子,身材娇小玲珑自不必说,就连慕容雪飞,也因为年纪尚小,况且又是江南人氏,身材虽修长挺拔,却也跟“高大”一词有些差距。   再加上他们三人的出现,跟那凶手逃离的时间衔接得十分紧凑,若凶手真在他们中间,也绝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换下那身昆仑弟子的衣服,换上自己的穿着,再没事人似的出门查看。   慕容惠三言两语,堵得杜云星哑口无言。   但他毕竟是有心角逐继任掌门的人,就算明知自己刚才所言有错漏之处,当着昆仑众弟子的面也绝不能承认,免得给他们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所以杜云星眉头微皱,眼神一闪,忽然又冷笑道:“不错,你们三人的嫌疑的确可以洗脱。但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今儿傍晚你们进入山门的时候,却好像有四个人吧?”   慕容雪飞的心里顿时“咯噔”一跳。   今夜的事情太多,他竟将之前所救下的那个青年完全忘在了脑后。   此时经杜云星提醒,他再一回想,那青年虽然一直昏迷不醒,但身材倒的确可以算作高大。   而且那人之前跟他们三姐弟的相遇,也实在有些可疑之处。   难道,此事真的跟那人有关? 第139章 幸存者   杜云星的话不仅引起了昆仑派众人的猜疑,就连慕容三姐弟听了之后心中不禁也有些忐忑。   然而在一阵短暂的静默之后,慕容惠却仍是理直气壮地将昆仑派的怀疑反驳了回去。   “杜长老所说的是我们的那名同伴?之前在山门之时,你自己也亲眼看到,他在雪崩之中受了重伤,如今尚需调养,又如何有能力刺杀白掌门?”   话虽如此,但杜云星和昆仑派众人的面上仍然是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末了,杜云星更是直截了当地开口道:“之前听三位大致提起过,跟那名同伴乃是在上山之时偶然遇见,因为他受伤昏迷,这才一起带到昆仑。也就是说,三位其实对那人的姓名来历丝毫不知。若是没有发生事情倒还好说,但今夜既然出了这样的大事,所有身在昆仑派的人都脱不了干系,更何况是个来历不明的人?依我看,还是需得尽快找到三位的同伴,问个清楚才好。”   慕容惠听他话意,仍是将自己一行人视为疑凶,心里颇为不悦,但昆仑派上下却已是被撩拨得群情激愤。   慕容三姐弟毕竟远来是客,见此情形也不好再加以阻拦,也不知是谁先带头,顿时昆仑派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跟着杜云星,气势汹汹地朝着之前慕容家一行人所住的院落走去。   慕容三姐弟知道他们是要去找那受伤青年的麻烦,只怕那人吃亏,同时心里也有些担心会不会真如杜云星所说,也急忙跟了上去。   众人脚下不停,不多时便来到了静室外。   慕容惠见昆仑派的人闹哄哄地站了满院,不高兴地伸手阻拦杜云星,道:“杜长老,里面是伤者,本来就需要静养,这么多人涌进去,算什么?”   杜云星带着众人来到此处,自觉已经将之前丢了的面子找补回来大半,挽回了在昆仑派众人眼中的形象,也就不欲再更多地得罪慕容家,所以略一沉吟,便只留下了自己的几个师弟,在昆仑派中都是地位比较重要的长老,其他的门人都退到了院门外等候。   随即,他又向慕容兰拱了拱手,道:“慕容大小姐,我们便一同进去问个清楚,如何?”   到了这个地步,杜云星询问慕容兰的意见,也不过是做做姿态罢了,慕容兰当然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驳他的话,因此只微一点头,两人便一先一后向静室走去。   慕容惠、慕容雪飞,以及昆仑派的其他几名长老,也立即紧随在他们的身后。   走在最前面的杜云星正欲伸手推门,谁知“吱呀”一声轻响,那门已经自内打开,他和慕容兰顿时跟里面的人打了个照面。   开门的正是之前受伤的那青年,之前他躺着的时候,慕容雪飞已然觉得他的骨架宽大,如今站起身来,果然如同自己当初所猜想的那样身材高大、体格匀称健美,跟众人口中的那凶手的身形又像了几分。   不仅如此,那青年的眉眼,也给他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慕容雪飞不禁暗自将他跟自己记忆中的黑衣蒙面人两相对比,只觉身形和眉眼都有着相似之处,同样是眉峰冷峻,目似点漆,眼中神采隐现,令人过目难忘。   最大的不同之处,恐怕便是眼神了。   之前那黑衣蒙面人眼神阴狠冷厉,似有无穷无尽的阴霾藏匿其中,令人望而生畏。   而眼前的青年,眼神却清澈正直,丝毫瞧不出其内心有何阴暗的想法。   虽然有些相似之处,但也不能因此就入人以罪,更何况对方之前还救过慕容惠,因此慕容雪飞虽然心中对那青年存了些许疑虑,却并没有将这些疑点公之于众,而是打算先暗自观察,等找到更多的佐证再作决定。   那青年见门前站着这许多人,不由面露惊讶的神色,稍微停顿了一下,才抱拳为礼道:“记得我在雪崩之时被巨石砸中,请问可是诸位救了我?”   他剑眉星目、仪表不俗,年纪虽轻,但气质却十分沉稳,兼之彬彬有礼,虽然昆仑派乍逢巨变,人人心头都憋着一股悲愤之气,又对他们这几个外来人报有怀疑之意,但见这青年如此礼数周全,倒也不好一开始就咄咄逼人。   杜云星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这里是昆仑,救你的则是这几位,姑苏慕容家的小姐和公子。”   慕容惠早已从姐姐的身后探出头来,面上带着惊喜的神色,望着那青年道:“你终于醒了!”   那青年向慕容三姐弟望来,略一思索,似乎对他们还有些印象,于是再次抱拳道:“原来是三位救了我,十分感谢。”   慕容雪飞眼波流转,状若无事地挥了挥手,微笑道:“不必客气,其实我们还要多谢你及时出现,救了家姐的性命。只是,不知兄台尊姓大名、师从何派,又为何会来到昆仑?”   他所问的,也正是在场所有人想要知道的事情,一时间连昆仑派的人也都屏息凝神,等着听那青年的回答,院子内外虽然站了许多人,却忽然安静得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那青年眼眸中现出悲伤之色,道:“我名叫月无缺,是天山弟子,因为知道有人意欲对贵派白掌门不利,这才赶来报讯。”   顿时,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杜云星已经忍不住失声道:“你是天山弟子?那你知不知道,天山派如今已经遭逢大难?”   月无缺眸中的悲愤之色更浓,重重点了点头,道:“我岂会不知?或许现在,我已经是天山派所剩下的,唯一的幸存者了吧?”   慕容雪飞自听得他说出姓名,心中便突如其来地微微一动,猛然间想起了那个出现在天山派和无嗔大师被害现场的“月”字。   这个自称天山弟子的青年,竟然姓月,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他真的跟那神秘组织有关?   但若他跟那神秘组织有所关联的话,又怎敢堂而皇之地将自己的姓名说出?   一时间,面前的月无缺身上似乎笼罩上了层层迷雾,令得平素机智过人、眼光甚准的慕容雪飞,也情不自禁地有些犯难,不知道究竟该不该相信对方了。 第140章 天山弟子   昆仑派众人自然也已经听说了在天山派惨案的现场,所发现的那个“月”字,因此听了那自称月无缺的青年的话,面上俱都现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慕容雪飞却是曾经亲身到过天山派的人,闻言略一沉吟,便又细细追问当日在天山所发生的事情。   月无缺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将涌上心头的种种悲伤、愤怒等情绪压抑了下去,向众人叙说了当日在天山派所发生的事情。   据他所言,事情是发生在深夜,不知神秘组织的人是如何潜入天山的,但在天山派众人尚无任何防备的情况下,那些黑衣蒙面人就突如其来地蜂拥而至。   天山派的人仓促应战,对方却是有备而来、人多势众,所以不多时战局便胜负两分,只有极少数的人逃了出去,但神秘组织也随即派人追赶,月无缺便是其中之一,但在赶来昆仑的这一路上,却也经历了不少凶险。   他所描述的天山派与那神秘组织激战的场景,许多地方都同之前慕容雪飞在天山派追查真相时所观察到的细节相互吻合,所以的确是对那一战所知甚详。   但慕容雪飞并没有因此便完全相信对方。   曾经身临其境的天山弟子,固然能够说出这些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但若是参加了那一役的神秘组织的人,同样也有可能注意到所有的细节。   所以仅凭月无缺的述说,仍然无法肯定他的身份来历,也难以排除他杀害白笑天的嫌疑。   毕竟之前他一个人留在静室养伤,但谁也无法证明他就真的一直昏迷着,直到众人找上门来时才恰巧醒来。   月无缺说完了当日在天山派所发生的事情以后,便又抬眼望想昆仑派的诸人,表情诚恳中又带着几分焦急地道:“那些黑衣蒙面人,在自知胜券在握后曾经十分得意地叫嚣,说待得灭了我们天山派之后,便要向少林和昆仑两派下手。因此当日我和几位同门突围而出之后,便决定分头向两派示警。谁知上山之时,那神秘组织的人竟然已经抢先一步到来,并且从山上推下巨石造成雪崩,险些还连累到慕容小姐和公子,而我也受伤昏迷,未能及时将讯息传到……”   说到这里,他稍微停下来喘了两口气,有些忐忑不安地问:“适才醒来之时,听得外面有些吵嚷,似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该不会,那些人已经……”   杜云星及一众昆仑派的人,脸色阴沉的似乎能结成寒冰,听了月无缺的话以后,都是一言不发。   见此情形,月无缺心里不禁更加忐忑。   慕容兰对这位之前救助过自己妹妹的人颇有点好感,见气氛有些尴尬,于是轻轻叹了口气,向他解释道:“昆仑派的白掌门刚刚已经遇害了,我们正想追查凶手。”   月无缺呆了一呆,面上随即现出痛悔之色,黯然道:“想不到……我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   杜云星忽然冷冷道:“你说你来迟一步,我看倒是来得太过蹊跷。”   月无缺微微一怔,有些茫然地向他望去,道:“前辈此言何意?”   杜云星索性将话说得更明白些:“你进入昆仑之前,敝派一直平安无事,然而今日你刚刚到来,掌门师尊便惨遭暗算。如此巧合,又怎不惹人怀疑?”   月无缺面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现出气愤兼委屈的神色,漆黑的眼眸里带着控诉之意,毫不回避地直视着杜云星,道:“前辈竟然怀疑我?若我真的心怀不轨,做出了暗害贵派掌门这样的事情之后,又岂会还留在这里?”   说着,眼圈却又是微微一红,道:“师门遭逢巨变,我费尽千辛万苦才来到昆仑,只想能给贵派提个醒,同时也盼着中原各派的武林同道,能够替天山派讨回公道。谁知初来乍到,就遭受了如此不白之冤。若前辈执意要误会晚辈,请问证据何在?”   他的反应合情合理,完全是一个受了委屈的正派弟子模样,最后一句话又软中带硬,颇有几分不卑不亢的意味,令得许多人对他的信任又加深了些许。   但杜云星却仍然不依不饶地开口道:“虽然并无确实的证据,证明你跟掌门师尊被害有关。但到现在为止,你所说的话也不过都是一面之词。你说自己是天山弟子,然而现在天山派已经惨遭灭门,根本无人能够证实你的身份。你说自己一直留在这静室之中,直到刚才才苏醒过来,然而又有何人可以证明?”   他毕竟是昆仑派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也见过不少世面,所以咄咄逼人的几句话这么一环套一环地追问下来,顿时问得月无缺哑口无言。   慕容雪飞冷眼旁观,心里也实在有些举棋不定。   现在杜云星和月无缺,双方都等于是各执一词,但却都没有强有力的证据加以支撑。   月无缺虽然有些可疑,但毕竟没有人能够出来指认他就是之前暗害白笑天的凶手,但就算他是无辜之人,刚才一片混乱之际,就连带他上山的慕容三姐弟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行踪,其他人就更无暇关注,所以也没有人可以证明他一直好端端地昏睡在静室之中,并未出去过。   他正在心中沉吟不已,却忽然听见一个清亮悦耳的女子声音已然响起,道:“我可以证明。”   众人同时吃了一惊,转头向说话的人望去,却不是别人,正是慕容惠。   她环顾一周,见昆仑派众人面上颇有些不相信的神色,暗自咬了咬牙,石破天惊地再次开口:“今夜在事情发生之前,我一直都在这间静室中照顾着他,直到听见异动,这才匆匆出门察看。那时凶手早已跟贵派的人动起了手,所以月无缺绝对不可能是凶手!”   此言一出,所有人望向她的视线里都流露出了些许的异样神色。   事情发生之时,已是深更半夜,慕容惠却说她留在静室中照顾月无缺。   虽然当时月无缺已然伤重昏迷,但他们毕竟还是属于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让人很难不想入非非。 第141章 同行   慕容兰和慕容雪飞的心中更是惊讶莫名。   两人之前虽然都已瞧出,慕容惠似是对救了她性命的月无缺有些好感,但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已经到了如此的地步。   月无缺自己也似是十分吃惊,忍不住向慕容惠投去了诧异的一瞥。   慕容惠表面上像是完全不在乎众人望向自己的诡异视线,但在他这一瞥之下,还是情不自禁地耳根微红,避开了他和两个亲人的视线。   静室内沉寂了片刻,才终于响起了慕容兰沉稳的声音:“杜长老,既然已经有舍妹替月少侠作证,那他身上的嫌疑也可洗清了吧?”   杜云星瞧了她和慕容惠一眼。   平心而论,此事仍存疑点,毕竟慕容惠对于月无缺的关切之情,就连他也瞧科了几分,仅凭她的一面之词,也很难断定所说的是否属实。   但现在被慕容惠这么一搅和,这件事已经牵扯到了她的名声,若昆仑派继续锲而不舍地追问下去,就势必要同姑苏慕容氏交恶。   衡量利弊,昆仑派目前正值多事之秋,而自己想要当上继任掌门,还需要外界的助力,在此局势下,实在不宜再多得罪武林同道。   所以沉吟之下,杜云星虽然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却也只能暂且放过了月无缺,当即淡淡道:“既然有慕容二小姐替他作保,那此事暂且搁下。但无论凶手是谁,都别以为能够就此逃之夭夭,我昆仑派上下,势必要手刃真凶,替掌门师尊报仇。”   慕容兰彬彬有礼地道:“白掌门遇害,我们兄妹三人既然恰逢其会,只要有机会,也定然会继续追查凶手的下落,还望各位节哀顺变。贵派乍逢巨变,想必还有许多内务需要商量处理,我们身为外人,也不便多做停留。明日一早,我们便想告辞离去,不知杜长老意下如何?”   杜云星想着,留他们在此地也无济于事,有外人在此,许多事情反而不方便进行,于是便点了点头,却又指了指一旁默然伫立的月无缺,道:“那他呢?”   月无缺虽然有慕容惠做了担保,但他自称天山弟子,跟慕容三姐弟其实并不相识,慕容兰自然也无法代替他做出决定。   昆仑派上下对于月无缺的疑心并未尽去,只要慕容三姐弟离开,很有可能还会继续留难于他。   杜云星这么轻描淡写地一问,其实是希望慕容兰能够撇清跟月无缺之间的关系,这样待他们走后,自己便可以继续在月无缺身上追查凶手的下落了。   他的这点心思,慕容三姐弟都心知肚明。   慕容兰不禁有些踌躇。   这次他们三姐弟示警不成,反而惹得自己也险些担上了嫌疑,于情于理都应该及时抽身,别在昆仑派的这趟浑水里越陷越深,时机适当的话也不妨卖昆仑派一个面子,好为慕容氏跟昆仑派日后的交往留些余地。   而月无缺跟他们姐弟三人虽然不熟,之前毕竟救过慕容惠的性命,就这样将他丢给昆仑派不理不睬,似乎也有点过分。   至于一旁的慕容雪飞,所考虑的就更深了一层。   月无缺身上的嫌疑并未洗清,但无论他是不是之前所遭遇过的那黑衣蒙面人,慕容雪飞都觉得不适宜将他留在昆仑派。   一方面,如果月无缺的确是天山弟子,跟此事无关的话,留他在昆仑只会令得他变成众矢之的,最后说不定还会屈打成招,无辜地成为那神秘组织的替罪羊。   另一方面,如果他深藏不露,的确是神秘组织的那个人乔装假扮,那以他的武功,恐怕昆仑派没有几个人能够拦得住他,自己姐弟三人离开以后,岂不是等于送虎入羊群?   说不定下次再听到昆仑派的消息时,这里已经变成跟天山派一样的死地了。   这么一想,慕容雪飞当即决定劝说月无缺跟自己姐弟三人一起离开。   但还没有等他开口,慕容惠已经理所当然地道:“月少侠自然也跟我们一起走。”   她这句话说的颇有几分冒失,既抢在长姐之前发言、有失分寸,又越俎代庖替月无缺决定去向,但从中却也能看出她对月无缺的关切之意。   因此慕容兰只是瞧了她一眼,却也并没有对此加以反驳,只是温文尔雅地补充道:“当然,若是月少侠另有去处的话,我们也不会强留。”   她此言绵里藏针,表面上是在征求月无缺的意见,实际上暗中却含着警告昆仑派不可“强留”月无缺的意思。   这些波涛汹涌的暗中交锋,月无缺虽然刚刚苏醒,但从之前昆仑派对自己颇不友善的态度里也能看出些许端倪,此时自然也瞧出了几分,因此听了慕容兰的话以后,便有些感激地向她抱拳道:“师门不幸,我已经无处可去。若是三位不嫌弃的话,我愿与你们结伴同行,一起追查真相。”   之前慕容三姐弟在交谈中透露出了要继续追查凶手的意思,想不到月无缺如此聪慧,立即便用在了此时,使得他与慕容三姐弟结伴而行的决定更显得合情合理、无可置疑。   昆仑派的人自然无话可说,于是事情便就此决定了下来。   之后,好奇心旺盛的慕容雪飞又软磨硬泡着杜云星,要求去白笑天被害的现场详加勘察,希望能够些找到新的线索。   杜云星被他缠不过,再说若是反复推托,恐怕会显得自己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他又急着跟门派中的首脑人物商量今后的事情,无暇管这些琐碎的事情,索性便由得慕容雪飞去了。   反倒是慕容兰担心弟弟追查凶手心切,又惹出什么麻烦,执意要跟慕容雪飞同去。   至于慕容惠,却是自愿留下来陪月无缺说话,毕竟他刚刚还因为无人证明而险些被指认为凶手,现在身边留个人相互照应也在情理之中。   当然,这只不过是表面上的理由,至于更深层次的原因,慕容兰和慕容雪飞都心知肚明,并且不打算这么快点破罢了。   慕容惠有没有抓住这难得的机会跟月无缺加深彼此间的了解,慕容兰和慕容雪飞并不清楚,但他们俩去现场勘察的行动却并没有多少收获。 第142章 各怀心思   或许是那凶手这次在昆仑派的行动受到了太多的阻碍,虽然最后还是杀死了白笑天,但却没有时间多说或做些什么。   所以慕容兰和慕容雪飞在现场也只找到了匆忙间用血写下的“月”字,明显同天山派和少林派的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这让慕容雪飞格外地想将那人从阴影之中揪出来,瞧瞧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如果杜云星所说的没错,那凶手此刻应该还在昆仑派中,自己还是第一次跟对方的距离如此之近,并且有将他擒获的可能性。   只可惜昆仑派的人实在有些没用,如果当初在他和两个姐姐赶到之前,他们能够再多争取一点时间留住凶手的话,慕容雪飞就有九成的把握将之拿下。   这样难得的机会,就这样稍纵即逝,明日他们离开昆仑以后,再想抓住凶手就更加困难了。   除非,那凶手还会继续留在他们的身边……   想到这个可能性,慕容雪飞的眼神又深邃了几分。   上次在少林,无嗔大师虽然被害,但在此之前却还是想办法留下线索指向了昆仑。   这一次,事发仓促,凶手虽然无暇多说多做些什么,但被害的白笑天却也同样没有机会留下更多的线索。   所以,现在慕容三姐弟除了回去姑苏,向父亲慕容旬询问当年之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毕竟那神秘组织之后所要对付的门派究竟是哪一个,他们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   除此之外,就剩下那个自称为天山弟子的月无缺需要继续留意观察了。   之前昆仑派的人虽然做事有失偏颇,但有些话说的却很有道理,现在除了月无缺自己,并没有任何人可以证明他的确是天山弟子。   依神秘组织的风格,若他真是天山派的幸存者,对方一定不会放过他,还会继续追杀他,留月无缺在身边,就相当于是个诱饵,总有一天能把神秘组织的人引出来。   而若他是假冒的,他们姐弟三人虽然见识不够,难以判断其身份真假,但父亲慕容旬却见多识广,特别是对于各大门派的武功颇有心得,说不定能够瞧出月无缺的真实师承。   慕容雪飞打定了主意,便同姐姐一起回到了他们所住的院落。   慕容兰虽然很少开口,但听他说要回住处,却还是立即松了一口气,因为她心里颇有点担心自己的妹妹。   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慕容惠对月无缺的好感也表现得太明显了些,就这么放任两人独处,身为长姐的慕容兰又如何放心得下?   所以虽然跟慕容雪飞颇有默契地打算给那两个人一点相处的时间,但他们却也同样不希望事情发展得太过迅速,至少在月无缺的身份和说辞得以证实之前,不宜跟他有过深的牵绊。   两人回到小院里的时候,慕容惠和月无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慕容惠的面颊上有些淡淡的红晕,月无缺却是意兴阑珊、问三句答一句的模样。   见此情形,慕容兰不禁在心中有些感慨,更多的则是替自己的妹妹鸣不平。   身为姑苏慕容家的二小姐,无论身份地位、才貌武功,都绝对不会比作为天山派弟子的月无缺差,更何况现在天山派已然没落。   慕容惠如此有心接纳,月无缺却显得这般冷淡,纵使慕容兰一向处事公正,但事情落到自己的妹妹头上,还是免不了会觉得有些不悦。   所以她只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就以明天一早还要赶路为由,让众人各自回房休息。   慕容惠跟她多年姐妹,自然能瞧出她的心情,竟然还主动跟她一起回房,路上悄悄地替月无缺开脱,说他只是乍逢巨变、心情不好,所以才会表现得有些冷淡。   见妹妹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别人的身上,慕容兰有些好笑的同时又觉得担心,于是淡淡地瞥了慕容惠一眼,道:“虽然人家救过你的性命,但你也莫要太过上心,毕竟现在我们还无法肯定他所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慕容惠沉默不语,看她的表情,颇有些不以为然的味道,慕容兰看在眼中,情不自禁地更加担忧了。   但她也知道自己妹妹的脾气,若是固执起来,别人越是多说多劝些什么,反越会将她推向相反的方向,也只有想办法慢慢开解了。   不过,回想起月无缺的容貌气质、言行举止,若他所说的话是真的,倒也不失为一个青年才俊,跟妹妹倒也十分匹配,到那时慕容兰觉得自己也会乐见其成。   两姐妹相携离开,私底下说些女儿家的话去了,月无缺和慕容雪飞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实在没有什么话题可谈。   慕容雪飞心里对于月无缺,仍然有些不少疑虑,所以自回来以后就没怎么开口,一直在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对方。   他的这种情绪想必也影响到了月无缺,又或者他本来也就不擅长跟陌生人相处,所以之前同慕容惠之间的气氛才会变得如此尴尬。   总而言之,两个人都没有主动挑起话题的意思,在慕容两姐妹离开后不久,月无缺便也站起身来,向慕容雪飞道了声晚安,便欲回房。   慕容雪飞却突然又不想这么轻易地放他离去了。   若之前闯过昆仑派弟子的层层阻隔、如同探囊取物般杀死了白笑天的人真是月无缺的话,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回来的,但有许多善后工作,他应该还没有机会进行妥善的处理。   刚才因为有慕容惠替月无缺作证,而暂时说服了昆仑派的众人,再加上昆仑派内部也有许多事情急于处理,所以众人竟然都没有想起来应该去月无缺所住的静室搜索一番。   现在想来,却是一个大大的疏漏。   所以慕容雪飞也随即站起身来,面上的笑容十分开朗亲切,道:“月兄之前所受的伤,每隔一段时间都需要重新换药。现在你虽然已经苏醒,但想必伤势还未能痊愈,不如我陪月兄一起进去,替你换过药再安寝。” 第143章 试探   月无缺用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望了望慕容雪飞,一瞬间让后者忽然产生了一种自己已经被他完全看透的心虚感觉。   但他却并没有拒绝慕容雪飞的提议,只是微微颔首,道:“那就有劳慕容公子了。”   说完,就当先向静室走去。   慕容雪飞微笑着跟在了他的身后,同时带着些许不满地抗议道:“月兄同我们也算得上是生死之交了,何必如此见外?”   所谓生死之交,他所指的是之前雪崩之时所发生的事情,既然共同面对过生死关头,似乎也可以算得上了吧?   月无缺心目里的生死之交显然不是这样的解释,但他也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嘴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脚步却并没有丝毫的停滞。   沉默着又向前走了几步,他平静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多谢,慕容兄。”   慕容雪飞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自己明明是存着试探对方的不纯动机,现在却突然被他这么郑重其事地一谢,心里不知怎地就生出了些许内疚之感。   两人先后进入静室,月无缺也不多话,直接褪去了上衣在桌边坐下,等着慕容雪飞给自己换药。   慕容雪飞的视线却先不易察觉地在整个房间内巡视了一遍,特别注意柜子、床底这些容易藏匿东西的地方,可惜却并没有什么发现。   只不过,如果仔细嗅的话,能够隐约察觉到空气里似乎有极淡的血腥之气。   慕容雪飞心里顿时提起了警觉。   之前那独闯昆仑的凶手,虽然没有任何人真正瞧见过他的模样,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在这过程中受伤,但毕竟有那么多昆仑弟子都死在他的掌下,再加上最后白笑天身边的那个以血写成的“月”字也是他亲手书写……   就算没有受伤,那凶手也必然会沾染到血腥的味道。   这种味道虽然不太明显,但却难以逃过高手的探察,有洁癖的人自己也会对这种味道十分敏感,所以许多武林高手杀人之后,都会好好地沐浴一番,以洗去身上所沾染的血腥之气。   但刚才时间紧迫,那凶手虽然在逃往山门的半途中消失了影踪,找到了地方藏匿起来,却不可能有机会沐浴,所以身上一定还残留着血腥的味道。   月无缺若是真的一直在静室内昏迷不醒,直到众人找上门来时才苏醒,那他的身上和房间里,就不应该有这种味道才对。   慕容雪飞的心里疑窦丛生,手上替月无缺换药的动作也不知不觉地停顿了下来,于是忽然间便听见了月无缺平静的声音:“慕容兄,我想伤处应该已经无甚大碍了,不换药想必也没有问题。”   慕容雪飞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自己有些失态,急忙掩饰性地笑了笑,一边继续将药膏抹在月无缺的背上,一边道:“虽然已无大碍,但若不彻底根治,总还是有些缺憾。”   月无缺眼睫低垂,缓缓开口道:“世间事又岂能尽善尽美,有些缺憾实属平常。”   慕容雪飞不禁有些诧异地瞧了他一眼,忍不住道:“但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谁不想力求完美呢?你的名字,岂不也正是无缺?”   本是无心的一句话,说出口以后却忽然令得月无缺周身的气息都沉冷了几分,慕容雪飞尚未想通自己说错了什么,便已听得他淡淡地开了口。   “取名叫无缺又如何?难道便真的能永无缺憾?”   月无缺一直沉稳的声音里流露出些许嘲讽的意味,嘲讽中却又带着几分无奈,还有难以察觉的伤痛。   “慕容兄可知道,我甫一出世便没有了父亲,没过几年,家母也因为悲伤过度弃我而去。如今天山派又乍逢变故……”   声音微顿,月无缺双拳紧握,背上的肌肉也陡然间绷紧,慕容雪飞敷药的动作情不自禁地也停滞了一下,随即才状若无事地继续下去。   月无缺却似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状,接着又道:“慕容兄可曾体会过,所有的亲朋好友,所有自己所熟悉和信任的人,在一夜之间被人屠杀殆尽的滋味?这样的人生,又如何能算得上无缺?”   慕容雪飞不禁沉默了下来。   他虽然性子跳脱,自幼就喜欢东奔西跑,每年在家呆的时间或许还比不上在外面游荡的时间长,但毕竟还是娇生惯养的大家公子,根本就不曾吃过太大的苦头,而他的家人更是个个都好端端地围绕在身边。   现在忽然听见月无缺说出这样的一番话,虽然两人之间还并不熟悉,甚至隐约还有着几分相互怀疑和提防的情绪在,但只要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对方所说的事情,如若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慕容雪飞简直难以想象那会是怎样的可怕。   他对月无缺的处境不禁多了几分同情,想要开口安慰他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最后只能尽可能轻柔地将伤药给对方敷上,随后又用干净的白布包扎好,随后才轻轻叹了口气,道:“月兄,虽然以前你所经历的事情的确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但既然你能够绝处逢生,那就说明令尊和令堂,以及天山派死去的亲朋好友的在天之灵,仍然在庇护着你。所以你也该好好地活下去,这样才不会令他们失望。”   月无缺默不作声地穿好上衣,转身望了他一眼,眼神中有着慕容雪飞所捉摸不透的神色,既不像是认同,也不像是否定,真要说的话,可能更近似于惊讶吧。   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并且又是赫赫有名的姑苏慕容家的小公子,不仅跟他以兄弟相称,并且还花费时间和精力给他换药,更会想着法儿安慰于他。   月无缺并没有把对方当成自己的朋友,但不可否认,这种久违了的关切之情,却还是令他有所触动。   而且,慕容雪飞所说的话,也的确有一部分戳中了月无缺的内心。   还不满二十岁的他,的确已经失去了许多许多,但那些已经逝去的人,又怎会希望看到他沮丧失落、萎靡不振的模样呢?   月无缺微一抿唇,眼神忽又变得坚决了起来,望向面前的慕容雪飞,一字字地道:“我自然知道该如何做,才不会令他们失望。为今之计,只有复仇二字而已。” 第144章 疑虑渐消   复仇……   慕容雪飞的心不知为何向下一沉,或许是月无缺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太过坚定执着,因此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吧?   他的内心深处,隐约觉得对方用如此深的恨意作为今后的支撑颇有些不妥,很容易便会走上更加偏激的道路,但自己又无法对月无缺的处境感同身受,所以就更不知道该如何加以劝解。   略一沉吟,慕容雪飞只有先将心中的那点不安放在了一旁,却不动声色地再次开口道:“对了,月兄是否还有其他地方受了伤?”   月无缺微微一怔,有些不解地望向了他,慕容雪飞却又神态自若地补充了一句:“我似乎嗅见了些血腥味。”   这才是他跟着月无缺进房、又同对方说了半天话的真正意图,若是得不到合理的解释,那月无缺身上的疑点就又多了几分。   月无缺的眼神表情,却并没有丝毫的异样之处,只淡淡地道:“不过是小伤,我自己已经包扎好了。”   慕容雪飞没有料到他竟然会直接承认,不由有些错愕,愣了一下才接着又道:“月兄一直在此休养,怎会突然受伤?”   月无缺平静地道:“也不算突然,是来昆仑之前就已受伤,之前醒来之时脚步虚浮,不小心撞在了床沿,这才迸裂了伤口。”   说着,已经拉起了右腿的裤管,露出脚踝,果见用白布略微包扎了几道,上面洇出些血迹,不过已经干涸多时。   看上去果然是轻伤,但伤势虽轻,却终还是流了血,倒也足以解释房间里和他身上那淡淡的血腥之气的由来。   慕容雪飞虽然并未完全信服,但一时却也找不到相反的证据,只得暂且认可了月无缺的说法。   正打算告辞而出,却忽然又想起什么,转身微笑道:“月兄是天山弟子,所学的应该是剑法,不过自从相遇之后,我却未见到月兄的佩剑,不知……”   天山派以剑立派,所以传承下来的也以剑法为主,如果真是天山弟子,自然会使天山剑术。   而那曾跟慕容雪飞几次擦肩而过的黑衣蒙面人,却擅长掌法。   他这么说,仍然存着试探对方的意思。   月无缺却像是没有察觉他的真实意图,淡淡回答道:“之前雪崩之时,我的佩剑已不慎遗失。”   慕容雪飞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待明日下山之后,我们先替月兄买一柄趁手的佩剑,免得那神秘组织的人来袭的时候,月兄没有可用的兵器。”   说到这里,忽然又是轻轻一笑,眉目如画,顿时映得满室生辉,像是沐浴在春日的和煦阳光之下。   月无缺始终神色不动,此时也情不自禁地微微一怔,随即便听得慕容雪飞微笑道:“实不相瞒,我所修习的也是剑法。有机会,倒想跟月兄切磋一二。”   月无缺微一抿唇,本不想回答,但见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似乎不等到回答便不会离开似的,因此沉默了半晌才终于道:“若有机会,一定奉陪。”   慕容雪飞这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回想着适才同月无缺之间的对话,他仍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任这个人。   但有一点他却可以肯定,月无缺的确曾经经历过常人所不曾体会过的事情,因为当他说起自己的过往并非毫无缺憾的时候,眼眸中所流露出的感情异常强烈,而随后所显露出的复仇的决心也绝非虚假。   反正回姑苏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在这期间,不妨再好好地观察观察对方。   返回姑苏的这一路,并不像之前那样风平浪静。   或许是因为同行的人里多出了一个月无缺,他本来就是神秘组织处心积虑要除去的漏网之鱼,而慕容三姐弟也因为在这件事上追查得越来越紧,而成为了对方的眼中钉。   所以神秘组织的人接二连三地在途中设下埋伏,试图将他们四人一网打尽。   慕容三姐弟毕竟在江湖上的阅历尚浅,行事也向来光明正大,对于一些鬼魅伎俩不甚了解,虽然武功高强,却还是有好几次险些着了道儿。   幸亏月无缺虽然少言寡语,但警惕性却甚强,从中起到了不少的作用,有一次甚至还救了慕容雪飞的性命。   这一来,慕容雪飞对他的疑虑打消了不少。   按理说,若月无缺的身份真有可疑的话,他不会如此尽心尽力地帮助慕容三姐弟对付神秘组织的人,反而应该跟其里应外合、一举将他们歼灭才对。   慕容雪飞也亲眼见识过月无缺的剑法,虽然比不上那幽谷中的怪人传授给自己的那套精妙无比,却也气势磅礴,颇有大家风范,一看就是出自名门正宗。   他存着试探和观察对方的心思,才故意跟月无缺结交,纵然对方总是一副冷峻的面孔,但慕容雪飞却还是我行我素,拿出了自己平日里死缠烂打、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最后终于成功撬开了对方的心防。   或者说,其实他们两人之间的差距,并不如最初相识时所感觉得那般大。   真细谈起来,两个人在许多事情上都有着相同或相似的看法,就连兴趣爱好也颇为一致。   只不过,一个总是表情冷峻、不肯将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透露出来,另一个则无论面对怎样的困境,却仍然不改乐观开朗的本性。   闲暇之余,慕容雪飞和月无缺也如同之前所约定好的那样,彼此切磋过剑法。   因是切磋,慕容雪飞自然没有用出全力,但他自知所使出的剑术在江湖中已经少有敌手,即便如此,月无缺却也能跟他堪堪战个平手。   虽然不知道月无缺是否拿出了全部的实力,但他的剑术造诣已不容小觑。   若天山派的弟子有一半能有他这样的武功,那神秘组织就绝对无法在一夜之间灭尽天山派。   慕容雪飞也曾问起过月无缺在天山上的生活,想从中得到更多的线索。   有时候,只需要问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却可以从对方的回答中捕捉到许多有用的细节,以后有机会的时候或许可以同其他情报综合起来分析,从而得到更加准确的结论。   而月无缺,的确很熟悉天山的一切,给人的感觉,是他在天山已经生活了许多年。   这让慕容雪飞对于他的疑虑,又消除了几分。 第145章 雪鹰   越向东行,风景越是秀丽。   繁华富庶的江南景象,自然同苦寒之地的昆仑截然不同。   回到了自己所熟悉的地方,慕容家的三姐弟心情都格外愉悦,唯有月无缺却似是对眼前的美景并不在意,神色间仍是令人捉摸不透的疏离。   慕容惠对他的好感已是昭然若揭,见此情形屡次找机会约他出去散心,自己却是以从旁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为借口,试图创造些两人相处的机会。   然而月无缺却并不领情,对于她的邀约十次中倒有九次是直接拒绝的,唯一的一次多半还是最后因为有慕容兰和慕容雪飞同行,所以他才没有单独行动。   这样的表现,让慕容惠暗地里颇有些失望。   慕容兰和慕容雪飞冷眼旁观,知道月无缺多半对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意,虽然替自己的姐妹惋惜,但私底下还是各自奉劝慕容惠趁早收手。   只可惜,慕容惠就如同是着了魔一般,明知道自己的行动无异于飞蛾扑火,却还是不碰南墙心不死,甚至还幻想着经历了共同对抗神秘组织的经历以后,终有一日月无缺能够放下心中的负担,接受自己的情意。   “月大哥才刚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心情不好也可以理解。再说他一心想要替师门报仇,想必现在也没有心思考虑儿女私情。我……我可以等。”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一向做事风风火火甚至有些泼辣的慕容惠,难得地微低了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自己的衣角,哪里还有江湖侠女的风范,一低头间小儿女的情态展露无疑,瞧得慕容兰暗自摇头。   月无缺性格冷峻,慕容三姐弟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他总是默不作声地在旁倾听,偶尔开口也惜字如金,只有面对着慕容雪飞的时候,才会稍微多说上几句。   进入江南地域之后,往来行人大多身姿飘逸、眉清目秀,尽得江南灵气。   与之相较,身材高大、高鼻深目的月无缺更显得与众不同起来,一望即知并非本地人氏,因此引得许多人偷偷侧目。   慕容雪飞却也因此而再次注意到了他的容貌。   之前在昆仑山上初遇之时,他只是觉得对方颇为英俊,而且那种英俊有别于江南人氏的俊美飘逸,而是更具阳刚之气,却也并未深思。   但如今再仔细端详,他忽然觉得月无缺的长相似乎带着几分异族人的特征,跟中原人氏有些不同。   中原人对于异族人的敌视根深蒂固,因此多年来几乎已经没有异族人再踏足中原,慕容雪飞自然也没有见到过真正的异族人长的是何模样。   但他却在书上见到过对于西域胡人的描述,除了跟中原迥异的衣帽服饰之外,胡人的身材都格外高大,而且五官立体深邃,大多高鼻深目,眼珠的颜色也跟中原人大不相同,据说有蓝色、有绿色,甚至还有金色。   当时看到这里,慕容雪飞不禁暗暗咋舌,心道:“胡人眼珠的颜色竟然如此奇怪,那岂不就是传说中的妖怪了?”   现在偷偷瞧着月无缺,他骤然间发觉,除了眼珠的颜色仍然是黑色的,还有衣帽服饰保持着中原人的风俗,其他的几条基本都跟胡人的描述相吻合。   难道说……   转念再一想,月无缺曾经说过他出生于天山地界,那里本来就属于西北边陲、胡汉混居之地,就算他身上有着胡人的血统,似乎也不足为奇。   胡人,只不过是语言风俗与中原不同的异族人罢了,不也同样是人吗?   明日便要抵达姑苏城了,这夜四人在附近的小镇客栈里休整。   虽然说已经到了慕容家的势力范围,按理说那些神秘组织的人应该不会再公然突袭,但慕容雪飞做事缜密,只怕对方会反其道而行之,攻己方一个出其不意,所以在两个姐姐入睡之后却仍然难以成眠,索性披衣而出,四处巡视一番。   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却见月色如水,映出一人高大的身影,却是月无缺正伫立在中庭。   慕容雪飞自然而然地走了过去,却忽见他手上似乎停着一只鸟,虽然被月无缺的身子遮掩了大半,却还是露出了半边雪白的羽毛。   慕容雪飞微微一怔,心头顿时疑窦丛生,立即加快了脚步,径直向着月无缺走去。   月无缺手上的,莫非竟是用来传讯的信鸽?   但天山派已然覆灭,他又能跟什么人互通消息呢?   本来已经淡去的疑虑,这一瞬间重又在心头升腾而起,慕容雪飞觉得自己或许就要找到一个坚实有力的证据来证实月无缺的身份了,但他却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愿意面对那样的结果。   说起来,自己似乎已经把他当成真正的朋友了?   毕竟在之前跟神秘组织的战斗中,两人之间的默契越来越足,而月无缺还曾经在危难之际救助过他。   月无缺已然听见了慕容雪飞的脚步声,但却并没有回头,也没有做什么多余的动作,看上去倒像是十分坦荡自然,毫无需要掩饰的地方。   慕容雪飞又走了几步,这才发现停在月无缺手背上的白色大鸟并非信鸽,而是一只羽毛雪白、神气十足的雄鹰。   江南之地,鹰这样的鸟类本来就不多见,何况是这样一只通体雪白的鹰?   慕容雪飞诧异之余,见那只鹰英姿飒爽,却也不由得心生喜爱,忍不住问道:“这鹰……是从何而来?”   月无缺的视线亦凝伫于那只鹰上,闻言只微一摇头,道:“不知,但它很像来自我家乡的天山雪鹰。”   天山雪鹰?   慕容雪飞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略一沉吟,已有些诧异地道:“那岂不应该是在天山一带活动,又怎会来到千里之遥的江南?”   看来,那只鹰是被人驯养用来传讯的可能性又增加了几分,而它什么地方也不去,偏偏来到这个客栈找上了月无缺,这也未免太过可疑了些。   月无缺却神色不动,只淡淡回答道:“天山雪鹰向来独来独往,每年的秋冬之际,天山山脉的上空便时常能够看见它们翱翔天际的雄姿,但春夏之交却很难见到……或许,是因为那时候它们已经来到了南方。” 第146章 约定   慕容雪飞不禁沉默,只觉得天山雪鹰的习俗若真是如此,那也太奇怪了些。   鸟类迁徙,往往是趋暖避寒,所以天气转冷时,就有候鸟南飞,到温暖的南方度过寒冬。   而天山雪鹰,却愈是炎热愈往南去,等到寒冬来临之际,反而又会回到积雪不化的北方?   说实话,慕容雪飞的心里是不太相信天山雪鹰有这样的习俗的。   联想到那神秘组织的大本营,也很有可能是在天山附近,他越发觉得这只天山雪鹰,很可能是对方不远千里带到江南,用以传讯的。   “我在江南生活了近二十年,却从未见过这样的雪鹰。月兄,可否借我一观?”   月无缺瞧了慕容雪飞一眼,淡淡道:“它又不属于我,借字从何而来?”   说着,已经伸手过来,将那只雪鹰交给了他。   慕容雪飞微笑道:“因为它就在月兄的手上呀。”   一边说,一边已经低下头来,仔细检查着那只雪鹰,想瞧瞧它的爪子或翅膀之下,是否藏有用来送信的竹管。   月无缺眼神微微一黯,有些惆怅地仰头望向半空中的明月,道:“我只是见它自空中飞过,忽然间想起了天山的景致,这才贸然将它捉了下来。”   他看了慕容雪飞一眼,知道对方是怀疑那雪鹰来历古怪,却也并不多言。   慕容雪飞将雪鹰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丝毫异状,不得不又讪讪地将之递了回去,道:“我本有些担心,它是那神秘组织用来传递信息的使者,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是误会了。”   月无缺接过雪鹰,眼神深邃地望了它片刻,终于轻轻叹了口气,道:“天山雪鹰性子高傲,又怎会受人驯养?今日我将它捉住,已属不该。”   说着,忽一松手,那雪鹰猛地扇动翅膀,扑啦啦几声轻响,已然陡然飞上了万丈高空,似乎对于此次的遭遇心有余悸,迫不及待地展翅远去,再不回头。   慕容雪飞目送那雪鹰离去,忽然间觉得,月无缺的性格倒跟它有些相似。   转眼见对方仍然郁郁寡欢,他略一犹豫,终开口问道:“月兄又想起家乡了?不知江南的景致,比起天山又如何?”   他自幼生长于江南,熟知周边风景,颇有美不胜收的所在,而天山景色虽气势恢宏,却毕竟属于苦寒之地,在慕容雪飞的心目之中,又怎能同江南相比?   更何况天山派已然覆灭,就算神秘组织不再追杀月无缺,他也难以再独自回到那个伤心之地,因此见月无缺被天山雪鹰勾起了离愁别绪,慕容雪飞便忍不住想要从旁劝慰,希望能够用江南的美景替他抚平心伤。   谁知月无缺只是向他瞥了一眼,便淡淡地道:“江南风景虽好,却又怎比得上天山?”   这句话一说出口,慕容雪飞顿时第一个跳脚不服,忍不住道:“月兄此言有失偏颇了吧?天山我也是曾去过的,虽然景色壮丽,却终嫌冷清了些。”   月无缺望着他淡淡一笑,道:“那是因为,你只是走马观花,却不曾在天山真正地生活过。”   相识这么久,慕容雪飞却从未见他露出过笑意,如今提及天山景色,月无缺冷峻的面容也似乎柔和了几分,眉眼微弯,带着悠然神往之色,一时竟忽然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月无缺却不等他开口,已然接着说了下去:“天山也并非永远都是苦寒之地。山腰往上虽终年积雪,人称雪海明珠,但春暖花开之时,却能见到一边山清水秀、另一边银装素裹的奇景。千峰竟秀,万壑流芳,冰川积雪,却又与天池绿水交相辉映,那种美景,非亲身到过的人,根本就无法领略。”   随着他的叙说,慕容雪飞的眼前仿佛也出现了一幅气势磅礴的恢宏画卷。   他想象着冰川之下森林遮天蔽日、牧场郁郁葱葱的场景,不知不觉也有些心驰神往。   却听月无缺接着又道:“我小时候,最喜欢去山下的林子里玩耍。深达膝盖的积雪附近,栖居着无数的山鸡,偶尔还会有雪豹出没。密林深处马鹿呦呜,狍鹿、棕熊、猞猁、岩羊时隐时现。春天来了,草地上山花烂漫、五彩缤纷,贝母、当参、紫草、黄芪、柴胡等我甚至说不出名字的草药丛生。若是到了盛夏时节,山上的冰雪融化成水滔滔而下,汇成几十条大小不一的河流, 浇灌整个山麓、绿洲、沃野。那样的景色,便用最好的画笔也描绘不出……”   慕容雪飞不禁悠然神往。   江南风景虽美,但格局毕竟还是有些小,多的是青山绿水、黑瓦白墙,纵然也有碧绿草地、繁华似锦,却有哪里能如同天山脚下般无边无际,如七彩斑斓的织锦般曼延开来?   更何况,还有那些只有天山区域才会出产的植物,以及中原之地难得遇见一次的稀罕野兽。   待得四周再次沉寂下来,他才陡然间注意到,月无缺已经结束了自己的述说,重新沉默了好一会了。   “我一直以为,天山无论春夏秋冬,都是同样的银装素裹,却没有想到,竟然还会有如斯的美景。上次去天山,还是太匆忙了些,以至于未能见到月兄所说的那些景色。”   慕容雪飞性喜游历,原本就有志于走遍大江南北,看惯天下风景,如今听得月无缺将天山描绘得如此多姿多彩,又怎能不心驰神往?   所以他这番话,完全是发自内心,为无法见识天山的美景而深感遗憾。   月无缺自然能听得出他言语中所流露出的羡慕和惋惜之意,心中不禁微微一动,转眼向对方瞧去,见那张俊美得不似凡人的面上带着些许惆怅,忽然间鬼使神差地开了口:“若你真有兴趣的话,待我大仇得报,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回去天山,好好游览一番。”   慕容雪飞的视线不禁也落在了他的面上,想到对方所说的,是其出生成长的故乡,而如此性情冷峻的人,却竟然会主动邀请自己同游,心中忽也有种异样之感。   能够养育出月无缺这样的人的天山,他倒的确颇有兴趣再多了解一些。   所以,他望着对方微微一笑,豪气干云地道:“好,那就一言为定!” 第147章 慕容世家   次日下午,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姑苏城。   经过城外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之时,或许是觉得那里的景致甚佳,所以月无缺有些随意地问起了山峰的名称。   听慕容雪飞说那是流瀑峰之后,他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只轻轻点了点头,道:“真是好名字。”   反而是慕容雪飞的心头忽然微微一动,忍不住仰头望向自山巅倾泻而下的磅礴飞瀑,想起了那个消失已久的江南吴家。   青州城三分酒家的伙计所说的那个跟自己十分相像的吴姓之人,会是江南吴家的人吗?   若真是江南吴家的人,容貌跟慕容雪飞相似也情有可原,毕竟两家曾经结亲,慕容雪飞的身上,如今也流淌着部分吴家的血脉。   只可惜,吴氏的传人在多年前已经死去,流瀑峰飞雪岩之上也再无人迹,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恐怕自己再也无法得知了。   慕容雪飞的心间,涌出了难以形容的惆怅之意,但他很快便将这份思绪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没有让任何人觉察。   自己家的公子小姐们终于回来了!   慕容家的下人们顿时都忙作一团,毕竟这次慕容兰、慕容惠和慕容雪飞在外面耽搁了三个多月,比预定的多用了三倍时间。   而且中途三人也曾传信回家,虽然下人们不清楚他们在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老爷看完信以后脸色不豫的样子却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所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才对。   现在三人终于安全返回家中,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急忙将他们都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并且立即将这个消息通报了慕容旬。   慕容旬自从收到慕容兰的传书以后,心中一直忐忑不安。   对于他们信中所说的那神秘组织的来历,他自然心里也有了点数,知道对方不来则已,一旦如此光明正大地向中原正道武林发起挑衅,那就绝对不是易与之辈。   对于当年之事,不同于少林派的无嗔大师,这些年来始终耿耿于怀,觉得自己对月恒教的人有所亏欠,但也不像昆仑派的白笑天那样,丝毫没有悔恨之意,至死也只觉得自己时运不济。   慕容旬当年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父亲慕容周却不过七大门派联合相邀的情面而决定带领培养多年的部分死士前去相助,而得知此事的慕容旬急于增长见识,苦苦哀求父亲带上了自己。   谁知这一去,却令他后悔莫及。   在此之前,所谓的正邪对立、惩恶扬善,在慕容旬的心目中还只是单薄的词句,所设想的情景,无非就是在行走江湖之际锄强扶弱。   然而二十年前的那一战,却颠覆了他的认知。   真正的战争,原来竟是如此残酷。   无论是正是邪,到了生死关头,全都会暴露出自私自利、不择手段的一面。   所以他们这些名头响亮的中原正派之人,却反而要黑巾蒙面、藏头露尾,借着一场看似和平的婚礼,行血腥屠杀之事。   到得最后,无论是正道的侠士,还是魔教的妖人,统统都在血雨残骸之中化身为妖魔,红着眼睛不停厮杀,下手之间再不容情。   据说,此战之后,少林派曾参与其中的那些高手,以无嗔大师为首,返回少林后都纷纷闭关参禅,从此后不问世事,再也不曾在江湖中露过面。   慕容旬能够体会他们的心情。   原本是慈悲为怀、济世救人的佛门弟子,却在那样的战争中几乎泯灭了人性,他们所感到的内疚和自责,绝对远在普通人之上。   就连对佛理并没有兴趣的慕容旬自己,此战之后也心情抑郁良久,恢复过来以后,整个人都沉稳了许多,在很多事情上,也开始有了自己独特的看法,不再人云亦云,更不喜欢冲动行事。   而慕容周,则是因为在那场战斗中身受重伤而影响到了寿元,两年之后便即病逝,却将整个慕容世家交托在了慕容旬的手上。   对于慕容旬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便是保护自己的家人,至于江湖恩怨、孰是孰非,能不沾染就尽量远离。   然而,平静的日子不过才过了二十年而已,想不到,那场战争所遗留下来的隐患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了眼前。   而且,竟然还被自己的儿女们撞见!   想到这里,慕容旬仍是心有余悸,简直难以想象若是慕容兰、慕容惠和慕容雪飞发生什么不测的话,自己会受到怎样的打击。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想个办法,保住他们!   慕容旬的心里波澜起伏,表面上却还是平日里那副淡定从容的模样,在自己的书房里见到了远行归来的三个儿女。   之前只在信上得知两个女儿都受了伤,却不知道伤势如何,他心里一直都有些放心不下,现在亲眼瞧见两人已无大碍,慕容旬这才松了口气,坐下来静静地听他们三姐弟述说这一路上的经历。   此时,无嗔的死讯已经传遍了整个江湖,因此听慕容雪飞说到他被害的细节时,慕容旬的脸上并没有出现太过惊讶的表情,只是微有些黯然。   倒是对于他们在昆仑派的经历,慕容旬的神色变化更为明显了些。   月无缺自进了书房,经慕容三姐弟简单介绍给慕容旬之后,就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他们四人说话。   对于这个气度沉稳、仪表出众的年轻人,慕容旬倒也颇有几分兴趣,谈话过程中,不动声色地瞧了他好几眼,似是在心里暗自估量着对方。   直到慕容三姐弟说起在昆仑山上所发生的事情,虽然有些地方只是一带而过,但当慕容旬听闻慕容惠深更半夜却还独自守在昏迷不醒的月无缺床前,从而替他洗清了嫌疑时,望向月无缺的眼神中忽然精光一闪。   下一个瞬间,他已经猝然出手,长剑微鸣,化为白芒,径取月无缺的面门。   这一下出乎意料,慕容家的三姐弟都惊得呆了。   慕容惠正想上前阻止,一旁的慕容雪飞忽然心念一动,隐约猜到了父亲的心思,于是急忙抓住了姐姐的胳膊,向她微一摇头。 第148章 比试   慕容旬听了子女的讲述之后,只觉得在当时的昆仑山上,的确只有身为外来者的月无缺嫌疑最大。   虽然慕容惠所说的话替他洗去了杀害白笑天的嫌疑,但月无缺的身份仍然留有疑点。   天山派已被神秘组织灭门,那么多的高手皆已被害,为何只有月无缺能够逃出性命?   所以慕容旬立即就起了试探对方的想法,虽然跟远在西北边陲的天山派算不得熟悉,但他早年却也曾与天山派的高手切磋过几日,因此对于天山剑法并非一无所知。   之所以猝然出手,就是为了让月无缺没有思考反应的时间。   一般来说,遇到这种突如其来的攻击,每个人都会本能地使出自己最擅长和熟悉的武功,所以慕容旬才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这么径直出了手。   而慕容雪飞是最先领会到他意图的人,因此及时拉住了慕容惠,不让她去破坏慕容旬的计划。   虽然这些天来,他跟月无缺之间的情谊已经愈加深重,已经到了惺惺相惜的地步,但慕容雪飞并没有忘记仍存留于对方身上的那些疑点,更不会忘记自己之所以邀请对方同来姑苏,正是为了让见多识广的父亲有机会验证月无缺的来历。   月无缺却是微微一怔,等察觉到自己形势险峻时,那道剑光已经来到眼前。   他的反应却也不慢,坐在椅中立即仰面后躺,险险避开这一剑,随即反手抽出自己腰间的长剑,猛然架住又欲下落的剑锋。   慕容旬出招虽快,但却留有几分余地,毕竟他的目的只是试出对方的师承武功,而非置他于死地。   慕容雪飞跟月无缺数次并肩作战,又曾切磋过剑术,知道对方的武功并不弱,足以应付父亲的攻势,因此心里并不紧张,只凝神瞧着两人的招式。   虽然并非性命相拼,但慕容旬和月无缺的剑术却都是出类拔萃,一时间满室只闻风声飒飒,眼前亦是剑气纵横,却同样扣人心弦、精彩绝伦。   两人从室内斗到室外,数招过去,慕容旬忽地撤剑后跃,微微一笑,道:“好!能将天山派的入门剑法使得如此娴熟且有威力,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他既然如此说了,便是已经认可了月无缺的剑法是出自天山派,慕容雪飞的心里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急忙走上前去,道:“爹只是想试试你的武功,月兄千万不要见怪。”   月无缺尚未开口,慕容惠已经有些嗔怪地望着慕容旬,道:“爹你也真是的,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若是伤到了月大哥,那该如何是好?”   慕容旬瞧了她一眼,见她粉面含羞,心中已经了然。   但对于子女的感情之事,慕容家的人向来是秉承顺其自然的原则,因此他对此未置一词,只微笑道:“为父自有分寸,不会伤着月少侠的。”   说着,话锋一转,却忽又问道:“月少侠剑术精湛,想必有名师指点,不知你的授业恩师又是哪位?”   月无缺缓缓摇头道:“我幼失双亲,无依无靠,得蒙天山派收留已是十分侥幸,又哪有资格登堂入室,成为内门弟子?不过是随着其他师兄弟每日练习基本的内功心法和剑术,熟能生巧罢了。”   此言一出,慕容旬不禁又仔细瞧了他一眼,心中未免觉得有些可惜。   刚才虽然只是短暂交手,而且自己未尽全力,但月无缺年纪轻轻,猝然应战之下仍然应对得当,最后甚至还隐隐有种游刃有余的感觉,可见天资甚佳,不在自己的三个儿女之下。   然而在天山派里,竟然还未能列入门墙,只是普通的外门弟子,得不到本派高手的真传,天山派未免也太没有眼光了。   他转念又想,既然对方资质不错,次女又像是对他有些好感,待这次的风波过去之后,倒不妨试着将之收纳入慕容世家的门下,想必能够增添不少助力。   当然,如今要事当前,这个念头也不过一闪即逝,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解决那个神秘组织。   慕容旬低头沉吟,那边性急的慕容雪飞已然忍不住又将话题拉了回来,道:“爹,那个神秘组织究竟是何来历?二十年前又到底发生过何事?请你快些告诉我们。”   闻言,慕容旬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视线转向已然昏暗下来的天空,隐约可见有疏星点点,却不见升起的明月,想是被流云遮掩了去。   当日,所以参与那一战的人,之后都曾立誓保守秘密。   据慕容旬所知,那是少林派的无嗔大师所一力促成的,因为觉得此战的详细经过若是在江湖上流传开来,会对参与的众多名门正派的声誉产生不好的影响。   当然,其中或许也有着愧疚的成分,所以才不想再提起,亦不希望从他人那里再次听说此事。   慕容旬这些年来严守秘密,主要则是因为后一个理由。   所以不同于坚守誓言的无嗔和白笑天,一旦发现事情已经脱离了原本的轨道,他并不介意让别人知道这段尘封的往事,只要能够化解燃眉之急,从神秘组织的手中保护慕容世家。   更何况,现在追问这件事的并非其他人,而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   所以略一犹豫,慕容旬便做出了决定,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我原本已经不想再提起。但现在既然出现你们所遇见的那神秘组织,又多半跟当年的事情有关,那我也无法再继续隐瞒下去了。”   他当先回到书房,慕容三姐弟和月无缺都默不作声地跟了进去。   此时天色昏暗,书房中早有下人收拾过,又掌了灯。   几人重新分宾主坐定,不等性急的慕容雪飞再次追问,慕容旬摆手挥退了伺候的下人,便又缓缓开了口。   “二十年前,中原武林远不像现在这般平静,只因在西北边陲的北天山,尚有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月恒教。月恒教的教主,曾在三十年前约战中原武林群侠于泰山之巅,以一人之力面对上百高手的围攻却全身而退,并且杀死数十名正道高手,一时间威震天下,月恒教也成为无人能挫其锋芒的魔教……” 第149章 血战   书房里静悄悄的,慕容三姐弟和月无缺都凝神听着慕容旬的叙说,仿佛被他带回到二十年前的江湖。   虽然身为中原正道武林的代表人物之一,慕容旬不可能对当年的敌人说什么好话,但即使只是客观描述的片言只语,也已经足够让这些年轻人深受触动,特别是对于那个武功高深莫测的天下第一高手君莫问,产生了未能识荆的遗憾感觉。   慕容雪飞听得又是激动又是疑惑,虽然那个人是父亲口中的魔教教主,但就凭对方敢于堂堂正正地挑战中原武林、并且单刀赴会的这份胸襟,他就觉得传言未必属实。   当然,在慕容旬的面前,他暂时压下了心头的这种想法,仍是静静地听了下去。   君莫问纵横江湖、无人能敌的时候,慕容旬尚还只是个毛头小子,而慕容世家也因为无暇分身,并没有参与当日的泰山之战,或许其中也有着群起而攻、胜之不武的考虑。   所以慕容旬所知道的,也仅是江湖传言罢了,包括之后江南吴氏的传人吴风与君莫问之间的那场决战,最终令得月恒教退居西域,他寥寥数语便带了过去,却在慕容雪飞的心头激起了滔天巨浪。   慕容雪飞不禁怀疑,父亲所说的那个名叫吴风的人,莫非就是别人口中所说的,跟自己极其相像的人?   对方当年能够以一人之力,对抗声势正盛的月恒教,现在的自己又岂能示弱?   慕容雪飞不禁暗暗地握紧了拳头,下定决心要化解此次神秘组织所引发的血雨腥风。   慕容旬轻轻叹了口气,道:“自从吴风战胜君莫问,使得月恒教不得不退居北天山以后,江湖也平静了近十年的时间。我本以为,以后或许就会这样井水不犯河水地相处下去,谁知二十年前,吴风身亡,君莫问不踏入中原的誓言也随之破除,结果他一夜之间,便灭尽了大理聂氏,从此不知影踪……”   虽然君莫问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其间除了对付大理聂氏之外,并没有动中原武林的其他门派,但常年在他泰山之战的阴影下惴惴不安生活着的人,却还是感觉到了莫大的威胁,免不了要对他和月恒教的意图进行各种各样的揣测,担心总有一天,月恒教还会卷土重来。   在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情势下,当天山派忽然派出使者,邀请各大门派共同商讨对付月恒教的计策时,自然就更容易打动众人的心。   据天山派所说,原来他们已经派出了本门的杰出弟子潜入月恒教,打探到君莫问已然失踪一年多,现在教务完全由他经验不足的妹妹君莫笑处置,而那名潜伏的天山弟子成绩斐然,不仅探听到了许多内情,甚至还取得了月恒教众人的信任,就连君莫笑也答应下嫁给他。   天山弟子自然不会娶一个魔教妖女,但却可以趁此良机设下陷阱,将月恒教一举歼灭。   所以天山派提议由他们主办一个假的婚礼,各大门派的人却埋伏在侧,趁月恒教的人不备,一举消除中原武林的这个隐患。   从此之后不再有魔教的威胁,这个提议自然深合众人之意,所以各大门派的掌门和数个武林世家的家主都决定参与到这个庞大的计划中去。   正邪对立,纵使手上要沾染许多人的鲜血,但那也是为了保护中原武林不受魔教荼毒,所以参与其中的每个人,当时都认为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然而当他们真正身临其境的时候,才骤然感觉到当时的情境,跟天山派所言的似乎有些不同。   月恒教的人之所以会落入天山派所设的陷阱,似乎并不仅仅是为了参加其教主和天山弟子的婚礼,而是还抱有跟中原武林和平共处的目的而来。   然而当时一切计划都已敲定,纵然有些机灵的人如慕容周和慕容旬,从在场众人的谈话中感觉到了些许异样,却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参与此战的所有人,都已经成为一个庞大计划链条上的一环,若是出错,就可能连累到无数的武林同道。   所以最后,他们终于还是出了手。   此时,却发生了一件令众人同时感到讶异的事情。   原本以为只是为了取得月恒教众人的信任才跟其教主虚与委蛇的天山弟子,竟然护着他名义上的妻子、也就是月恒教主冲出了重围。   这个意料之外的状况,令得天山派之外的人格外不解,却也无暇去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毕竟,那时候所有人都已经陷入了血与火交织的苦战之中,咫尺之间,血流成河,耳旁充斥的全是愤怒或痛苦的呼喝之声。   整个天山派,顿时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纵使慕容旬当时在心里一个劲地麻醉自己,对方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此时不杀他们,以后就会有更多的人被他们所杀,然而还是免不了心生颤栗之感,到得最后,手软得甚至已经握不住剑柄。   而最打击他的事情还在后面。   血战过后,中原武林虽然损失惨重,但月恒教的人也被屠戮殆尽,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是这口气还没有松完,少林派的无嗔大师就在北天山脚下传回了一个让他们惊讶的消息。   月恒教,竟然不是真正的魔教?   多年来根深蒂固的成见,虽然不至于立即崩塌,但在无嗔之后,有心的人自然会接着调查下去,慕容世家便是其中之一。   而在北天山所调查得到的结果,足以令中原许多自诩为名门正派的人蒙羞。   因为有许多他们门下的弟子,一直不停地骚扰和挑衅着住在北天山脚下的无辜民众,以至于在当地人的心目中,他们这些中原武林的人,不分正邪,统统都变成了“中原强盗”。   各大门派和武林世家的首领们围坐一桌,讨论良久,最后才决定将整件事隐瞒下来,立誓绝不向外透露。   毕竟,他们取胜的手段就已经不怎么光明磊落,而事后所得知的真相更是令他们或悔恨或羞愧。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本以为已经在那一战中灰飞烟灭的月恒教,竟然还有后人留存于世,并且在二十年后拥有了偌大的势力,敢于直接找上门来报仇雪恨。 第150章 孰是孰非   待得慕容旬将前因后果说完,书房里陷入了一阵久久的沉默。   最后还是慕容雪飞最先按捺不住,道:“既然知道做错了,为什么当年不立即改过,反而隐瞒到今天,真是……”   潜意识里,他觉得造成今天这个局面、引得神秘组织不择手段前来复仇的,正是中原各大门派自己,换句话来说,就是咎由自取。   但那其中毕竟也包含了自己的祖父和父亲,所以他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慕容旬看了他一眼,微微叹息了一声,道:“事关许多门派的声誉,他们又怎会同意将此事公开,还月恒教一个公道?”   慕容雪飞不禁又沉默了下来,忽然间又想到一旁的月无缺。   天山派在二十年前的那一战中,可以说是始作俑者,难怪神秘组织甫一现世,就找上了他们,还采取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铁血手段。   但月无缺自幼在天山长大,对于门派自然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不知他听了慕容旬所说的往事之后,心里又会有何感受。   却见月无缺神色平静,只微抿了双唇,双手亦悄悄在身侧紧握成拳,透露出他的内心并非现在表现出的那般平静。   慕容雪飞犹豫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月兄,这件事既然发生在天山,难道你在门派之中,从来就没有听说过?”   月无缺瞧了他一眼,这才淡淡开口道:“听说过又怎样?二十年前孰是孰非,都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难道知道了真相,我的仇就可以不报?”   慕容雪飞低头想了想,不禁在心中长叹了一声,也明白虽然从慕容旬的话中,可以知道当初月恒教的人有许多可算是无辜惨死,但事隔二十年,那神秘组织的人现身报仇,天山派内又何尝没有无辜惨死之人?   难怪有人说,冤冤相报何时了。   只要有一方留下了后人,这样的江湖恩怨就绝没有了结的一天。   慕容雪飞心下忽有些黯然,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依他的本性,最好能够避免杀戮,所以当初撞见神秘组织追杀天山派的人以后,他才会立即出手相助,然而现在看来,双方的仇怨竟是难以化解了。   一旁的慕容惠却已经点头道:“不错,天山派在二十年前虽然有错,但作出决定的只有少数几人,剩下的都是听命行事,又岂是个个该死?如今那神秘组织打着复仇的旗号,却不分青红皂白将天山派的人屠杀殆尽,如此行径跟魔教又有何分别?”   说着,又向月无缺道:“月大哥,你要报仇,我们一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月无缺眼中光芒微微一闪,向她看了一眼,却并非回话,只微一点头。   不知为何,慕容雪飞总觉得他望向慕容惠的这一眼里,带着难以察觉的讥讽之意,似乎对慕容惠所说的话有些不以为然。   是不相信慕容家真的会助他复仇吗?还是有其他的什么原因?   即便已经成为朋友,但月无缺的身上,仍有着许多地方,令得慕容雪飞捉摸不透,让他深感惆怅。   慕容旬却已然轻轻摇了摇头,道:“对方既然能够一举歼灭天山派,足以见得他们的实力不容小觑,仅凭慕容世家,恐怕无法与之相抗衡。”   慕容兰皱眉道:“不过奇怪的很,他们既然有此实力,在灭了天山派以后,为何不再大举进犯,在少林和昆仑,却都只是单枪匹马地施以暗算?”   慕容旬沉吟着道:“月恒教的根基在北天山,而且他们的教众多有胡人的血统,长相迥异于中原人氏,因此想要大规模地突袭天山派尚有可能,若要进犯中原,恐怕很快就会被各大门派发觉,而他们未必有同时对抗整个中原武林的能力。”   这同之前慕容雪飞所猜测的原因相吻合,所以进入中原腹心地带以后,神秘组织的人就再没有采取大规模的行动,只敢在路途中偷袭,却不敢攻打少林或昆仑。   却听慕容旬接着又道:“还有一个可能性,当年各大门派攻打月恒教之时,俱都黑巾蒙面,叫外人瞧不出身份来历。那神秘组织里或许有着当年的幸存者,但多半也只能从武功招式上辨认出在场的部分门派,却未必知道全部的名单。”   慕容雪飞心念一动,也就是说,神秘组织目前也可能是在投石问路,通过之前大张旗鼓的行动威慑中原武林,逼得那些曾经参与过月恒教之战的门派或世家按捺不住,率先露出破绽,从而好分头击破。   难怪之前昆仑派的白笑天不肯出头,是不是也已经想到了这一层?以为只要自己蛰伏不出,那神秘组织就不会找上门来,却没有料到,对方先拿来开刀的,就是天山、少林和昆仑这三个门派。   慕容雪飞忍不住道:“现在那神秘组织的人已经灭了天山派,杀死了无嗔大师和白掌门,等于直接挑衅中原武林。无论是否参加过当年那一战,身为武林正道,又岂可继续袖手旁观?爹,我们应该联络各派,阻止神秘组织的计划。”   慕容旬眉头紧锁,微一迟疑,方才开口道:“这件事,容我再好好想想。虽然不知道那神秘组织的人是否知道当年慕容家也曾参与此事,但你们三姐弟既然已经撞上过他们,那他们迟早也会找上门来。我已经吩咐下去,这段时间增加两倍的人力警戒,你们若无要事,也别到处乱走,待我想出解决的办法再说。”   他何尝不知道,联合各派阻止那神秘组织才是自保之道,然而这样一来,势必要违背当初的誓言,将二十年前所发生的事情公之于众,到那时,所有曾参与此战的门派和世家恐怕都会名声扫地,慕容家一向明哲保身,不能做这样的蠢事。   若只是暗中联络当年参与过此战的门派和世家,一方面恐怕会正中神秘组织的下怀,让他们得知都有谁曾身涉其中,另一方面,其他的门派和世家也多半都心思各异,有如同无嗔那样宁愿以死谢罪的,也有如白笑天那样只想逃避的,未必便能团结一致,对抗神秘组织。   而慕容旬自己,所想的也不过是保住慕容家的基业和血脉而已。   对于月恒教之战的幸存者,他心中其实也怀着几分愧疚,并不想再对他们赶尽杀绝。   所以,该如何应对,还是需要好生思量一番啊。 第151章 朋友   回到了慕容家,这段时间被神秘组织追杀的狼狈,以及身在别人地盘里的那种种谨小慎微,终于都可以完全放下,慕容三姐弟全都是从内至外地神清气爽了起来。   慕容惠格外热心地要带着月无缺四处瞧瞧,却被他冷淡的一句“慕容前辈不是让我们没事别到处乱走吗”给堵了回去。   就算是心再大,到了这个份上,总也能感觉得出来,月无缺对待自己的态度实在是过于疏远了些,特别是想到他平日里跟弟弟尚能多说上几句,偶尔还会流露出淡淡的笑意,慕容惠的眼圈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红。   一路上本着顺其自然的想法,对于慕容惠和月无缺之间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慕容兰,眼见妹妹受了委屈,终于再也按捺不住,道:“月公子,舍妹也是一片好心,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月无缺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道:“我本就是这样的性子,慕容大小姐若是看不惯,我可以立即离开。”   此言一出,第一个慌了神的却是慕容惠,她按捺住正有些伤感的情绪,急忙拉住了自己的姐姐,低声道:“大姐,月大哥他刚才听了爹爹说的那些事情,想必心情不太好。他是客人,我们又怎可怠慢?”   慕容兰怒其不争地看了她一眼,心里着实对这个妹妹没法子,略一沉吟,便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道:“既然如此,就让三弟好好招待月公子,我们先回房吧。”   她特地在“好好”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显见对于月无缺仍然余怒未消,随即不待慕容惠回答,便强行将之拉走,多半是要避开旁人,同她说些姐妹间的私房话。   留在原地的慕容雪飞则有些尴尬,一边是自己的亲姐姐,另一边则是虽相识不久但却情投意合的知己,他的本心自然是希望双方能够和平相处,而面对眼下的局势,无论偏帮谁似乎都不太好。   月无缺的视线却已然向他投了过来,忽然淡淡道:“怎么,你也想赶我走吗?”   慕容雪飞的心骤然一跳,不由自主地便摇头分辩:“不,你是我的朋友,我又怎会如此对你?”   “朋友……”   月无缺若有所思地瞧着他,有些不解地接着又道:“你是慕容世家的小公子,而我只是孑然一身的丧家之犬。不过萍水相逢,为何便当我是你的朋友?”   其实这个问题,慕容雪飞也在心里问过自己很多次。   何止萍水相逢,对于月无缺身上所存在着疑点,其实直至今日,偶尔还是会在他的心头一闪而过。   但不知为什么,一旦迎上那双深邃如同纯粹夜空的眼眸,那些疑惑便全都会离他而去,剩下的只有跟对方并肩作战时的生死与共,与之月下倾谈中的惺惺相惜。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二姐其实很有眼光,若自己身为女子,一定也会被月无缺所深深吸引的吧?   毕竟,虽然名义上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天山弟子,但只要真正接触下来,便会知道,这个人竟是如此地与众不同。   但这些话,自然不能直截了当地说给对方听,所以慕容雪飞只是微一耸肩,面上现出开朗如阳光的笑容,道:“自然是因为,我们有缘了。”   月无缺不禁一怔,方打算细细琢磨他所说的那个“缘”字,却已经听得他接着叹息道:“唉,原本还希望你同二姐之间能发生点什么,好与你拉近些距离的,现在看来,恐怕是不能够了。”   落花有意,奈何流水无情,看来自己那点亲上加亲的小算盘,这次是打不响了。   所以,待得神秘组织的事情解决,月无缺终究还是会离开的吧?   想到这里,慕容雪飞心里便觉得有些遗憾。   然而,月无缺在微微怔忡了片刻之后,却忽然轻轻笑了,道:“你我之间,还有距离吗?”   这话里难得地带上了些许戏弄之意,迥然不同于他平日清冷疏离的性子,令得慕容雪飞不禁怔在当地。   仔细想想,这一路从昆仑山行来,两人朝夕共处、日夜相对,最窘迫的时候,甚至还曾经同榻抵足而眠,真要说的话,早就已经算是亲密无间了吧?   所以他瞬间理解了月无缺的意思:你我之间,并不需要第三个人来拉近距离。   也对啊,虽然对方做不成自己的姐夫,但是身为朋友,日后同样还是可以并肩闯荡江湖。   再说,他们不是还约好要一起前去天山,看尽无边美景的吗?   慕容雪飞的心情豁然开朗,笑道:“你说的对,无论如何,你我都是最好的朋友。待此间事了,我们还要一起去天山呢!”   月无缺面上的笑意却忽地敛去,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重又冷却下来,凝视着慕容雪飞那带着难以掩饰的期盼眼神,欲言又止地道:“如果有一天……”   “嗯?”   慕容雪飞的心思,还流连在以前听他所描述的天山美景上,闻言有些诧异地抬头,向他望来。   少年的眼神清澈纯净,带着几分温暖,月无缺的心绪忽然有些纷乱,不动声色地移转了视线,道:“没什么。”   有些事,他必须亲手完成。   如果知道了一切,这已经向自己敞开心扉的俊美少年,是否还能像朋友那样微笑以对?   月无缺从没有想过,自己会陷入得如此之深,但即便这样,也无法改变他早已做出的决定。   慕容雪飞没有追问下去。   跟月无缺这样的人相处,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适可而止是最重要的,若是像慕容惠那样纠缠不休,只会反而将对方越推越远。   夜色已深,他将月无缺带到早就准备好的客房里,这才告辞而去。   今夜慕容旬所说的那些事却又再次涌上心头,慕容雪飞只觉难以立即安寝,便又想起月无缺所心心念念着的天山景致,忽然来了兴趣,去慕容家的书库翻出了几本描述天山风土人情的闲书,打算当作睡前的消遣读物。   夏夜漫长,慕容雪飞躺在窗边的凉榻上翻阅着那几本书,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第152章 剧变   梦里,慕容雪飞似乎真的跟着月无缺一起回到了天山。   只可惜,他并没有看见对方所说的那种锦绣美景,只有漫天飞雪连绵不绝。   他只觉得身上冷得很,明明是练过武功的人,怎地还会如此惧寒?   慕容雪飞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怪责自己,身边的月无缺却是神采奕奕,仍在向他指点着天山的风景。   耳畔忽然掠过“高山明珠”这个有些熟悉的词汇,他转头望去,果然瞧见雪山之上竟有着一汪清澈的湖水,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竟没有结冰,似乎还有淡淡的热气蒸腾而上,如梦似幻,果然像是镶嵌在冰雪世界里的一颗明珠。   慕容雪飞的脑海里,却蓦地闪现出另一个词汇来——天池。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何会觉得熟悉了,那是他刚刚在一本书上所看到过的,隐约记得书上大概是这么写的:山巅出平湖,虽冰雪而不凝,如高山生明珠,此天池乃北天山一景也。   北天山!   慕容雪飞猛地惊醒,半开半合的书本立即自胸前滑落在地。   他心中惊骇莫名,唯恐自己记错了,急忙捡起书来匆匆翻阅。   直翻到那一页,亲眼瞧着上面所写的那句话,跟自己记忆中分毫不差,他这才颓然坐倒。   月无缺所描绘的天山美景,恐怕,都是北天山吧?   若他真是自幼在天山派长大,那所熟悉的应该是南天山的景致才对,毕竟天山派的势力范围从未超出南天山一脉。   而北天山,若自己记得不错,那正是二十年前月恒教总坛的所在地。   这会是巧合吗?   若依慕容雪飞的内心,他当然希望不过如此。   但结合之前月无缺身上所表现出的那些疑点,理智早已经告诉了他所不愿意相信的真相。   现在,只剩下一线脆弱的希望,还在支撑着慕容雪飞。   虽然月无缺的身上疑点众多,虽然他未必真的是天山弟子,但他也不一定就跟神秘组织有关,更不一定就是那个可怕的凶手吧?   毕竟,当昆仑掌门白笑天被杀的时候,他还在昏睡着。   慕容雪飞的心情稍微安定了些许,却无论如何再也睡不着。   瞧了瞧半空的明月,约摸着已经到了四更时分,索性不再睡了,起身到了院子里,稍微伸展了一下四肢,忽然心中一动,觉得四周过于安静了些。   那不过是一种直觉,但却令得慕容雪飞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冷却了几分。   他骤然间想起,自从牵扯进神秘组织的这件事以后,似乎自己每到一处,接踵而来的都是难以预料的杀戮,简直像是那凶手如影随形地盯着他们似的。   少林的无嗔,昆仑的白笑天,他们都是跟二十年前的那一战息息相关的人,因此才惨遭暗算。   现在他们虽然回到了姑苏,但慕容旬又何尝不是当年那一战的参与者呢?   如果神秘组织的人真的一直潜伏在他们的身边虎视眈眈的话,那岂不说明,慕容旬同样也身处险境?   慕容雪飞明白自己刚才那突如其来的心悸感觉是来自何处了,那是潜藏在心底身处的恐慌和隐忧,经过刚才的梦境陡然发酵,又在如此静谧的夜里逐渐放大。   他不假思索地向父亲所住的院落掠去,虽然此举看上去颇有些唐突,既然已经回到了自己家里,又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但慕容雪飞的确是放心不下。   前两次,他都晚了一步,甚至还曾跟凶手擦肩而过。   现在是在自己的家里,每一个都是他最在乎的人,绝对不能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面前。   他只是去瞧一眼而已,若是父亲安然无恙,他便再悄悄地离去,不会有人知道他曾经突然像是发了神经似地于深夜跑到父亲的院子里徘徊。   慕容雪飞心里这样想着,脚下亦加快了速度,如同一阵风似的,直卷到慕容旬所住的院门外。   从外面看上去,里面似乎跟平日一样安静。   然而这份宁静,却忽然让慕容雪飞的心里更加恐慌。   一口气尚没有松下来,他便骤然间想起,父亲明明说过他已经传令加强戒备,为何自己这一路奔来,却没有瞧见半个巡逻的人影?   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慕容雪飞大步走进庭院,视线一转,已经瞥见负责守卫的人倒在了墙角里。   心脏几乎要跳将出来,他根本来不及去查看守卫的生死,身体已经自发地开始了行动,飞一般地掠入父亲的卧房。   房间里漆黑一片,只能闻见尚未消散殆尽的蜡烛燃烧的味道,并没有慕容雪飞想象中的血腥气。   但他的心却反而更深地沉了下去。   自己就这么径直闯了进来,若是父亲无恙的话,怎会毫无所知?   他颤抖着手燃起了火折子,却发现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尽,难怪房间里仍然充斥着那股味道。   桌上似乎还放着一封信,但慕容雪飞无暇细看,很快就将火折子移向里间的木床。   慕容旬就静静地躺卧其上,仅看面容甚是平静祥和,若不是他的衣衫鞋袜并未脱去、也没有用锦被盖住身体的话,无论谁见了,都只会以为他仍在安睡。   但慕容雪飞的心脏却如同猛地遭受了重击,呆怔地立在当地,迟迟不敢上前一步。   不会的,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好半晌,他才脚步沉重地走上前去,勉强伸手向父亲的鼻端探去。   触手冰凉,早已没有了温热的气息。   火折子骤然滚落在地,房间里重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慕容雪飞本以为自己应该感到愤怒,应该迫不及待地冲出去叫醒所有人,应该红着眼睛追查凶手。   然而事实上,他却什么也没有做。   全身的力气似乎都已经被抽光,他颓然跪倒在床前,泪水在黑暗中潸潸地流了下来,打湿地面。   那个凶手,果然也跟着他们来到了姑苏,甚至,早已潜伏进了慕容世家。   如果自己能够早一点意识到父亲身处险境,快点赶到这里的话,是不是就能够阻止对方的计划?   自责之后,便是陡然升腾起的怒火。   以前,他从来不理解,为什么复仇的执念可以使得神秘组织的人不择手段。   但现在,他的心中突然也产生了同样强烈的渴望。 第153章 变化   慕容世家乱作一团。   那些巡夜的守卫,都是悄无声息地被人点了穴道,时候一到便清醒了过来,回想起半夜所发生的事情,顿时知道事情不妙,急忙前来禀告慕容旬。   却瞧见慕容旬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三公子怔忡地跪于床前,这副诡异的场景吓了众人一跳。   试探着请示慕容雪飞,他却像是神魂飘荡天外,对外界的事情丝毫不觉,众人心中惊惶,忙不迭地又去请示慕容兰和慕容惠。   慕容雪飞只觉得有无数的人在自己耳边吵吵嚷嚷,吵得他头疼欲裂。   慕容兰和慕容惠赶到之后,都情不自禁地跪在床前痛哭了一场,唯有他连泪也流不出来。   直到慕容兰发现桌上所留下的一封书信,展开看时却正是慕容旬的笔迹,原来竟是他的遗书,慕容雪飞的神智才稍微被唤回了些许。   他听着慕容兰哽咽着念完那封信。   信上,慕容旬对他们三人谆谆叮嘱,将慕容世家的重任交付在了他们的肩上,嘱咐他们要同心协力,将慕容世家的根基传承下去。   直到最后,才笔锋一转,轻描淡写地说近日想起当年的所作所为,心里深感愧疚,现在一儿二女皆已成人,了无牵挂,决定以命抵命,消除昔日所种的恶因。   所以,慕容旬是自杀的。   没等慕容兰念完,慕容惠已经红着眼眶大声道:“胡说胡说!我才不相信爹爹会这么做!这封信,一定是伪造的!”   慕容兰稍微停顿了一下,却还是接着念完了那封信,随即才向弟弟和妹妹各瞧了一眼。   慕容雪飞虽然仍是怔怔的,但他和慕容兰心里所想的,跟慕容惠也颇为相似。   那封信的笔迹,他们三个都认得清清楚楚,绝对是出自慕容旬亲笔,只不过,最后的那几句话,却一定不是慕容旬的本意。   想必昨夜,慕容旬是受到什么人的胁迫,才写下了这封遗书,随后又被逼自尽。   他们不明白,凶手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之前在少林,毕竟无嗔大师原本就对二十年前的事情十分愧疚,见到月恒教的后人前来问罪,甘愿以命抵命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但是他们的父亲慕容旬,昨夜分开之时,他明明还在想着要化解此次的危机,保护慕容世家,又怎会突然改变了主意,好端端地决定用自己来抵命?   更何况,那些巡夜的家丁,安排在慕容旬院外的守卫,总不可能自己无缘无故地昏睡过去,明显是被人点了穴道。   所以,昨夜有人闯入,那是确定无疑的事情。   而慕容旬所谓的自杀,也不过是凶手所布的局而已。   唯一令人想不透的是,那神秘组织的势力虽然远在天山领域,一时间无法深入到江南腹地,但他们之前的行事风格,仍然倚仗着有之前跟慕容三姐弟交过手的那黑衣蒙面人一般的高手,下手毫不留情,端的狠辣异常。   他们在少林派虽说并未大开杀戒,但无嗔大师致死的那一掌,却不折不扣是神秘组织的人打下的。   至于在昆仑派,对方更是等于血洗了半个昆仑,死伤的昆仑弟子少说也有二十来人。   按理说,对于同样曾经参与过月恒教之战的慕容世家,神秘组织更是无需客气才对。   从实力上来说,慕容世家虽然在武林中颇有威名,但毕竟只是一个世家,而且近年来又多在韬光养晦,因此势力方面自然比不上堂堂七大门派之一的昆仑。   神秘组织在昆仑派都敢以一人之力大开杀戒,为何到了姑苏,行事却似乎谨慎了许多?   除了慕容旬之外,慕容世家里再没有一个人受到伤害,即便是死去的慕容旬,也并非神秘组织的人下手杀害,而是任其自尽。   总觉得,其中有了什么变化。   然而,无论那变化是好是坏、是何原因,所造成的事实并没有丝毫改变。   慕容三姐弟最亲近和依赖的长辈,一夜之间被害,令得他们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剩下的事情,慕容雪飞已经记得不太清楚。   好像自从发现父亲被害之后,他的心神就一直飘忽不定,时时刻刻地悬浮在半空之中,带着隐隐的自责和惊惧。   或许是忧思过重,慕容旬的头七还没有过,从未生过大病的慕容雪飞就病倒了。   昏昏沉沉中,他只感觉到有人始终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唇喉间干渴如同火烧的时候,那人会及时送上微凉的茶水,如同甘泉一般潺潺流入心间。   全身滚烫像被烈焰灼烧的时候,也是那个人细心地用温热的毛巾替他擦拭。   隐隐约约的,慕容雪飞似乎回到了自己年幼的时候,母亲还没有故去,每当他在夏日的夜晚因为炎热和蚊虫的滋扰而难以入睡的时候,也会这样整夜整夜地守在床边,格外体贴地满足着他的所有要求。   只不过,现在父母都已经不在了,除了两个姐姐之外,会这样照顾自己的人,还有谁呢?   不知道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了多久,等到慕容雪飞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坐在床边的人是月无缺的时候,心里竟然并没有太多的意外感觉。   父亲的丧事未了,慕容世家还需要处理许多的事务,两个姐姐目前一定抽不出身来照顾自己,所以,是眼前这个人的话,也并非那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只不过,若他真如自己所怀疑的那样,为什么竟然还敢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有一个瞬间,慕容雪飞几乎要忍不住开口质问,将自己所知道的那些疑点全都抛将出来,要对方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然而话到唇边,却变成了:“是你……我还以为,你早就离开了。”   如果他就是凶手,现在想做的事情都已经实现,甚至还从之前慕容旬的叙说中得知了当年曾经参与过那一战的门派和世家的名单,不趁着这个机会继续复仇大计,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除非,他真的不是,那些疑点都有着其他合理的解释。   慕容雪飞满心苦涩地想着,他当然希望如此,然而一次又一次的巧合堆积起来,几乎快要将他的信任完全磨灭。   可是,月无缺只用了一句话,就令得慕容雪飞即将崩溃的信任感重又稳固下来。   “不在这里,我又能去哪里?” 第154章 商议   对于慕容家的所有人来说,那都是一段十分难熬的日子。   丧事办好,将家里的一切也都安置妥当以后,替慕容旬复仇便提上了三姐弟的日程。   此时,江湖中已经因为天山、少林、昆仑、慕容世家连番遭遇变故而变得风声鹤唳,人人草木皆兵。   同时,听说青城派在外办事的弟子也无缘无故地被神秘组织的人所杀,看来他们已经成为了对方的下一个目标。   慕容三姐弟若想追查神秘组织、替父亲报仇的话,眼下就必须赶赴青城才行。   但在此之前,他们却先私下里商议了一下。   因为事关慕容世家的未来,所以自然是避开了所有的下人,而身为外人的月无缺,虽然博得了慕容惠的好感,并且是慕容雪飞的好友,却也不能参与其中。   慕容雪飞大病初愈,面色仍有些苍白,独自坐在窗边,既能参与两个姐姐的谈话,又便于监视外面的动静。   那日醒来之后,他终究还是没有当面质问月无缺,只是将所有的疑问都埋藏在了心底。   一方面,对方毕竟在他病倒的时候彻夜不眠地贴身照料过自己,纵使身上有些疑点,但对他的关心却也并非完全虚假,在没有更有力的证据之前,慕容雪飞仍不忍心直截了当地指责对方。   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若对方真的是被误解了呢?   对于这个跟自己交浅言深的朋友,慕容雪飞是十分珍惜的,所以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他不希望两人间的友情出现裂痕。   另一方面,若对方真的包藏祸心,跟神秘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慕容雪飞所掌握的也不过是很容易被含混过去的表面疑点,仅凭这些就质问对方的话,不仅无法令对方说出实话,而且还会打草惊蛇,反而让对方产生戒备的心理,以后更难抓到他的把柄。   基于种种的考虑,慕容雪飞将心头的愤怒和疑惑都暂时压制了下来,整个人也变得更加沉静,不复当初那阳光明媚的少年意气,乍看上去,倒是跟月无缺更相像了些。   三姐弟在昔日慕容旬的书房里沉默地对坐了片刻。   这里是他们的父亲平时最喜欢的地方,在三姐弟的记忆中,每次有什么事情想要找父亲的时候,他们第一时间都会跑到这里来。   书房里的慕容旬,总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似乎天大的事情,只要有他担着,自己就无须再害怕。   然而现在,能够为他们遮风挡雨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慕容兰身为长姐,之前在安排慕容家的事务时出力甚多,俨然已经有了家主的势头。   她面色沉静如水,分别瞧了弟弟和妹妹一眼,便率先开了口。   “对于杀害爹爹的凶手,你们心里可有什么想法?”   慕容惠不禁又红了眼圈,道:“那还用问?自然是那神秘组织的人做的。”   “神秘组织的人再厉害,也不可能在完全不惊动慕容家守卫和机关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潜入内院。这次的事情,同在少林和昆仑所发生的惨案,都有着相似之处。”   慕容兰的神色仍然十分平静,只秀美的眼眸之中,不时似有火花闪过,显示出其内心并不如表面那样平静。   慕容雪飞的视线望着窗外,心情却忽然也像是卷起了惊涛骇浪。   从大姐的寥寥数语里,他便已经听了出来,慕容兰多半也对月无缺起了疑心。   事实上,这份怀疑早就存在,而父亲之死令其发酵扩散,三姐弟之中,恐怕也只有为情所困的慕容惠,尚且对那个人深信不疑吧?   但慕容惠也并非傻瓜,所以听了慕容兰的话以后,她立即瞪圆了眼睛,道:“大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兰垂下眼睑,声音却还是不徐不疾地传了出来,音量适中,恰好能让屋里的三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在少林,凶手是早已潜入,扮成了小沙弥。而在昆仑,凶手同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渡过了一步天险,在内部猝起发难。爹爹被害的那夜,亦是如此。”   稍微停顿了一下,她才接着又道:“我已经上上下下地排查过,那晚在家里伺候警戒的全都是效忠多年的老人,并无可疑之处,唯一有机会下手,又是外来者的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场的三个人都已经对她所指的人心知肚明。   慕容惠先是一怔,随后才有些激动地反驳道:“不!不会是他!在昆仑的时候,他还曾救过我的性命,又、又怎会如此?”   其实她心底深处,未尝也全无疑惑,但对方救过自己性命的事实,却成了她说服自己放弃怀疑的最佳借口。   “若是救你一命,便有机会混入昆仑,更还可能结交慕容世家,甚至趁机打探出当年月恒教之战的细节……如此多的好处,换作是你,会不会做?”   慕容兰的话浅显易懂,并且与他们之前所经历的事情严丝合缝,由不得人不相信。   平心而论,当初他们在昆仑山偶遇月无缺这件事本身,就已经颇为蹊跷。   神秘组织的人当时正为无法攻入昆仑派而苦恼,利用慕容三姐弟的身份跟着混进去,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慕容惠不禁作声不得。   慕容兰却又已望向了慕容雪飞,道:“三弟,你怎么看?”   慕容雪飞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深深地望了两个姐姐一眼,轻声道:“之前他曾跟我说起过自幼看惯的天山景致,回到姑苏的那一晚,我闲来无事去书库找了几本相关的书来看,却发现……他所说的是北天山。”   慕容兰和慕容惠起初尚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要说起这件乍看上去无关紧要的事情,但再细细一想,顿时都变了脸色。   慕容惠已经忍不住颤声道:“北天山?天山派不是地处天山南脉吗?”   慕容兰却是冷冷开口道:“二十年前的月恒教,倒是正位于北天山。”   在她心里,这下月无缺的嫌疑更是落实了八、九成。   慕容惠惊骇莫名,苍白着脸喃喃地道:“不会的,不会是他……”   慕容兰锐利的视线凝伫在她面上,忽问道:“二妹,你老实说,在昆仑山上的那一晚,你究竟在不在他的房中?” 第155章 警告   慕容惠苍白的面容,忽然间又泛起了红晕。   她有些惊慌地望了慕容兰一眼,又飞快地瞥了瞥慕容雪飞,旋即低下头去。   看她表现得如此心虚,用不着再听她的回答,慕容兰和慕容雪飞已经猜到了答案。   慕容兰不禁轻轻叹了口气,一瞬间似乎苍老了好几岁,半晌才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开口:“二妹,你怎地如此糊涂,竟然在这般重要的事情上说谎?”   正是因为慕容惠对月无缺的维护,才令得他暂时摆脱了昆仑派的怀疑,进而有机会跟慕容三姐弟一起返回姑苏。   若他真是凶手的话,可以说,造成如今引狼入室局面的正是慕容惠当初的一个谎言。   慕容雪飞也在心中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既然慕容惠当初在昆仑山上所说的是假话,那月无缺身上的嫌疑就更大了,至少当昆仑掌门白笑天遇害的时候,他就没有了不在场的证明。   三个人又沉默了良久,一时心中各怀心思,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最后,还是慕容兰先开了口:“如今看来,他的确大有嫌疑,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虽然有疑点,但却没有确实的证据,何况对方背后还有一个不知深浅的神秘组织,慕容兰行事谨慎,自然不会做打草惊蛇的事情。   慕容惠却向来是风风火火的性子,闻言忍不住便站起身来,道:“我……我要去问个清楚!”   她自然是立即就被慕容兰和慕容雪飞给拦了下来。   “你这么冒冒失失地前去质问,他又怎会说出实话?若是惊动了对方,反而可能会失去着唯一的线索。”   慕容兰秀美微蹙,眼神冷厉,略一停顿,才接着又道:“若他是神秘组织安插在我们身边的一根钉子,那我们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将他变成我们击破神秘组织的一条线索。”   她的想法正跟慕容雪飞不谋而合,两人所打的主意都是静观其变、谋而后动,若有可能,自然是顺藤摸瓜找出神秘组织来一举歼灭最为稳妥。   慕容惠重又颓然坐下,半晌才挣扎着说了一句:“就算……他跟那神秘组织有些关联,但也一定有他的苦衷……何况,爹爹不是已经试过他的武功,他明明使的是天山剑法……”   慕容雪飞突然心念一动,回想起父亲所说的二十年前的那一战。   原本以为只是卧薪尝胆、潜入月恒教的那个天山弟子,最后却反而护着月恒教主逃了出去……   若月无缺正好是他们的后人,那会使天山剑法,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他心里虽如此想,但月无缺毕竟是他的好友,终还是没有将这个臆测说出口。   慕容兰却是并无避讳,秀美微挑,已经淡淡道:“会使天山剑法的,也未必就是天山派的人。”   慕容雪飞突然间一阵心烦,道:“他身上的确有些可疑之处,但目前我们尚未掌握真凭实据,为谨慎起见,暂且不要打草惊蛇。现在既然神秘组织已经将青城派作为他们的下一个目标,若要阻止他们,那我们也得尽快赶赴青城才行。若月无缺真是神秘组织的人,这一路上定会露出破绽。”   慕容兰向他望来,忽然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担忧地道:“三弟,你之前同他的情谊非同一般,现在事情变成这样,是否能够承受?”   慕容雪飞的面色不禁也微微一变,随即才勉强开口道:“追寻真相,一直是我的目标。此事因我多管闲事而起,现在就连爹爹也身受其害,无论凶手是谁,我都要追查到底。”   话虽如此,但一想到那个凶手很有可能就是月无缺,他的心中还是情不自禁地感觉到了阵阵绞痛。   慕容兰凝视他半晌,终于点了点头,道:“好,其实我本来也是想将这一路上监视他的任务交托给你。现在既然你如此说,那我也可以放心了。”   说完,又转脸望向慕容惠,道:“我知道你对他的心意,但你莫要忘了,爹爹很有可能便是死在他的手上。我也不要求你能对他拔剑相向,只希望你能管住自己的情绪,莫要露出马脚,让他提前有了防备就够了。”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还嫌自己说的不够重,厉声又道:“我、三弟和你的性命,还有整个慕容世家的未来,现在都系在你身上了。若是想害死我们的话,便将我们所说的事情全都告诉他。”   他们现在所商议的,是怎样对付神秘组织,若月无缺真是对方的暗探,让他知道了以后,神秘组织必然会想方设法先下手为强。   慕容兰唯恐慕容惠仍然对月无缺余情未了,会忍不住向他透露实情,这才故意说得如此严重,其实在警告慕容惠的同时,也无意中敲打了慕容雪飞,将他心头那一缕不忍和不舍的情绪尽皆抛开。   慕容惠眼中泛起了泪光,颤声道:“我、我又怎会害你们?可是,你们也需得答应我一件事。”   慕容兰略一犹豫,终还是放缓了语气,道:“你说吧。”   慕容惠的脸色一变再变,最后终鼓起了勇气,道:“若他、若他与此事并无关系,或者,即便有关,却也并非罪魁祸首的话,我们……我们便放他一条生路。”   慕容兰微一沉吟,她虽然想要复仇,但慕容世家毕竟跟那神秘组织不同,不至于因此便将对方赶尽杀绝。   所以她缓缓点了点头,道:“若他有心悔改,放他一条生路也未尝不可。但前提是,爹爹并非死在他的手中。”   慕容旬虽是自尽而亡,但当夜必然有人逼迫于他,所以跟直接杀害他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若那个迫其自尽的人是月无缺,慕容兰的心胸即便再宽广,却也无法放任不理,因此这个附加条件可以说无可厚非。   然而慕容惠的脸色却又苍白了几分,看来她的心里也很清楚,如果月无缺是神秘组织的人,那多半也就是当夜潜入慕容旬卧房的人了。 第156章 同行   慕容三姐弟私底下商议停当,决定表面上仍然装作若无其事,循着目前已有的线索先赶去青城。   但慕容世家剧变乍生,许多事务尚需有人坐镇处置,所以身为长姐的慕容兰无法一起前去。   正因如此,之前慕容兰才会在商议的时候刻意将话挑明,借机敲打两个弟妹。   自己无法跟随前往,仅慕容惠和慕容雪飞与月无缺同行,又着实令她放心不下。   毕竟慕容惠对于月无缺的心意,她和慕容雪飞都是有目共睹,而慕容雪飞同月无缺之间的那种惺惺相惜之情,有眼睛的人也能看得出来。   直到三人都表明了态度,慕容兰这才勉强放下心来,虽然对于容易冲动的妹妹还是有些信心不足,但弟弟的年纪虽轻,武功和智谋却都异于常人,有他一路监视月无缺,顺便照看慕容惠,想必也就足够了。   对于慕容三姐弟的安排,月无缺毕竟只是个外人,因此并未提出异议,只在慕容雪飞询问他的去向时,略一沉吟后表示愿意继续跟他们同行。   其实在询问对方的时候,慕容雪飞的内心有些矛盾。   他既希望对方能够继续跟自己同行,同时却又隐约觉得,或许月无缺还是就此离开得好。   毕竟,对于神秘组织来说,现在他们慕容世家的人已经没有多少利用价值了。   该知道的事情都已经知道,除非想将他们三姐弟也一起除去,否则根本就没有必要继续对他们虚与委蛇。   若月无缺真是神秘组织的人,此时应该急于摆脱他们,去跟自己的同伴会合才对。   如果他就此离开,慕容雪飞反而会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那就证明对方跟自己的一场相识,不过是建立在虚假的谎言,对方并没有付出过他的真情实感,那么自己或许也可以慢慢地将那份情谊收回。   从此两不相欠,再见权当路人。   然而在慕容雪飞的内心深处,却几乎是笃定地相信着:月无缺对自己所说的话,并非全都是虚假的。   至少,当他提及幼年时在北天山所度过的那些岁月时,面上所浮现出的深深怀念的表情,足以证明那是他的亲身经历。   慕容雪飞甚至可以想象得出,当年的他是如何独自在美丽而又暗藏凶险的北天山独自挣扎求生的。   天山的风雪将月无缺的性情磨砺成如今的坚忍冷峻,而隐藏于其下的真实模样,他却只向慕容雪飞透露过些许。   所以现在,反过来却变成了慕容雪飞在利用着他对于自己的信任,试图追查出神秘组织的动向,并借机将其歼灭。   虽然这么做有大半的原因是为了替慕容旬报仇,但对上月无缺那深邃如夜空的眼眸时,慕容雪飞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感到有些愧疚。   如果可以,他宁愿能够直截了当地跟神秘组织决一胜负,也不想这样利于别人对自己的信任之情,特别,当那个人是他迄今为止所承认的最好朋友之时。   至于慕容惠,之前慕容兰和慕容雪飞所说的话,几乎已经将她打击得魂魄出窍。   这一路之上,她都是恍恍惚惚的,偶尔望向月无缺的眼神,除了难以抑制的钟情之外,更还有着无法掩饰的疑惑和悲伤之意,看得慕容雪飞不禁暗自摇头叹息。   慕容惠表现得如此明显,月无缺见了,心中又岂会没有怀疑?   但是个性使然,虽然不知道月无缺瞧出了多少破绽,但他却什么都没有追问,反而是慕容雪飞为了替慕容惠掩饰,还状若无事地解释过几句。   月无缺默不作声地听他说着,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不必解释,我都明白。”   慕容雪飞心中骤然一惊,忍不住抬头向他望去,心中有些惊疑不定。   他都明白?   为什么总觉得这话里有些其他的含义?   他所明白、所知道的,究竟是什么?   月无缺却似对他心中的惊疑一无所知,淡淡又道:“慕容家刚刚出了那样的事情,你们姐弟三人的心里,现在自然只会想着复仇。只要能够报仇雪恨,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心甘情愿。”   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片刻,向来冷峻的面容上,难得地现出些许惆怅的神色,轻轻开口道:“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   一时间,慕容雪飞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之前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现在骤然听得月无缺这么说,不知为何,他竟突然想起了那个神秘组织。   对方所做的一切,又何尝不是为了复仇?   可是,在复仇的名义下,就能够不择手段、为所欲为了吗?   他本能地摇了摇头,眼神重又变得澄澈纯粹:“不,我虽然想复仇,但却不会将这份仇恨扩大到更多人的身上。”   月无缺却微微冷笑了一下,道:“但若你的仇人,原本就是千千万万的人呢?”   慕容雪飞的心里不禁有些纷乱。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现在害死父亲的是神秘组织的人,所以他们姐弟三人才更以除去神秘组织为己任。   但若害死慕容旬的,是中原七大门派,是那些武林世家,那自己会不会也跟神秘组织一样,对所有参与其事的人大开杀戒?   他竟然踌躇了起来,并且觉得神秘组织之前的所作所为,似乎也并非完全无法接受了。   慕容雪飞一时怔忡在原地,脑中犹如有一团乱麻,急切间整理不出个头绪。   月无缺站在一旁,静静地瞧了他良久,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悄然离去。   “不!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如同那神秘组织一般滥杀无辜!”   天山派死去的那些人里,真的每一个都曾参与过二十年前的那一战吗?真的每个人手上都沾染着月恒教的血吗?   突然间如同醍醐灌顶,慕容雪飞的神智恢复了一丝清明。   自己与神秘组织之间,毕竟还是有着不同之处的。   神秘组织的行事仍然带有魔教偏激狠毒的风格,而自己是绝对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将仇人的门派屠杀殆尽的。   父亲留给自己姐弟三人的那封遗书里,这样的意思也隐藏其中。   虽然是被逼自尽,但从字里行间,熟悉慕容旬的人却能够看出,其中也带着些杀身成仁的觉悟。 第157章 意外发现   或许,父亲是为了保护他们姐弟三人,保护慕容世家,才在对方的威胁之下从容赴死的吧?   这样做,也是为了尽可能地消弭杀戮。   慕容雪飞隐约领悟到了慕容旬的苦心,但却无法向任何人言说,那毕竟只是他自己的推测。   但这却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   追着神秘组织不肯放手,其实已经不仅仅是为了替父亲报仇,更多的是为了阻止对方步步紧逼的血腥计划,不让他们杀死更多无辜之人。   慕容雪飞想通了自己跟神秘组织之间的区别,立即开口,却不是为了反驳月无缺的观点,只是想向他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当然,若是能够令得对方的想法也有所改变,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然而当他抬起头来时,才发觉身边早已是人去楼空,月无缺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悄悄离去,而自己只顾着发愣,却丝毫没有察觉。   若月无缺真对他怀有恶意的话,仅凭刚才那瞬间的失神,就足以取走他的性命了。   慕容雪飞心有余悸的同时,心中却又有着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始终觉得,无论月无缺的真实身份究竟为何,但他对于自己的情谊却并非虚假,而且,他也并不想伤害自己。   所以在月无缺身边的时候,慕容雪飞偶尔也会暂时忘却自己对他的种种怀疑,享受那份难得的和平共处的时光,并不担心他会对自己突然发难。   若换作其他人,这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只可惜……   慕容雪飞的面上,现出黯然之色,正打算回房安歇,却忽然间又心中一动,抬头向天空中望去。   遥远的夜空中,正有一雪白的鸟影在圆月旁高高飞过,若不是慕容雪飞的眼力够好,根本就难以察觉那是只飞鸟。   而且,还并非中原常见的鸟类。   天山雪鹰!   慕容雪飞骤然间想起,之前即将抵达姑苏城的时候,自己就曾撞见过月无缺手背上立着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雪鹰。   当时他就已经心有疑虑,并且向月无缺出言试探,结果被对方三言两语便敷衍了过去,进而却又自月无缺的口中听到了对于天山景致的各种描述。   月无缺解释了一个疑点,却又无意中透露出了更多的疑点,若非如此,之后慕容雪飞也不会发现他所说的天山并非天山派所在的南天山,而是昔年月恒教盘桓的北天山。   如今再见到天山雪鹰,慕容雪飞自然不会再轻易放过。   若他们三姐弟所推测的没有错,恐怕天山雪鹰便是月无缺同神秘组织之间互通消息的使者了。   而且,月无缺又恰好在刚才同自己说话的时候不辞而别……   慕容雪飞心念电转,头脑中尚未整理出清晰的思路,身体已经出于本能地开始行动,当下施展绝顶轻功,向着雪鹰飞去的方向疾掠而出。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急躁,但隐隐约约却觉得,若能追上那只雪鹰,或许便能探明某些真相了。   天山雪鹰的速度极快,若非慕容雪飞轻功卓绝,恐怕早就在途中失去了它的影踪。   幸好没过多久,那雪鹰便像是发现了自己的目标,在半空中稍微盘旋了几圈,便落入一片茂密的树林之中。   看来,能够驯使这雪鹰的人,就在密林之中了。   慕容雪飞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潜入树林,回忆着之前那天山雪鹰下落的方位,轻手轻脚地向前走去。   刚走了几步,忽然听见身后风声飒然,却是又有数人以极快的速度掠入密林。   他急忙闪身躲在一株高大的树后,只见几条黑影倏然而至,看上去行色匆匆,并没有发现他便即继续前掠。   那些人都是一身黑色劲装,黑巾蒙面,看装束正是神秘组织的人。   慕容雪飞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急忙也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不多时,那几名黑衣人已经来到密林中的一块空地里,却早已有人伫立其中,那雪鹰颇有气势地停在他的手背上,用锐利的眼神盯着新来者。   那些黑衣人心里不禁都是一阵惶恐,急忙躬身行礼,道:“属下来迟,请主人责罚。”   主人?   随后而来的慕容雪飞,心里不禁“咯噔”一声。   那林中之人,难道就是神秘组织的首脑?   那如果自己现在将其杀死,神秘组织群龙无首,或许就会陷入内乱、不攻自破,再也没有能力实施他们的计划。   但是想到之前曾经跟自己和两个姐姐交过手的那个黑衣蒙面人,慕容雪飞便又不敢轻举妄动了。   当日那黑衣人的武功,已经跟自己不相上下,身为神秘组织的首脑,想必武功比起那个人来只高不低,想要对付他,又岂是如此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现在对方还有帮手。   所以他还是压下了最初的那份冲动,谨慎地树梢上隐匿好身形,这才透过茂密的枝叶,向下望去。   只一眼,慕容雪飞便觉得认出了对方。   虽然同样是一身黑衣,黑巾蒙面,但那人傲然挺立的身姿,还有深邃眼眸中那冷厉无情的眼神,瞬间便同他记忆中的那个黑衣人完全重叠。   原来,此人就是神秘组织的首脑吗?   难怪他的武功竟会那般高强,甚至两个姐姐联手也敌他不过。   在惊讶的同时,慕容雪飞却也隐隐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自从之前见识过那黑衣人的武功之后,他心里一直有些担心,只怕神秘组织中还有更加厉害的人物,现在发现对方的真实身份,便觉得对方也并非自己完全不可能与之对抗的,心头的压力不知不觉稍微减轻了些许。   却听那人淡淡道:“闲话少说,吩咐你们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乍一听得对方的声音,慕容雪飞顿时心头剧震,险些自树梢上栽了下去。   先前见到那人的时候,虽然已经觉得他的身形的确十分眼熟,但却还可以用人有相似来宽慰自己。   然而现在忽然听到对方开口,那声音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正是自己的好友,同时也满身疑点的月无缺。 第158章 渐变的心意   接下来林中之人所说的话,慕容雪飞虽然一字不漏地听在耳中,脑中却始终浑浑噩噩地,没能在第一时间领会他们话中的含义,只模模糊糊地知道,对方所商讨的全都是神秘组织的机密要事。   有神秘组织势力的暗中扩张,也有对于中原武林的血腥报复,虽然只是片言只语、言之不详,但还是能够大致了解到神秘组织如今的实力和动向。   月无缺三言两语便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但最后一名属下小心翼翼的询问,却还是让他和暗中窥视的慕容雪飞都微一怔神。   “主人,既然慕容世家的事情已经了结,您又何必继续与慕容家的人同行?不知,您何时会回来坐镇指挥?”   之前在按照计划攻打昆仑派的时候,却被那守卫森严的一步天险所阻,神秘组织蛰伏多年,势力始终是在暗中发展壮大,虽然在对付天山派的时候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但要跟整个中原武林相抗衡,却还是远远不足。   所以月无缺并不愿意过早地消耗自己的有生力量,特别是不肯浪费在如同昆仑这样令他感到不屑的门派之上。   为了潜入昆仑派内部,以一己之力实施复仇计划,月无缺不假思索地利用了恰好赶来昆仑的慕容三姐弟。   反正慕容世家也曾参与过二十年前的那一战,接近对方不仅可以混入昆仑派,顺利的话还可以让慕容世家也同样血债血偿。   最初,月无缺所打的,的确是这样的主意。   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这种冷酷至极的单方面利用,却像是逐渐变了质。   他对于慕容惠不加掩饰的好感不屑一顾,却不知为何,无法拒绝慕容雪飞的友情。   或许是因为,早在对方跟自己交手且不分胜负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对这个看上去柔弱俊美的少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在此之前,姑苏慕容氏在月无缺的心目中,同中原其他的名门正派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道貌岸然、以多欺少的无胆匪类,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对方以慰月恒教众的在天之灵,同时却不屑于对他们多说一句话。   所以当日在半途狙击慕容两姐妹的时候,自始至终,他甚至都懒得开口。   但慕容雪飞却竟然能够跟他战得势均力敌,对方所使的那种精妙剑法,简直已经超越了凡人的范畴,直臻化境。   如此年轻的世家公子,从哪里学来的高深剑术?   因为慕容雪飞的实力,而让月无缺对他产生了好奇,随着之后的相处,却令得他冰冷尘封已久的内心,产生了越来越多的波动。   若不是命中注定要成为敌人的话,其实他们本该是一对至交好友,因为在许多地方,他们俩都有着微妙的默契和共通之处。   但复仇早已化为月无缺内心深处最大的执念,纵然跟慕容雪飞惺惺相惜,但他也绝对不会忘记,对方的父亲也是自己所要刺杀的目标之一。   只不过,与慕容家的三姐弟这段同行共处的时光,还是令得他坚硬如铁的内心稍微柔化了些,所以在对待慕容旬的时候,他并没有亲自下手,而是迫使对方自尽,并且保证不再牵连慕容世家的其他人。   那是慕容旬临终前所提出的条件,但其实就算他没有这么要求,月无缺也不打算再为难其他人,纵使以他目前所掌握的势力来说,想要全方位地打击慕容世家已经并非难事。   说到底,或许还是看在了慕容雪飞的情面上吧?   正如之前慕容雪飞所暗自推测到的,月无缺虽然是当年月恒教之战幸存者的后人,但当时事出突然,参与的中原众人又都以巾蒙面,只能从其招式上推断其门派师承,所以他所确切知道的参与者并不多。   除了设计并提供屠杀场地的天山派难辞其咎外,他所知道的,也仅有少林、昆仑和慕容世家这少数的几派,所以取得了慕容三姐弟的信任并得知他们要回姑苏打听当年事情的真相时,月无缺当即决定与之同行,好从慕容旬的口中得到完整的参与者名单。   在这过程中,神秘组织的事情他无法分身处理,就只有通过天山雪鹰传递消息,但在得到新的门派名单之前,其实复仇的计划本来也就暂时处于停滞的状态,所以就算他不亲身在场坐镇也无所谓。   但眼下,慕容世家的利用价值可以说已经被他榨尽,既然已经应承了慕容旬在其死后不会再动慕容世家一分一毫,也就是说,月无缺跟慕容家的人不会再有更多的瓜葛,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找个机会离开慕容三姐弟,恢复自己的真实身份,重新主持实施神秘组织的计划。   接下来,除了青城派以外,还有许多门派和武林世家,都要依次接受神秘组织的血腥报复,在这种情况下,身为首脑的月无缺自然是亲身在场比较好。   然而现在,月无缺却似乎还要继续跟慕容家的人同行下去,为了让他的身份不至于暴露,属下同他之间的信息交流只能通过雪鹰或这种私下见面的形式来完成,未免多有不便,因此那名下属才会大着胆子多嘴问了这么一句。   月无缺自然也知道,他现在的行动颇有些不合情理之处,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想这么快就斩断跟慕容雪飞之间的所有联系。   因为一旦这样做了以后,要不跟对方永不再见,要不当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两人便已经身处在敌对的两个阵营,必须要做出关系到彼此生死存亡的重要决定。   月无缺的直觉告诉他,若是跟慕容雪飞就此分开,以后便再也不会有坐在一起谈天说地的机会了。   而他的内心深处,竟然有些舍不得放手。   人海茫茫,知音难觅。   越是孤高傲世的人,就越是会时常感受到那种人在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虽然月无缺知道,以自己和慕容雪飞的身份立场,迟早有一天必须再有次惊险万分的决战,但若是可能,他只希望可以将那一天无限期地推迟。   若自己能隐藏得更好一点,是否可以永远骗过对方?   一时间,他甚至开始认真考虑,永远带着正邪两副不同的面具示人且不被识破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了。 第159章 相对无言   月无缺心中所思所想,自然不会向自己的属下透露分毫。   虽然他的脑海中已然转过了无数的念头,但在旁人看来,也不过只是怔忡了刹那的时间而已。   当然,若是熟悉他的人便会觉得有些惊讶,因为月无缺向来是杀伐决断毫不犹豫的人,如今却仅因为那名属下的一句问话,便这般失神片刻,实在跟他平素的为人不符。   但月无缺很快便回过神来,淡淡回答道:“到了该回去的时候,我自会回去。你们只需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言下之意,便是让属下少管闲事。   那名属下立时心领神会,喏喏地退了下去,一时无言。   月无缺却也因为提起了这些烦心之事而心情低落,想了想并无其他的吩咐,便挥了挥手,让众人各自散去。   刹那间,那些黑衣蒙面人便如同飞鸟各自投林,身形骤然起落,转眼消失不见。   月无缺却仍然伫立于原地没有动弹,只微一抬手,将停在自己手背上的雪鹰也放走了。   慕容雪飞不知他还有何计划,便继续藏身于树梢之上,观察着他的动静。   却见他默然沉思片刻,忽地抬眼向上望来,与此同时身形疾动,掌风飒然,瞬间已来到了慕容雪飞的面前。   慕容雪飞猝不及防,方醒悟对方已然发现了自己,月无缺的攻势便已来到。   他的反应却也是极快,甫一发现不对,早已本能地抽出腰间软剑,二尺青锋映出冷冷月华,倏然刺向月无缺的胸口。   两人的招式虽然都极其精妙,但毕竟曾经交过手,熟悉彼此的出招习惯,所以瞬息之间兔起鹘落、乍沾即分,已经各出数招,在高手眼中惊险万分的战局,却是并未伤到彼此的分毫。   只是这么一来,慕容雪飞再也藏身不住,只得轻轻飘落在地。   而月无缺也是因为瞧出了他的身份,这才及时收手。   两人在月下相对而立,默然凝视着对方,一时无言。   良久,月无缺才忽地伸手,将面上黑巾一把扯落。   仍然是彼此熟悉的容颜,然而此刻相对,却都有种黯然神伤的感觉。   他们其实都在心里设想过这样的情景,然而正因为不愿意去面对,所以才一个处心积虑地隐瞒真实的身份,另一个则不由自主地替对方开脱。   两个人心里都十分清楚,真相大白的一刻,也就是必须反目成仇的那一天。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突然,又是如此之快。   慕容雪飞轻轻叹了口气,手中指向对方的剑尖稍微放低了些,道:“你是何时发现我的?”   他自认已经足够小心,月无缺跟他的功力在伯仲之间,按理说不会这么快发现自己才对。   “就在我的那名属下,问我为何还要跟你们同行之时。”   明明应该是敌对的身份,然而之前如同朋友般的相处模式,早已在两人的心间和身上刻下了深深的烙印,以至于甫一开口,竟然还是如同往日般平和从容的一问一答。   原来是那个时候。   慕容雪飞心下了然,当时听得有人骤然问起慕容世家,自己心中震惊,同时却也极为希望听到月无缺的回答,以至于气息稍有紊乱,想不到就此被月无缺察觉。   “你真是这神秘组织的主人?那些人的死,全都跟你有关?”   慕容雪飞本想直截了当地质问,当日逼迫慕容旬自尽的人是不是对方,然而潜意识里却在回避对方的答案,等到话出口时,却已然变成了这样。   月无缺沉默片刻,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话,却忽然开口道:“月魂。”   慕容雪飞有些不解其意,眼神中透露出些许诧异的神色。   “你们所说的神秘组织,名为月魂。”   月无缺的面上,现出有些悲伤又有些惆怅的神色,轻轻吟咏道:“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这是当初月恒教之名的由来。然而,世间又岂有如同日升月落般永恒不变的事物?二十年前的那一战,曾经声名显赫的月恒教已然不复存在,如今留下的,只是其为了复仇而生的魂魄罢了。”   慕容雪飞这才想起,此事追查到今天,自己甚至都还不知道那神秘组织的名称,现在听月无缺说了出来,顿时感到对方的确如同这个名称一般,自始至终都隐藏在黑暗之中,如同亡魂般令人无从捉摸。   “复仇……然而你们的所作所为,却又引发了更多的仇恨。”   心底深处因为想起了死去的父亲而隐隐作痛,慕容雪飞的言辞也越发尖锐起来,目注了月无缺,强压心头悲痛,道:“枉我一直当你是最好的朋友,原来你处心积虑接近我们姐弟三人,不过是为了暗算我们的父亲。”   月无缺无可辩驳,因为对方所说的本来就是事实。   虽然到了后来,他的内心早已偏离了原定的方向和轨道,而对慕容世家手下留情,但以他骄傲的个性,是绝不会就此替自己辩解些什么的。   半晌,他才轻轻开口道:“令尊既然参与了二十年前的那一战,就应该早有被人追偿性命的觉悟。中原武林侠士们的性命珍贵,难道月恒教中的那数百条人命,就不是命了吗?”   这句话如同当头棒喝,令得慕容雪飞心中刚刚燃烧起来的怒火瞬间消减了许多。   不错,自己此刻悲伤愤怒,大部分原因是想到父亲被月魂的人所害,甚至险些不顾一切地出手,意图杀死对方替父亲偿命。   推己及人,对方又何尝不是如此的想法?   回想起之前月无缺曾经向自己透露出的片言只语,他的父母,所有的亲人和朋友,或许全都亡故于昔年的那一战,因此他心中所怀的恨意,只会比自己更深更浓。   慕容雪飞的心中矛盾已极。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替父亲报仇。   然而现在他却突然对月无缺的心情有些感同身受,再加上多日来相处中萌生的情谊,以至于他竟突地迟疑了起来。 第160章 劝说   慕容雪飞之前曾经跟月无缺切磋过多次,两人的武功都在伯仲之间,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虽然,他尚有那怪人所传授的风波变作为最后的决杀之招,一直没有当真使出来过。   但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月无缺的真实身份,他作为月魂之主时出手从来都是以掌力见长,而同慕容雪飞切磋时却仅用了剑术,由此可见,对方也一定留有余地,所暴露出的并非是他的真实本领。   也就是说,纵然两人此时决裂,甚至彼此刀兵相向,但最后的结果却依然是胜负难料。   慕容雪飞一旦出手,若不能在此时此地将月无缺杀死,就只会将两人过往的情谊完全割断,把对方推向离自己更远的反面。   一方面,慕容雪飞心里尚留存有一丝幻想,希望能够说服对方不再实施他那血腥的复仇计划,替中原武林消弭一场战祸。   另一方面,他其实也无法肯定,真动起手来的时候,自己是否能够狠下心肠,给予对方那最致命的一击。   慕容雪飞心中矛盾难决,目注了月无缺,半晌没有开口。   却反而是月无缺先轻轻叹了口气,道:“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若想报仇,就动手吧。”   慕容雪飞心头剧震,若不是瞧见对方的眼神中,同样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感伤和不舍,他几乎要以为对方要就此割舍之前的种种情谊。   他的手不禁微微一颤,软剑的剑尖顿时在夜风中轻轻颤动了起来,月无缺的视线不由得也转而向下,两人四周的空气似乎于陡然间凝固了起来。   彼此都是对方生平罕遇的劲敌,若真到了生死相搏的那一刻,便是再细微的一个反应或动作,都会引起足够的警惕,因为在下一个瞬间,或许便是无可退避的杀招。   月无缺有这样的反应在情理之中,然而却忽地刺痛了慕容雪飞的心。   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曾畅想过待得一切事了,同对方把臂同游,阅尽天山的无穷美景,想不到顷刻之间,就已经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   “就算我现在杀了你,我爹也不会再活过来。就像你已经杀了那么多的仇人,然而对于二十年前死去的人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慕容雪飞强压下心头的悲痛,想试着说服对方。   很多年以前,江南吴氏的最后传人吴风,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能令得那个不可一世的月恒教主君莫问退居北天山,从此不再插手中原武林?   那时候的月恒教,正是势力膨胀、如日方中的时期,就这么放弃了唾手可得的中原大地,那该是何等的勇气和毅力?   虽然从慕容旬口中所得知的,只是些江湖传言,难以窥破当年那些风起云涌的事件后的真相,但慕容雪飞的直觉却告诉他,在月恒教主和吴氏传人之间,必然还曾经发生过一些无人知晓的事情。   他不敢奢望如今的月无缺,能够像当年的君莫问那样,带着其苦心经营多年的月魂组织退居西域,但至少希望对方别再为了复仇而大开杀戒。   天山、少林、昆仑三派和慕容家先后出事,不仅使得首当其冲的这些门派大伤元气,要花费不少功夫才能逐渐恢复,就连整个中原武林也都变得人心惶惶,担心月魂组织会是下一个行事狠毒、野心勃勃的魔教。   再这样下去,双方迟早还会爆发一场大战,到时候江湖又将掀起血雨腥风、死伤无数。   这样的结局,是慕容雪飞绝不愿意再看到的。   二十年前的事情,经过无嗔和慕容旬的讲述,他早已有了自己的判断,当年的确是中原武林理亏,罔顾月恒教愿意与之和平共处的愿望,却悍然设计了险诈狠毒的陷阱屠杀对方。   但慕容雪飞也不能眼看着月无缺为了复仇而使得中原武林血流成河,更不希望双方的仇怨越结越深。   他的话令得月无缺沉默了半晌,最后才淡淡一笑,道:“我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复仇。只有血债血偿,才能对得起昔年的那些亡魂。”   “你的人生,又岂是只有复仇?”   慕容雪飞的头脑一阵发热,忍不住冲口而出。   在他看来,月无缺年纪虽轻,但却已经有了大家的风范,像他这样的人,原本配得上更加光明美好的人生,结果却将时间和精力都蹉跎在了无谓的复仇之上,未免太过可惜。   所以这句话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说完之后,惹得他自己和月无缺都怔忡在了原地,顿时又有种莫名的恐慌情绪袭上心头。   他忽然有些担心,若是月无缺反问“除了复仇之外,我还能有什么”,自己会难以作答。   最符合慕容雪飞真实想法的答案,自然是“你还有我这个朋友”,然而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将面前的这个人称为“朋友”。   幸好,月无缺也并没有继续追问。   他只是默默地凝视了慕容雪飞半晌,才轻轻开口:“我同慕容世家的旧债已经清了,至于新债,你随时都可以向我讨取。下次再见,或许,便是敌人了。”   旧债,指的是慕容世家曾参与二十年前的那一战,欠下了月恒教;新债,自然就是他逼死慕容旬,反过来又欠下慕容世家的人命。   如此新旧交替,何时才是尽头?   听月无缺的口气,竟是任何事都无法再改变他的决意,而慕容雪飞若不出手的话,他便要就此离去了。   有种极为重要的东西即将失去的恐慌之感,骤然涌上心头,慕容雪飞的身体先于大脑作出了反应,忽地向前一步,急急开口道:“若你和慕容世家之间的债务就此一笔勾销,你是否也能忘记昔日月恒教的仇恨?”   月无缺心头剧震,抬眼望向他的双眸,从中见到了坚定不移的决然神色。   适才月无缺刚刚说过,他跟慕容世家旧债已消,然而又添新债,自是因为他还欠着慕容旬一条命。   然而此刻慕容雪飞却说出债务一笔勾销的话来,难道说,他竟可以放弃替父亲报仇的权利? 第161章 分道扬镳   慕容雪飞说出那句话以后,心里也是莫名紧张。   他的这个提议,在旁人看来几乎可以算作是大逆不道了,若是让长姐慕容兰知道,还不知会怎样责怪于他。   但他所言却并非冲动之举,说出来以后也并不后悔。   刚才他句句是为了劝说月无缺放下仇恨,然而所说的那些道理同样也可以用在自己身上。   就算现在他杀死对方,父亲也不可能再活转过来,除了让双方的仇恨越来越深之外,又能有什么意义?   而更迫在眉睫的,却是月魂组织跟中原武林之间即将形成的不死不休的纠结局面。   若是无法将之解决,江湖中的恩怨和仇杀只会越来越多,永无宁日。   回想起慕容旬在遗书中所写的那些字句,其中不乏有劝他们姐弟三人相互扶持、顾全大局的肺腑之言,慕容雪飞相信父亲的在天之灵,一定也会支持自己此刻的决定。   若是能挽救更多人的性命,便放下慕容家的仇恨又如何?   他已经表现出了足够多的诚意,只是不知道,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月无缺,又是否能够接受自己的提议?   两人默默地对视良久,都想从对方的眼神和表情直看到其内心深处。   慕容雪飞的眼神坚定,带着一丝恳求的神色,月无缺坚硬如铁的内心也几乎有一刹那的动摇,但转瞬,他便又想起母亲至死都没有忘记叮嘱自己的事情,整个人重又冷硬下来。   “慕容兄,似乎还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吧?”   半晌,月无缺才轻轻开口,然而所说的却是自己隐藏至今、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的前尘旧事。   慕容雪飞的心微微向下沉了沉,月无缺的表情越是平淡如水,他却越是能从中感受到潜伏在平静水面下的波涛暗涌。   “二十年前的那一战,其实我也在场。我在我娘的腹中,跟她一起经历了中原武林的围追阻截,同至亲好友的生离死别。那本该是我们一家最幸福最快乐的日子,结果却被自诩名门正派的人化作了修罗战场。我爹为了护着我和我娘平安逃出,身中剧毒却仍苦苦支撑,最后却还是倒在了途中……”   月无缺的眼眸中,隐隐有愤怒和悲伤的火苗在危险地跳动着,他忽地目注了慕容雪飞,道:“不错,如今你也同样失去了父亲,但在此之前,你们姐弟三人至少还曾感受过近二十年的天伦之乐、骨肉亲情。可是我呢?尚未出生,爹爹就已经惨死人手,为了逃避中原武林的追杀,我娘甚至来不及收敛他的尸骨,就不得不冒险进入渺无人迹的天山中脉。我是在天寒地冻的天山之巅诞生的,刚出生的时候,甚至连一块能包裹着取暖的襁褓布都没有。这样的经历,你又可曾有过?”   慕容雪飞不禁哑然,这样的经历,他的确不曾体会过,也不敢随便设想。   在那种环境下成长的月无缺,对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怀有深深的恨意,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或许,他已经不仅仅是在为自己的父母、当年月恒教被杀的人复仇,同时也是在为他这么多年来的痛苦经历而向中原武林实施自己的报复计划。   所以,他根本不可能轻易地放弃,不是吗?   慕容雪飞轻轻地叹了口气,同时又因月无缺的话中所透露出的信息而心头微动,忍不住道:“你的父母……难道就是……”   依月无缺刚才所说,二十年前的那一日,本该是他们一家最幸福最快乐的日子,那答案就只剩下了一个:他们一家,便是当日那场婚宴的主角。   果然,月无缺微一点头,昂然开口:“我爹便是你们所说的那潜入月恒教的天山弟子,而我娘,便是月恒教主。他们之间并非中原武林所谣传的那样,只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骗局,而是真心相爱。”   原来如此,难怪慕容旬说起当年的那一战时,曾经有些奇怪地提及,那天山弟子竟然护着月恒教主逃了出去。   想来天山派的说法颇有些不尽不实,月无缺的父母明明是情投意合、真心相爱,却被他们遮掩了过去,多半是耻于跟所谓的魔教有此瓜葛吧?   而因为月无缺父亲的关系,月恒教那边却是真心想要跟中原武林握手言和、消弭杀戮,谁知一时的善举,却反令得自身多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怪不得……你会使天山剑法。”   之前慕容旬亲自出手,都未能试出月无缺的另一重身份,这其中的重要原因,就是他对于天山剑法掌握得十分娴熟,若非自幼开始勤练,根本无法达到这样的境界。   可是谁又能料到,月无缺的天山剑法本就是得自其父的传承呢?   月无缺默然注视了慕容雪飞半晌,忽然也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答应过你爹,再也不动慕容世家一分一毫,只要……你们立即抽身事外。”   见对方似欲开口,他不给慕容雪飞说话的机会,便又急急道:“那些人都是咎由自取,你又何必替他们出头?”   我并不是要替他们出头,我只是……不希望再有更多的人被杀而已。   这句话在慕容雪飞的喉间滚了几滚,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有些惆怅地道:“你真的不肯改变主意?”   月无缺并没有直接回答,然而眼神却变得无比坚定,淡淡开口道:“想要阻止的话,只有杀了我。”   慕容雪飞眼眸中神色变幻了数次,有无奈,有感伤,有不舍,有惋惜,最终却化为不可动摇的决意:“我并不想杀你,但若你一意孤行,继续跟整个中原武林为敌的话,那我也只有想办法阻止你。”   月无缺有些自失地一笑,道:“所以,你最终还是要站在所谓正义的一方吗?”   是呀,这些天来的朝夕共处,无法改变的是铁一般的事实,自己是昔年“魔教”的余孽,而对方却是中原武林的世家名门。   知道了真相又如何,他还不是会站在中原武林的那一边?   月无缺的眼神慢慢变冷,淡淡又道:“那么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便是敌人了。”   说完这句,他身形一动,转瞬便消失在了密林的深处。 第162章 齐聚青城   慕容雪飞并没有阻止月无缺离开。   月无缺的性格跟他在某种意义上有着共通之处,两人都是一旦做出决定,便再也不会改变。   而刚才慕容雪飞的提议,已经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他可以放下自己的杀父之仇,为了消弭武林中愈演愈烈的杀戮,更为了挽回自己生平仅有的一个挚友。   然而月无缺已经在仇恨中浸淫太久,又或者,在他的心目之中,跟慕容雪飞之间的友谊尚未能深厚到令他放弃一切的地步。   慕容雪飞不知道何种原因令得自己更加失落,他只是怔怔地立在原地,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是被人用刀子挖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而隐隐作痛。   但事已至此,他和月无缺都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接下来可以做的,就只剩下秉承着自己的理念、一往无前地走下去了。   这一夜,慕容雪飞在客栈的房间里辗转反侧,始终难以成眠。   不仅是为了跟月无缺反目而难过,他还想到了等两个姐姐也知道此事的真相时,会有怎样的反应。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能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藏在自己的心底,不必告诉任何人。   但慕容兰和慕容惠同样也是爹爹的女儿,她们有资格知道害死父亲的凶手究竟是谁。   所以犹豫了一整夜之后,顶着两个黑眼圈出现的慕容雪飞,还是将月无缺离开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同行的慕容惠,至于慕容兰那边,他也已经连夜写好了密信,一早就用慕容家专门的途径寄了出去。   慕容惠本就在奇怪,为何早上没有见到月无缺,听了慕容雪飞的话以后,整个人都如遭雷击,看上去一副神魂飘荡不知所踪的样子。   慕容雪飞知道这个二姐在感情方面,颇有些一根筋,虽然自始至终月无缺都没有回应过她的爱意,但慕容惠却仍对他余情未了,想要安慰她几句,一时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沉默不语。   月无缺既然已经暴露了他的真实身份,行事再也无须顾虑些什么,所以成为月魂组织下一个目标的青城派,如今已是危在旦夕。   慕容雪飞和慕容惠虽然都是心事重重,却都没有借故停留,反而颇有默契地加快了赶路的速度,希望能在月魂组织进攻青城之前赶到。   两人表面上的理由,自然是为了解救青城派的危机,但内心深处却都有一个隐隐的期望,想要能够再见到月无缺。   数日之后,两人终于抵达了青城。   此时的青城派,因为月魂组织之前已经十分高调地发出了挑战贴,言明为了二十年前的事情要取其掌门莫非声的性命,因而整个门派上下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同时也邀请了一些与本门交好的门派和武林世家前来相助,一时间青城山上摆出了严阵以待的势头。   慕容两姐弟来到之后,理所当然也被视为慕容世家前来助拳的代表,受到了青城派的礼遇。   慕容雪飞心情复杂,虽然也参加了青城派主持的几次商议,但他和慕容惠只是静静旁听,不像其他人那般群情激奋。   此次前来青城的人中,少林和昆仑两派都派出了得力的精锐子弟,俨然有向月魂组织复仇的趋势,颇有些同仇敌忾的感觉。   瞧着众人已经将月魂跟魔教划上了等号,甚至有人提议要动员整个中原武林的力量将之一举歼灭,慕容雪飞心头不禁十分黯然。   他有种冲动,想要将自己所知道的月恒教之战的前因后果,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出来,但看众人被仇恨和愤怒蒙蔽了双眼的模样,又知道即便自己说出一切,也根本无法改变他们的想法,甚至反而还会遭到怀疑,陷入孤掌难鸣的尴尬境地。   其实对于这些人来说,真相如何已经不再重要,敢于挑战中原武林的权威,敢于伤害他们所熟悉的人,无论是否有着合理的原因,他们都绝对不会姑息放纵。   否则,以后岂不会有更多的人,敢于挑衅他们这些声名显赫的名门正派?   慕容雪飞更担心如果自己说出所知道的事情,那些人步步紧逼,会进而得知月无缺的真实身份,以及他跟慕容世家之间的关系,到时候还会连累整个慕容世家。   若慕容世家只有他自己,以他的性格倒是可能任意妄为一次,但现在毕竟还有两个姐姐在,身为家里唯一的男丁,他必须要成熟起来,同时替她们多想一想。   但令得慕容雪飞意想不到的是,他和慕容惠到达青城的第三天,慕容兰竟然也快马加鞭地赶来了。   慕容兰神情严肃,甫一来到就揪着两个弟妹私底下开了个小型的会议,主题自然是关于月无缺的。   虽然慕容雪飞在信上已经说明了一切,但慕容兰似乎还是放心不下,一定又要他当面详细叙述了一遍,一点细节也不肯遗漏,颇有要刨根问底的意思,这就连之前的慕容惠也没有能够做到。   听完了事情的经过,慕容兰才用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道:“既然已经知道月无缺的身份来历,以及月魂组织的计划,理由告诉其他门派才对,否则又怎能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说着,又向他们两人各瞧了一眼,神情更是严肃,忽然又道:“还是说,即使已经到了此时此刻,你们还对月无缺心存宽容,不愿意与之为敌吗?”   慕容雪飞顿时心头一震,抬眼向长姐望了望,随即有些心虚地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慕容兰微一点头,之后却又轻轻摇头,道:“之前他虽然跟我们同行一段时间,而且利用我们潜入昆仑派为恶也是事实,但我们也是被他所骗。只要此后跟他划清界限,谁又能说我们慕容世家的不是?”   慕容惠一直呆呆愣愣,直到此时才猛然一惊,眼圈微微一红,道:“大姐,不如我们别再管这些事情了,就此回去不好吗?”   真相如此,她心中已然知道,自己跟月无缺之间绝无可能。   之前还存着想要再见他一面、问清楚他有无苦衷的想法,但适才慕容兰已经问得明明白白,慕容雪飞所说的绝对没有错漏之处,令得慕容惠的这点念头也落了空。   但想到要亲手与自己喜欢的人为敌,她却仍是有些不忍心。 第163章 抛弃旧情   慕容兰却已然斥道:“胡说!难道爹爹的仇就这样算了?那我们还有何颜面自称慕容家的后人?”   瞧见慕容惠脸上的表情,她心中微微一软,叹了口气,才又接着道:“直到现在,你还未能忘情吗?可是你对他有情,他对你又如何呢?”   说着,又转向了慕容雪飞,道:“若我想得不错,当日在去少林的途中拦截我们的那黑衣人,也就是月无缺吧?”   待得慕容雪飞黯然点头,这才重又劝说慕容惠道:“二妹,你想想,那时候他可是恨不得立即置我们于死地,之后救你,也不过是为了潜入昆仑派。这样的人,还想他作甚?”   慕容兰在三姐弟之中,本来就颇有威严,现在又义正辞严、不苟言笑,说得慕容惠和慕容雪飞都垂下了头,只觉自己无言以对。   教训完了慕容惠,慕容兰的视线却又转向了慕容雪飞,沉吟片刻,才接着又道:“三弟,我记得当时你及时赶到,跟他交手不分胜负,这才救下了我和二妹。之后一路同行,你同月无缺之间也曾切磋过多次,对他的实力最为了解。我想,他若不来青城便罢了,若真的敢来,那你便势必要同他决个高下……”   说到此处,忽然停顿了片刻,视线却并未离开慕容雪飞的双眼,迫得他跟自己对视,这才一字字极其慎重地道:“我只想知道,真到了那时候,你是否能做到心无旁骛?”   慕容兰之所以这么说,自然是早已在心里衡量过了所有聚集在青城山上的高手的实力。   那些名门正派的高手,虽然名头响亮,但冷眼旁观下来也不过尔尔,就算是其掌门,也顶多跟他们的父亲慕容旬武功相仿佛。   不是慕容兰瞧不起这些人,但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已经足以证明,月无缺的武功绝对在昆仑掌门白笑天以及他们的父亲慕容旬之上,也就是说,在场的这些所谓高手,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   或许,只除了一个人。   那就是幼时曾经有过一番奇遇的三弟慕容雪飞。   虽然他在江湖中的名头尚不显赫,但那也只是因为年纪尚轻,又不怎么喜欢沽名钓誉所致,但慕容世家内部,早就已经有了一个令人惊讶的统一认识,那就是不满二十的三公子,论起真实武功来,或许还在慕容旬之上。   只不过慕容雪飞顾及父亲的颜面,每次切磋都是点到即止,甚至暗地里还会相让些许,这才没有出现过直接战胜慕容旬的场面。   但仅凭他一人对战慕容兰和慕容惠联手、却仍然游刃有余这一点,便足以看出其实力不容小觑。   正是综合考量了青城山上所有高手的真正实力,慕容兰才不无担忧地发现,若是月无缺来到的话,能够阻止他大开杀戒的人,或许只有自己的三弟了。   而慕容雪飞之前却同月无缺之间颇为投契,虽然直到现在为止,他的所有应对尚在合情合理的范围之内,但由于之前发现月无缺身份之时他甚至都没有动手替父报仇,而是任凭月无缺离去,所以慕容兰对他也仍然抱有相当的疑虑,只担心他也耽于旧情,无法真正跟月无缺决裂。   自己是否能心无旁骛?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连慕容雪飞自己也毫无把握。   但他也明白长姐所担心的是什么,因此略一沉吟,已然郑重其事地回答:“我已经跟月无缺说得很清楚,只要他仍不肯放弃自己的复仇计划,那么下次再见的时候,我也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去阻止他。”   也就是说,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阻止月无缺。   虽然并没有明确地说出他对月无缺是否还留有过往的情谊,更没有保证对敌时会心无旁骛、绝不留情,但慕容兰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性格,只要说到就必然会做到。   因此对于他的回答,她也算是比较满意了。   若慕容雪飞肯尽最大的努力去对付月无缺的话,那月无缺攻打青城的计划就没有那么容易实现。   最后盯了容颜惨淡的妹妹一眼,慕容兰暗自叹了口气,决定要好好看着对方,免得她又做出什么不智之举。   之前若不是因为慕容惠在昆仑山上替月无缺说谎掩饰,说不定月无缺的身份早就已经被识破,也就不会再发生引狼入室的憾事。   慕容旬死后,因为见到两个弟妹自己已经足够自责,所以慕容兰心里虽然难免有些责怪之意,但却顾及到他们的情绪,并没有说过一句重话。   但眼下月无缺的身份已然揭晓,双方难以避免地即将迎来一场大战,在这种时候,慕容兰不得不谨慎行事,在言语上多提醒几句也是理所应当的。   “总而言之,我们别忘了自己是慕容世家的传人,而月无缺及月魂组织,同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该怎样做,务必心中有数,别让爹爹的在天之灵感到失望。”   在长姐隐含锋芒的逼视下,慕容惠和慕容雪飞的心情都是十分沉重,但却不得不承认她所说的都有道理,就算心底深处再不情愿,也只能默默点了点头。   慕容家内部的事务商议完毕,接下来慕容兰就以长姐的身份同青城以及其他聚集在此的门派领袖展开了连番的密谈,内容自然是如何对付月魂组织。   之前慕容雪飞没有透露的信息,也都被慕容兰一五一十地公之于众,特别强调了月魂组织所要对付的,正是二十年前参与过月恒教之战的诸多门派和武林世家。   她说出这些的目的,自然是希望相关的门派和世家能够警醒起来,跟青城派同仇敌忾,共同对抗即将来犯的强敌。   慕容兰所透露出的信息,令得青城山上的各派震惊之余,也对她这位慕容世家的大小姐有些刮目相看起来,无形中倒是令得慕容世家在武林中的地位又提高了几分。   众人商议之后,立时便派人下山,联络其他相关的门派和世家,邀请他们派人前来助战。   但与此同时,也出现了些许不和谐的音符。 第164章 交战   那是在得知了月无缺的真实身份以后,昆仑派的人率先发难,道:“原来当日潜入昆仑害死本派掌门及许多弟子的人,果然是同你们三姐弟一起前来的那来历不明的人。之前你们慕容世家还对他多番维护,现在却打算如何弥补?”   慕容兰道:“之前的确是我们有所疏忽,但慕容世家同样也是受害者。现在我们三姐弟已经全都来到了此地,难道还不足以表明我们的诚意和态度?”   昆仑派的人还是有些愤愤不平、意犹未尽,青城派自然不希望前来助战的人反倒先内斗起来,到时候在对抗月魂组织的时候就可能力有不逮,因此掌门莫非声急忙出来当和事老,劝双方放下过往的成见,先对付了月魂再说。   少林派的人却也站了出来,虽然没有对慕容家横加指责,但却双手合十,外表平静、内含锋芒地道:“贫僧记得当日三位施主在敝掌门无嗔大师被害之后,曾经发下誓言,一定要追查真凶,还敝掌门一个公道。现在既然知道真凶就是曾同几位同行数日之人,不知三位……”   佛门弟子不好逼人太甚,所以这句话只是点到即止,但未尽之意众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自然是希望慕容家的人能够履行承诺、擒拿真凶了。   听得此言,其他人也纷纷帮腔,说既然慕容世家有言在先,那当然不能食言而肥,眼下正是正邪交战的关键时刻,倒是个绝佳的表现机会。   被众人言语挤兑,慕容兰听出其他各派颇有几分欺软怕硬,想要将对抗月魂组织的重担扔给慕容世家的势头,心中不禁有些不忿,正打算与之辩驳几句,将之前慕容雪飞所承诺下来的事情淡化了事,始终沉默不语在旁倾听的慕容雪飞却突然开了口。   “那是我答应的事情,自然有我一肩承担,算不得慕容世家的承诺。我慕容雪飞言出必践,既然说过要亲自追查真凶、以慰无嗔大师在天之灵,就不会再假手于人。若月魂组织真的攻上青城山来,就算拼了我这条命,也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言毕,他再不多说一句,已然转身离去,只留下众人在原地愕然无语。   慕容雪飞的表态,总算令得少林和昆仑两派对于慕容世家的不满稍微平息了些,毕竟现在强敌当前,能有这样的愣头青愿意当马前卒去对抗那武功深不可测的魔教领袖,对于其他门派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因此虽然他的态度不怎么客气恭敬,众人却也只是私底下抱怨了几句,之后倒是没有再找慕容世家的麻烦。   只不过明里暗里,仍然有无数双眼睛在悄悄地注视着慕容三姐弟,就等着看他们在接下来的战争中,究竟会有何种表现。   慕容兰虽然觉得弟弟有些莽撞,但细想下来,就算不当着众人的面作出这样的承诺,整个青城山上,能够跟月无缺抗衡的人,最终也只有慕容雪飞而已。   既然迟早都会变成他们两人见的决战,那是否在其他门派的人面前作出承诺,又有何区别呢?   转而再一想,或许这反而不失为一件好事,就算弟弟心中对月无缺仍然有些旧情难舍,心中既然在众人面前立下誓言,那之后再面对月无缺的时候也只能全力以赴、绝不容情了。   虽然觉得被这样逼迫着的弟弟有些可怜,但想到杀父之仇,慕容兰便又强迫自己狠下心来,不去化解眼前的困境。   青城山上严阵以待,满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短暂平静。   这样的日子没有过上几天,便有一支浩浩荡荡的人马来到了山下,正是月魂组织倾巢而出。   看来,月无缺也已经得到了消息,知道青城山上如今聚集了许多跟当年的事情有关的门派和世家,打定了主意要将他们一举歼灭。   从这个角度来说,中原武林和所谓魔教的想法,倒是并没有多少区别。   青城山并没有昆仑山那样易守难攻的天险,因此月魂的人在月无缺的带领下,很容易就攻到了青城派的山门之前,简直可以用势如破竹来形容。   这不禁令得中原武林的人大为惊惧,本以为月魂组织只是些暗箭伤人的乌合之众,谁知道在月无缺的长年训练之下,这些昔年月恒教的幸存者后代所组成的军队,竟然已经训练有素,能够独当一面了。   与之相较,中原武林虽然人数更多,只可惜分别来自不同的门派和世家,一心只想着保全自己的实力,总希望由其他门派的人打头阵送死,自己却想着等魔教的力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再出来挣个头功,因此对敌之初都未尽全力,却被月无缺抓住机会,指挥教众连番猛攻。   待得各门派的人发现势头不妙,若再存着捡小便宜的念头而不努力奋战的话,说不定还没等到月魂的人精疲力尽,自己就已经被全歼了。   从那时开始,众人才发起狠来拼命对敌,虽然稍嫌为时过晚,但总还能起点亡羊补牢的功效,一时间战况愈发惨烈,整个青城山上,到处都响起了喊杀和呼痛声,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令得胆小的人呼吸艰难、几欲晕厥。   慕容雪飞一听得月魂来袭的消息,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冲在了最前面。   然而在青城派的山门之前,他却未能在攻山的月魂教众中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正疑惑间,忽然后方传来消息,却是又有一支奇兵自悬崖峭壁上攀援而上,竟出其不意地攻入了青城派内部。   慕容雪飞怀疑那就是月无缺亲自率领的精锐教众,急忙又返身杀了回去。   他毕竟心慈手软,不欲多伤人命,虽然月魂的人都凶悍无比,但只要被他遇上,多半只是受些伤,或被点了穴道,让对方失去了行动能力也就够了。   然而转而向青城派内部冲杀的过程中,却随处可见敌我双方惨死的尸体,慕容雪飞心中不忍的同时,更加快了脚步,希望能早点找到月无缺,阻止这血流成河的惨事。 第165章 无悔?   血与火,令得原本景色秀丽的青城山上,呈现出一派地狱般的场景,而在场的每个人心中反而是冷的,虽然身在炎炎夏日却有如坠入了无底的冰窟,生出恨不得立即逃离此地的深深恐惧。   慕容雪飞的目标只有一个,但四处奔走了半天仍一无所获之后,他却忽然醒悟了过来。   既然月无缺此次的目的是杀死青城掌门莫非声,那无论他用了何种方法,最后一定会出现在莫非声的面前,而自己所要做的,就是在那一刻及时阻止他罢了。   想通了此节,慕容雪飞再不犹豫,急忙改变了方向,径直向着莫非声所在的飞泉沟掠去。   飞泉沟是青城山上风景最为秀美的所在之一,山泉自峭壁上飞溅而下,水势在中途愈显浩大,成为乱珠溅玉的壮观瀑布,随后又汇入山腰的湖泊。   这里风景既美,又有取用方便的山泉湖水,因此青城派的重要人物都居住在此,也是防守最严密的地方。   慕容雪飞无暇欣赏郁郁葱葱、草木成郭的青城山景,也无心应付沿途所遇到的月魂教众。   他只担心自己之前耽搁了太长的时间,以至于跟前几次一样迟上半步,无法及时阻止月无缺的行动。   心急如焚之中,原本短暂的时间似乎也变得漫长了起来,慕容雪飞握紧了手中的剑柄,随着沿途所见的尸体越来越多,显见此处的战况比别处更加激烈,同时也足以证明他所要寻找的那个人,或许已经闯了进去,他的心情也越来越是紧张不安。   他骤然停下了脚步,耳边的厮杀声像是在一瞬间离他而去,只能听见身侧细微的风声、叮咚的流水声,眼中也仅剩下了不远处那一抹熟悉的背影。   即使在众人的围攻中,却仍意态闲适、游刃有余,举手投足间带着难以掩饰的大家风范和优雅从容。   并没有用剑,但仅凭娴熟的掌法便已迫得中原武林的高手节节败退,而身为月无缺所要刺杀对象的青城掌门莫非声,更是如同见了鬼似的,瞠目结舌地盯着他的每一个举动,眼眸中有着无法形容的恐惧神色。   慕容雪飞不禁心中一动,总觉得令得莫非声如此惧怕的并非月无缺本人,而是透过他的所作所为隐约窥见的另一个人的身影,那才是莫非声所有恐怖的根源。   回想起昆仑掌门白笑天临死之时,面上也是一副惊恐至极的表情,他们从月无缺身上所瞧见的,究竟是什么人?   无暇多想,眼看着月无缺身形疾闪,出掌毫不容情,径向着已经惊惧到呆怔当场的莫非声当头拍下,慕容雪飞猝然出剑,剑身隐隐发出清越的龙吟之声,他的人和剑尚未来得及抵达现场,纵横的剑气却已然及时来到,迫得月无缺不得不收掌闪避。   解救了莫非声的燃眉之急,慕容雪飞并没有继续追击,而是飘然落到了月无缺和中原武林众高手之间,静静地持剑而立,注视着面前的人。   月无缺也停下了连绵不绝的攻势,默不作声地回望着他。   这怪异的对峙场景,顿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虽然并没有任何人下令,但众人自然而然地停止了交战,而是各自聚集到了一起,虎视眈眈地怒视着对方。   月无缺的身后,是许许多多的月魂教众,而慕容雪飞的身后,则是中原武林各大门派和世家的高手。   这不过是短暂的休战,只要任何一方振臂一呼,顿时便又将是血流成河的惨烈杀场,对此,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慕容雪飞只觉得身上似有千钧重担,虽然知道月无缺的决定不会轻易改变,又是在中原武林的众目睽睽之下,他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真的不肯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只要你放弃复仇,我会尽力化解月魂同中原武林之间的仇怨。”   此言一出,他身后的众人顿时骚动起来,颇有些表示不满的窃窃私语传入了慕容雪飞的耳中。   他明白若是月无缺真的同意了自己的建议,接下来的路会有多么难走,别说中原武林各派,就连自己的亲姐姐,他也未必能够说服得了。   但无论如何,他只想尽力而为,就算整个中原武林的人都不谅解自己,就算最后要跟自己的家人断绝关系,他也不希望双方之间的仇恨和争斗无止境地延续下去。   即使……自己要变成千夫所指,也在所不惜。   月无缺凝视着慕容雪飞的双眼,从中看出了他没有能够说出口的那些肺腑之言,但与此同时,更看清了他身后那些人怀疑和愤怒的嘴脸。   向这些人委曲求全,随后反令得自己唯一的朋友陷入两难的境地,甚至跟自己一样成为众矢之的,那又是何必呢?   月恒教的仇,本来就只该由自己来承担,之前波及到慕容世家已是无奈之举,到了此时此刻,他已经不愿意令对方更深地牵涉其中。   这份情,他可以心领,然而却无法真地接受了。   抢在中原武林的人向慕容雪飞发出愤怒的质疑之前,月无缺已经冷笑着开口:“有恩报恩,有仇偿仇,我们西域之人,向来就是如此直截了当。只要手上沾有二十年前月恒教鲜血的人全都自裁,我自会率领月魂退居北天山,从此跟中原武林井水不犯河水。除此之外,再无解决之道。”   他尚未说完,中原武林高手中已经有人愤而喝斥道:“魔教妖人,怎敢在此大放厥词?你害死我们掌门,就算想退居北天山,也要看我们肯不肯答应!”   正是昆仑派的人。   月无缺眼眸中,闪过锐利的锋芒,右手微抬,一道劲风过处,那昆仑弟子已然横尸当场。   这一下事发突然,就连慕容雪飞也没能来得及阻止。   眼见中原武林众人更是群情激奋,他不禁轻轻叹了口气,目注了月无缺,道:“我说过,若你执迷不悔,我一定会亲手阻止你……走到这一步,你可曾后悔?”   月无缺深邃的眼眸如同夜空中最亮的那颗寒星,闪烁着令人无法捉摸的光芒,半晌才反问道:“你的心中又是否有悔?”   是否曾后悔遇见自己,是否曾后悔同自己相交……   许许多多的疑问,最后只归结于如此简单的一句问话。   两人对视良久,忽然间同时开口:“不悔。”   言未必,招已出。 第166章 全力一战   原本蠢蠢欲动、急欲跟对方交战的中原武林众高手和月魂教徒,这一瞬都全然遗忘了自己最初的想法,甚至连身体也无法移动分毫,只能够睁大双眼,注视着眼前正在上演的惊世一战。   功力浅的,甚至根本看不清那两个人的一招一式,只能感觉到他们的身影瞬息间就充斥了整个飞泉沟,天上天下,似乎无处不在,仿佛无所不能。   而那激荡而起的掌风剑气,稍微靠近些就震得他们站立不稳,所以最初的惊骇过去之后,许多人都不得不悄悄地挪动脚步,退到了远离交战中心的地方。   但视线,却仍舍不得偏离片刻,毕竟,如此厉害的两位高手对决的场面,便终此一生,也未必能再亲眼见证。   那些功力深厚些的,更是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月无缺和慕容雪飞的决战上。   虽然还是不能看清楚每一招每一式的每个细节,但偶尔瞥见的雪泥鸿爪,却全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高深武学,就算之前还对慕容雪飞存着些许轻视之心,到了此时也全都敛去,这才知道慕容世家这个名声不显的三公子,竟然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   身在其中的月无缺和慕容雪飞,心情就更是复杂了。   虽然两人之前已经切磋过多次,但当时都只是带着些试探的意思,谁都没有用尽全力,自然也没有真正生死相搏时的那种紧张和压迫感。   如今他们都已作出了自己的抉择,无论心里是否还有所留恋,但至少嘴上已经说过“不悔”。   既然不后悔,那就唯有全力以赴,证明自己所选择的道路并没有错了。   慕容雪飞只觉得月无缺的掌风似乎无处不在,完全将自己笼罩在了其中,他甚至已经无暇分神去查看四周的情势,只能够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对方的攻势,随即想方设法加以化解。   起初,他心里还会时不时地闪现出之前与月无缺相处时的各种场景,但随着双方招式愈来愈是精妙诡谲,他所感受到的压力也愈来愈大,迫得他必须将全部心神都放在对敌之上。   接着,那种棋逢对手的酣畅淋漓的感觉愈来愈浓,以前从没有一个人,能够迫使他用尽全力去小心应对。   每当见到对方能于千钧一发之际,用他意想不到的招式化解自己的杀招,慕容雪飞心中油然而生的并非未能战胜对方的遗憾,反而是种难以形容的喜悦和欣赏之情。   总觉得,能够跟这样的对手尽情一战,就算是立刻死去,也已无悔无怨了。   月无缺的心中,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到得最后,两人所使出的招式,几乎已经不是出自头脑的指挥,而是完全随着身体的本能,心随意动,越来越是料敌机先、出乎意料。   究竟已经是第几招了?   慕容雪飞的心里完全没有相关的概念,他和月无缺的眼前心间,只剩下了对方的存在,对于身周其他的万事万物都已经失去了兴趣。   虽然感觉不到其他人和物的存在,但若是此时有人胆敢加入他们的战围,只会在第一个瞬间就被掌风剑气绞成粉碎,那是两人在面对罕见对手的时候,自然而然的防御反应。   当年那幽谷中的怪人,所传授给慕容雪飞的那套绝世剑法,如今也终于有了完全施展其威力的机会。   渐渐的,慕容雪飞几乎已经无法分辨,究竟是自己在操纵着手中软剑,还是那柄如有魔力的剑在操纵着自己。   只是他已经无法停下自己的动作,月无缺的反击愈是凌厉,随后而来的剑势也就愈是难以闪避。   这套剑法,似乎有着遇强则强的力量,对手越是跟自己旗鼓相当,就越是能够将剑招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所以最后,当那招似乎挟风雷之势而来的“风波变”被施展出来的时候,慕容雪飞并没有能够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   待得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慢了半拍,这是一经使出便需见血的决杀之招,若要强行收势,就要冒着被剑招反噬自身的风险。   慕容雪飞并不怕死,但自己若是无法阻止月无缺,可以想象今日的青城山上,势必将要重演在南天山所发生的惨事,而他的两个姐姐也正身处其中。   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收手。   当年那怪人所说的话,不知不觉又萦绕在耳边:“不到万不得已,这一招不要使用。真要是用了,就别再后悔。”   是啊,自己的肩头,担负着挽救中原武林于危难的重任,担负着两个姐姐的殷切希望,这一刻,根本已是退无可退。   慕容雪飞咬紧了牙关,那一剑终还是没有停滞地刺了出去。   明明只是电光火石般的刹那时间,但在他的眼中却像是穿越了生死边界似的漫长。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月无缺的面上流露出短暂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犹豫神色,接着身形微微一动,竟然现出了一个根本不应该会存在的破绽,乍看上去,简直像是自己撞在了他的剑尖之上。   慕容雪飞脑中一片空白,再也想不起两个姐姐的安危,也想不起什么中原武林的危机,他心中突然间涌出了一个难以压抑的念头:不行,他不能让月无缺就这么死去!   顾不得临时收势会对自己带来怎样的损害,身体已然先于大脑作出了决定。   原本蓄势待发,只等喷薄而出的内力,却在即将向外爆发之际陡然收回,一股腥甜之气冲上了慕容雪飞的喉间,又被他强自压下。   虽然如此,那一剑却还是深深刺入了月无缺的胸口。   即便没有内力加持的剑气,但毕竟是柄削铁如泥的宝剑,根本用不了多大的力道,便能够穿透人体,造成难以补救的伤痕。   慕容雪飞只觉得天旋地转,压在喉间的那口鲜血终于还是猛地喷了出来。   几乎与此同时,他似乎瞥见月无缺那苍白如纸的面上,浮现出了浅淡到无法捉摸的笑意。   幽谷中那怪人说的对,“风波变”本不该使出来的,只不过是第一次施展,慕容雪飞就感受到了痛彻心扉的追悔之情。   他茫然松开了握剑的手,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 第167章 世外高人   软剑穿透了月无缺的身体,虽然剑刃尚未离体,暂时阻止了大量血液的流失,也避开了心脏部位,但所刺中的仍是胸腹之间的要害,随便什么人都能看出来,那已是无可挽回的致命伤害。   慕容雪飞自己,对此当然更是清楚,便有再好的灵丹妙药,也无法再救治月无缺的伤势了,他心里悔之莫及,整个人都恍恍惚惚,只依稀听见不远处传来有些熟悉的惊叫声,似是二姐慕容惠。   旁观两人间决战的中原各派高手及月魂教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震得半晌作声不得,许多人根本没有看清两人最后那招的动作,只见到月无缺中剑,而慕容雪飞也同时吐血,倒像是两败俱伤一般,一时未能瞧出究竟谁胜谁负。   过了好一会,众人才醒悟了过来,看出月无缺已是重伤垂危,而慕容雪飞虽然面色苍白,看上去摇摇欲坠,其实却并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   对峙的双方顿时心情各异,月魂的人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难以想象眼前所发生的事情是真的,自己那武功高深的教主,竟然被中原武林一个年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所伤。   至于中原武林的人,在短暂的震惊之后,随即涌上心头的便是狂喜之情,虽然之前想方设法地将对抗月魂首脑的重任推到了慕容世家的身上,但谁也没有想过慕容雪飞真的能够战胜月无缺,只不过是想让他先挫挫对方的锐气罢了。   如今一击奏效,众人惊喜之余,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地叫嚣起来,要将攻上青城山的月魂教徒一网打尽,替武林除此后患。   月魂教众自然也不甘示弱,最初的惊骇过去,个个都红了眼睛,恨不得将慕容雪飞连同中原武林的人都碎尸万段。   眼看双方一触即发,慕容雪飞却几乎听不清楚身边都有哪些人、又叫嚷了些什么,他的眼中,只有倒在不远处的那个人,脑海中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最后那一抹极其浅淡的笑容。   月无缺让了自己一招。   慕容雪飞混乱的脑海终于理出了些许头绪,但同时又增加了许多疑问。   以月无缺的武功,适才那个破绽根本就不应该出现,虽然这招“风波变”是决杀之招,但他若真想要抵挡的话,也并非全无可能。   甚至可以说,只要他取胜的决心在自己之上、下手之际毫不留情的话,说不定最后奄奄一息、濒临死亡的人反而会是自己。   可是,月无缺却从一开始就放弃了这种可能性,也等于是亲手将他的性命交到了自己的剑尖之上。   为什么?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不是明明说过,对于之前所作出的决定,绝不会后悔的吗?   慕容雪飞虽然在心中这样问着自己,但其实早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纵然嘴上说着“不悔”,但真正不悔的是双方那段同行共处的短暂岁月,是那相识相知、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情,真要到了必须杀死对方的时候,又岂能真的断情无悔?   像是他自己,在刺出了那一剑以后,不是也立即后悔了吗?   而月无缺,应该比自己更加清楚两人间的情谊究竟深到了何种的地步,因此才在那电光火石的刹那时间里,立即就作出了牺牲他的性命的决定。   一念及此,慕容雪飞只觉得自己太过铁石心肠,幽谷中那怪人明明就曾警告过自己,为什么还要使出那招“风波变”?   耳边似乎又回响起当初跟他之间的约定:“待得此间事了,我们一起回到天山,欣赏那里的无边美景,如何?”   如今言犹在耳,相约的人却已经被自己亲手所杀。   慕容雪飞茫茫然地向前走去。   什么正邪之争,什么武林大势,他都不想再过问,只希望能带着月无缺的尸体,回到他出生长大的北天山好好安葬。   这样,也算是履行诺言的一种方式了吧?   就是中原各派同月魂教众之间即将再次陷入混战、慕容雪飞茫然无措地向前走去的时候,忽然有条黑影从天而降,正落在倒地不起的月无缺身边。   与此同时,一股如同海啸般汹涌磅礴的内力瞬间以那人为中心席卷了全场,震得所有人包括慕容雪飞都踉跄后退了数步。   众人心头同时大惊:究竟是什么人,竟然会有如斯高深可怕的内力?   慕容雪飞也因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状况而终于回过神来,抬眼向那刚刚来到的人望去。   只见那人一身黑衣,长发并未竖起,只随随便便地飘拂的脑后,墨黑如瀑之中却又掺杂着几缕银白,但看他的面容,却并不显老态,虽然也看不出实际的年龄,但即使从自己这个男子的眼中望去,那人也仍是一个颇具吸引力的英俊男子。   那人的眉甚浓,斜飞入鬓,带着些许肃杀之意,眼眸却是碧绿如美玉,在阳光下闪出足以迷惑人心的奕奕神采。   他额头至左颊有一道长长的剑痕,险些伤及左眼,但不知为何,那伤痕并没有损伤其英挺的容颜,反而更替他增添了几分阳刚之气。   慕容雪飞不禁心下骇然,刚才这黑衣人所展露出的内力,已是举世无双,却不知又有何人,竟然能在他的面上留下如许伤痕?   那人傲然伫立在众人之中,低头瞧了瞧月无缺,面上现出些许无奈的神色,随即视线一转,忽地瞧见了仍插在他胸口的那柄软剑,顿时面色又是微微一变,抬眼向前望来。   只一眼,便瞧见了如同鹤立鸡群一般的慕容雪飞。   那人冷漠的神情忽而激动起来,也不知怎地身形一动,竟然已经来到了慕容雪飞的身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道:“是你杀死了月无缺?你是何人?那柄剑又是从何而来?”   慕容雪飞尚未来得及闪避,已然被那人抓住了衣领,心中不禁更是讶异,知道对方的武功高出自己甚多。   听他口气,像是跟月无缺有些关联,如此气势汹汹,说不定是要杀了自己替月无缺报仇。   那样……其实也好。   所以他面无惊惧之色,十分坦然地开口:“晚辈慕容雪飞,杀死月无缺的正是晚辈。” 第168章 决断   听了慕容雪飞的回答,那个人碧绿的眼眸中却并未流露出恼怒的神色,只是那抹淡淡的疲倦和无奈之色愈浓,有些怀念地喃喃自语:“又是为中原武林出头?果然有些相像……”   不过,却也仅仅只是有些相像罢了。   慕容雪飞觉得自己听出了对方的未尽之意,心里不禁有些讶异,难道说,对方认识一个跟自己相似的人吗?   但还没有等他理出个头绪,那人已经有些失望地松开了他的衣领,转身重又施施然走回月无缺的身边,向站在那里悲愤莫名又有些惊疑不定的月魂教众道:“你们教主应该早就吩咐过,若他有何不测,你们不得恋战,立即退居北天山。现在你们为何还在此耽搁?”   他的声音不怒自威,比起月无缺来更具王者之气,一听就是曾常年身居高位的人。   月魂教众不禁更是惊讶,疑惑不定地互相交换着眼色,但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开口质疑那黑衣人的身份和决定。   却是中原武林这边有不知好歹的人气势汹汹地叫道:“今日中原武林正道高手齐聚青城,就是要将魔教的人一网打尽,想要退居北天山,先要问过我手上的这柄剑。”   那身材高大、眼珠碧绿的人眉梢微微一动,慕容雪飞不禁暗道“不好”,之前月无缺也是因为中原武林这边有人大放厥词而一出手就置人于死地,现在面前的人武功不知胜过月无缺多少,那妄自发话的也不知是哪派弟子,岂不是自寻死路?   但之前月无缺是趁他不备,否则慕容雪飞也未必不能自他掌下救人,而现在这黑衣人,即使慕容雪飞已经心生警觉,并且做好了一旦对方有所异动就立即全力阻止的准备,可是对方像是根本就没有移动分毫,一切就已经在瞬间发生。   “你手上的剑?在哪里?”   随着不徐不疾带着难以掩饰的轻蔑意味的一句话,说话的那人手上骤然一轻,长剑竟然被人如鬼魅般劈手夺去。   而在所有人的眼中,那黑衣人似乎一直就伫立在原地,但手上却已经突然多出一柄长剑,紧接着,那剑就如同豆腐做的一般寸寸断裂,叮叮当当地落了满地。   那人抛开剑柄,像是嫌弃似的轻轻拍了拍手,将不知有没有的脏东西拂去。   刚才他现身时所展示的内力已是令人惊异,如今这如同鬼魅般难以捉摸的轻功身法更增添了他的可怕,一时间,所有人无论正邪都呆怔当场,只觉有种深深的恐惧自心底油然而生。   此人的武功如此高深莫测,可以说,若他想取在场任何一人的性命,都只会如探囊取物一般。   刚才还群情激奋、嘈杂吵嚷的飞泉沟,突然间安静得连掉落一根针在地上都能被听得清清楚楚。   忽然之间,有个颤抖的声音打破了这沉闷寂静的空气:“你……你是君莫问!”   众人齐齐转头向说话的人望去,却见那正是青城掌门莫非声,只见他面露惊恐慌张的神色,头上冷汗直流,哪里还有丝毫名门正派掌门人的风度,看那模样,倒像是自小到大困扰着他的梦魇突然变成了现实一般。   其他的人里,只要在门派内资历稍老,或是比较得到器重的人,都曾经从长辈处听说过三十年前纵横天下、无人能敌的那位天下第一人的名号,更是没有不知道泰山之战的,因此包括慕容雪飞在内,都情不自禁地悚然心惊,忍不住再向那傲然伫立的黑衣人望去。   却见那人面色不变,只淡淡地瞥了莫非声一眼,道:“君某已有二十余年不在江湖走动,想不到中原武林,还有人能认出我来。”   直到此时,那些震惊不已的月魂教众才猛地醒悟过来,顿时激动莫名,不约而同地跪伏在地,恭恭敬敬地叫道:“君教主……”   瞧他们的神情,简直就像是在地狱之中突然遇见了能够助自己引渡飞升的活菩萨,恨不得立即顶礼膜拜,顺便带着委屈地向对方倾诉这些年来的遭遇。   但君莫问却没等他们叫完,已然不动声色地打断了他们,道:“我早已不是你们的教主,现在来这里,也不过是答应了月无缺替他安置你们。”   说着,已然转向中原武林众人,淡淡又道:“月无缺已死,二十年前的恩怨就此烟消云散,我要保月魂的人安然离去,谁要阻拦,休怪我手下无情。以后北天山仍是月魂的地方,中原武林,非请勿入。至于月魂,也不得再进犯中原。”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十分惊讶。   本来得知了他的身份以后,中原武林高手有许多人的心中都已经生出了绝望之感。   毕竟,君莫问跟月魂组织之间有着极深的渊源,现在找上门来,还不要像当年在泰山之巅那样大开杀戒?   谁知这个昔日的月恒教主、传说中的天下第一人,对于今天的事情竟然会是这样的处置方式。   既没有无限地偏袒月魂教众,带领他们继续对中原武林的人赶尽杀绝,也不允许中原武林对月魂组织的人围追阻截。   仔细推敲,他的话里倒是希望双方恩怨两清、从此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居多。   顿时,中原武林众人都产生了些许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觉。   至于月魂组织的人,教主月无缺既死,群龙无首的他们要面对整个中原武林,可以想象会遭受多大的损失。   现在君莫问突然出现,重申了月无缺的遗命,再加上他自身的话已经有了足够的说服力,所以虽然觉得此行中原有些虎头蛇尾、无功而返,但月魂教众却丝毫不敢违背君莫问的命令,一个个都低下头来,表示愿意遵从他的指挥。   中原武林众人之中,纵使有人还不服气,但在亲眼见识了君莫问的绝顶武功之后,也不敢再说个不字。   因此君莫问一言既毕,环顾四周,视线在慕容雪飞的面上稍微多停留了片刻,见众人都没有话说,便轻轻摆手,示意月魂组织的人退出青城。   月魂教众训练有素,转瞬之间,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君莫问一人傲然面对中原武林的各派高手。 第169章 离开   就算只剩下了君莫问一人,中原武林的高手们也仍然不敢轻举妄动,只有眼睁睁地看着月魂组织的人有条不紊地陆续退去,却无法追杀阻截,颇有几分心有不甘。   君莫问却再不多言,冷眼旁观月魂教众撤离青城,同时也监视着中原武林各派的动静,眼见并无异动,便俯身将月无缺的尸体抱在臂间,转身欲行。   慕容雪飞的注意力始终都凝聚在月无缺的身上,见此情形立即上前,急叫道:“前辈,你要将他带去哪里?”   君莫问的脚步微微一顿,似乎本来并不想停留,却在一瞬之间改变了主意,终又转头向他望了望,这才淡淡开口道:“死者已矣,我要带他去哪里,同你还有什么关系?”   慕容雪飞顿时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不错,自己明明就是杀死对方的罪魁祸首,想到君莫问同月无缺之间的渊源,他不杀了自己替他的外甥报仇就已经是让人十分意外的事情了,自己这个凶手又有何资格去追问他们的去向?   可是,自月无缺死后,他心中缺失的那一块缝隙竟是越来越大,其中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懊丧和悔恨之情,令他有种想要做点什么事情的冲动,好填平那个角落的空虚和失落。   但还没有等他想个清楚明白,君莫问已然大步向前走去,黑衣飘飘,转瞬便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慕容雪飞茫然伫立在原地,只觉得脑中浑浑噩噩的,什么都无法想,眼前却仍残留着最后那一瞥时、月无缺面上那淡淡的有些疲倦的笑意。   他忽然又想起君莫问所说的话,月无缺是早就知道他会遭逢不测,这才请君莫问代替他来安置月魂教众的吗?   难道说,对于此战,他早就已经存了必死之心?   忽然有什么人猛地揪住了慕容雪飞的衣领,剧烈地摇晃起来,他这才从恍惚中稍微回过神,于是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眼圈红红的二姐慕容惠。   “你杀了他!你就这样杀了他?他一直对你格外不同,就连刚才的决战,他也并未使出全力。你为什么不再给他一个机会,不再听听他的解释,就这样杀了他?”   慕容雪飞只觉心中酸涩,一时难以回答。   原来,月无缺对于自己的情谊和忍让,就连第三者也能看得出来吗?   他不肯放弃复仇,却更不肯踩着自己的尸体完成他的复仇大计,所以到了最后,宁可牺牲他的性命,做到两不相负。   既不辜负二十年前月恒教无辜惨死的冤魂,也不辜负同自己之间的知己之情。   “够了!”   匆匆赶来的慕容兰,脸色铁青地拉住了已经有些无理取闹趋势的慕容惠,随即瞥了眼四周,才低声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你如此胡闹,置慕容世家于何地?月无缺是害死爹爹的人,难道不该杀?”   之后,又宽慰地拍了拍慕容雪飞的肩头,道:“三弟,你做的对。”   然而,她原意是抚慰的话,却比慕容惠的无端责难更令慕容雪飞觉得难过。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所重视的人,深深的自责和悔恨已经在蚕食着他的内心,现在他最不愿意听见的,就是不了解自己心中痛楚的人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你做的对”。   虽然在中原武林各派看来,在长姐慕容兰的眼中,事情的确如此。   眼角余光忽地瞥见又有许多人向这边走来,慕容雪飞敏感地意识到,他们多半也要来对自己说些称许赞誉的话。   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多留片刻,身体早已先于意识展开了行动,忽地疾掠而出,向着青城山下奔去,只留给两个姐姐一句算不得解释的话:“我想一个人静静。”   虽然这样的表现会令其他门派的人觉得反常,但慕容雪飞相信长姐一定能够游刃有余地对付各派的询问,不像他自己,素来讨厌这种虚与委蛇的场合。   至于要到哪里去,起初慕容雪飞尚是毫无头绪,但随着青城山的景色在身边飞速掠过,被山中习习的凉风一吹,一个念头忽地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要去北天山,那是曾经同月无缺约定同游的地方,也是对方出生成长的所在。   月恒教、月魂与中原武林的恩恩怨怨,数十年来的血雨腥风,也同样都是源自那里。   虽然君莫问并没有说出要将月无缺的尸体带去何处,但慕容雪飞相信,他们一定也是要回到北天山,毕竟那里是他们共同的故乡。   他要去找到他们,虽然已经无济于事,但有些话,他还是希望能在月无缺的墓前亲口告诉他。   这个念头一经冒出,立时就如同燎原之火般不可收拾,慕容雪飞丝毫没有犹豫,便决定了自己的方向。   他的软剑留在了月无缺的尸身之上,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君莫问并未将之拔下,而是一齐带走了。   但对于慕容雪飞来说,有没有剑在手都已经无所谓了。   像他这样的高手,大部分的歹人都无法对他造成威胁,就算没有剑,也能够轻易胜出,而若真遇到了实力在他之上的对手……   慕容雪飞有些自失地一笑,这样的人,世间又还剩下多少呢?   若真遇到了,便把这条性命交给对方又如何呢?   自从亲手杀死了月无缺之后,他的外表虽然仍是俊美无双,然而内心却早已如同死灰般冷寂,又如古井般再无波澜。   日升月落,沧海桑田,慕容雪飞觉得自己像是匆匆的过客,原本极有兴趣的中原大地的风土人情,如今落在眼中却也失去了所有的光泽。   那些杨柳依依、渔舟炊烟,或美丽或恬静,或雄浑或壮阔的景色,都已经与他无关。   夏日倏忽而尽,待得他终于赶到北天山附近的时候,已是初秋时分了。   还没有进入北天山领域,慕容雪飞就已经被月魂教徒所拦阻。   认出了他是杀死自己教主的中原高手,那些月魂教徒顿时出离愤怒。   但或许是听从了君莫问的命令,他们并没有立即出手攻击,只是不让慕容雪飞进入北天山。 第170章 守候   慕容雪飞也并没有强行突破,只是向那些守卫在北天山脚下的月魂教徒表明了自己的来意,求见君莫问。   “君教主?他根本不会见你!”   对于这个答案,慕容雪飞并不感到意外,毕竟君莫问跟自己并未交情,又何必见一个杀死了自己外甥的陌生人?   其实他真正想要知道的,也只是月无缺葬于何处而已。   但是对于这个问题,月魂教众理所当然地更加愤怒,若不是见识过慕容雪飞的武功,恐怕早就暴跳如雷地上前跟他拼命了。   “你杀了我们教主,还敢来猫哭耗子?快滚,否则就算你武功再高,我们也绝不罢休!”   慕容雪飞轻轻叹了口气,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我只想去拜祭一下而已。无论如何,请君教主能不吝相告,通融一二。一天得不到答复,我就会一直在这里等下去。想要我离开,除非君教主亲自动手。”   他不会主动挑衅,也不会冒失地硬闯。   反正现在他有的是时间,大可以这么一天天地耗下去。   就算守在北天山脚下的月魂教徒看不顺眼,他们也没有能力将慕容雪飞赶走。   所以慕容雪飞这句话中虽然带着些许的狂妄之意,却偏偏说的又是事实,整个北天山,恐怕也只有君莫问亲自出马,才能够制服他了。   所以那几名月魂教徒虽然恨得牙痒痒的,却也只能没好气地道:“你愿意等就等好了,反正不会有人搭理你。”   慕容雪飞也不在意对方的口吻,竟然就在附近租用了一个当地人闲置的帐篷,真的守在了北天山的入口处。   初秋时节,若在江南还只是微有凉意,正是秋高气爽的绝佳季节,然而在这北天下脚下,已是昼夜温差如同夏冬交替,时不时地还会有雪花悄然飘坠。   那闲置的帐篷自然也不会特别密实,夜里透入的寒风彻骨,若非有内功护体,普通人便连一天也呆不下去。   慕容雪飞却是浑不在意,每日一早便在入口出站定,默默地注视着山巅的方向,猜测着月无缺的墓地究竟被安置在何处。   饿了啃冷硬的干粮,渴了寻些积雪化水,直到月上中天才回去休息短短的两、三个时辰。   就这样周而复始,起初那些在入口处驻守的月魂教徒还时不时地冷嘲热讽他几句,后来见无法挑动他的情绪,自己也就感到厌烦了,便又对他采取了视而不见的态度。   不知不觉,竟然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去了两个多月。   眼看着冬季将至,北天山的气候也越来越是寒冷,可是慕容雪飞却安之若素,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终于有一天,有个看上去十分耿直的月魂教徒冲动地开口:“你再等也是没有用的,实话告诉你吧,君教主根本就不在北天山……”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的同伴便狠狠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道:“你怎么能告诉他……”   慕容雪飞先是一愕,被这个出人意料的消息所震惊,随即便明白了过来。   月魂组织目前正是群龙无首的时候,要不是倚仗着君莫问的威名,这段时间又怎可能平安度过?   难怪他们始终不肯透露君莫问的行踪,更不让自己去见他,一旦让中原武林的人知道君莫问其实并没有在北天山坐镇,谁知道那些人会不会再次向月魂发难?   想是那名月魂教徒,见自己心志坚定,这些天来又并没有对他们刀兵相向,反而态度谦和,一时间心中不忍,这才说出了真相。   “君教主既然不在,那请问贵教目前何人主事,能否让我去月教主坟前拜祭一下?”   慕容雪飞好不容易才打开了一丁点缺口,又怎会轻易放弃,立即谦和有礼地追问对方。   那几名月魂教徒有些为难地互相看了看,似是在眼神交流中达成了某种共识,于是那阻止同伴说出真相的人开口道:“君教主根本就没有回过北天山,我们也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听明白的话就快走吧,别再在这里碍眼了。”   君莫问没有回过北天山?那他当日带着月无缺的尸体究竟去了何处?   慕容雪飞心中不禁感到极其诧异。   他一时失去了方向,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究竟该怎样做才好。   还是那名样子耿直的月魂教徒有些犹豫地再看了他一眼,忽然飞快地低声道:“教内有个传言,说这些年来,君教主一直都住在中天山。”   慕容雪飞猛地抬起头来,眼中闪出异样的神采,向那教徒道:“多谢。”   声音未落,整个人已经飘然远去,正是朝着天山中脉的方向而去。   那几名月魂教徒注视着那远去的背影,其中一人有些埋怨地道:“明知只是个传言,还要说他作甚?”   天山中脉绵延千里,大都是人迹罕至、地势险峻的天险,虽然传说君莫问一直居住在其中的某座山峰之巅,然而雪海茫茫,他们这些普通的月魂教徒谁也不曾真的见过,想要找到那个人又谈何容易?   那耿直的教徒叹了口气,道:“不让他有个地方好好找上一找,又怎会死心?”   虽然是敌人,还是亲手杀死教主的凶手,但这些天来冷眼旁观,他总觉得那来自中原的少年高手,同自家教主之间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机会他已经给了对方,至于能不能达成其心愿,那就听天由命了吧。   慕容雪飞并不知道身后那些注视着他远去的月魂教徒心中,都怀着何种复杂的心情,他的心中现在重又燃起了希望,即使知道十分渺茫,但也令他有了立即行动起来的动力,不再如同之前那样死气沉沉。   中天山再广袤无边,他也丝毫不会退缩,大不了,终此一生的时间都用在寻找君莫问和月无缺这件事之上,无论结果如何,都可以将这里作为自己的埋骨之所。   雪堵冰封,漫天飞雪,比起尚有着一些人气的南北天山,中天山更像是一个寂寞伫立千万年之久的人间仙境,虽然美丽,但却只有孤独和寒冷相伴。 第171章 跋涉   慕容雪飞越是深入,越是被天山那恢弘磅礴的气势所震撼。   纵然有再高的武功,面对如此壮丽的自然之力,也只能深深感觉到自身的渺小。   山外有山,道路险阻,横亘在他前方的是无数暗藏着的凶险。   而最大的敌人,或许就是时间了。   他究竟有没有可能在有限的余生里,踏遍中天山的每一寸土地,直至寻找到自己的目标?   慕容雪飞毫无把握,但他也绝不会后悔退缩。   一生中,有过那一次后悔便已经足够了。   任雪花飘坠在自己的发端衣间,他义无反顾地继续向前走去。   山中日月久,最初他还会根据日升月落的规律而计算自己已经在这里逗留了多久,但一个月、两个月过去,慢慢地他已经懒得再去计算时日。   只知道山中的寒风愈来愈是凛冽,鹅毛大雪飘飞不绝的日子也越来越是频繁地出现,这一切都让他知道,严冬已然悄悄来到。   幸亏山中时常能找到一些天然形成的洞穴,否则在这样严酷的气候环境中,便是慕容雪飞般的高手也无法继续生存下去。   条件虽然恶劣,但慕容雪飞的心境却渐渐平静下来,之前萦绕在心头的强烈痛楚、悔恨、不甘……   种种的情绪,现在都逐一淡化下去,留在心间的则是那些足以铭刻一生的回忆。   有时候,他不禁会在心里问自己:若一切有机会重新来过,他们俩是否还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慕容雪飞觉得,至少自己的选择会有所不同了吧?   他不会再那么轻易地放月无缺离开,更不会让两人的再次相会,却已经站在了完全对立的两个阵营。   他会锲而不舍地劝说对方,想方设法地改变其心意。   从在青城山上所发生的事情来看,其实月无缺也已经有所动摇,否则最后又怎会牺牲他的性命?   自己本该能够说服他的,只要能够再多坚持一些。   如今再想这些,似乎已经没什么用了……   慕容雪飞的脸色黯淡了些许,抬头向面前高耸入云的山峰望去。   这是这些天来他所遇到的最高的山峰,根本就望不见峰巅的所在,只能瞧见层层的云雾弥漫,即使他已经施展轻功向上攀登了好几天,却仍然只是在山腰处徘徊,不知道还要花费多长的时间,才能够一窥整座山峰的全貌。   就在他向上望去的时候,忽然间有一个小小的白点在漫天飞雪中倏忽而过,顿时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那是……   天山雪鹰?   愈是严寒难耐,愈是喜欢在天山区域翱翔的天空之王者,这还是慕容雪飞第一次在这里看见它。   虽然应该存在着无数的天山雪鹰,但不知为什么,他的直觉告诉自己,现在所看到的那一只,便是之前月无缺曾经带到江南、传递消息的那一只。   既然它回到了这里,那是否可以说明,它的主人,同样也在?   慕容雪飞不假思索地加快了脚步,朝着那只雪鹰正在盘旋的地方奔去。   那山势颇为险峻,再加上正下着纷扬的大雪,慕容雪飞又要时不时地抬头观察那只雪鹰的去向,唯恐会失去它的影踪,以至于好几次都险些失足,幸亏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稳住了身形,却也不由得惊出了一声的冷汗。   待得终于赶到那雪鹰徘徊不去的地方,他的里衣几乎已被汗水浸透,外衫更是落满了积雪,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湿漉漉地狼狈不堪。   但在靠近山巅处所发现的一个隐蔽洞口,还是令得慕容雪飞的眼睛一亮。   不同于之前他曾经暂时栖身过的那些天然形成的洞穴,眼前的山洞明显曾经被人精心收拾过,洞口圆滑,毫无棱角,形状恰似一扇拱门,两旁还生长着即使在冰天雪地里却仍然枝叶繁茂的树木,倒像是门神般看守着洞口,垂下的枝叶遮掩了大半的洞口。   莫非,这里便是传闻中君莫问隐居之后所住的地方?   慕容雪飞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之情,不敢就这样贸然闯了进去,于是在洞口立定,恭恭敬敬地开口道:“前辈,晚辈慕容雪飞特来拜见。”   良久,洞内仍然悄无声息,正当慕容雪飞怀疑里面并没有人在的时候,却忽然传出了君莫问那淡淡的声音:“何事?”   能够得到对方的回应,对于慕容雪飞来说,算得上是意外之喜,毕竟因为自己之前所做过的那些事情,君莫问应该对自己没有多少好感才对。   稍微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语句,他才再次郑重其事地开口:“晚辈想知道,前辈将月无缺葬在了何处。”   洞内传来一声轻轻的嗤笑:“人都已经死了,还不肯放过他吗?”   慕容雪飞心中一痛,半晌才道:“晚辈只想去他的坟前拜祭一下,还请前辈不吝相告。”   君莫问沉默了半晌,才淡淡又道:“既然亲手杀了他,为何又要祭拜?”   “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虽然稍微迟疑了一下,但慕容雪飞却还是坚定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君莫问或许无法理解他的心情,甚至会觉得荒谬至极,既然是朋友,又为何还要刀兵相向、生死相拼?   然而对于慕容雪飞来说,事实就是如此。   无论在青城山上的那一战中,是他杀死了月无缺,还是月无缺将他杀死,在他的心目之中,对方依然是自己此生唯一的知己,并不因此而发生任何改变。   但奇怪的是,君莫问却再次沉默了下来,没有就此而追问什么。   又过去了十分漫长的时间,慕容雪飞始终默然伫立在洞口,并不出言催促,却也绝不会轻易离去,彰显出其无言的决心。   终于,洞内传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声,莫名其妙地给了慕容雪飞一种相当熟悉的感觉。   紧接着,君莫问的声音便再次响起:“罢了,你进来吧。”   慕容雪飞顿时有些惊喜,听对方的话意,似乎在态度上已经有所松动,看来,自己此行终于不至于白费功夫了。 第172章 出乎意料   山洞内部同慕容雪飞之前所遇到的那些完全不同,既不阴暗也不潮湿,却是在洞顶一侧有个缝隙,恰好透入了外面的光亮,再加上洞内到处都是透明的坚冰,虽然只有一点点光亮,却不断地在冰面上折射反射,营造出了亮如朗日的效果。   外面虽然风雪漫天,但那洞顶的缝隙外置恰到好处,正在背风的角落,所以只有些微的雪花随风飘入,在透入洞内的光晕中回旋飞舞,竟然煞是好看。   但慕容雪飞的注意力,却骤然间被伫立在洞中的那熟悉身影所吸引。   这怎么可能?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月无缺?   自己明明杀死了他,那么重的伤,即便君莫问的内功再高深,也已经来不及相救。   可是现在,月无缺为什么又好端端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但那的确是他,不会有错!   慕容雪飞只觉得自己如在梦中,心中先是一阵失而复得的狂喜,随即却又恐怕这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变得失落,以至于迟迟不敢开口相认。   而月无缺却也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眼眸中有些捉摸不透的复杂神色,似乎带着些忐忑和不安,同时也有着隐隐的期盼之意。   良久,慕容雪飞才颤声道:“你……没有死?”   如果这是梦,他只希望自己永远不再醒过来。   月无缺微一迟疑,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却反问道:“你希望我死吗?”   “不!”   慕容雪飞一秒钟也没有犹豫,已经决然开口,令得月无缺的面上,终于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如果时光倒流,我只希望在青城山上,自己并没有刺出那一剑。可是……”   慕容雪飞犹豫不定地望着对方,只觉得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那一剑,明明足以致命,为什么你……”   “他的确死了,不过又活转了过来。”   忽然之间,角落里传来了君莫问的声音。   慕容雪飞这才注意到他,他竟是静静地盘腿坐在一块巨大的坚冰之上,而那冰上还躺着另一个人。   那是个姿容绝世的白衣青年,他静静地躺卧在冰上,双目紧闭,唇角似乎还带着一缕微笑,如同刚刚熟睡一般。   但慕容雪飞知道,那绝对不会只是熟睡,否则刚才的谈话之声,早就应该惊动了对方。   而更令他惊异的是,那白衣青年的面容,竟然跟自己有九成相似。   刹那之间,他回想起之前在青州城的三分酒家所听说的传闻,难道说,眼前的白衣青年,就是当年曾战胜过君莫问的江南吴氏的最后传人?   君莫问背对着慕容雪飞,并没有回头,却似知道他在惊讶着什么,于是淡淡又道:“若非你同他有些渊源,我根本不会给你任何机会。”   他口中的“他”,自然就是身边那生死不知的白衣青年了。   至于他所说的“机会”,虽然言之不详,但慕容雪飞也能大致想象得到。   他与君莫问虽然至今只见过两面,但第一次见面,自己就杀死了对方的外甥,就算当时君莫问立即杀了他,也没有人会说个“不”字,但对方却只是简单追问了一句,便将此事揭了过去,甚至连小惩大诫也没有,待他可以算是十分宽容了。   还有就是这次的中天山之行。   亲身体会过天山的雄伟壮丽之后,慕容雪飞情不自禁地感觉到,若是君莫问不想被自己找到的话,就算自己踏破每一座山峰,甚至从现在的这个山洞旁经过,也未必就能够见到对方。   那只天山雪鹰,现在看来,应该就是月无缺所驯养的那一只。   或许自己的行踪,早就已经通过它而传递给了君莫问和月无缺,若是他们不想见到自己,大可以提前一走了之。   所以君莫问说的不错,自己可以站在此地,面对着他和死而复生的月无缺,多半还是因为君莫问肯给自己这么一个机会。   至于原因……   慕容雪飞的视线,重又落定在那白衣青年的面上,自己跟他的面貌如此相似,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他正自沉吟,君莫问却已经指了指那青年的身边,淡淡道:“那柄剑本就是他的,现在物归原主,你可有异议?”   慕容雪飞这才注意到,原来之前自己失去的那柄软剑,就放在白衣青年的右手边。   剑竟然是吴氏传人的?   他不禁又对那幽谷中怪人的身份产生了更深的好奇,但手上的动作却并不慢,早已解下缠在腰间的剑鞘,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道:“完璧归赵,晚辈又怎会有异议?”   说着,却又忍不住偷瞥了一旁的月无缺一眼,心道:“如今能够再见到完好无损的他,不过失去一柄剑,又有什么关系?”   自己本来,可是连性命也宁愿不要的。   君莫问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接过剑鞘将软剑小心翼翼地插了进去,再仔细地放好,做这些事的时候,他那双原本深邃冷峻的碧绿眼眸里,竟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温和神色。   慕容雪飞的心中不禁又是一动,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不假,君莫问同吴风之间,果然并不仅仅是敌对的关系。   不知为何,他竟突然又想起了自己和月无缺,总觉得那两个人之间的情谊,或许跟自己和月无缺有些相似之处。   也许,这是君莫问肯给自己这个机会的又一原因吧?   但相比较之下,他还是对月无缺死而复生之谜更为好奇。   当日他明明刺中了月无缺的要害,君莫问也说他已经死了,人既已死,又如何还能够活过来?   对于慕容雪飞的疑问,君莫问只淡淡道:“那是因为,他曾经修炼过凤凰诀。”   凤凰诀,传说中是天山派的开山祖师,那位最后羽化登仙的剑仙,所传下来的心法口诀,对于内力增长的效果其实并不怎么显著,但却有个谁也没有验证过的神奇功效——   凤凰涅槃,起死回生。   月无缺的父亲月孤鸿本是天山弟子,最得意的武功是得自天山剑池的一套落鸿剑法,而他还有个名叫月飞鸿的弟弟,从剑池中取出的则是这本凤凰诀。   虽然两兄弟最后反目,二十年前月恒教也是因此而覆灭,但在那之前,他们也曾经有过兄弟和睦的美好日子。   也就是在那时,月孤鸿从弟弟那里得到了凤凰诀的副本,并传到了月无缺的手中。 第173章 践约   天山派的那位剑仙祖师,在凤凰诀的最后留下了一行注释:修炼此诀需心中有情,危难之际便可凤凰涅槃。   但之前所修炼过的人,谁也不是无情无义之辈,但凤凰诀却并没有在他们将死之时大展神威,所以久而久之,天山派将其当成了一个无法实现的传说,即使有人自剑池中取得它,也很少花费工夫修炼。   月无缺却不一样。   他自出生以后,便有着强烈的复仇的执念,为此他愿意比其他人耗费几倍、几十倍的时间,去修炼手上所能找到的全部武学。   所以,虽然凤凰诀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益处,他还是将之修炼得十分精纯。   结果这一次,当他在青城被慕容雪飞所刺杀的时候,凤凰诀竟然破天荒地发挥出了神奇的功效。   月无缺并不是立即复苏的,而是直到君莫问带着他进入了天山领域,当第一片雪花飘坠而下的时候,他也重新呼出了死后的第一口空气。   之后,便是漫长的疗伤过程。   虽然凤凰诀令得月无缺起死回生,但他所受的伤仍然十分沉重,幸亏中天山君莫问所住的地方有着万年不化的坚冰,在如此寒冷的环境里,月无缺的伤势不至于恶化,再加上君莫问的细心照料,才一天天地好了起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慕容雪飞找上门来。   月无缺本不想见他。   重生对于他来说,是幸运,却也是一种不幸。   当日他无法放下复仇的执念,却又不愿意伤害自己的挚友,最后宁愿牺牲自己的性命,避免再作出两难的抉择。   当慕容雪飞的剑尖刺入他身体的时候,月无缺其实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本以为一切可以到此结束,谁知,凤凰诀却又令得他死而复生。   当年的仇,究竟报还是不报?就算自己不再想着报仇,毕竟还是杀死了慕容旬的凶手,对方还是否愿意见到自己?   月无缺犹豫不决,而重生的经历,更令他担心会被慕容雪飞当成怪物看待。   他知道,自己永远也不想再跟慕容雪飞,如同在青城山上时那般对峙、那般生死相拼了。   直到,慕容雪飞亲口说出,月无缺是他的朋友,月无缺那颗紧张不安的心才终于稍微平静了下来。   是的,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他们依然把彼此当成自己的朋友,相同的想法让月无缺终于鼓起了勇气,决定让慕容雪飞知道自己重生的秘密。   “经过这一次,你还想着复仇吗?”   君莫问像是看出月无缺在想什么,忽然出其不意地问。   月无缺略一犹疑,转脸望向慕容雪飞,原本不安的心情瞬间安宁下来,于是轻轻摇了摇头:“过去的我已然死去,从今以后,我只为自己……和重视的人而活。”   他所重视的人,自然就是眼前这不辞辛苦寻找着自己的少年,只不过,对方又是否能够原谅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呢?   君莫问却又望向了慕容雪飞:“那你呢?他杀死了你的父亲,你是否还想杀他?”   慕容雪飞抿了抿唇,道:“我已经杀死过他一回,昨日的仇怨到此为止。”   说着,他已然转头向月无缺望去,微微一笑,接着又道:“既然你已经不再想着复仇,那我愿意同你一起遨游天下。”   那是许久之前的约定,现在终于有了实现的机会,如此来之不易,他又怎能不格外珍惜?   月无缺久已沉寂的心,骤然间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忍不住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慕容雪飞的手,直视着他的双眼,道:“若让中原武林的人知道……你不后悔?”   慕容雪飞坚定地摇了摇头,也握紧了对方的手。   君莫问见两人的神色都欣喜中带着坚决,知道他们已然作出了决定,不禁又是欣慰又是感慨,转头望向面色苍白的吴风,轻轻开口道:“你们能这么想,那就行了。年少的时候,总以为有许多东西都无法割舍,但若要因此而伤害自己最重视的人,倒不如趁早放手。”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神愈见温柔,缓缓又道:“莫说什么名利、权势,就算付出自己的一切乃至性命,只要他能够再醒过来,那都是值得的。”   只可惜,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对方迟迟还不苏醒呢?   慕容雪飞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前辈,这位是……”   月无缺暗示性地捏了捏他的手,轻声道:“是舅父的挚友,江南吴家的吴风。”   慕容雪飞虽然没有再追问,但眼神里却明明白白地透出了好奇之色。   吴风不是早就被聂氏高手聂波所杀,已经死去二十多年了吗?   为何他的尸体还好端端地保存在这里,容貌栩栩如生,完全不像是个死人?   “同样是凤凰诀。”   君莫问像是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忽然又开了口。   这句话让慕容雪飞和月无缺都吃了一惊,凤凰诀不是天山派的绝学吗?   据他们所知,吴风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死去,那时候,月无缺的父亲月孤鸿还没有来到月恒教,更没有得到凤凰诀,那吴风又是从何处学到的呢?   君莫问自然知道他们心中的疑惑,于是淡淡又道:“其实,在月恒教内,同样也藏有一份凤凰诀的功法。据说,那是千年之前,天山派的祖师派人送给先代教主的。”   慕容雪飞和月无缺不禁又有些诧异地互望了一眼,没想到天山派和月恒教之间,竟然还有着如此深的渊源。   但君莫问并没有再说太多,毕竟那已经是千年之前的事情,就算他是月恒教的教主,所知道的也仅是一些不可考的传闻,至于事情的真相如何,却已是无从得知了。   “这么多年来,圣教中也从没有人验证过凤凰诀的功效,所以在我之前的几任教主,都没有将之当成一回事,只是置之高阁,根本就没有修炼过。”   他微微停顿了片刻,才接着又道:“直到我继任教主,翻遍了教中的武学典籍,闲来无事,也就顺便修炼了此诀。之后,我同吴风相识,彼此切磋武功之时,也曾一同研究过凤凰诀。所以,他便也修炼了。” 第174章 永远   若是吴风早已修炼了凤凰诀,为何到现在却还没有能够苏醒过来?   慕容雪飞凝望着那酷似自己的面容,心里不禁又是疑惑又是遗憾。   能够与君莫问这样的人物并肩,这位江南吴氏的最后传人,可想而知会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可惜自己竟然无缘得见。   他默然无语,倒是月无缺忍不住问出声来:“既然也修炼过凤凰诀,为何……”   君莫问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具体的原因。或许,是因为我耽搁了太久的时间才找到他吧?据我推测,凤凰诀若要发挥效用,就必须在死后尽快将尸体带回天山,只有这里的寒冷气候,才能代替火焰起到凤凰涅槃的效果。”   然而当年,待得他找到吴风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近一年的时间。   若不是聂家的那个女子,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还用冰块保存着吴风的尸体的话,恐怕今生今世,他就无缘再见到对方了。   单就这一点来说,自己其实应该感谢那个名叫聂青的女子才对。   只可惜……   君莫问的思绪自久远的记忆中收回,想起当初自己那悲愤莫名的心情,只觉得恍如隔世。   那时候他心心念念地只想要替吴风报仇,然而就算灭尽大理聂氏又怎样呢,吴风始终还是没有能够苏醒过来。   他将吴风带回天山,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对方的身体,盼望着有朝一日,凤凰诀真的能够发挥那神奇的功效,将这个生平仅有的知己活生生地带回到自己的面前。   日升月落,沧海桑田,他本不想再过问尘世之事,直至那一日,走投无路的妹妹抱着刚刚出生的婴儿冒险踏入了人迹罕至的中天山,并且恰好被他撞见。   这才知道在自己避世的这段时间里,月恒教竟然发生了如斯的剧变。   那时候他的心里仍然还是会感到愤怒的,但他并没有向中原武林展开血腥的报复,因为他早就已经明白,无论再杀多少人,已经死去的那些终究还是无法复生。   况且,他还有着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守护吴风。   他给君莫笑母子提供了一个安全的避风港,有闲暇的时候,也会指点指点月无缺的武功,但对于两母子寻找月恒教众的幸存者及其后代、成立月魂、重振昔年威名的努力并不想插手过问。   后来,君莫笑母子搬回了北天山发展势力,再后来,君莫笑因为身体虚弱、思夫情切而早早离世,只剩下不断长大的月无缺,每隔一段时间会单独前来拜见他一次,接受他的指点。   倏忽之间,竟然就这么过去了二十多年。   若不是最后一次舅甥见面之时,月无缺隐约透露出自己可能身亡的信息、并且请求他代为安置月魂教众的话,恐怕君莫问永远都不会离开中天山。   冷眼旁观着月无缺的矛盾挣扎,君莫问敏锐地意识到,他其实陷入了同自己当年十分相似的困境,而从一个过来人的角度来看,任何人和事都比不上自己的挚友来得重要。   所以他隐晦地劝说过月无缺,但那时候的月无缺仍然无法放下复仇的执念,他以为那是因为外甥同对方的情谊还不够深厚,因而也就不再过问。   谁知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月无缺会为了对方而故意露出破绽、牺牲自己的性命,为什么就不能够洒脱一点,放弃复仇呢?   而更令君莫问感到惊讶的,是令外甥如此难以割舍的那个人,竟然同吴风十分相像,甚至连所用的武器,也是吴风的。   那柄软剑,自吴风死后,本应落在了聂家人的手中吧?   而聂家的人,如今也只剩下了一个——   曾经的聂波,现在的吴波。   吴波的剑法得自吴风的真传,而他又将软剑和剑招一并传给了慕容雪飞。   也就是说,慕容雪飞其实可以算是吴风的传人。   这样的渊源,令得君莫问对慕容雪飞格外地宽容,再加上月无缺跟他之间的情谊深厚,所以他才给了慕容雪飞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   当然,一切的前提,都必须建立在月无缺还能够苏醒过来的基础之上。   因此当日在青城山上,君莫问来不及多说什么,已经带着月无缺的尸身迅速离去。   没有想到,月无缺这么快就苏醒了。   君莫问的心中十分欣喜,那意味着凤凰诀果然有着奇效,而自己之前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只要一直守候下去,总有一天,吴风会再次向自己露出笑容。   君莫问随手自一旁拿起之前在天山剑池中拔出的宝剑,丢给了慕容雪飞。   “拿了你的佩剑,这便算是补偿。既然你们俩都已经有了决定,就赶紧去做该做的事情,别在这里打扰我们了。”   这便是下了逐客令了。   慕容雪飞伸手接过长剑,无须抽出验看,他直觉认为,能够被君莫问拿出来的必然不会是什么凡物。   想到此行天山,不仅寻回了自己最为重视的朋友,还亲耳听闻了许多秘而不宣的武林旧事,更得到了神兵利器,当真是收获匪浅。   外面虽然风疾雪狂,但却有一个偌大的天地正等待着他和月无缺联手去发掘、去欣赏,正如之前他们所说的那样,那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和崭新的人生。   虽然也还是会有各种各样的艰难险阻、人情险恶,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是有恩怨的江湖,但只要他们俩相扶相携、不离不弃,那还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呢?   慕容雪飞和月无缺拜别了君莫问,一起走出那安静的山洞。   站在洞口,望着眼前白茫茫一片的风雪山峦,慕容雪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潮澎湃、难以自制。   好半晌,他才压抑下喜悦的心情,转头又向洞内望了望,忍不住轻声道:“若吴前辈一直不苏醒过来,那你舅父……”   月无缺的眼眸之中,早已不再是那冷酷到底的神色,而是带着些微的笑意,温和地凝视着他,闻言轻轻叹了口气,道:“他一定会永远守候下去的吧?”   既然心中有情,只要留在对方的身边,无论对方能否苏醒,就这么简单地陪伴左右,也是一种满足和幸福。   慕容雪飞重重地点了点头,视线转到了他的面上,忽然道:“若换作是你,我也会这样一直守候下去。”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总有一日,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第四卷 番外 第175章 番外:患得患失   大雪下得纷纷扬扬,天地间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只有功力深厚的人,才有可能在如此的风雪中看清那险峻的山路、隐藏的陷阱,并且承受着常人所难以想象的严寒进入中天山区域。   君莫问自风雪中急掠而过,手上拖着一只刚刚猎到的雪豹。   有了它,自己便可以在那个洞穴中继续守候好些天了。   虽然在这种气候里并不容易遇到猎物,但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早已熟悉得如同是在自己的家一样,找到并捕获这只凶猛的雪豹并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   但君莫问却已经归心似箭,只想能够尽快地赶回去,确认吴风还跟平常一样躺在那里。   离开时他已经用巨石封住了洞口,为的就是避免有野兽误闯、伤害到吴风的身体,但即便有了这样的防范措施,他却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早在多年之前,他就已经受够了骤然失去对方的痛楚,一旦失而复得,他恨不得能每时每刻都守在那个人的身边,短暂的一两个时辰的分离,现在都已经令他难以忍受。   所以,纵使只要再向外多走半日,就能到达最近的城镇,可以买到更适合生存的清水食物和各种日常用品,但他却宁愿简单地用雪水和兽肉度日,也不肯跟吴风分离太长的时间。   这并没有什么不对,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君莫问就已经明白了,在自己的心目之中,最重要的究竟是谁。   稍不留神便会失足坠落、粉身碎骨的险峻山峦,他却如履平地地飞掠而上,终于到了位于半山腰的那山洞入口处,君莫问的脚步却猛地一滞,手中的雪豹坠落在地。   原本挡在洞口的巨石,竟然已经不见了。   这怎么可能?自己不过只离开了不到两个时辰,难道就已经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不,不会是野兽,那块巨石并非兽类所能撼动。   莫非又有什么人误打误撞跑到了这里,还发现了这个被隐藏的洞口?   君莫问的心头掠过无数纷沓的念头,与此同时,他早已冲进洞内,只想着若是那个人的身体有丝毫的损伤,自己定要将罪魁祸首碎尸万段。   然而,山洞中除了他之外,什么人都没有。   没有想象中的闯入者,也没有……   吴风!   君莫问的心似乎坠入了无底的冰窟。   这么多年了,他早已习惯了每次踏入山洞的时候,第一眼便能看见那如同宁静沉睡着的俊美青年,就好像这里是自己的家,而家中始终有个极其重要的人在等待着他似的。   可是现在,那个人却消失了。   那一瞬间的惶恐和惊怒,令得原本内敛的劲气失去了控制,陡然间释放出来,顿时如同无数的利刃飞射向四面八方,在厚实坚硬的冰面上刻下无数的印痕。   但毕竟经过了二十多年的隐居生活,君莫问的沉稳更胜往昔,立即便收敛了全身的内力,扫视一眼洞内的情形。   除了自己刚才所制造出的印痕之外,似乎并没有外来者闯入的痕迹,而不见了的除了吴风之外,仅有放在他手边的那柄软剑。   视线一转,当日听闻天山派覆灭之后,他自天山剑池中顺手取走的几柄神兵利器仍然静静地堆在角落里,不久之前他将其中的一柄赠送给了那个跟吴风十分相像的年轻人。   若是真的有人闯入,他们没有必要带走吴风,反而应该会对那些兵器更感兴趣才对。   就算来人跟吴风有什么渊源,带走他身体的时候,也未必会将那柄软剑也带走。   思前想后,君莫问的心脏骤然间一跳,有个朦朦胧胧的想法涌上了他的心头,然而他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会是现实。   他已经期待了太长的时间,久到满怀的希望现在都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虽然之前月无缺的复苏曾经让他再次点燃心中的渴望,然而从那之后又过去了好几个月,沉睡的吴风却仍然没有苏醒的预兆。   除了永远守护在对方的身边,君莫问已经不敢再奢求些什么。   他曾经无数次地假设过,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吴风没有能够像月无缺那样及时醒来。   是因为温度太高了吗?但当年那个名叫聂青的女子,已经用冰棺将他的身体妥善保存,那样的环境跟天山又能有多大的区别呢?   再或者,是因为未能达到凤凰诀最后的注释中所说的“心中有情”?   这个假设令得君莫问的心情十分阴郁,然后很快就否定了这样的想法。   绝对不会。   自己同吴风之间的情谊,无论如何都不至于比不上月无缺和那个姑苏慕容家的年轻人。   既然月无缺都可以苏醒过来,吴风也一定可以。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希望似乎变得越来越渺茫罢了。   此时此刻,面对着空荡荡的山洞,不安和激动的复杂心情在君莫问的心底酝酿发酵。   他希望事情是自己所想象的那样,那个最为渺茫、却也最能拨动他心弦的可能性,终于在这一天变成了现实。   可是,现在吴风究竟又在何处呢?   君莫问纵身而出,望着眼前白茫茫一片的天与地,忍不住发出一声的长啸。   不敢用上太多的内力,否则在这样的天气里,很容易就会造成雪崩,但凝聚成线的啸声却仍在风雪中传出很远。   随即他侧耳倾听,良久,才隐隐有应和的声音自峰巅上传来。   君莫问不假思索地纵身向上,心中是多年来未曾再有过的狂喜之情。   刚才那应和的啸声虽有些中气不足,但那种熟悉的感觉,令得他恨不能立即飞到对方的身边。   近了,近了,只要再向前几步,就可以看见那个让自己几乎无法自持的人。   但君莫问的脚步却反而慢了下来,他不确定现在的自己,是否还能承受得住失望的打击。   若这次,仍然不能如自己所愿,他是否还能顺畅地呼吸下去?   颀长的白色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背对着他,活生生的……   君莫问的眼睛忽然有些模糊,最重要、最思念的人就近在咫尺,然而他的双脚似乎有千钧的重量,竟然无法再前进一步。   反倒是对方先转过身来,亮如晨星的眼眸凝伫在了他的面上,唇角带着温和的笑容,如同春风般吹去了漫天的飞雪。   “好久不见。”   真的,真的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但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君莫问大步走上前去,紧紧拥住了那个失而复得的人,心里暗暗做出了决定。   从此以后,海角天涯,再不会放开这双手。 第176章 番外:黄鹤楼头   江水自脚下蜿蜒穿流,坐在黄鹤楼上凭窗远眺,只见到江水奔腾、烟波浩渺,渔舟穿行于水草之间,时不时地撒下渔网,在朝阳的映照下捞起万千金鳞。   虽然时候尚早,但毕竟是江南名楼,楼下的大堂之中也已经坐了不少的客人,为的就是欣赏这清晨的美景,或自得其乐,或三两好友小酌怡情,都足以消磨时日。   却有个趾高气扬的突兀声音,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今儿我要包下此地,所有不相干的人都快点走。”   说话的人形貌凶恶,身后的随从也个个看上去并非善类,大马金刀地在大堂正中一坐,有认得他们的人,立即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来沿墙溜走,毕竟这样的恶霸实在招惹不起。   还有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客人,那些凶恶的随从就索性直接上前驱赶,眼看就要引起争端。   店主人心中也是打了个突,虽然知道这些人是本地的霸王,仗着家世显赫、武功高强、随从众多,时常做些欺行霸市的事情,但还是赔笑上前,试图讲讲道理。   “郭少爷,您要包场,提前说声不就行了?但现在客人既然都已经进门了,就这么赶走也实在不太好,要不您先坐着,待我和伙计去慢慢劝说。”   那人冷哼一声,道:“哪有时间等你慢慢劝说?总之一炷香之内,我要黄鹤楼内外空无一人,免得影响本少爷欣赏江景。”   也难怪此人如此跋扈,毕竟他出身于武林世家,郭家不仅财雄势大,在江湖中也交游广阔,跟昆仑、崆峒、青城等名门正派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武林中人大多会给他面子,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久而久之,就养成了狂妄的个性。   但今天却偏偏有人不肯让他如愿,那郭少爷的话音未落,便已听得门外有人淡淡开口道:“一炷香的时间的确太长,我希望你们立即滚出黄鹤楼,免得影响我和我的朋友欣赏江景。”   声音低沉,如同耳语,但在场的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且从中感受到了不容置疑的威慑之力。   郭少爷是骄纵惯了的人,闻言顿时大怒,跳脚道:“什么人敢在老虎头上动土?快滚出来!”   于是又有另一个声音“扑哧”一笑,道:“老虎么?我看倒像是只腹中空空的草包病猫。”   说话间,早有两个年轻人并肩跨进门来,令得所有人的眼睛都是骤然一亮。   都是二十上下的年纪,一人身材高大、剑眉星目,一人白衣飘飘、俊美非凡,只看样貌,已可确定并非寻常人物,而他们从容不迫的气度和精华内敛的眼神,就更验证了众人心中的猜测。   就连那郭少爷也不禁迟疑了片刻,才又硬着头皮道:“你们可知道我是谁?我是江左郭家的大少爷,我娘是崆峒长老,我师父是昆仑掌门,还有我叔父是青城护法。你们得罪了我,就是得罪了江左郭家、崆峒、昆仑和青城!”   说到最后,他脸上不禁露出洋洋得意的神色,就差加上一句“你们怕不怕”了。   但这样的家世的确足够显赫,所以周围的人都霍然色变,只有那刚跨进门来的两个青年仍是面不改色,懒洋洋地听着,眼神中似乎还透露出些许嘲弄的神色。   “江左郭家,那是什么?你听说过没有?”   白衣青年长相俊美,说出话来却能将人气死,特别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漫不经心地挖了挖耳朵,似乎觉得听到了什么污耳之语。   站在他身边的黑衣青年,则是直截了当地冷哼一声,道:“无名鼠辈。就连崆峒、昆仑和青城,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顿时都是大惊失色。   就算不是武林中人,也都听说过这几个门派的大名,知道都是不可得罪的泰山北斗,何况此时的黄鹤楼中,还颇有一些江湖人士。   那两名青年究竟是何来头,竟然敢当着众人的面对这些名门正派出言不逊?   郭少爷更是气得耳根都红了,正欲跳脚大骂,身后随从中却忽然有一人颤声道:“你、你是月魂主人!你不是已经……”   原来此人出身青城,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因此才来给郭少爷当随从,但当日青城山上的那一战,却也曾亲身参与,并且远远地瞥见过月无缺,之前已是惊疑不定,待得听见他那狂妄的语气,顿时对他的身份确信无疑。   也只有那妄图灭尽七大门派的魔教教主,才会有如此的狂言。   众人的神色顿时更是惊惧,郭少爷想起传闻,不禁也是心惊肉跳,但瞧着对面的两名青年,年纪似乎比自己还小,便又存了几分侥幸心理,觉得未必便是那人。   再说,月魂主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所以他仍然硬着头皮叫嚣道:“怕什么,这里是我们郭家的地盘,管你们是什么来头,都休想全身而退。”   说着,便驱使自己的那些随从上前攻击对方。   正吵嚷间,忽然间一股大力如同海潮般汹涌而至,压迫得在场的每个人都如临深渊、战战兢兢,情不自禁地收敛了声息,带着几分惊疑不定地四处观望,唯有站在门口的两名青年,也就是月无缺和慕容雪飞仍是神色从容,只眼眸中现出些许惊喜之色。   如此雄浑的内力,他们平生只见过一人,难道说,此时此刻,那个人也来在黄鹤楼上?他怎会离开天山?   两人不禁又交换了一个眼神。   自从离开中天山,他们俩就遵循着自己的心意,携手遨游天下,踏遍了所经之处的名山大川,只觉有生以来,从未如此自在惬意过。   却想不到在此地竟能遇上那个人,莫非,吴风已经苏醒了?   心念电转间,已经听得君莫问的声音悠然道:“你们太吵了。”   话音未落,那郭少爷已经如同一个皮球般率先滚出了大堂,饶他自幼开始习武,却连对方的影子都没有瞧见,就已经被一股巧劲弄得如此狼狈不堪。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郭少爷的那些随从也接二连三地被扔出了大堂,一个个简直就像是在狂风中飞舞的树叶,毫无还手之力。   抬起头来,只见一名身材高大、黑衣散发的男人就伫立在二楼的楼梯口,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众人。   他那碧绿的眼眸中虽然没有丝毫的情绪流露,却有种莫名的威慑力,令得所有与他对视的人都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唯恐惹怒了对方。   当然,那些人里并不包括月无缺和慕容雪飞。 第177章 番外:白云千载   四周一片静寂,被赶出黄鹤楼的郭少爷一行似乎也被君莫问那绝对强大的气势所震撼,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灰溜溜地离开了此地。   留在楼中的,也都惊疑不定,传闻中的月魂主人死而复生已经令他们难以承受,现在骤然出现的男子更像是比月无缺还要可怕,众人一时不敢轻举妄动,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月无缺和慕容雪飞的眼睛却闪闪发光,仍然仰头注视着那个给人以天神降临般感觉的人,想要上前却又不敢贸然出声招呼,只用眼神透露出心中的想法。   见黄鹤楼内重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君莫问似乎有些满意了,径自转身离开了楼梯口,但在那之前,他又向月无缺和慕容雪飞微一颔首。   两人大喜,立即跟了上去。   待得他们三人的影子都消失在了二楼,楼下惊怔着的众人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魂魄,胆小的不敢继续逗留,匆忙会账离去,胆大的继续饮酒观景,但却都自觉地放低了音量,唯恐又引来刚才那气度出众的黑衣人,说声“太吵”然后把他们丢出大门。   二楼的雅间之内,四名或英俊或俊美、气质出众、超凡脱俗的男子已然围坐桌旁,彼此说了些别后的经历。   作为沉睡二十多年刚刚苏醒的人,吴风自然而然地受到了最多的关注。   如此近距离地观察,月无缺再次确认,对方跟慕容雪飞的样貌的确十分相似,而且因为假死了一回,二十年的岁月也未能在他身上刻下更多的痕迹,从外表上看,仍然还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但再仔细分辨,便能瞧出两人间的细微不同。   吴风的眼神,温和中带着些许清冷,笑意也只是淡淡地蕴藏在唇角,光华内敛,却又情不自禁地吸引着人们的注意力,正合了那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而慕容雪飞,或许是因为自己更熟悉对方的缘故,知道他俊美的外表之下,隐藏着的却是一腔热诚,而他眉梢眼角所不经意中流露出的神色,也更加跳脱不羁,带着些许尚未褪尽的童心。   毕竟还是不同的吧?   吴风既然是能够同君莫问比肩的人,早就已经站在了常人所无法企及的高度之上,所以身上偶然显露出的那种淡淡的孤高清冷,想必也是理所当然。   他同君莫问之间,似乎有着无尽的默契,两人的话都不太多,而且言简意赅、点到即止,但那种眼神的交流却羡煞旁人,似乎无论多么复杂的事情,他们俩只需要一个眼神便可以达成共识。   月无缺从未在自己这位声名显赫的舅父面上、眼中,见到过那样的神色。   只要是面对着吴风,那个人向来冷峻严厉的眼神,也会在顷刻间柔和下来,萦绕在身周的无形威慑,也如同春雪般消融无踪。   月无缺怀疑,就算是自己的母亲,也未必曾经得到过舅父这样的视线,但转脸望见了坐在自己身边的慕容雪飞,他便又释然了。   一生之中,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即使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却可以牵动你的全部心神,令你珍视,胜过世间万事万物。   那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总感觉再也容不下第三者,令得月无缺和慕容雪飞心里都有种自己在打扰他们的惶恐感觉。   然而相视一笑,他们彼此又从对方的眼神中得到了勇气,自己这边又何尝不是如此?   数十年的恩恩怨怨、正邪对抗,到如今他们这曾经分别代表中原武林和西域魔教的四个人,能够像今天这样平静地围坐一桌,闲谈对饮,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事情了。   “这么说,接下来,你们二人打算扬帆出海?”   君莫问的注意力虽然几乎全都放在了吴风的身上,但对于月无缺这个仅剩的亲人,毕竟还是存着些关切之意。   据他所知,月无缺和慕容雪飞这段时间以来也并非是一帆风顺,时不时地仍有些不知所谓的江湖中人识破他们的身份,不自量力地挑衅一番,只是全都铩羽而归罢了。   扬帆出海,恐怕也是为了求个清闲自在吧?   月无缺点了点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又何必局限于九州方圆?”   吴风不禁微笑道:“果然是年轻人,可比我们当年所想的远多了。”   君莫问温和地望了他一眼,道:“你若喜欢,我们也可以出海走走,但须得等你的身体痊愈。”   虽然已经复苏,但毕竟假死了二十余年,吴风的体能和功力,都还没有恢复到当年的巅峰时期,所以这些天来,君莫问对他格外体贴,适才出手,也是不希望那些人吵吵嚷嚷地影响到吴风的心情。   吴风却轻轻摇了摇头,道:“那倒不忙,我还有个地方想先去瞧瞧。”   说着,视线已然转向了慕容雪飞,道:“传授你风波变的人,如今身在何处?”   此言一出,君莫问眼中瞬间掠过一丝黯然之色,望着吴风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你要去见他?”   虽然当年察觉所谓聂家的第一高手聂波,其实就是吴风一直在寻找的弟弟吴波以后,在最后那一战中,他冒着自己身受重伤的危险手下留情,放了吴波一条生路,但吴波所爱的女子,终究还是死在他的掌下,所以对方这么多年来悲苦的隐居生涯,其实也是拜自己所赐。   吴风苏醒之后,这段往事君莫问小心翼翼地对他提起过,当时吴风怔了良久,最后只说了句“他还活着,那就好”,便没有继续追问,想不到此时此刻,他却又突然提起。   他会不会怪自己当年太过冲动?   君莫问的心中,一时忐忑不安,但吴风立即就发觉了他的心情,不动声色地握住了他的手,从容开口:“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当年的事,也怪不得任何人。只是现在我既然已经活了过来,就不想让他继续背负着这种罪孽。”   吴波的痛苦,其实源自两件事,一个自然是聂青之死,另一个却是他亲手杀死了吴风。   所以吴风只说了这么一句,其他三人便都明白了过来,若是让吴波知道,他并没有犯下弑兄的罪孽,或许,他也会轻松一些吧?   虽然答应过吴波不将他的所在透露给其他人,但慕容雪飞觉得,吴风应该可以算是个例外,因此略一沉吟,他便爽快地将那处幽谷的路径告诉了吴风和君莫问。   他明白,吴风和君莫问此去,其实是为了完全了断过往的恩怨,不是看开一切,不可能做到如此的淡定从容。   就像他自己,至今都还不敢回到姑苏,再见见他的两个姐姐。   不仅是他,想必月无缺也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所以在江湖中人的异样视线下,他们只能暂时选择了云游海外。   但总有一天,他们还是会回到中原,坦然地面对所有相关的人和事,就如同现在的吴风和君莫问。   短暂的相聚之后,便又是漫长的分离。   看着君莫问和吴风那十分和谐的背影,在轻舟之上倏忽远去,月无缺和慕容雪飞不禁生出了些许的惆怅之感,如此神仙般的人物,不知何时还会再见呢?   江水奔腾,白云悠悠。   无论见或不见,他们知道只要有生之年,对方都会同自己二人一样,永远相扶相持、不离不弃。   久而久之,成为江湖中永不褪色的传说。 第178章 番外:海外孤岛   四面八方都是一望无际的茫茫水面,小岛面积虽不算小,但在这样的环境中却仍是如同沧海一粟般的渺小。   月孤鸿静静地坐在海边的岩石之上,凝望着落日所洒下的余晖。   那里便是西方,如果朝着那个方向一直一直地走下去,是否终有一日,能够再次踏上中原的土地?   有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的身后,若在多年以前,身为武林高手的本能会让月孤鸿第一时间警醒过来,并随之作出相应的防范。   但是现在,他甚至连眼眉也懒得稍动一下,像是什么也没有发觉似的,继续眺望海面。   这么多年了,从来都没有外人来到过这个孤岛,就像是完全地与世隔绝,所以能够像这样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除了那个人,还会有谁呢?   就算起初还有怨尤愤恨的心情,二十多年过去,也早就变得心如古井、无起无伏了。   身后人在月孤鸿的身边坐了下来,温暖的身躯懒洋洋地依靠在他的肩膀上,那同他极为相似的面孔上,带着一抹受伤的情绪。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却还想着回去?”   他先是本能地否认:“我没有。”   随即却忽然对自己有些恼怒,特别是瞥见了月飞鸿面上那抹有些得意的笑容之后。   于是他又愤愤地补充了一句:“就算想,也没有办法回去。”   当年月飞鸿做事实在是够绝,趁着他昏迷未醒,竟然将他千里迢迢从天山带到了东海,买了一艘海船,储备了足够的食物和饮水后,便在海上随波逐流,直到食物和饮水快要耗尽,才找了个孤岛登岸,并且毫不犹豫地将船凿沉。   所以就连月飞鸿自己,也根本不知道身在何处,没有航海图,没有海船,想要返回中原无异于痴人说梦。   最初,月孤鸿还曾希望,会有渔民的过路船只来到附近,那样的话,他便会毫不犹豫地上船离去,然而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之后,如今他已经不会再存有丝毫的奢望。   久而久之,竟似也就习惯了。   他那句带着些许抱怨的话,却令得月飞鸿面上的得意笑容有了扩大的趋势,随即他一伸胳膊,硬是揽住了兄长的肩膀,轻轻道:“这样就对了。四哥,你哪里也不要去,只留在我的身边就好。”   对于弟弟这暗含着霸道的话语,月孤鸿已经懒得再去反驳争辩,无论是否心甘情愿,他们的确已经朝夕共处了二十来年,若无意外,恐怕还要继续这么相处下去。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活过来。   他还记得那一日,在天山刺骨寒冷的风雪中,自己躺在君莫笑温暖的怀抱中,最终难以对抗死神的力量而合上双眼,只有记忆中的歌谣和那个人曼声的吟咏仍然回荡在耳畔。   可是再睁开眼时,他已经身在蔚蓝的大海之上,出现在眼前的,也是预料之外的人。   如果不是身体酸软无力(后来才知道是被月飞鸿下了药),恐怕他立即就会跳将起来。   然而当时,月孤鸿只能愤愤又不解地躺在原地,怒视着自己的弟弟,甚至一句话都不肯对他说。   看见他这副模样,那个应该被指责的人却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低垂着眼睫,轻轻地道:“我知道你心里怪我,但你都已经杀过我一回了,还想怎样呢?”   一句话,令得月孤鸿重又回想起当自己的长剑刺穿对方胸腹时,他面上眼中那复杂难辨的神色,更想起了两人还亲密无间时的日日夜夜、点点滴滴。   他本是自己最疼爱的幼弟呀,若非当日被逼到了极致,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对他刺出那一剑。   月孤鸿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闭上了双眼,良久才道:“我为什么还活着?”   其实他更想知道的是,飞鸿为什么没有死。   当日那一剑刺中了要害,月孤鸿心里很清楚,无论是谁,受了这一剑都不可能再活着,可是现在……   月飞鸿见他的态度有所缓和,苍白的面上现出喜悦的神色,于是说出了当日所发生的事情。   没想到,凤凰诀竟然真的可以起死回生。   月飞鸿苏醒之后,第一时间所想到的便是自己的兄长,他顾不上自己仍然虚弱的身体,在风雪中一直追踪着他们逃走的路径,最后终于发现了僵死在雪地里的月孤鸿。   谁都不知道,他偷偷下在给兄长喝的那壶酒里的,并非致命的剧毒,而是假死之药,最初的效果跟毒药没什么区别,但只要在假死之后及时服下解药,便可以活转过来。   所以他才那么急着找到月孤鸿。   若当初没有能够及时救活他的话,月飞鸿觉得自己以后的人生便都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曾经有过短暂的瞬间,他以为自己所追求的是显赫的声名和报仇雪恨,但当他在漫天飞雪中焦急地寻找着兄长的踪迹的时候,所有那些不相干的念头全都烟消云散。   只剩下唯一的一个:我要留住他,永远留在我身边。   但若不想个妥善的办法,他知道兄长绝对不会留下来。   毕竟,月孤鸿还有美丽温柔的妻子,不知道躲在哪里,只要他恢复了自由,一定会去寻找对方。   就算可以想办法束缚住他,但这并非长久之计。   而且,月飞鸿不希望兄长越来越恨自己。   所以,他想到了这个釜底抽薪的办法,只有他们兄弟二人,来到这个常年不会有其他人经过的海外孤岛,并且杜绝了离开的一切可能性。   无论愿意与否,四哥终于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了。   最初,两人之间的气氛仍是十分紧张和尴尬。   在海上漂流的时候,因为担心月孤鸿会出其不意地夺取船只的控制权,想方设法返回中原,月飞鸿不得不一直用药物麻痹着他的身体。   直到来到这个孤岛,并且毁掉了唯一能够带他们离开的海船以后,他才将有限的自由还给了兄长。   当然不可能不愤怒,想到不知境遇如何的妻子和她腹中的胎儿,月孤鸿揪住弟弟的衣领,恨不得能将他痛打一顿。   然而月飞鸿却摆出一副逆来顺受、绝不反抗的样子,幽幽开口道:“你可以再杀我一次,但是,却再也不能离开我了。”   月孤鸿的怒气情不自禁地消褪了些许,有些颓然地放开了手。   不错,即使杀了对方,自己也无法离开这个孤岛,反而会变得更加孤单。   他终是硬不下心肠再杀他一次,于是,就只能同他在这里生活下去了。 第179章 番外:海阔天空   最后一线落日的余晖坠入海平面,清冷的月光遍洒在小岛上,晚风吹得身上微有寒意,于是月飞鸿有些强硬地将月孤鸿从岩石上拽了起来。   “该回去了,再待下去会着凉的。”   二十年的时间,他就是这样不动声色地、一点一滴地重新侵蚀着兄长的领地,让对方对自己的态度从最初的恼怒,到无可奈何的漠视,再到如今日积月累的习惯。   那一场变故,险死还生的经历,对于他们两兄弟都有着难以磨灭的影响,从生理到心理。   最初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两个人的身体都不算太好,天山的严寒加上所受的内伤外伤,让月飞鸿一度十分虚弱,也让月孤鸿落下了容易伤风、时常咳嗽的病根。   所以月飞鸿的伤势痊愈以后,就担负起了照料兄长的责任,虽然后者并不觉得有这样的必要。   在孤岛上的漫长岁月里,两兄弟慢慢地,似乎又恢复到了最早之前的状态:相依为命,亲如一家。   但也只是“如”而已,虽然他们事实上本来就是一家人,但令月飞鸿心里至今还犹有不甘的是,在他兄长的心目中,或许自己早已算不得家人,对方所心心念念的“家人”已经变成了那个知身在何处的女子,还有她的孩子。   所以,月孤鸿才会时常来到西面的海岸上,向着远方默然眺望,即使从来没有说出口,但月飞鸿知道,他的妻儿始终在他的心中占据着一席之地。   这样的认知,有时会使得月飞鸿心底掀起愤怒的波涛,就如同多年前那些刻骨铭心的日子里,当他听说兄长已经娶妻、当他听说那个女人已经有孕在身的时候,立即便会萌生一种毁灭一切的冲动。   但是险些永远失去兄长的经历,总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约束住他那危险的思想,迫使他冷静下来。   好不容易才能再次跟兄长平静相处,他不能再冒任何的危险,将对方重又推离自己的身边。   只要,他能永远留下来陪着自己就好,总有一天,流逝的时光会淘尽那些纷扰的思绪,让四哥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   月孤鸿不是不了解身边人的某些想法,但他也已经不敢再激怒对方了。   月飞鸿能够变成如何疯狂的模样,当年的血与火已经给出了正确的答案,而月孤鸿明白,若再有下一次,自己不会再有亲手杀死他、阻止他的勇气。   很长一段时间内,那张酷似自己的苍白的面孔只要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的心里就总会有种刀割般的难受和愧疚。   自己终究是欠下了对方一条性命,有时候想想,甚至会觉得自己咎由自取。   为何会忘记两兄弟相依为命、挣扎求生的那些日日夜夜,为何会不说一句就离他而去呢?   所以,对于月飞鸿强行将他留在身边的任性,到了最后,月孤鸿已经从无奈变成了纵容。   就这样,或许也好吧,至少他可以亲眼看着自己的弟弟,安安静静地生活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不会再因为野心或其他的什么原因,造下如同当年那场梦魇般的杀孽。   养不教,父之过,在父母兄姐都离开了他们以后,身为月飞鸿唯一的亲人,谁又能说弟弟所犯下的错误里,完全没有自己这个兄长的责任呢?   月孤鸿在心里叹了口气,正欲随弟弟离开海边、回到他们居住了多年的那间简陋木屋中,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了什么东西,以至于愕然地站在了原地。   那是一艘海船,在经过了这么多年以后,在他已经决定就这样生活下去以后,却忽然又有人,给他带来了离开的希望。   月飞鸿的脸色却冷了下来,抓着兄长胳膊的手也猛地一紧,带着一丝警告意味地,他在后者的耳旁低语:“四哥,别让我再次失望。”   否则,他不知自己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或许,可以先杀了那船上的人?   但当那船真的靠了岸,两名青年有些好奇地自甲板上跳了下来,开始打量着他们俩的时候,月孤鸿和月飞鸿的心里,却同时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穿白衣的青年俊美得如同精灵,他身边的黑衣青年则是身材高大、眼神深邃,但最让两兄弟惊讶的,还是那跟他们自己有着八成相似的容貌。   二十来年的隐居生涯,月氏兄弟早已不复当年的英俊,身穿的是简单裁剪缝补的兽皮,满面的胡须也遮掩了原本的面目,所以当他们为那黑衣青年的模样而惊讶怀疑之际,对方却并没有察觉不妥之处。   他们只是想有个暂时的容身之所,因为海上的暴风雨已经即将来临。   月氏兄弟收留了那两个青年,白衣的名叫慕容雪飞,而那牵动了他们心绪的黑衣青年,名叫月无缺。   月孤鸿不禁又回想起自己在北天山所见的那轮明月,美丽无暇,月华如练。   他曾经不止一次同君莫笑说起过那腹中孩儿的名字,无缺、无眠,都是两人所共同中意的。   不需要更多的证据,他终于确定了那黑衣青年的身份,一时间鼻头酸涩,好不容易才压下了眼中的热泪。   月飞鸿似乎也得到了相同的答案,他的脸色越发阴沉,令得月孤鸿不敢轻举妄动。   事实上,他自己也并没有准备好跟月无缺相认。   状似不经意探听出的片言只语间,月孤鸿发现月无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还活在人世,而君莫笑也已在多年前病逝。   虽然似乎也经历过诸多的风风雨雨,但看月无缺与他的朋友形影不离、相处默契的样子,月孤鸿有些欣慰地发现,自己的儿子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那份幸福。   这样,其实也就足够了。   他不想再去打扰对方平静的生活,更不想因为自己索求父子亲情的冲动而唤醒月飞鸿心中沉睡着的恶魔。   一个是自己的亲弟弟,另一个则是二十年不曾相见的儿子,月孤鸿不希望他们中的任何人再受伤害。   所以,暴风雨过后,直到将月无缺和慕容雪飞送上他们的海船,他都没有透露出丝毫的信息。   就让这些,成为永远的秘密吧。   知道了妻儿的下落,他也终于可以放下心中的大石,从此以后,心平气和地陪着弟弟,于此终老,不离不弃。   这或许,是他欠飞鸿的。   身边人忽然悄悄握住了他的手:“四哥,不会后悔吗?”   月孤鸿轻轻摇了摇头,半晌,才开口道:“以后,这里便是我们的家了。”   一阵狂喜涌上了月飞鸿的心头,他更紧地握住兄长的手。   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再次拥有了对方,无论发生任何事,他都绝对不会再放开手。   与此同时,已然远离孤岛的海船之上,月无缺和慕容雪飞同样也静静地并肩而立,两手相握,十指交缠。   “无缺,你觉不觉得,岛上的那两个人,跟你长得很像?”   月无缺默然凝望着那座小岛,轻轻点了点头。   会是他们吗?同样也没有死,却不为人知地隐居在海外孤岛。   但既然对方不肯相认,他也无谓强留。   只要知道彼此安好,那就够了。   天高海阔,鸥鸟翱翔,愿我们以后都能如此自由。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舒羽温阳】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